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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頓,沈徵便占了主導。

她由着沈徵拉着她的衣袖不斷朝前。

越過歡呼的人群,又從漫天的雪色中緩緩穿過。

歡笑,呼喚,都在此刻漸漸離他們遠去。

崔蓁擡頭看這彩絡纏繞的層樓,才反應過來竟是礬樓。

今日樓裏依舊熱鬧。

但她此刻也顧不上這麽多,由着他帶着直直上了最頂層。

繞過諸多酒閣子,珠簾流光間,一眨眼便是一處幾尺寬的欄道。

漆色的木頭環着建築的外形,在一旁圍出一片平坦的地方。

剛好可以站下幾許人。

崔蓁回頭,見阿古拉不見了蹤影,她心想着大概是等在外頭了。

慫了慫肩,便回頭看漫天雪色。

整個臨沂似被放了慢動作一般。

洋洋灑灑,飄飄蕩蕩裏,遠處瓦楞半白,又至夜裏,需要細瞧才能分明。

礬樓本就是整個臨邑城最高的樓層,只是崔蓁沒料到,它的頂樓還有這樣一處僻靜之地。

左手捧着湯婆子,右手似乎被什麽環住,竟比左手還要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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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頭去看。

見是沈徵拉着她的手,此刻也并未放開。

心裏那蘇蘇癢癢的念頭又突然冒了出來,心頭像是被什麽毛茸茸的萌物輕輕蹭了蹭,酥酥癢癢的,卻好像很舒服。

注意到崔蓁的目光。

沈徵低頭一掃,手指如同被什麽灼傷般,慌忙松開。

少年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他身子微別過去,崔蓁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的掌心一空,少女稍怔了怔,見沈徵後脖子也都跟着通紅。

她倒是有些擔憂起他來。

封建社會果然害死人,這男孩子一碰女孩手,就能緊張成這樣。

崔蓁搖了搖頭。

“阿徵。”她的聲音方落。

遠處“啾”地一聲,一串火光直沖雲霄。

将雪色炸開一條通路,然後“碰”的一聲巨響,便又成了巨大的花朵将天空照得半亮。

“阿徵,煙花。”崔蓁便把方才的事忘到九霄雲外,扯了扯沈徵的衣袖,指着不遠處的天際驚呼道。

沈徵果然說得不錯,此處的确是觀看煙花最佳場所。

有些東西太近,便覺得看不清全貌,而剛剛好的距離,便能賞至整片盛景。

第二朵煙花跟着炸開,方才的青煙還未散盡,星火便先搶了位置。

“這朵也好看。”崔蓁的瞳孔随着那些煙火亮了滅,滅了亮。

但眼裏的光色卻是粲然閃爍。

沈徵本混亂的心緒,逐漸随着這些并無規律可循的煙火,竟也漸漸緩和下來。

身側的少女随着煙火起滅的歡呼,讓他的心頭愈發柔軟。

她此刻大概不會察覺到他吧?

少年稍稍把頭側過來,到了一個不怎誇張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少女大半張臉。

煙火映襯在她臉上,不停地開出一朵朵花卉。

他手指稍稍蜷了蜷。

方才掌心的柔軟似乎又撩撥了觸覺。

她的手有些肉肉的,不似別的姑娘那般纖長。

手心也有些冷,但握着···卻很舒服。

沈徵的視線停留在她臉上。

她不笑的時候,有時候看起來像生悶氣,但只要眉梢一挑,整張臉便生動起來。

那眉宇裏藏着的沉悶氣一瞬殆盡。

特別是眼睛彎成的新月的上方,還帶着一層淺月。

像極了草原上初盛的銀蓮花。

“阿徵,你這個位置,選地真好。”崔蓁突然回過頭,讓沈徵幾來不及躲避。

她的臉上毫無遮掩的笑意像是蜿蜒的河流。

從她的身上,緩緩流轉到他的身上,又圍繞着他旋轉。

他避之不及,只能迎頭撞了上去。

“我···嗯···”話便開始語無倫次。

臉上再次不受控地燒了起來。

雪花落于裸露肌膚,卻也降不下灼熱。

“阿徵。”她的笑容不斷舒展,還夾了幾分好奇,“你們草原上過年,也放煙火嗎?”

