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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阿徵沒來送她表示理解,其實心裏難過得很!
這章有點喜歡郭恕這個小朋友!
☆、告別
“也不知道崔蓁此番前去,究竟算是好事,還是壞事?”郭恕望着遠去的馬車,他從來想到什麽說什麽的性子,便先開口道。
劉松遠瞪了一眼郭恕,可他卻也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片刻後,城門處又出了一支馬車隊伍。
相比方才崔蓁的,明顯這群人要隆重許多。
隊伍中間有一棺柩,再往後是兩輛馬車,一輛挂着“崔”字木牌,另一輛挂着“馮”字木牌。
在前頭騎馬領隊的,是他們幾個都相熟的人。
劉松遠眯了眯眼睛,有些淡淡然道:“郭恕,你怎麽不去送送王祁?你不是與他私交甚好麽?”
“我才沒有!”郭恕明顯也注意到了那些人,他聲音放大了許多,神情有些氣急敗壞,“王祁他,他竟然想要崔蓁過去···”
他話未說下去,他雖平日裏性子直率,可世家出身,如今雖工于丹青,但究竟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少年郎,有些話,他仍是說不出口。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王祁他做出那般落井下石之事,是明顯将禮義抛擲腦後,我怎會再與這樣的人為伍!”
郭恕似極為憤慨。
劉松遠斜着瞧了眼郭恕,言語有了幾分諷刺:“你們東廂的人,竟也這般明辨是非了?”
“你!”郭恕自知說不過劉松遠,轉而冷哼道,“平日裏崔蓁不是與沈徵最為交好嗎?如今竟連送行都不出現,你們西廂不是最重情誼,如今也這般薄情寡義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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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松遠似并未因郭恕之言惱怒,反而揚身一揮衣袖。
“咱們明成,自有他的考量。”少年人雙手負于身後,便揚長而去。
夏椿也跟着緊接而上。
獨留郭恕又回頭眺望了一眼王祁隊伍,逐漸消失于視野裏。
他才暗暗嘆了口氣。
随即心下又開始惱火沈徵未來相送之事,還暗自思量着,若是他遇到了沈徵,定要好好質問他一番!
少年人跺了跺腳,便也向着城裏方向歸去。
這世間的諸多相送,起于一點,而散于諸多。
那個時候以為不過尋常事的少年們不懂,很多事情多年後再憶,卻也只記得,馬車行駛過時揚起的一騎塵煙。
…
崔蓁坐在馬車裏,她興致不高。
綠鞘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引起崔蓁的興趣,只能暗自焦急的思慮着。
“到九南山了麽?”崔蓁身子朝前,湊近車巾問車夫。
“回姑娘,到了。”那車夫把馬車停了。
崔蓁便直接扯開車巾,快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綠鞘捧過身旁的一個攢盒也緊跟而下。
她沒多問,多少猜到幾分。
馬車停在山腳,崔蓁提起裙角便朝着石階而上。
綠鞘初初還能跟上,後來便氣喘籲籲。
待她實在跟不住,崔蓁卻忽而停了下來,從幾處松樹處低頭繞了過去,轉了道,至一片平闊山地間。
才至初春,半山這片土地仍顯荒蕪,唯獨往近處看能看到幾株冒出頭的植被,與九南山這個季節的任何一處景致都甚區別。
但那平地上,卻隆起一個小土包,孤零零立在那處,突兀卻好像又與山色融為一體。
綠鞘乖巧站在一旁,把地方留給崔蓁。
“青夕,實在抱歉,這麽久才來看你。”少女起聲很平淡,像是與一個老朋友說着平常話。
