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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的些許日子,都是十色來替她換藥。
偶爾那範先生也會來把脈。
奇異的是,崔蓁的那些皮外傷倒是好得快。
一些小的傷口早早都結了疤,倒是不影響她日常作息。
“十色,我現在能不能出門走走了?”崔蓁歪着頭縮在床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與十色越來越熟悉,讨饒道:“我都快躺出黴來了。”
“我就出去曬一會會太陽,好不好?”她伸出一根指頭,試圖撒嬌。
窗棂裏透過的光線,正巧落在少女的腿上。
明明日光就近在咫尺,她卻怎麽伸手也夠不着。
十色瞧了眼外頭,又回頭看了眼崔蓁:“能倒是能,只是我也扶不動你啊。”
崔蓁見她松口,眉眼彎彎道:“不用不用,我能跳出去,就只在院子裏坐一會,求求你了,十色。”
她語氣央求,眉毛又耷拉下來。
“罷了,今日郎君才被先生允了能出屋子,早日便随先生進山采藥去了,你此刻出去倒也沒事。”
十色指了指院子裏放置的一把藤椅:“那裏是先生常坐的地方,你多曬曬太陽,也有利恢複傷口。”
崔蓁得了信,歡天喜地支起身,這個動作倒是從未有過的順利。
他也顧不上有沒有穿穩了鞋,只用右腳朝外跳去。
光色溫暖,盡數落于身上,全身的骨頭都突然懶散起來,這是久違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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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蓁眯起眼睛,只覺鼻尖盡是山野爛漫之芬芳。
遙遙還能聽到鳥鳴從遠山處傳來,空靈悅耳,清醒疏悅。
這小院不大,院子裏也只淩亂開着些野花,看着不似常年有人居住。
但崔蓁也顧不上,蹦跳着湊進那躺椅,一把躺了下來。
躺椅被壓了重量,微微顫了顫,又前後仰合一下便保持了平衡。
她長長打了個哈欠,又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伸了個懶腰。
“十色,這裏還有別的人家嗎?”崔蓁雖眯着眼睛,但腦子卻在飛速轉動。
他們救了她應當報恩是沒錯,可要她按頭嫁人絕無可能。
先問問路,好早作規劃才是正事。
“沒有啦,南山這裏只有我們這一間草蘆,不過十裏外,倒是有個小村子,不過那也太遠了。”十色答。
“那你們平日怎麽生活?吃什麽?”崔蓁半眯眼睛,視線停在蹲着身擇菜的十色身上。
“我和先生居無定所,此處不過是我們的一處歇腳地,也不常來。至于吃飯嘛,南山處處有野菜,現在是春日,尋一些竹筍什麽的,不是什麽難事。”十色換了水,将清透的筍置入山泉裏,然後用水濾了濾,一一擺齊。
怪不得她這些日子吃的都是筍湯,筍粥,炒筍…都吃得她嘴裏沒味了。
“哦,原來是這樣。”崔蓁假意點點頭。
“話說,你家那個郎君,先生準他出門了?”崔蓁身子斜了點,試探問道。
十色卻像是得了興致,擡起頭來看她,露出兩顆小虎牙:“怎麽,是迫不及待要嫁給咱們小郎君報恩了麽?”
崔蓁頓時覺得懊惱,這小童雖看着奶氣,可嘴裏盡是便宜話。
明明比阿元還要小些,怎麽就性子這般狡黠。
說到阿元,她便又想起那日在馬車上遇到的暗渠少年,那是阿徵救下的人,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思及此,她又覺得心煩意亂。
這春日裏的日頭也不如方才溫柔,她有些不耐,便又想回去躺着。
“不與你說了,我要回去躺着了。”崔蓁扶着藤椅站起身,固定了平衡,又一蹦一跳朝着自己屋子前去。
至檐廊矮柱處,聽到十色在身後朝外喚了一聲:“先生,郎君。”
随後是噠噠噠鞋履踩至地上的聲響。
“郎君第一次進山,可有找到什麽好東西?哎?拿段竹子做什麽?”