“還是只是圍着篝火跳舞?”

遠處的煙花又盛開一朵,照亮了大半的臨邑城。

他只能稍稍別過頭,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

便遮掩情緒般低下頭抿唇道;“母親會從榷場買煙花回來。”

“母親?”崔蓁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追問道,“阿徵的母親也喜歡煙花?”

“是的。”沈徵點頭。

“所以東戎人過年,都會放煙花咯?”崔蓁一邊搭話,一邊轉過頭去看絢爛天際。

“并非。”崔蓁頓了頓,“母親是漢人,我的母親姓沈。”

“嗯?阿徵你的母親竟然是漢人!”崔蓁聽到少年的言語,轉過頭瞪大了眼睛。

她從未聽過沈徵談起他的母親,但想起來,他也好像極少提及他東戎那邊的事情。

“他們都說,你的名字是官家和娘娘親賜的,我還奇怪呢,這麽多姓,怎麽就偏偏姓了沈,原來是這麽回事。”崔蓁了然地點點頭。

“這是母親給我取的名字。”

他的聲音從煙火的空隙間穿過,像是煙花落盡後,虛無缥缈的青煙,從天際緩緩墜落。

作者有話要說: 阿徵除夕日記:

拉手,get!!

☆、玉寶

“那阿徵的母親現在一定也在東戎的草原上放煙花。”崔蓁說道,她踮了踮腳,“也許咱們再高一些,就能看到你母親放的煙花了!”

身側的少年卻久久不語。

只有熱鬧的煙火升起又落,落了又起。

崔蓁漸漸疑惑不解,直至少年喃喃出聲:“很久很久以前,母親就走了。”

他的神情與那熱鬧的煙火有了鮮明對比,語氣裏很是落寞。

“走?”崔蓁一愣,她咀嚼了一下這句話,一瞬反應過來,慌亂安慰道,“阿徵我····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沈徵擡起頭,少年星空般漆黑的瞳仁裏,清晰倒映着漫天煙火,“很久以前有人和我說過,母親賜予孩子最好的祝福,便是名字。”

他的聲音柔和,像是回憶起某些最溫柔的記憶。

“對,是這個道理。”崔蓁急急應和。

她握緊湯婆子,視線不再看煙火,迫不及待地轉了過來。

她比他矮許多,但她此刻認認真真對上他的眼睛。

“我記得《樂書》中有雲,聞徵者,使人樂善而好施。我猜阿徵的母親一定是希望你能心有常樂,善以修身。”

“即使身陷黑暗,也能尋到心之所向,不染塵埃。”

崔蓁神色鄭重,一板一眼地說完這些話。

可沈徵注意不到,她的手縮在長袖裏,冒了細汗。

她其實鑽了一個空子。

徵一字,若是按《樂書》中所雲,應念作“zhi”,而非他們常喚的“zheng”。

但不知怎麽的,她覺得這話好像就到了嘴邊,不受控地一股腦便都說了出來,可一時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聽到過。

大抵是之前也遇到過什麽名叫“徵”的人過吧。

煙火還在起落,臨邑城裏不同的燈火人家,都仰頭望着絢麗的景色。

唯獨沈徵不看煙火。

他眼睛裏的光一時分不清是因為煙花的倒映,還是因為過于澄澈的底色。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天地間,只餘下他與她兩個人。

雪色覆掩,笙歌笑意,煙火絢爛。

都在有關于無關之間,生出他遮掩不了的心思。

方才崔蓁說得這些話····

在一片暖流間,少年尋到了另一處情緒的端倪。

“阿徵,你怎麽了?”崔蓁見沈徵望着她發愣,擡手晃了晃,“是不是我……妄自揣度了?”