“我帶了你最喜歡的環餅,這是劉家鋪子早日裏剛出的,你看,還冒着熱氣呢。”
“哦對了,我這次要回夔州去,我外祖父沒了,要回去奔喪。”
“劉松遠說,這裏是一處好地方,等再過些時日,就會有春花漸漸生長起來,到時候漫山遍野都是花香,我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還有你弟弟,我已經拜托人開始找了,你放心,我在一日,就一定幫你找一日···”
崔蓁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綠鞘也跟着聽了許多。
她雖沒見過青夕,卻忽然有些羨慕起這個故去的女使。
她們這些簽了賣身契的家奴,生死早就不由自己做主,伺候好人是應當,若是伺候不好,被打傷打死也是常有之事。
就算有一日死在街頭,怕是連野狗都不會看她們一眼。
可若遇到一個真心相待的主子,那便是三生也修來的福氣。
那個小侍女泉下有知,聽到這些話,想必心裏也是歡喜的。
崔蓁并未在此地待了許久,待辦完自己的事,便轉身往山下走去。
綠鞘亦步亦趨跟在後頭,走至一半,崔蓁停了下來。
綠鞘從後頭踮起腳往下看去。
山下路過的是二姑娘的隊伍,中間漆黑色的棺柩分外顯眼,後面又跟着兩輛馬車,隊伍浩浩湯湯,與他們孤零零停在山下一輛馬車加上幾個侍從相比,要看起來熱鬧許多。
崔蓁站在原地,她的神情裏沒有起任何波瀾,像是注視着無甚關系的一群路人。
待那支隊伍愈行愈遠,她才動了身,一步一步往下走。
“姑娘?”綠鞘小聲喚道。
“嗯?”崔蓁應了一聲,并未回頭。
綠鞘本還有些擔憂,但崔蓁應了她,她又突然不知道該問些什麽,便低了低頭,跟着崔蓁一路向前。
待馬車又啓,崔蓁的神情一如離開臨邑的表情。
倒是綠鞘注意了一下天色,日頭盡收,只剩一縷光線逐而殘喘。
滿目盡是初春荒涼色,料峭之意仍襲身。
大梁人好游,鄉野村社多有邸店供往來游客,只是不知今晚她們會宿在哪戶邸店。
千萬人行過的官道上,有深深的車軸印子,來去的的馬車時斷時續,時往時近,交彙一點,又四下散去。
日頭吞沒,本就沒有什麽的日光,遠山便成了淺灰色的墨線。
車夫尋了近的邸店下了馬車,綠鞘才落地,登時不安起來。
瞧着邸店門口聲勢浩大的車馬,他們這是又與二姑娘的隊伍撞上了。
“姑娘。”綠鞘拉了拉崔蓁的衣袖,“要不咱們再往前頭看看?”
“不必。”崔蓁倒是坦然,“要是再往前,怕得行至半夜才能找到別的邸店了。”
綠鞘轉念想這也對,便先走在崔蓁前頭進了邸店。
崔蓁腳步一頓,也未曾多說什麽,由着這個小丫頭也踏步入了這家邸店。
她是實在有些乏了,以前坐好幾個小時的大巴車她都疲憊不堪,更何況現在是整整一天的馬車。
那馬車颠得她渾身不舒服,現在只想趕緊找個屋子洗個澡就睡覺。
“姐姐。”崔蓁才一踏進,就聞熟悉的驚訝聲。
她思緒一頓,瞬時便覺得有些煩躁。
“姐姐怎麽不等我一起走?我雖去錢塘,可還是有一段路與姐姐是同行的。”崔苒走近身,聲音有些委屈,“姐姐,如今我小弟走了,便只剩姐姐一個親近的姊妹了。”
少女臉色仍舊慘白,眼尾泛紅,大抵哭了許久都未曾停下過。
崔蓁身子後縮一步,臉上仍舊冷淡道:“我與你也沒多親近。”
崔苒聽聞,臉又一白,身子往後一仰,幾搖搖欲墜。
倒是身後的王祁一把扶住。
以往王祁定會疾言厲色,可這次,他只擡頭看了眼崔蓁,并未多說什麽刺耳的話。
“二妹妹,我扶你回房。”王祁不容崔苒拒絕,扶過崔苒上了樓。
崔蓁視線四下掃了一眼,尋了處桌子點了些湯餅,便慢吞吞坐下。
邸店總能彙聚來自天南地北的人群,旅途寂寞,正堂之上熟識不熟識的人言談幾句就能處一塊去。
“許郎君,你如今剛從蜀中來,可又有什麽奇事說來聽聽?”旁一桌坐了些才湊在一起的旅人。
“奇事?”那詢問的人面闊鼻直,神色卻頗為狡黠,看着像是走南闖北精明商人。
“和往日裏倒是無二,只是前些時候路過匽城,入城時查的極為嚴格,說是城中有幾人生了怪病,因此盤查緊了些。”
“怪病?”