“作竹杖。”那聲音溫潤似玉,此刻卻刺破山寂萬籁,山呼海嘯地抵達她的耳際。
崔蓁緩緩轉過身。
她甚至有些顫抖,她單腳撐不住自己,只能搖搖晃晃去看清眼前的人。
依舊是青碧色的道袍,束發整齊。
他的眼睛,一如初見時星河萬鬥,澄澈清明。
那麽好看一個人,落在她眼睛裏像突然被什麽刺痛,漸漸有水汽迷了視線。
明明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可渾身上下,那些結痂的傷口卻像是都得了信號,突然都開始痛了起來。
腿也很痛,手也很痛,肩膀也痛,左腳也痛···
全身上下好像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痛。
“阿徵。”她帶着哭腔喚出這個這些天想了很久的名字。
“嗚嗚嗚嗚,他們要我以身相許報恩,你快帶我走!”少女的視線裏只剩下模糊的光線,卻又想努力裝下眼前這個人,“我才不要嫁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呢。”
仿佛見了沈徵,受的所有委屈都有了發洩的口子。
沈徵初初愣了愣,随後他看到崔蓁右腳上的鞋只堪堪套着半只,随時都要落下。
便疾步朝她走了過去,蹲下身,替她套上了那只搖搖欲墜的雲頭履。
“雖是春日,但未有日光處還是有些寒意,莫要着涼了。”少年站起身,對着她溫溫道。
仿佛還如在臨邑一般,他的聲音并未有絲毫改變。
掉下懸崖時她并未覺得害怕,全身都是傷口時換藥也是咬着牙未喊疼,可沈徵清淡的一句話,徹底擊潰了豎起的高牆。
此刻她像是什麽都顧不得了,一頭撲進沈徵的懷裏。
“我以為····我以為我要死了,你為什麽··不去送我···我都沒機會···我還以為···你一點,一點也不仗義,他們···他們還要我嫁人,我不要···我···”
崔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顧上鼻涕眼淚,都只往少年身上蹭。
以往經歷生死,最多當一場游戲,可如今,她是真心實意害怕離開這個世界。
少年低頭看着懷中少女,她明明哭得慘烈,可他的心卻柔軟得像是冒了泉眼的溪澗。
甚唇角緩緩勾了起來。
還好,她還能這般肆無忌憚地展露情緒,她還是這麽活生生的,帶着她獨有說話時小尾音和他訴說委屈。
世間冷暖,他失去過那麽多人,終也有一事能溫于懷。
崔蓁哭得久了,有些喘不上氣。
但腦子卻突然清明起來。
她突然避開他,抹了把臉,淚水還挂在減少,但語氣冷靜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沈郎君怎麽在這裏,你自己不會想想嗎?”十色在一旁抱臂,清靈靈插進一句話。
崔蓁靈臺一明,身子微微後仰些。
又上下仔細看了眼沈徵:“難道?”
“對啦,救你的,就是這位沈郎君啦。”十色不給崔蓁任何說話的機會,迫不及待補充道。
崔蓁這才又驚又喜:“阿徵,你不是在臨邑嗎?怎麽在南山了?使團那裏不需要你了嗎?官家允許你出來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崔蓁一股腦問了好幾個問題。
沈徵只是用那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她每說一個,他都想答,可她下一個問題迅速接上,他便都未答上。
最後,似乎有些急了,連帶着沈徵的臉也有些紅起來。
這倒是崔蓁熟悉的沈徵常态,她方才還覺恍惚,此刻才有了真實感。
“你倒是一個一個問,讓人家怎麽答嘛。”十色在一旁腹诽。
“先坐下,我再與你細細說。”沈徵卻絲毫不惱,扶過崔蓁。
崔蓁便理所當然由他摻着,又至那藤椅上緩緩坐下。
她把自己全然交給沈徵,只要是他帶着,她最是心安。
沈徵折身進屋又拿了毯子,覆在她腿上,夜跟着坐了下來。
山野處草木生長爛漫,山岚繞枝生岫,所思之人在心底,所念之人在眼前。
少年不急不緩地解釋,少女倒也聽得認真。
“所以你不是故意不去送我,是為了怕別人又要對我說三道四,所以才這麽做的?”崔蓁歪着頭問道。
其實他未曾去送她這件事,她也并不生氣,只是偶爾說起來的時候,有些惱罷了。
“是,你走之後不久,我便也出了城,跟在你們後面。”沈徵解釋道,随後他低頭,語氣誠懇道,“不過說起來,還是未曾去送你,是我的過錯。”
這倒輪到崔蓁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撓了撓頭:“沒事,我其實···其實也沒有···沒有很生氣。”
沈徵得了回答,複又擡起頭,眼神裏漸而有了光色。
崔蓁還想說話,身旁的老者咳了一聲,沈徵這才反應過來。
慌忙又道:“我從懸崖上下來,見你渾身是血躺在那裏,此處荒郊野嶺,只得帶着你去找醫館,誰知剛好遇到了雲游的老師,老師雖是丹青聞世,可也頗懂岐黃之術,所以我們才到此地。”
崔蓁聽聞,眼睛緩緩睜大,指了指那老者,又指了指沈徵:“這···這是你那個一直都沒再見過面的老師?”