少女神情有些尴尬。

“沒····沒有。”沈徵又跟着結巴起來。

他試着緩和情緒,才解釋道:“當年母親為我取徵字,确實念作‘zhi’,只是後來入梁後,因犯了官家名字忌諱,便念作了‘zheng’。”

少女聽畢,才噓了一口氣,自己這解釋竟也歪打正着。

随後她忽而又想到什麽,急急問道:“那阿徵,你的東戎名字是什麽?”

沈徵的身體一頓,他移開視線,微垂下頭。

崔蓁心下一緊,慌忙招手:“沒關系,你如果不想說,也沒關系,是我冒犯了。”

她此刻只想捂住自己的大嘴巴,看沈徵的神情,自己一定是又問了不該問的東西。

沈徵既一直用自己漢人的名字,也許那個東戎名字于他而言,可能是另一個不願提及的事情。

“阿徵,你快看那朵煙花,那個顏色真好看!”崔蓁試圖掩飾此刻別扭的沉默,指了指遠處又重新燃起的煙火,佯裝欣喜道。

青幕上青煙與雪花一同緩緩墜落。

接着另一朵跟着綻放。

“哈斯額爾頓。”

她聽到她身側少年的聲音,白玉扣擲,然後融于雪裏。

“在漢語裏,是玉寶的意思。”

煙花的燃放還在繼續,崔蓁卻無心再看,緩緩轉過頭。

少年望着她:“這個名字,也是母親給我起的。”

他好像帶着迷茫不解,卻又流露溫柔心緒。

“哈斯額爾頓。”崔蓁跟着緩緩繞齒念出。

“你的母親,一定認為你是草原上最珍貴的玉寶。”大抵是覺得這個名字無比溫柔,崔蓁唇角跟着勾起了笑意。

沈徵身體微顫,他的瞳孔緩緩放大。

“母親····是這個意思嗎?”

“沈徵是她給你的名字,哈斯額爾敦也是她給你的名字,你比我們幸運,阿徵,你的母親給了你兩重祝福呢。”少女的表情露出無限柔情,像是在念出最珍貴的禮物。

“我····我有時候不明白···”沈徵頓了頓,“我可能····”

他微微嘆了口氣。

但少女的話卻似潺潺的溪流,緩緩往他心緒深處流淌。

“兩重祝福”,所以母親給的真的是“兩重祝福”嗎?

煙火還在彌漫,沈徵擡頭往遠處看去。

從這裏起,少年的視線一路向北,在茫茫夜色間越過數不清的大山,河川,與無限寬闊的平地。

那片他誕生的草原上,今日大抵也是篝火徹夜。

男人女人們歡歌起舞,慶賀來歲。

也許,他可以在某一天,回到他的瀚海湖邊圍着篝火再一起聽那些關于東戎的傳說,和夥伴們載歌載舞,喜慶歡樂。

等到那個時候,他一定要帶上崔蓁。

她這麽愛熱鬧,大抵也會喜歡草原上賀新歲的方式。

礬樓間的兩個少年人視線至始至終,不是于遠方,便在于身側,就像一同展望,又一同期待。

順着這條街巷再往東繞。

劉宅也與許多人家一般,也是彩絡圍繞,喜氣洋洋慶賀新歲。

劉松遠與家裏的父母兄長們吃了席,便帶着夏椿走至自己的院子裏。

因着今日要守歲,他的屋子燃起了諸多蠟燭,襯得珠簾明晰,燈火粲然。

窗子被支起一角,恰能看到宮闕一隅燃起的煙花絢爛。

“新歲又至,子生,有時候我覺得這日子過得特別慢,有時候又覺得快極了。”劉松遠靠在矮塌上,望着那煙花感慨道。

“我們認識也有很多年了吧。”他自顧自說着,好看的桃花眼一挑,可語氣仍舊悠悠。

夏椿點了點頭,他也望着那明明滅滅的天際,神情卻像是陷入不知明的回憶裏。

“上清宮三十六帝,我聽說,你只剩最後兩位了?”劉松遠眼神遞了過來。

見夏椿臉上似乎不再是往日熟悉的迷茫,反露出一種忐忑的憂傷來,劉松遠有些不解。

“子生?”

