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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飛速逃離。
可腳卻如同灌了鉛,動彈不得。
“這句話,放在我心裏很久了,它本來是一顆小小埋下的種子,但在不知不覺裏,它在逐漸生長,長成我再也藏不下的模樣。”
“我···”崔蓁張了張口,她想說些什麽。
可沈徵先堵住了她的話:“你千萬不要為此感到為難,我從來沒有奢求自己也能有相同的回應,我只是想坦誠地與你說出我的心情。”
少年人的聲音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又鄭重道:“請你不要因為我懷着這樣自私的心思,而厭惡于我,更不要,再躲着我。”
少年最後一個音落了下去,如同天幕裏的煙花四散,最後只剩下一點煙塵。
少年人忐忑地,又這般赤誠地說出自己的心意。
毫無保留。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動不動在那裏聽着他說話。
手指蜷起,甚無勇氣張開。
屋子裏有一瞬安靜下來,久到他都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他才聽到她的竹杖向前縮了縮,發出輕輕的摩挲聲。
接而便是匆匆腳步聲響起。
待他再擡頭。
門牖處空空蕩蕩,像是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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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望着一步之隔的光線良久,才低下頭,望着滿地的畫稿怔怔出神。
他緩緩蹲了下來,将它們一張又一張拾起。
再整整齊齊擺在書案上。
像是從未四散過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跑路原因,是怕有了回應,會傷害阿徵,所以她不讓自己往那方面想,以為只要不回應,就可以讓阿徵少喜歡她點。
☆、季蘭
臨邑城裏,春日遲遲。
圖畫院前不久重新開院,只是學生們似乎都還未從休假中緩過神來,整個畫院連帶着人和植被都有些懶散散的。
郭恕因崔蓁不來上課後,後位空着,平日裏與他說話的人也少了。
他愈發無聊。
落了課,也只是自顧自描摹臨本。
“有義,待會去不去礬樓吃酒?”柳适之喚住正要出門的燕漢臣。
燕漢臣頭也不回道:“我還有事。”
柳适之看着燕漢臣身影離去,癟了癟嘴,才讪讪道:“我這幾日,見有義常常往那蔡記酒肆跑,這小鋪子的酒水怎的比礬樓的酒好喝不成?”
“你是不知,那酒雖不好喝,可那小娘子長得可人啊,俗話說,秀色可餐,知否?知否?”一旁有畫學生搖頭晃腦起哄道。
“哪個小娘子?”柳适之回頭不解。
“蔡記酒肆那當垆賣酒的小娘子啊,叫····叫蔡季蘭的,對,就這個名。”
“是麽?”柳适之轉過身又無謂道,“想必是有義一時興起吧,偶爾嘗嘗清粥小菜,也算是換換口味了。”
郭恕聽聞眉毛一挑,這話他有些贊同。
太寧郡王家是何等門邸,當垆賣酒的小娘子,怕是到郡王府做個侍妾都夠嗆,到時候最多也不過給那燕家小郎添一筆風流韻事罷了。
被同窗們惦記着的燕家小郎才出圖畫院幾步,迎面卻遇到了自家的侍從。
他正想轉頭就走,被侍從攔住了去路,對着燕漢臣一揖:“郎君,王妃娘娘喚您回去。”
燕漢臣一蹙眉,只避開那侍從道:“你與我母親說,若她再逼我,我便再也不回府裏。”
他行了幾步,察覺身後依然跟了人,又回過身不耐:“你究竟要如何?”
“郎君,王妃娘娘再三叮囑,說若是這次不能帶郎君回府,我等便一直跟着郎君,待郎君回心轉意為止。”
“你們煩不煩!”燕漢臣頗為煩躁,“我都說了很多遍了,我不喜歡安寧郡主!人家安寧郡主也不看不上我,母親究竟為何這般執着?”