“我也沒見過,只是路過那處,我瞧着那匽城和別處并無兩樣,那匽城本就濕氣重,到了時節得幾個小病也是常有的,不過有着官老爺們護着,咱們這些細民不用白操那心。”那許郎君聲線爽朗,随意揮手道。
随後,他神情嚴肅起來,“只是最近各地盜匪流竄頗多,特別是再往前,到磁州口那處有一南山嶺,諸位過嶺的時候,可千萬要結伴而行,莫要讓那些盜匪鑽了空子。”
“對對,我也聽說了,諸位往那處走,可千萬要小心了。”有人附和。
崔蓁提着心思,也聽得分明。
按着她之前所了解的,南山領的确是她的必經之地,想來自己也應當小心些。
出行在外,本就容易疲乏,自青夕之事後,她忽而發現自己不像之前那般覺得只要有吃的在面前,便能一掃憂慮。
如今心下有了擔憂之事,這熱騰的湯餅也胃口全無。
她方要起身,擡頭見王祁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本就煩悶的心情更是臉一黑,避開身,想等他先下了樓自己再往上。
可雪青色衫在她面前立住。
“崔蓁。”王祁喚了一聲。
崔蓁冷聲回道:“你有事快說,沒事我要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日記:
阿徵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墜崖
“我沒有別的意思。”王祁看出了她的不耐,匆匆解釋道,“我方才與店家打聽,那南山嶺盜匪猖獗,不如我們結伴而行,你和二妹妹也互相有個照應。”
崔蓁卻先道:“我從崔家帶出的幾個家生子也有些拳腳功夫在身,多謝王郎君挂念了。”
她這話其實有些逞能,但她實在不願與他多言,正想轉身。
王祁卻又攔住她道:“之前所起惡念,我決不會再提,但此去行路艱難,我···我也有些不放心你孤身一人···”
“我知你厭惡我,我也不會再有別的奢望,無論如何,終究身家性命最為重要,萬望你莫要意氣用事。”
這話聽着倒也有幾分真心。
崔蓁方才聽那些旅人讨論,她也不是什麽多固執之人,無論如何也是要尋個伴共過山嶺,待她過了南山嶺,他們去錢塘,她去夔州,兩兩互不幹涉。
“嗯,我考慮考慮。”崔蓁冷哼一聲,擡腿朝着樓上行去。
倒是王祁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自那日被沈徵斥責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自幼聞君子之道,卻被迷了心竅,竟做出那般落井下石之事,他陷在自責憂慮中不得掙脫。
如今,只要崔蓁仍能與他說幾句話,他便也不敢再奢望什麽了。
崔蓁行至二樓,帶路的店博士帶她至裏間,對着她一點頭道:“之前少東家有叮囑過,若是崔姑娘來住,定要帶姑娘住得舒服,還望姑娘切莫嫌棄。”
崔蓁一愣,忽而反應過來,轉頭問道:“是···劉家?”