“嗯。”夏椿似才反應過來,視線流轉至他的臉上。

“我是說,你那三十六帝,如今只剩下最後兩位,待開了春,你就可以徹底畫完了。”劉松遠道,“等那個時候,不僅整個臨邑的人都會知道三清觀上清宮帝君出自你的手筆,也到了你風風光光回去娶小娘子的時候。”

夏椿頓了頓,支吾應了聲。

他似乎情緒不高。

這與之前提到那遠方小娘子就臉紅的夏椿截然不同。

就好像愈是那壁畫将要完成,他便愈發容易陷入這種深思裏。

因而本就迷茫情緒的一張臉,也有了多許不一樣的神情流露。

“怎麽,不開心?”

劉松遠心思剔透,夏椿的心緒轉換,他并非看不出來,也因着他向來有事就問的性子,攬住手臂蹙眉問道。

“沒····也沒有。”夏椿喃喃。

“可是你那壁畫出了什麽問題?”

“不是。”

“那是你在擔憂回鄉的事?”劉松遠追問。

“我···也不是···”夏椿嗫嚅。

劉松遠倒也不再追問,他身體躺了回去。

“放心,到時候,就由我給你在臨邑備好彩禮,保準你把那小娘子順順利利娶回家。”劉松遠搭了搭夏椿的肩膀,寬慰道。

“倒也不是···”夏椿搖了搖頭否認,卻也沒再說下去。

倒是劉松遠提起酒杯,唇角又沾了點酒。

外頭的雪似乎更大了,守在檐廊下的侍從将長杆收了,屋子裏倒是越發暖和,只是外頭的好景致便看不分明。

他也并不在意,炭火與酒水混合一處,他跟着愈發昏昏沉沉起來。

“年年歲歲,倒覺得今歲有了些不同。”劉松遠自顧自說道。

“明成素來寡言,別人看着都以為他不在意那些俗話,其實不然····還好,終有一個小崔,呆頭呆腦闖了進去·····”劉松遠未曾把話說完,便歪着頭唇角勾起弧度,諸多話便也随着散了去。

“還有子生你,來臨邑這麽多年,也算是終能得償所願,到了安安心心回去娶那小娘子回來的時候了。”

“我呢···”他頓了頓,看着醉意更甚,“我也···”

他并未說出什麽話,可翹起的唇角分明出賣了他的心思。

“子生,我覺得今年,是咱們最好的一年。”少年悠悠說着,情緒在這暖如春日的屋舍裏散開。

“家朋在側,新歲将來,世間幸哉,幸哉也。”他往後一靠,抵着長枕子醉意昏沉地呢喃道。

崔蓁其實有些不願從沈徵的馬車上下來。

他的車上又換上了白色的皮毛,坐下去暖暖的,手搭在上面時,自帶了溫溫的熱度。

她手裏的湯婆子還有餘溫,又因車廂不大,便只覺得渾身暖騰騰。

她巴不得讓阿古拉把車駕上再繞幾圈。

但她又想到外頭天寒,阿古拉雖看着強壯,但也不過是個凡人,萬一染了風寒可就糟了。

“阿徵,我先下去啦。”她側過頭,對上沈徵的視線。

見沈徵也在看着她。

他好像…一直在等她說話。

崔蓁心頭一動。

但她很快轉過身,扯開車簾,呼啦一聲跳了下去。

從車廂裏能窺見的半白的街巷,很快又被隔開。

沈徵有些失落。

但很快,又有雪花卷了進來。

露出少女笑盈盈的臉:“湯婆子還你。”

崔蓁把湯婆子放在車板上。

眉宇一揚:“新年快樂啊,沈玉寶。”