沈徵無論是叫崔成,還是梁瘋子,都只稱“博士”或是“先生”,從未聽他喚過一聲老師,而她也曾聽他談起,自己學畫,是有一恩師帶入門。
唯獨此位,他才稱作老師。
“所以,您是···之前的畫院博士,範闊,範先生?”崔蓁從郭恕那裏也聽過些範闊傳聞,只知曉,先帝因畫院學生私創畫法而勃然大怒,範闊據理力争,被先帝罷免了博士官職,自此雲游四海,不知所蹤。
“怎麽,我不像嗎?”老者眨了眨眼,對着崔蓁笑道。
“不是不是,就是經常活在圖畫院傳說中的人,如今真出現在眼前,就有點沒反應過來。”崔蓁讪讪道。
只是她又心底暗罵,早知道是阿徵的老師,她應該表現得更尊重些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蓁蓁已經好幾次對阿徵投懷送抱了!!
☆、吃藥
“崔成那古板性子,生的女兒倒是不像他,有趣,着實有趣。”範闊摸了摸胡子,笑盈盈道。
崔蓁這回愣住,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沈徵。
“我與先生說過你是博士的女兒。”沈徵解釋道。
崔成實則也出自寬闊門下,因而算起來,崔蓁應當喚一聲···
“範爺爺好。”崔蓁撐着直起身,恭恭敬敬一作揖。
遠處鳥獸鳴了一聲,四時忽而靜了下來。
崔蓁咬了下唇,見四處寂靜,便用試探的眼神去看沈徵。
見沈徵只是低着頭,似乎在憋笑,她登時有些懊惱。
“笑什麽,我哪裏說錯了?”崔蓁用唇語問道。
沈徵抿着唇,只無奈搖了搖頭。
“你喚先生爺爺,沈郎君喚先生老師,那你是不是要喚沈郎君一聲叔叔了?”十色在一旁開腔。
崔蓁頓時傻眼,這輩分着實亂了。
“罷了罷了,都是虛禮,這麽計較做什麽。”倒是範闊衣袖一揮,制止了幾人對話。
“十色啊,今天晚上,我們吃什麽?”範闊低下頭問。
“吃筍呗,還能吃啥。”十色搖了搖頭,不情不願的站起身。
“我這裏有些面,你且去一起做了。”範闊把一旁的背簍遞給十色。
十色一喜:“先生是遇到走貨的行郎了?”
範闊點了點頭。
“好。”十色正要歡喜着往回走,忽而想到什麽,回頭對崔蓁眨眨眼。
崔蓁一臉茫然。
又聽十色道:“咱們的規矩,救命之恩可是要···”
十色拖了長音,沒有再說下去,倒是嘚瑟地轉過身朝着廚下走去。
崔蓁卻身體一頓。
以身相許!!!
她方才好像還對沈徵說他們要她以身相許!
完了完了完了。
她腦子裏不由自主想起那日昏迷的時候,那個詭異的夢境。
夢境裏沈徵與她近在咫尺,溫着言語問她要不要做他的妻子,她現在還能回憶起少年鋪灑在她脖頸間的熱氣。
如果此刻身邊有豆腐,她一定一頭撞上去。
自己究竟存的是哪門子龌龊心思!怎麽能對沈徵有這樣的想法?
不行不行,她要冷靜,要冷靜想想這件事。
“崔蓁,你怎麽了?”身旁沈徵見崔蓁表情變化萬千,頗有些擔心問道。
甚至要擡手拭她額頭。
崔蓁卻如同被火灼一般,咻得站了起來,避開了他的觸碰。
“崔蓁?”沈徵不解。
“我···我···我想進去躺會。”崔蓁有些語無倫次。
擡腳就要往屋子裏走。
但她卻忘了傷了的左腿,踉跄一步,疼得她臉色痛苦攪在一處。
沈徵正欲往前扶,可崔蓁手一擡,避開了他的觸碰。
像是固執般,自己一蹦一跳往屋子裏走去。
留沈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時手松了又握緊,又松開,不知該做什麽反應。
待崔蓁的身影消失,沈徵低了低頭,緩緩轉過去看他的老師。
“老師,是我做錯了什麽嗎?”少年神情茫然又很忐忑,清澈得像是山間蜿蜒的溪泉。
範闊聞聲一聳肩,也站起身來:“你們這些孩子的心思,為師如何能懂?”