那店博士聞聲一點頭,面露讨好道:“正是正是。”
想來是自己出行前,劉松遠與他兄長去說過幾句,這劉松遠還是很夠義氣,她這朋友沒白交。
崔蓁心情登時好了許多,便勾了勾唇。
遠行于外,能聞朋友的囑托照顧,實則是世間最能撫慰疲乏之事。
她這趟已經曠工許久的穿越,任務半點進展全無,但交的朋友倒是意外收獲。
這邸店雖外頭看着簡單,但她這間屋子陳設一應俱全,還頗為雅致,崔蓁由着綠鞘守着擦了身洗了面,疲憊稍去,心情也穩定很多。
綠鞘要去外頭倒水,崔蓁閑着無事,便也出了門,手抵在圍欄上,托着腮看着底下來往了旅人。
如今夜色漸深,正堂裏人少了些,但那店博士仍拿着熱酒見縫插針四處蘸上,生怕漏了哪處。
酒過三巡,衆人醉意愈濃,交談雜聲便也諸多。
“我瞧着,咱們這大梁可是越發不太平了!”有人一拍酒案。
“是啊,這匪寇似乎比往日裏要不太平許多,我聽說,前些時候,就連臨邑城,那東戎使團都遇刺了!”
“不就是些安朔堡的流民?聽說都被抓起來了!”
“是啊,說是這麽說,可自咱們與那東戎簽訂盟約後,每次使團來往,哪次見過有刺殺的,可不是越來越不太平麽?”
“正是,自從官家新政起,咱們這大梁可是越來越亂了!我還聽說,最支持新政的陳大相公都被官家貶出臨邑城,也不知道這政令還能不能再推下去?”
“老李那是你看不到好處!不說別處,咱們那村子可是希望這政令能推下去,以往一到二月五月青黃不接的時候,咱們手上也沒多餘的錢財去買糧,還不是多虧了那新政,可從官服那處貸錢,待到了夏秋賣了稻子,再還給官府,可救了我們不少農民!我看着,這條倒是好的。”也有人反駁道。
“你們那處是好,可咱們那處可不是這樣!就為了這事,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咱家算是每年年前都會存些家底用來買種子的,如今倒好,官服硬要我們去貸錢,去年我們那收成不好,連帶上二分的利息,還白白賠上了更多,你說說這事,咱們也是有苦難言啊。”也有人持反駁意見。
崔蓁托着腦袋,她倒是聽得仔細。
這個世界實在逼真,這般牽扯民生之事也是面面俱到,崔蓁被這些百态民生之言扯着倒也陷入了思慮中。
如今官家一力推醒新政,政令雖好,可若遇到不當的官員,上令下不達,卻是更增了百姓苦楚。
何況改革之事,本應就是循序漸進,如今官家的力度,意圖以一己之力牽着整個國家機器快速運轉,若是程度把握不對,則會引起反面效果。
官家年歲愈大,而膝下更無子嗣,又被這新政之事牽扯難分,再意氣風發的精神,也會在日積月累的消磨中殆盡。
崔蓁暗暗嘆了口氣。
待她直起身準備回房,卻見身旁站了藏藍對襟長衫的男子,年歲不大,圓臉,面蓄須,眉宇裏明顯多了幾分成熟。
男子視線也往下望着讨論歡快的人群,神情卻有些默然。
似乎注意到崔蓁這廂視線,他擡起頭來。
崔蓁卻是不可避免的微一蹙眉,這張臉她有些熟悉。
“崔姑娘。”那男子一揖,表情很是熟絡。
崔蓁一愣,那男子解釋道:“在下姓馮名亘,家中行三。”
崔蓁這才回神,這位便是那馮丞的三哥,也就是那日約馮丞對飲之人。
聽聞這位馮三郎與那小弟自幼有些嫌隙,并與多往來。
瞧着這位馮三郎的神情,對弟弟的去世也無表露什麽傷心難抑。
崔蓁對馮家人并無好感,自然不願多思,她微一額首,算作應答。
馮三郎似并未察覺崔蓁的冷淡,反自顧自接上了話道:“這些人所擔憂的雖也重要,只是他們不知,內政之事或許一時半會可拖延些許,但真正需要提防的,應是那些外面的敵人才是。”
崔蓁本已手指扣在門上,聞聲緩緩又轉過身。
馮三郎意識到崔蓁此刻的興趣,才接口繼續道:“我在榷場從商多年,來往東戎大梁也是常事,可如今榷場上,東戎來賣的牛羊愈發少了,而皮毛卻愈發多了。”
崔蓁不解,追問:“什麽意思?”