少女的臉又消失于車簾後。

沈徵愣了愣,片刻後,仿佛是有無數溫柔的春水朝他湧了過來。

他這時才忽而意識到,自己衣袖裏還藏着從宮宴上帶下來的糖瓜蒌。

也許方才過于投入性子,把那糖瓜蒌忘到了九霄雲外。

心下有些遺憾,但更多的是柔軟的平靜。

他在冬日,有幸窺見春光。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星期因為有些事情哈,更新頻率可能會降低點~

兩個小朋友接下來的劇情,還會有不同性格的展現。

☆、磨喝樂

崔蓁蹦蹦跳跳進了崔府。

前院頭裏挂着彩絡,如今都已經沾染了半邊的雪花,便顯得垂得極重。

彩色被壓在白茫茫之下。

但崔府的正堂依舊燈火通明,還能瞧見裏頭有許多人,站着坐着人數頗多。

今日雖是守歲,但據崔蓁了解,崔成一般都是在秦氏的玉楮堂守歲,怎麽今日都到正堂裏去了。

她雖覺得異樣,但又覺得與自己幹系不大,便踏出腳步朝着自己小院方向行去。

正堂裏匆匆跑出崔成的貼身侍從。

他對着崔蓁一揖:“大姑娘,主君喚您進去。”

崔蓁蹙眉,指了指自己。

那侍從點頭又是一禮。

崔蓁癟嘴,只得理了理衣袖,硬着頭皮随着那些侍從入了正堂。

她擡手掀起厚簾,外頭的雪色便被徹底隔開。

屋子裏只剩騰騰暖氣,大抵是放置了許多的炭,倒已經不是暖和了,反而顯得悶熱的有些昏沉。

屋子裏燈影重色,垂簾重重落在地上。

自崔蓁踏進的一瞬,視線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屋子裏仿佛連同空氣都不再流動。

而崔氏夫婦坐在上位,堂下,跪着一個崔蓁覺得很眼熟的人。

“青夕?”崔蓁愣了片刻,試着喚出聲。

青夕聞聲,身子微微一顫,才緩緩轉過頭。

見到崔蓁的一瞬,那小丫頭眼睛一紅,哽咽地喚了聲:“姑娘。”

崔蓁心頭一緊,慌忙朝前踏了幾步,蹲下扶住青夕。

少女脖頸上有明顯的紅色,像是被什麽人用力掐過,只是她努力把自己縮在衣領裏,只依稀看出幾縷紅色。

“這是怎麽了?”崔蓁擡手想去碰她的傷。

青夕卻往後一縮,垂了垂頭:“沒事,姑娘我沒事。”

“你們把她怎麽了?”崔蓁卻有些怒氣,徑直擡頭望向坐在上頭的崔氏夫婦。

随後,她餘光很快注意到站在秦氏身旁的馮丞與崔苒。

馮丞手上被白布包成一團,縮在衣袖裏極分明。

但他臉上卻還是帶着喜氣的笑意,與往日不同的是,底色卻滲着譏诮的神情。

“你倒是先問問你這小丫頭,她到底做了些什麽!”崔成冷臉出聲。

崔蓁蹙眉,她低頭看了眼身子有些發抖的青夕,又蹲下身。

“青夕,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少女柔聲詢問。

“姑娘····”青夕聲線愈發模糊,她似在強忍情緒,“姑娘…他…他想拿你的磨喝樂。”

“那是····那是···那是夫人留給姑娘的最後一件東西了···但是,我還是,還是沒護好,其中一個···一個碎了···它,它碎了!姑娘。”

青夕說得情緒愈發激動,聲音跟着喘了起來。

磨喝樂?

是原身最珍視的那對磨喝樂嗎?

崔蓁定了定神,緩緩撫了撫她的背,試圖讓她平靜些。

“你別怕,你告訴我,是誰想拿磨喝樂?”