“郎君,娘娘說,這次不是安寧郡主。”那侍從似習慣了燕漢臣的抱怨,依舊神色不改。
“娘娘還有一句話要讓奴帶給郎君。”
“你說。”燕漢臣語氣不佳。
“前幾日,娘娘着人在蔡記酒肆買了酒帶回府,王爺喝了以後覺得頗合口味,要着人日日去她家買酒。”
“你說什麽?”燕漢臣一攬衣袖,急急走近問道。
“請郎君回府。”那侍從後退一步,又恭敬一揖。
燕漢臣遙遙望了眼那蔡記酒肆高挂的酒旗,他雖極為向往,但此刻只能跺了跺腳,匆匆一甩衣袖,極不情願翻身上馬,朝着太寧郡王府奔去。
…
酒旗迎風而展,蔡記酒肆一如既往。
蔡季蘭今日用青布裹在衣裙上,店裏來客與往日一般。
她舀了碗酒遞給夥計,自己又靠近門口,踮腳遙遙張望。
往來人戶衆多,但唯獨沒有她想見的那個人。
“蔡娘子,煮碗索餅來!”店裏有客喚。
季蘭應了一聲,身子雖朝店裏走,但視線仍舊朝外頭張望。
直至看不到街角,她才讪讪收回了視線,對着來客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廚下。
酒肆裏那面壁畫,如今桃花上的鹦鹉羽翼皆豐,色彩豔麗。
唯獨那鹦鹉的眼睛仍缺了一筆。
季蘭視線停留了一瞬,便又微微低下頭。
她試圖開始忙着手裏的活計,手雖活絡,可心下卻又有隐隐的期盼。
必然是圖畫院裏有事耽誤了,再等等也許就來了。
熱水蒸騰下了鍋,不等多久,那索餅便浮了起來。
她動作素來熟練,手腕轉圜間,齊整的一碗索餅便出了鍋。
迅速待端上了桌,她反手在圍着的青布上擦了擦,又小心翼翼靠近門戶處朝着路口看。
很快,少女臉上沒落下來,仍舊沒有她想見的那個人。
倒是迎面來的兩人,讓她略顯失望的臉上多了別的情緒。
“劉郎君,孟姑娘。”
自那日劉郎君出手相助後,她家酒肆多受劉家庇佑,劉郎君偶爾也會來她這酒肆讨碗酒喝,時日久了,便也逐漸認識了孟姑娘。
他們二人同時出現時,孟姑娘多是背着藥簍。
想來是才賣了藥材,劉郎君便總跟在她身後半步距離。
還有些不同的是,與孟姑娘一起的時候,遠不如他一人來酒肆時那般善于交談,反而有些拘謹局促,可目光看着孟姑娘,卻是極其溫柔的。
“今日店裏生意可好?”孟姑娘對着她行了一禮,先開口問。
孟姑娘少話,但遇她總會主動問候。
許是姑娘家之間獨有的親近,季蘭也很喜歡這個看着清冷,可眼神裏都是溫和的小娘子。
“多謝孟姐姐記挂,一切都好。”季蘭招呼道,“二位請坐。”
她替他們尋了位置。
劉松遠看着孟姑娘,低下頭笑道:“二位想要吃些什麽?”
孟姑娘微一額首,擡頭道:“就來兩碗熟水,麻煩你了。”
季蘭視線看了眼劉郎君,劉郎君似乎已熟悉了這個流程,只是替孟姑娘安放好藥簍,又默着看向孟姑娘不說話。
她了然勾了勾唇一笑。
每每在孟姑娘身邊,劉郎君都似個害羞的小郎君,眼睛裏皆是眼前的這個少女,任何景致都不能錯開他的視線。
倒像是···
與燕郎君如出一轍。
季蘭心裏翻起蜜意,很快又落了下來。
距離他往日常來的時間都過去這麽久了,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劉郎君,請問,今日圖畫院都落課了麽?”她實在忍不住,捏着裙角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
劉松遠聽聞,難得擡頭答:“自然。”
随後他又像是了然:“我方才看到燕漢臣,他好像是回太寧郡王府去了。”
他瞟了眼季蘭的神情,只又補充道:“想必是家裏有些急事罷。”
季蘭抿了抿下唇,她心下的忐忑稍稍放了下去。
定是家裏有事才回去了。
可是究竟又是什麽事這麽急呢?
難道是王府出了什麽事?
“劉郎君。”孟萱看出季蘭的心思,少女聲線輕靈,緩緩問道,“最近太寧郡王府可有什麽事麽?”