“如今東戎風頭最勁的是大皇子與三皇子,大皇子好戰,在東戎朝堂上,常常言語要奪回東戎割讓大梁的失地,那三皇子雖性情并不那般嗜血,可卻也不是個安穩的性情,言語間對大梁也有頗多鄙夷。”馮三郎停了停,“若是他們其中任何一人做了東戎大汗,對大梁都不是什麽好事。”
崔蓁皺眉:“東戎大汗自簽訂盟約後,不是一直都是主和的麽?這兩個兒子鬧成這樣,他都不管管?”
“崔姑娘,你知不知道草原上的士兵若是要行軍打仗,就會把家裏養的牛羊宰了風幹,把牛羊的每一部分都用起來,作為武器,護甲···不要的皮毛一類便在榷場賣掉。”
“風幹的牛肉可以用來作為軍糧,攜帶方便,且不用調動國庫過多錢財。如今榷場上少見牛羊,只多見皮毛,這般現象已持續許久,這怕是···那東戎大汗即使想管,也管不住了。”馮三郎嘆了口氣。
“想管也管不住?”崔蓁喃喃念叨,“你的意思是?東戎大汗很可能就快要···”
她心中一緊,那可是阿徵的父親!
“崔姑娘,南山領那處确有盜匪流竄,姑娘要去夔州必定需經過那處,還望姑娘定要與我們共行,我們人多,也算能搭夥作個伴,無論如何,保安全最重要。”馮三郎卻止了話題,又轉了言語道,“我走之時,叔蓬再三與我叮囑,定要照顧崔姑娘,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崔蓁神色微有變化,怎麽這劉松遠與馮三郎也有往來?
馮三郎似看出崔蓁的顧慮,又啓唇解釋:“我多年行商,與劉家自有些來往,與叔蓬也算是相識多年,姑娘且放心,我與我弟弟并非一類人,絕不會行他那般事。”
他似急匆匆又補充:“我那弟弟在錢塘時,也在家中禍害了好幾位姑娘,可惜我當時年幼,父親又素來寵愛姨娘,我也實在庇護不得,不堪其擾,這才離家行商,讓姑娘笑話了。”
馮三郎說話真誠,雖眉眼與馮丞有幾分相像,但卻還是多了些多年行走在外的穩重,何況又與劉松遠相識,劉松遠的朋友她還是有些信服的。
崔蓁便也稍稍放下心,點了點頭:“多謝馮郎君。”
這些時日宿在邸店,崔蓁睡得很不踏實。
也不知怎麽的,最近夢裏總是有原身小時候與崔苒上元夜去看燈會的情境。
也總是停在朱紅色蝴蝶形狀的鬧蛾在那佝偻男子背上一躍一躍離去的身影,最後腦子便隐隐作痛,她也從這段夢境中被驚醒。
之後的一些時日,一路上行進也算太平。
崔蓁始終與崔苒的隊伍保持一些距離,崔苒偶爾也會與她說幾句話,崔蓁都只是淡淡回着。
王祁雖也應和幾句,別的倒也未曾多說,待入了夜進了邸店,也不過是各行各事,倒也無話。
她與馮三郎倒偶爾會交談幾句,實則是她更想從他口裏了解更多東戎的事情,或許可給阿徵傳遞些消息。
只是馮三郎常年出行在外,說話都是點到即止,除了那日一些言語,無論崔蓁如何詢問,他都未曾再多言語幾句。
…
一路往南,春日不斷襲身,溫度愈發暖和。
南山嶺本是經過磁州的必經之地,這裏常年盛大片連翹,如今都開了花,山野間皆為嫩黃顏色。
連翹本可入藥,這裏原也是醫家常來之地,可如今由于流匪常出入其中,此處連翹無人采拾,便生得愈發肆意随性。
越入山嶺,崔蓁卻愈發擔心。
這寂靜的山嶺間,只有這麽一條小道,四周皆為灌木植被,看起來層層遍布,叢林深深。