“我呢,還是去看看十色面條煮得如何了。”
範闊悠悠向着廚下走了幾步,遙遙遠山日頭欲斜,含着幾輪餘晖。
幾只鳥雀飛起,落下黑色的剪影,又沒入了群山之中。
随後他又轉過身來:“明成啊,你可還要繼續努力啊。”
老者語帶狡黠之意,身體卻施施然離去。
沈徵一人還站在院內,惘然無措。
崔蓁獨自坐在屋子裏,她堪堪坐下,忽而擡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子。
“崔蓁啊崔蓁,你滿腦子都在想什麽呢?這可是你朋友,是生死相交的好朋友!你怎麽能對朋友有這樣的想法!”崔蓁自顧自說着話,語氣盡是懊惱,“若是被阿徵知道你存着這樣的心思,豈不是要吓死他?”
可她思緒裏忽而轉念一想。
若是····萬一···
沈徵對她說了夢裏那般的話,她是不是···
心頭的觸角漸漸又開始傾斜。
不行不行,崔蓁搖搖頭。
如果沈徵真如夢裏那般,那她就等于完成了攻略任務,是會被強制帶離這個世界的,會獨留下沈徵一人度過漫漫餘生,她不能這麽自私,也不該有這樣的幻想。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她絕對如何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肆意傷害他人,絕對不能!
崔蓁捂着腦袋做了一個決定,以後還是稍稍與阿徵保持一點距離才行。
一牆之隔的沈徵也托着腦袋,他望着油燈一起一躍的火光,難得神情清淡的臉上露出幾分憂慮。
崔蓁為什麽突然這麽抗拒?
他又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他與她說的話,好像也并無出錯。
難道是她還在生氣那日離開臨邑未去送她?
他手翻着那些還未落筆的紙張,眉頭耷拉下來。
如果她還在為這件事生氣,他也能理解,畢竟的确自己不對在先。
還是好好與她道歉!
在道歉前,他還要把一件東西做好。
少年便覺得自己方法可行,站起身往外院走去。
十色洗完東西經過院子裏的時候,遙遙看到沈徵在那裏認認真真又削又刻,就着微弱的火光,極為投入。
她好奇的湊近身,探頭過去。
見沈徵身邊滿地竹屑,有竹香從其幽幽而散。
只是沈徵的手上落了些傷,但他好像并未在意,只又拿着一把稍鈍的刻刀細細雕琢。
“沈郎君,你在做什麽呢?”十色探頭問。
“做拐杖。”沈徵并不擡頭,又湊近拿指尖去了木屑,輕吹了一下,複又拿了把小的刻刀繼續。
“早日裏就想問你了,為何做竹杖?郎君是要去打什麽鳥獸嗎?”十色抱臂,歪着頭不解。
“給她用。”沈徵答。
十色這才恍然。
今日晨起先生便允郎君出屋,出了屋子後,先生告訴他那崔姑娘的傷勢已經好了大半,除了左腿還需靜養。
十色便見本還緊繃着情緒的沈郎君這才稍顯松弛,視線往崔蓁的屋子看了一眼,輕聲問道:“她醒了麽?”
“還未呢。”先生倒是爽快答。
“我能先去看看她麽?”十色從未見過什麽人能這般珍重,這般小心,像是在詢問一個久久未見的珍寶,又害怕叨擾了她。
只能這樣小聲哀求着。
先生一招手。
沈郎君飛速一拱手,疾步至崔姑娘門前。
可擡手推門時又極小心。
十色甚至能察覺到,沈郎君進那屋子的時候,似乎連呼吸都是屏着的。
她本以為自己與先生會在外頭等很久,可沈郎君倒是出來得極快。
“讓老師久等了。”沈郎君對着先生一揖,“多謝老師相救。”
先生倒是不以為然笑道,又不知所雲地回了一句:“是好事,确實是件好事。”
“明成,随我進山看看罷。”
“是。”沈郎君并未拒絕。
十色看着二人遠走的身影,她能明确察覺到,沈郎君此刻的步伐比剛出房門的步伐要輕快許多,與周圍的蓬蓬春色一同,沒入春日的綠意裏。
她從回憶裏回神,想看沈徵究竟在雕着什麽,她辯駁不明。
“郎君雕的是什麽?”