她聲音平淡,似乎也不過是接着劉松遠的話,随口問道。
“事?沒聽說有什麽事,也許是家裏誰又要過生辰了吧?太寧郡王府人丁興旺,酒宴觥籌也是常事。”劉松遠反應的快,便也借口道。
二人間一答一合,像是不過提起一件無幹緊要之事。
但季蘭才算徹底安心下來。
沒事便好,她就希望他太太平平的,什麽事都不要發生。
劉松遠與孟萱在蔡記酒肆只作了短暫的停留,便起身告辭。
二人朝城門外走去。
春日裏,日頭還殘留餘光,把少年落在青石板上的影子逐漸拉長。
他們雖一前一後有些距離,可從影子看,卻似衣袖碰着衣袖,手指牽着手指一般。
劉松遠視線往後瞥了一眼,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
少年心底有說不出的愉悅。
“那個小郎君如今傷勢雖未痊愈,但我還是有些擔心。”走在前頭的孟萱忽而開口。
劉松遠心思本在別處,聽到少女清冷的聲音,他回過神。
意識到她所說何人,他才微微蹙眉:“我前不久收到信報,他如今已至懷州,無需多久就能回到他的家鄉了,安朔堡距離臨邑極遠,你可安心。”
少女聽聞,并不急着回答,只是神情有些微弱變化。
似乎并不滿意他的回答。
劉松遠似才意識到她所問并非他所答,心中不禁懊惱。
自始至終,孟萱都未主動問過那個少年的身份,但按她的聰慧,大抵多少也能猜出幾分。
她方才提及,不過是醫者仁心,關心自己所救病患罷了,并非擔心自己或受牽連,是他妄自揣度。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身體無愈,何況那本就是個藥商商隊,所行還有郎中一并,你不用擔心。”
劉松遠心下慌亂,只得匆匆解釋道,意圖彌補。
他此刻只能看到少女的小半張側臉,臉上的絨毛在日光下透明生動。
他看不大清她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到少女聽了他迫不及待的解釋後,臉上露出的極淺的笑意。
“方才我見蔡姑娘似很擔憂,那燕家郎君真沒事嗎?”劉松遠還在想繼續說些什麽話,孟萱先開口問。
他稍松了口氣,便回:“我之前聽聞,太寧郡王妃一直想讓燕小郎娶安寧郡主,只是官家那裏遲遲沒有松口,想必是王妃娘娘有些急了吧。”
“那季蘭姑娘···”孟萱有些擔憂。
“那燕漢臣的幾個哥哥,娶的皆是出身名門的女子,季蘭姑娘與燕家小郎實在身份懸殊,且衆人皆知曉燕家小郎常去蔡記酒肆,又親自畫了那腳店的壁畫,這事定然也會傳到王妃娘娘耳朵裏去,這樁親事怕是有些難。”劉松遠并不避諱,他直接說出心中所思。
他能想到了的,孟萱也定能想到。
“他們會怎麽樣?”孟萱默了一會,才忽而問道。
劉松遠沒料到孟萱會反問于他。
他一時怔神,思索了半晌,才答:“無非是兩個結果,一個是太寧郡王府同意他們二人的情誼,準許季蘭姑娘入府,不過最多也就是一個侍妾的名分;另一個便是舍了她,臨邑城每天有這麽多事情發生,流言來去極快,這件事不過會成為那燕家小郎諸多風流韻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他人提起,也不過作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他對她實話實說,孟萱這般通透自然也能明白。
少女聽聞,忽而便不說話。
她扶手擡了擡背簍,遙遙便是城門口。
她停了下來。
“劉郎君便送到此處罷,我回去了。”
少女的聲音有些帶着疏離。
劉松遠怔在原地,就這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他初遇她時那般的情态。
少女朝前踏了幾步。
他躊躇間,腦子裏混亂一片,話至嘴邊便脫口而出。
“孟姑娘。”他喚住他,“我···我家是商戶出身,家中嫂嫂皆也出身平戶人家,我父母對門戶并不看重,且我上頭還有兩位哥哥,許多事并不用我負擔,你盡可放心。”
少年人一板一眼說着自己的家世,素來眼波流轉的桃花眼如今正正經經,閃着灼灼光色極為認真。
少女站在原地,并不答話,也不動身。
甚至久到劉松遠以為自己徹底惹怒她了。
她才緩緩開口:“平白無故,為什麽要說這些。”
她的聲音仍未有波瀾。
看此刻若是有人站在她面前,便能看到少女健康的膚色間泛起的點點紅暈。
“我···”劉松遠撓撓頭,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便忐忑愈甚,“我怕你···怕你誤會。”
“誤會什麽?”少女又問。
“誤會我家會與燕家一般,都看中門邸···”劉松遠覺察自己愈說愈不對,囫囵着也想不出什麽解釋的理由來。
“我先走了。”孟萱并未給他說完話的機會,反疾步朝城門外行去。
落在身後的他本想追幾步。
可才三兩步,他又停了下來。
方才聽她的語氣,好像并無什麽情緒。
難道是他自作多情,她其實不過是随口一問罷了。
他拍了拍頭。
也對,她素來是清冷的性子,唯獨那次他雪夜裏尋了和黍草回來時,她眉宇間才稍有情緒流露。
他往日裏笑話明成癡呆,如今到了自己這裏,也是這般不知所措。
少年嘆了口氣。
這般算下來,還是子生過得簡單。
那三清觀的壁畫也快完成了,就能安生回去娶那小娘子。
只是如今,也不知明成小崔他們行到何處?