天際是幽藍色,偶爾有鳥獸聲突兀起聲,翅膀從枝葉間撲騰而出,片刻的喧鬧過後又是一片死靜。
待只要過了這南山嶺,便不用再待在崔苒王祁身後,這番想來,她又迫不及待想離開這處。
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綠鞘拉開簾子,崔苒隊伍裏跑來一個侍從,對着她們一揖。
“出了什麽事?”綠鞘問。
“二姑娘說,馮小郎自幼最喜連翹,此處連翹遍生,想讓小郎多看一會。”那侍從低眉回道。
“人都死了還看什麽?能看得到嗎?”綠鞘回怼地直接,毫不留情。
崔蓁探出身:“此處可是南山嶺,王祁都同意了嗎?”
那侍從擡頭對上崔蓁,對着崔蓁又一揖:“回大姑娘,王郎君說,就片刻時間,無妨。”
崔蓁方想辯駁,見着前頭一聲素白衣衫的崔苒由那綠夷扶着,緩緩朝她馬車行來。
少女行動似弱柳扶風,嬌柔不堪。
對着崔蓁微微一禮,才顫顫啓唇道:“姐姐,小郎自幼喜愛連翹,以前想在家中種連翹可母親不允,便也作罷。他如今已經去了,我見此處連翹生得好,想讓他再多看看,也算是了了他一樁心願。”
少女的神情似時時都要傾倒,在遍野黃色爛漫間,像是突兀的白色花朵。
細風起,連動着山谷間細葉沙沙作響。
“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崔蓁并不吃她這套,她有些不耐煩,反聲質問道。
“此處流匪四竄,王祁沒和你說過?”她又加了音量。
“姐姐,我只需要一點點時間,想來也是無妨的。”崔苒愣了片刻,回答的聲音卻低了下去。
崔蓁面露無奈,她有時候真想搖搖這崔苒腦袋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她這個妹妹,實在是太像那些小說裏的完全不長腦子的白蓮花女主角,如果按着俗套劇情發展下去,他們在南山嶺定然是會出事。
“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情,便由我一力擔着,絕不會傷害到姐姐。”崔苒又斬釘截鐵回道。
崔蓁聽着愈發想冷笑,這小姑娘究竟是哪來的這個自信?
她正要下令她的隊伍全速回退,忽而耳朵一動,發覺四處莎莎聲愈發獵獵。
崔蓁心中暗道不妙,匆忙擡眼看去,見兩側山坡上有幾天黑影正極速奔跑。
接着一聲呼嘯驚林聲起,樹叢間撲騰出數只鳥雀朝遠處飛去,接而數條人影急速而下,直沖他們隊伍而來!
馬匹驚起嘶鳴聲,連同崔蓁的馬車也開始躁動不安。
“姑娘。”車夫急切喚了一聲,扯緊了缰繩。
前頭扶靈的隊伍早被沖散,遙遙只能見王祁被幾個流匪圍困,正提劍試圖突破重圍。
那馮家三郎早早已出馬車,也加入了與匪徒的搏鬥。
崔蓁的隊伍距離前面崔苒稍有距離,因而還未被波及,她心中驚慌,但強壓下情緒,擡手下令後撤。
餘光看到身側已被吓得臉色煞白的崔苒,便也顧不上許多,把手急急遞了過去。
崔苒似驚吓過度,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上車。”崔蓁大聲斥道,“呆着等死啊!”