“這是花麽?”十色湊近,才稍算清楚。
竹杖頭處常常繪刻花紋,為美觀也為手握上去時舒适耐用。
沈郎君選的這段竹子極好,且恰有一段彎處可供雕刻。
只是上頭的花紋她不是很明白。
“這是什麽花?我怎麽沒見過?”
“銀蓮花。”沈徵答。
“是草原上的花?”
“是。”沈徵回,随後他似不滿意般回頭問,“你覺得好看嗎?”
十色見那花葉相纏,且與竹子天然之形相應,看着極為相襯。
“倒是挺好看的。”十色點點頭。
“你覺得她會喜歡嗎?”
“誰?”十色愣了幾分,随後了然道,“崔姑娘?”
小姑娘奶氣的臉上露出笑意:“崔姑娘定然會喜歡的,沈郎君且放心吧。”
沈徵聽聞,似乎才稍稍寬心。
十色便也不作多打擾,自己先進了屋子。
這一夜裏,十色耳邊似都能聽到刻竹的聲響,也不知是何時靜了聲,山裏鳥獸低鳴幾聲,她才勉強睡了過去。
崔蓁這夜其實睡得也不好,昨日院子裏不知是誰,一直發出削筆的摩挲聲響,她本就心思混亂,更是一晚都未曾休息好。
後半夜問十色,十色只說可能是先生在磨牙,她将信将疑,也值得閉上眼睛繼續睡。
到了晨日,十色早早就來敲門邀她出去曬太陽。
往日裏她巴不得就蹲在外頭,可今日她卻有些猶豫。
“郎君早日裏和先生進山去了。”直至十色說了這句話,崔蓁才放下心。
一蹦一跳出了房門。
山中空氣清冽怡靜,深吸一口便覺肺腑都似被過濾一番。
她眯着眼正想伸個懶腰,見矮廊下放着一根竹杖。
那竹杖呈黃綠相交色澤,頭部微朝裏微彎,上頭細細雕琢着什麽花紋,古樸又清新。
“這我能用嗎?”崔蓁欣喜指了指那竹杖。
十色掃了眼,倒是貼心地替她遞了過來:“你用呗。”
她用手拿住,恰是剛好她手掌一握的尺寸。
五指扣時,還有內鑲紋路,絲毫不膈手。
“這是誰的?是範先生的麽?”崔蓁問。
因着這竹杖,她走路不必再一蹦一跳。
十色卻未答,只是從一旁端過藥:“喏,今日的藥,你快喝了。”
崔蓁吐吐舌頭,捏住鼻子,一口飲盡。
嘴裏苦澀,但也沒個果柑去味,只得作罷。
便至藤椅處躺下,正面着春日晨光,只覺周身暖洋洋的,仿佛所有煩愁都煙消雲散。
但她留了心眼,只要遙遙聽到範闊的聲音,她便直直起身,拿起拐杖又朝裏屋走去。
待至晚上,崔蓁本依着靠枕打盹,門忽而嘎吱一聲響了。
她心念着也許是十色又送藥過來,便也沒擡頭,只是悶悶道:“又要吃藥啦。”
很快,她意識到耳邊未曾傳來十色一如叽叽喳喳的聲響,随後察覺燈影有微微晃動。
她擡起頭來。
見竟是沈徵端着藥,他此刻身影投沒在器具上,向來清亮的眼睛裏卻好像透着忐忑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對不起阿徵,我不該對你做春夢,我檢讨!!我可能就是饞你身子……
阿徵:沒關系,可以随便饞。
☆、告白
見崔蓁略帶遲疑的目光,沈徵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十色···她說她有點事,所以···所以讓我過來···”
“好。”崔蓁頭轉了過來,略一點頭算作應允。
随後她指了指自己旁邊的矮桌,“放在那裏吧,我會喝的。”
沈徵似也沒料到崔蓁這個反應,他略一遲疑,但最後還是把碗盞放在矮桌上。
少女随即又低下頭,察覺身旁的人久未動,她才擡頭問:“還有什麽事麽?”