“是···是···”青夕卻似愈發激動,擡起頭,眼睛直直看向斜前方角落。

“是馮丞?”崔蓁視線對去。

那馮丞手上的傷,大抵與那碎了的磨喝樂有關。

“姐姐,我弟弟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她一定是在血口噴人!”崔苒上前一步,出聲維護道。

“方才綠夷與我說,明明是青夕闖進我房裏,想拿走祁哥哥送給我的磨喝樂,小弟看到才阻止的,怎麽就成了是我們偷的了呢?!”

崔苒聲線柔婉,但條理卻說得清楚。

崔蓁掃了眼那姐弟兩,又低頭問道:“是他拿了我的磨喝樂?”

“是··是的,姑娘的那對磨喝樂是夔州最好的工匠制的,與一般的磨喝樂大不一樣。而且當年那對磨喝樂帶到臨邑後,搬東西的時候那只女娃娃磕到了底座,上頭留了一道刮痕!這點我絕對不會認錯!”青夕似找回了些底氣,肯定道。

“現在那只磨喝樂在哪裏?”崔蓁問道。

“方才···方才我與他們搶的時候,那磨喝樂···磨喝樂就碎了。”青夕杏眼裏淚水盈盈,“姑娘,是我對不住你。”

“沒事。”崔蓁覺察青夕情緒極不穩定,她繼續安撫青夕。

在整個崔府中,她最相信的人只有青夕,既然青夕這般說,那對磨喝樂定是被有心人拿走了。

“父親,小弟他絕對沒有拿姐姐的磨喝樂!請父親明察!”崔苒有些急迫。

坐于上位的崔成黑臉不語,崔苒拉了拉秦氏的衣袖,小聲哀求道:“母親。”

“官人,方才我着人将那磨喝樂碎片都收起來了,不如就在那些碎片裏找找,那刮痕究竟在也不在?也好給兩個姑娘各自一個公正。”秦氏神情不變,轉過身對着崔成建議道。

“來人。”崔成應了聲,正要喚人。

“慢着。”崔蓁卻急急喚出聲,“我要一起去!”

崔成倒也不多話,稍一擡手算作應允。

崔蓁轉身對着青夕輕聲道:“青夕,你別怕,我随他們去看看就回。”

青夕低着頭抽泣,聽到崔蓁的話,才順從點了點頭,可手還拉着崔蓁的衣袖。

崔蓁反手微微拍了拍,算作安慰。

她才直起身,眼睛冷冷落在馮丞身上。

只掃了一眼,便随着侍從往後院行去。

外頭雪已經沒了第一節石階,石階旁雜草只堪堪冒出一頭,似也瞧不分明。

崔蓁顧不上看這雪色。

她只覺得現在風比之方才在礬樓,還要寒許多。

崔蓁攏住衣袖,她繞過幾個矮道,進了一處偏廂。

“大姑娘,就是這個了。”那侍從指了指一方小匣子,拱手道。

“打開吧。”崔蓁指令。

那侍從微一額首,便擡手開了匣子。

就着昏暗的油燈,多是那些磨喝樂堆積起來的碎片。

但因着光線灰暗,倒也沒瞧得有多分明。

唯獨那女娃娃的一只眼睛碎片被擱置在最上頭,很是顯眼。

早日裏看,還覺得憨态可掬,只一片碎瓷,便露出森森詭異來。

“這東西是碎了以後,大娘子就着人收起來的嗎?”崔蓁問。

“回姑娘,是的,當時就是我親自收的,手裏還被割了幾個口子。”那侍從伸出手給崔蓁看。

手上有幾個老繭,手心正中有一長喇口子,似乎才凝了血,未來得及上藥。

崔蓁心頭一軟:“得了空就去上藥,別留了疤了。”

“多謝大姑娘。”那侍從微微一愣,才點頭應和。

盒上盒子,由那侍從抱着,二人又回至游廊。

步子倒也不急不緩,崔蓁又問:“這磨喝樂碎的時候,還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侍從低眉稍稍思索,才擡頭回道:“當時二姑娘房裏傳來争執聲,大家聽到響動就都湊到窗頭去看。我只看到青夕姑娘低着頭在那撿碎片,馮小郎君站在前頭,臉色不是很好,我倒是第一次看到馮小郎君的這種表情。”