崔苒瞳孔一震,喃喃道:“小郎的棺椁···”
“這個時候管死人做什麽,趕緊!我們先後退!”崔蓁直起身,一把拉過崔苒。
綠鞘也是眼疾手快,拉上一旁的綠夷。
“原路後退。”崔蓁對着車夫大聲命令。
那車夫得了令,急急開始調轉馬車。
他們的隊伍位于後頭,一時還未曾沖散到他們這處。
馬車急急轉向,她随身攜着的有些拳腳功夫的家生子們皆已沖上去試圖擋住流寇,崔蓁顧不上許多,只能急急幫車夫促動馬車朝前。
“姐姐,祁哥哥怎麽辦?”躲在車廂裏的崔苒被劇烈的撞擊回神,拉住崔蓁的肩膀道,“我們不能抛下祁哥哥,快轉頭啊姐姐!”
崔蓁不知道崔苒哪裏來的這麽大的力氣,她本也幫着車夫牽着缰繩,被崔苒的幾下搖晃幾乎要牽不住馬缰。
“這個時候還管什麽祁哥哥!你管管你自己!”崔蓁對着崔苒吼了一聲。
四周起了噠噠追逐的馬蹄聲,崔蓁餘光能看到馬車四周流寇的追擊,她心下暗道不好。
但崔苒卻如生出巨大力氣,側身試圖夠上缰繩調轉馬頭。
整個車廂劇烈抖動起來。
“綠鞘,把崔苒給我按回馬車裏去。”疾風擦過崔蓁的臉,她抽手一把按住崔苒,對着身後喊道。
綠鞘得了令就要上身來,綠夷卻又反身撲了過來:“不準你動我們姑娘!”
流寇已與馬車平行,但她們的馬車已經到了最快的速度。
左側的流寇一把飛刀直逼面門而下,車夫躲避不及,被正中胸口,歪歪倒了下去。
濺起的鮮血灼熱崔苒的皮膚,崔苒似才反應過來,望着車夫噴湧血跡的胸口尖叫一聲,渾身哆嗦起來。
也許在命懸一線時,崔蓁也顧不上有什麽反應,她臉上還有滾燙的血跡,但她不敢多想,只能把缰繩全部抓在手中,控制住馬車前行的方向。
她思緒一片空白,唯有不斷向前,只有不斷向前,就如同能沖破重重阻礙。
可此刻老天似乎并不把好運顧惜于她,前頭的路陡然消失,已逼近懸崖。
而她無路再選!
“姐姐,前面,前面是懸崖了!”崔苒顫抖的聲音從狼藉聲裏傳來。
“我知道。”崔蓁的聲音冷了下來。
身旁追擊的流寇似也意識到這一點,飛刀直直而出,徑直卡在車軸處。
馬匹吃了力,兩足一擡,重重蹶了前蹄,身後的車廂也因慣力朝前滾去,整個馬車無空中開始翻轉。
崔蓁的手早早因失控松開缰繩。
她認命閉上了眼睛。
左右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死去了,可奇怪的是,前兩次仗着這并不是真實世界,她對死亡無多少畏懼。
可這次思緒裏卻不受控地開始想起一些人的臉,如同走馬燈般閃爍而過。
最後思緒停在青碧色的衣衫間,她的心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下來。
阿徵此刻會在幹什麽呢?
是在礬樓還是清風樓?還是在沈宅裏提筆畫畫呢?
那日阿徵唱的歌真好聽,長長的調子和着他輕柔的嗓音,那是她聽過的最好聽的歌聲。
可惜她沒明白歌詞是什麽意思,大概,也沒有機會再問他了。
身體滾過砂礫,每一塊地方都如同被打斷。
模糊中手好似被什麽短暫握住,但很快,那個力道便瞬間松了下去。
她開始順着坡度無盡下墜。
她能意識到自己朝着一處斜坡下不斷滾下,像是傾軋過許多枝葉,痛得喇過她每一處裸露的肌膚。
但她的神思卻在不斷遠去。
這個感覺與前幾次被強制帶離時很是相像。
她心下嘆了口氣。
心底忽而浮起幾分不甘心,她好像沒有機會和阿徵道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文章中提到的新政,借鑒了北宋王安石的青苗法推行的一部分。
昨天出去玩了,所以今天兩章放一起發啦,2021第一天!新年快樂哦!