沈徵似也未曾料到她會再看他,他面色浮過茫然,半晌才嗫嚅道:“沒···沒有,藥還是,趁熱喝。”
他語無倫次。
可少女只是冷淡應了一聲,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
沈徵手微松了松,退後幾步。
只是才幾步,他似乎又有些遲疑,卻又飛速轉過身,從袋子裏拿出一袋東西,放在藥碗旁邊。
然後也未作多停留,抽身出了門。
待少年身影消失于門後,少女本繃直的身體,才一歪靠在了枕頭上。
她略有些無奈地看了眼那碗盞,黑色的藥汁半倒影着屋舍的構架。
方才她真是努力忍住想與阿徵說話的沖動,才好不容易作出那般冷淡神情。
實則她自己也架得很累。
待阿徵出了門,她才把自己的原樣放了出來。
她捏着鼻子,一口飲盡藥,苦味充斥着口腔,她澀得吐了吐舌頭。
視線又移到那小袋紙袋以上。
禁不住好奇,提手拿了過來。
翻開一看,竟是小小一袋糖瓜蒌。
自不如臨邑城裏那般精致,但拿一個入口,味道卻一般無二。
于舌尖的甜味一同,她的心不能控制得搖晃起來。
阿徵這般待她,而她卻···
不行不行,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該往那方面想,他這是對朋友的照顧,而她,不應起那般隐晦的心思。
絕對,絕對不可以。
心裏下了決定,她便把那袋子重新移了回去,扯起被子又躺下。
少女心思篤定,頭腦裏盡是奇奇怪怪的主意。
崔蓁努力控制情緒,自之後,便再不與沈徵作多碰面。
偶有幾次,終要遇上,她分明視線對上沈徵,他身體微動想來與她說話,
可她心中一狠,避開身便越了過去。
她實也不敢回頭看他又是什麽表情,也許他們之間多些疏離,對彼此都是好事。
因而她自然看不到落在身後的沈徵的神情。
眼神慌亂無措,像是失了群的小獸那般,低着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向崔蓁手裏握着的竹杖。
他從未,從未這般心思不定過。
自那日後,她甚至,連同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好像記憶裏那個總是沖着他眉眼一彎喚“阿徵”的少女只是他的錯覺。
若是此刻劉松遠在身邊,他或許還能詢問一二。
但在這草廬裏,他甚至沒有勇氣叫住她問個所以然。
神思間,忽又回憶起許多年前的篝火旁,母親與他說完何為喜歡一個人以後,望了會天上的星星,又低下頭摸了摸他的頭發。
“若是咱們徵哥兒有了什麽喜歡的人,一定要親口告訴她,只有說了,才不會後悔。”
“可是母親,我昨日見蘇合大哥與諾敏姐姐說喜歡她,諾敏姐姐拒絕了他,蘇合大哥一個人躲在帳篷裏哭了。”
“你看到了?”母親像是聽聞了什麽趣事,湊近問道。
“對啊,我跑進帳篷裏去找蘇合大哥,看到他在抹眼淚,是不是被喜歡的人拒絕後,就會哭啊?”
“傻徵哥兒,有的時候,你喜歡一個人,那只是你一個人的心意,你不能奢求對方對你也有一樣的回應。但是呢,我們也不應該因為害怕拒絕所以不去表達。”母親摸了摸他的頭,“母親希望,徵哥兒千萬不要留下什麽遺憾。”
他看見母親的眼睛閃閃亮亮,像瑩瑩不滅的光色。
可那時的他卻是恍恍惚惚,分不清母親言語裏的究竟。
沈徵從回憶裏回神,夜風拂起衣袍一角,他睫毛微動了一下。
随後少年轉過身,看到站在身後的老師,少年人身形一滞,恭敬一揖。
“老師。”
“小明成,可要為師助你一臂之力?”範闊神情很是了然。
“老師?”沈徵言語稍有些遲疑,他不是很明白老師的意圖。
範闊卻是爽朗一笑。
“罷了罷了,少年人啊,還是由少年人自己決定罷。”範闊擡手拂了把胡須,又施施然離去。
…
崔蓁一如既往實行躲避沈徵的計劃。
沈徵似乎漸漸也适應了她的避讓,偶爾她持着竹杖出院門溜達,沈徵都與範闊進了山。
見到她,也不再攔她。
她松口氣的同時,心裏卻又有些空蕩蕩的。
但她卻又自我安慰,這便是最好的的距離了。
待她腿傷再好些,得快點找到綠鞘他們,好往夔州去。
她白日裏就坐在院裏的藤椅上曬曬太陽,有的時候,也會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鼻息間盡是山野爛漫之氣,這倒使她的傷口愈合得愈發快。
“哎,醒醒,你醒醒。”崔蓁被推搡了幾下。
睜開眼,見是十色放大的一張奶娃娃臉,她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對着她鼻子撓癢癢。
崔蓁不受控地打了個噴嚏,皺眉道:“做什麽?”