“別的呢?”崔蓁追問道。

“別的?”那侍從又低頭思索了一番。

待距離正堂靠得近了,光線愈發灼人。

“青夕姑娘當時喊着說要去找主君理論,然後二姑娘和大娘子都進了院子,之後的事,姑娘就知道了。”

崔蓁在正堂厚簾前停了下來。

她雖說不出究竟哪裏有異,但她覺得,定然還有哪裏不對。

青夕絕對不會說謊的人,所以磨喝樂肯定是馮丞所拿。

那馮丞是如何從她房裏拿走磨喝樂?青夕又是如何發現的呢?她脖子的傷又是怎麽來的?

崔蓁被熱氣瞬間包裹,她從冷風裏回神,正堂內的氣流愈發凝滞。

那侍從把矮匣子遞給崔成。

崔成掃了眼崔蓁,指尖一擡,扣子一松,一枕碎片暴露無遺。

崔成倒是難得耐心。

将那碎瓷一片片都放置在桌上。

崔蓁卻沒有在看那些碎片,她的視線停在馮丞的臉上。

馮丞手攏在衣袖裏,他神情并無多反應,看着倒很是氣定神閑,連同嘴角的那點笑意都沒有變了弧度。

注意到崔蓁的視線,他移目過來,對着她咧嘴一笑。

喜氣的表情,看着卻令人作嘔。

崔蓁移開視線,瓷片尋痕跡需要些時間,她還有話需要問青夕。

“青夕。”崔蓁蹲下身,她湊近這小丫頭。

她脖頸間的紅印在崔蓁的視線裏暴露無遺,她壓低聲:“青夕,是不是那馮丞欺負你了?”

“姑娘。”青夕身子一顫,不可置信地擡頭。

眼裏的一泓清淚恰落在崔蓁手指上。

“你與我說,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崔蓁安撫道。

可青夕身子半別過去,徑直搖了搖頭:“姑娘,都是青夕沒能保護好那對磨喝樂,讓姑娘受了委屈,是我的錯。”

青夕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話。

“青夕。”崔蓁有些着急。

若是青夕不說出究竟原委,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況且看着方才那馮丞的神情,大概這瓷片也有貓膩。

“那你總要告訴我,你脖子上的傷是怎麽來的?”崔蓁這次急急發問。

“姑娘。”青夕往後一縮,一手捂住了脖子,只繼續搖頭。

“是不是馮丞傷了你?是不是?”崔蓁逼問道。

青夕只一味搖頭,眼淚撲簌簌墜落,可不知為何就咬着唇,未曾說出一句話來。

“青夕,你別怕,他傷不了你的。”崔蓁把手扶在青夕肩膀上。

“是不是馮丞,對你動了手?”她對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夠了。”堂上男子大聲呵斥。

碎片在崔蓁的衣裙間碎開,有不少細碎薄片彈至二人衣裙。

“崔蓁,你自己過來看看!這磨喝樂,根本就沒有任何所謂的刮痕。”崔成怒道。

“不會,不會的。”青夕卻是身子一顫,“主君,這····這不可能!”

青夕推開崔蓁,跪着膝蓋往前挪。

“不可能?那我就準你自己看看。”崔成指着滿桌的碎片寒聲道。

青夕撲了過去,也顧不上有沒有碎刃,手拿起碎瓷便開始努力分辨。

大小瓷片在撞擊中發出嗚咽聲,血跡順着少女柔軟的掌心墜落。

但她卻像是陷入某種癡狂裏,察覺不到痛意,察覺不到聲響。

只一片又一片,反反複複來來回回看。

“不對···不對,肯定還有遺漏的,肯定···”青夕喃喃自語。

“主君,二姑娘房裏我都細細整理了,沒有再發現任何瓷片,所有的我都收在這裏,望主君明察。”方才領崔蓁過去的侍從慌忙跪了下來,磕頭回話道。

“官人,是我親自督看的,不會有錯。”一旁秦氏發聲道。

“不對···不對···”青夕還在重複這個詞。

忽而她直直擡頭,視線射向一旁的馮丞,少女聲線尖銳:“一定是你!是你作了手腳,我分明,分明看見你拿着那磨喝樂從姑娘房裏出來,是你!”