☆、春夢
南山嶺懸崖。
王祁雪青色圓領衫上盡是血跡,可他此刻的表情有些怔神。
眼前站着的,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此刻會在這裏出現的人。
“崔蓁呢?”身前少年眼尾殷紅,手裏還提着劍半支垂落,只是他身體僵直,聲線盡是顫抖。
他身上的青碧色道袍上血跡斑駁,似一杆青竹染血,破散原有清雅,只剩傾軋之意。
“沈郎君,姐姐她 ,姐姐···”身側崔苒哭出聲,指了指那坡崖,“姐姐掉下去了。”
可身側的綠鞘卻直接出聲,她滿眼含淚,語氣堅決:“是王郎君沒有拉住姑娘!姑娘…姑娘才掉下去了。”
王祁并不應答,他視線仍舊呆呆盯着崔苒掉下去的坡崖,手卻緊緊握成一團。
沈徵握住劍柄的手指微微用力,視線移至綠鞘身上:“你……說什麽?崔蓁掉下去了?”
少年人素來性情平緩,如今神情失控,言語盡如碎裂,确是從未有過的失态。
綠鞘淚眼漣漣點頭:“是的。”
沈徵急步往前低頭看了眼那坡崖,崖下雲霧遮掩,看不清懸崖底部的模樣,但這崖面并非是刀劈般的直直陡峭,反從此觀去,有一弧度緩而下至。
他轉頭對着自己随身的侍從道:“恩和,你等去找磁州知州事彙報南山嶺之事。”
恩和也是他自東戎來時随身的侍從之一,因阿古拉被留于臨邑,沈徵随身侍從便成了他。
未等身後人應答,少年身形一轉,将自己的佩劍直入崖面沙礫,身子往旁傾,左手撐住凸出的山石,左手用劍柄直入壁面,借着壁面的力氣下滑。
崖面上的人皆未反應過來沈徵此刻電光火石般的動作。
倒是那恩和向前了一步急急喊了聲:“郎君!”
“無事,你們快去。”少年人的聲音從底下緩緩傳來,侍從們互相看一眼,也未曾多言,便抽身離去。
轉瞬即逝的局面,倒是讓崖面之人皆啞然。
“祁哥哥,沈郎君這樣下去不會···”崔苒往後縮了縮,喃喃出聲問。
“此崖面并不陡峭,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既然他敢這般下去,想來定有一定把握。”一旁馮三郎收了劍,往崖底看了一眼,出聲評價道。
可王祁久未發聲。
他只看着底部的煙雲缭繞,心緒卻亂如麻繩。
方才那馬車翻滾,崔苒和崔蓁皆往這崖面處滾下,他奮力向前。
雙手明明都夠到了她們二人,可他心裏作了預判,這傾倒的斜面并不足以他撐住二人,像是一瞬間的思緒,他本能用氣力扯住崔苒,他的手淺短得劃過崔蓁的指節,片刻的松弛,只餘留幾縷空氣在掌心漸漸消逝。
是他舍棄了崔蓁,他甚至連嘗試都不願嘗試,就這樣任她滾落崖底。
悔恨內疚的情緒,甚至讓他回憶起這些年他自始至終對崔蓁的不耐态度,都拉他入深淵痛苦不堪。
而沈徵此刻不顧一切往懸崖而下的行徑,愈直接刺痛了他。
沈徵說得沒錯,他什麽時候,真正将她視作過未婚妻子呢?
他在畏懼,畏懼讓他按着本能只拉住了崔苒,也更做不到不顧一切就往崖底跳。
少年人的掌心緊緊蜷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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