“我方才想尋火折子,找了四處都發現找不到,你幫我去沈郎君房裏看看,還有沒有多餘的火折子。”十色站直身。
崔蓁看了眼沈徵那門戶半掩的屋子,有些為難:“你不挺近的,為什麽不自己去找?”
十色轉過身指了指擺了一長條的筍子:“你看看,這些還都等着我要洗,我還要打水,還要做飯,你這腿偶爾動幾下也沒什麽幹系,幫我找個火折子也花不了什麽力氣。”
崔蓁掃了眼那擺了幾排的筍,只得認命拿過依靠在一旁的竹杖,往地上一支,站起身來。
這個時間,沈徵與範闊都還在山裏,她去尋火折子倒也無妨。
這般想着,便一步一頓朝裏走去。
門軸聲澀重悠長,腳步才踏入屋裏,迎面便有墨色生香。
崔蓁重重吸了吸鼻子。
離開圖畫院的日子雖也不多,但她發現自己着實也有點想念這個熟悉的味道。
沈徵的房間很是整潔,被褥皆整齊擺放,一塵不染。
像他這個人一般,清淨舒明。
靠窗有一張半大的書案,撐起的短杆讓進來半折光線。
有大半落在被鎮紙壓住的一疊宣紙上。
上面的墨線便似有了反光,層層分明。
崔蓁緩緩靠近書案,少女本情緒無露的臉上忽而像是遇到驚異,迅速閃過微弱的變化。
唇卻微微張開,指尖緩緩靠近那被壓得不留半分褶的宣紙。
有日光停留在少女修剪整潔的指甲上,如同點了一輪新月。
她試圖讓自己的視線緩緩移動,在一旁半壓着的一疊宣紙上,皆是一個人的音貌。
只是那些神态,各有不同。
或笑着,或垂目,或斂眉,或回眸····
盡數神情,輾轉紙間。
神态各妍裏,全部都是她。
她聽到身後的門被推開。
手中一抖,本停留在指尖的宣紙若被驚到的蝴蝶般四下散開。
她慌得想蹲下身去揀。
這才聽到身後一聲疑惑的詢問:“崔蓁?”
這一聲便似氤氲的漣漪,不斷擴散。
她顧不得拾起那些宣紙,只是飛速轉過身,也不擡頭,就意欲奪門而出。
胸腔裏似藏着千萬只蝴蝶,此刻都要迫不及待破繭待飛。
她知道他擋在門口,可她想避開他。
“對····對不起,我進來···進來找火折子···”崔蓁磕磕絆絆解釋道,“我現在···現在就出去,讓讓。”
少年像是知道她的方向,身形微微一移,她便也無路可逃。
“東西掉了。”少年人的聲音清潤又好聽。
落在崔蓁耳朵裏,卻如同發燙的火星。
“對…對…掉了。”崔蓁不敢擡頭,只能又折過身,半蹲下想去拾那些散落一地的宣紙。
可因左腿傷着,她踉跄一下。
少年眼疾手快扶住她。
她無處可依,只得由着他扶至床榻上坐下。
崔蓁依舊低着頭,她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麽,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麽眼神去看他。
屋子裏一時像是陷入了無底的寂靜裏。
但她分明聽到了她若擂鼓的心跳聲。
“我···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她覺得臉開始燒灼,啞着聲試圖找回些自己的聲音,便破了這份寧靜。
“我知道。”少年的聲音依舊并無變化,像是在寬慰她,一如往日。
“畫···畫得···挺好的。”崔蓁又接了話。
說畢她心底暗罵自己是個豬頭,這個時候還說畫做什麽。
“我···我先出去了。”她去夠一旁的竹杖,用力撐起身,朝門外踱了兩步。
“崔蓁。”沈徵卻在身後叫住了她。
少女停了下來。
半晌,身後的人說了一句話。
“我喜歡你。”
這聲音才落地,就成為了巨大的火球。
她胸腔裏翻飛的蝴蝶翅膀煽得愈發快速,像是可以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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