“崔伯父,崔伯母。”馮丞撲通一聲跪下,“馮丞絕對沒有做這樣的事,馮丞怎麽可能會偷崔姐姐的東西?”

少年神色真誠,言辭懇切。

“是啊,父親,小弟自幼敦厚,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定是青夕看錯了。”崔苒也補充道。

“你胡說,就是你!我明明看到你拿着姑娘的磨喝樂從松煙榭出來,我絕對不會看錯。”青夕有些語無倫次,聲線嘶啞。

崔蓁疾走扶住青夕。

“青夕,碎了就碎了,沒事,沒關系的。”她小聲安撫道。

今日這局,看來是早就已經做好的,就等着青夕自投羅網。

只是崔蓁不明白,青夕只是一個小丫頭,對着她能有什麽利益沖突?

難道是····難道這局是沖着她?

“那玉釵已經碎了,如今這磨喝樂是夫人留給姑娘最後的東西,怎麽能随随便便就過去了?”青夕道,她的神情堅定,似定要讨一個公道一般。

“既然青夕姑娘看到我拿着磨喝樂從松煙榭出來,那麽請問,當時姑娘既看到了,為什麽不阻止我呢?”馮丞對着青夕一揖,緩緩問道。

“我····”青夕被馮丞的話哽住,“馮丞你明明知道!你!”

青夕并未回答他的問題,但她的神情像是受了莫大的羞辱。

“青夕,是不是他和你說了什麽?你別怕,說出來,沒事的。”崔蓁察覺到這其中一點問題,追問道。

“姑娘。”青夕看着崔蓁,杏眼裏只有淚水漣漣,卻又搖了搖頭,不發一言。

随後,她越過崔蓁,指着馮丞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就是你拿的,我知道。”

“青夕姑娘。”馮丞嘆了口氣,“我本不願将此事說出來,既然青夕姑娘定要說是我拿了磨喝樂,又不信眼前的證據,我也只有将此事說出口了。”

“崔伯父,崔伯母,我的确去過松煙榭。”馮丞緩緩站起身,對着上堂一揖。

“今日用了晚飯,我見崔姐姐早早離席,只餘我和姐姐。後來姐姐說要邀崔姐姐一同去房裏守歲。”馮丞說得不緩不急。

“正是如此,我本的确想着邀姐姐一同守歲的。”崔苒接口道。

“我便朝松煙榭走,待在門口喚了幾聲,院子裏竟空無一人,連掃撒的婆子們也都各自歸了家,我便原路返回,誰知道,竟在回去路上遇到了青夕姑娘。”

馮丞頓了頓,他神情波瀾未起,微一垂頭,又繼續道:“我問姑娘,崔姐姐去往何處?誰知話才開口,我就看到青夕姑娘手裏拿着一個磨喝樂。”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更多一點~

馮·搞事·丞

☆、颠倒

“你胡說,明明是你!”青夕聲線尖銳,欺身就要撲上去。

被身後的侍從一把扯住,強壓在地上。

崔蓁怒吼一聲:“放開她!”

一把推開壓制住青夕的侍從,把青夕護在懷裏。

青夕渾身發顫,連同呼吸聲裏都有哽咽。

“青夕,青夕,沒事的。”懷裏的少女像是不斷掙紮的雛鳥,只能用虛弱的發洩來宣布不公。

“崔伯父。”馮丞又是一揖,低頭看了眼崔蓁這處,面露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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