這偌大的臨邑城,明明人流不息,繁華依舊,卻是想尋個人去礬樓吃酒都尋不見了。
他心下忽而傷感上湧,水色的寬袍在春日的餘溫中卻顯出冬日的寂寥來。
舉目望去,不見故人。
☆、離開
晨日裏,山岚霧氣圍繞,南山嶺似若仙家洞天福地。
沈徵随行在範闊身後,在山間羊腸小道間緩步前進。
空氣濕潤,一時只見山岚氤氲,境若水月夢幻之間,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待走過幾處拐角,山川坡度逐而升高。
範闊卻似踏于平底,穿梭雲霧恍若仙人,身形飄逸,不似凡塵。
身後的沈徵也緊随其後,少年身影極快,氣息也穩,倒未多言一句。
沈徵青碧色道袍與青竹融合,又漸而分離。
時隐時現,只是額發間滲了些不易察覺的細密汗。
待至山頂,平野曠達,霧清雲散。
山間風色悠遠,但遠處環雲仍未散去,倒似置身于雲山煙海之間。
“明成,你看到了什麽?”
沈徵微愣,他視線越過老師的背影,至遠山又至煙雲,一時竟不知該看何物。
“回老師,學生見雲山浮沉,樹影其間。”沈徵低了頭,恭敬回道。
“可與九南山的雲霧相同?”範闊又問。
沈徵蹙了蹙眉。
他竟從未有細細想過此事。
世間有萬千不同。
形态不同,心性不同,模樣不同,走向不同。
可山霧,他卻從未有過認真觀察。
他心中一定,視線才細細看去。
神思半明,拱手道:“回老師,二者并不相同。”
“說說有何不同?”
“回先生,九南山山勢平緩,雲霧多至山頂,且輕薄如霧。而南山嶺離中原漸遠,岩秀巉絕,峰巒秀起,雲霧更若棉絮厚狀。因而二者多有不同。”
“你且繼續說。”範闊循循善誘。
“學生薄見,無論是九南山還是如今的南山,無論身至何處,此山間雲霧,不論遠近深淺,風雨明晦,四時朝暮皆有不同。因需用心用眼細看,分辨,才能辯駁其間差別,落筆才可有定心。”沈徵謙恭道。
“孺子可教。”範闊額首,“這幾日為師所言,看來你都記在心裏了。”
範闊默了片刻,忽而又長嘆一聲:“只是可惜,你受圖畫院限制多年,繪畫之事多有狹隘,總将畫者,置于廟堂之間,擔憂畫作是否有人所評,是否能表其深意。可話說回來,這事也是我的因故。”
“當年我匆匆離開畫院,按我當時所思,也只能做到教授他們這些,什麽把山勢比作君臣論理的一套說辭,自以為得一獨到之法,如今思來,卻遠不若梁瘋子那般,至情至性,才更利你們性情舒放。”
“你畫法已斟完善,但如今為師要教你別的東西,你千萬要記住。”範闊提高了聲量。
老者面對雲山皚皚,視線停于千裏之外。
“老師?”沈徵面露不接。
他心中不明。
“明成,為師且問你,可知解衣般礴為何?”範闊轉過身問道。
沈徵雖不明緣由,但仍額首回:“回先生,這是出自《莊子·田子方》,戰國時宋元君欲行丹青,衆史皆至,受揖而立。有一史後至者,悠閑站在外頭,受揖不立。宋元君便派人去看他,見他解開衣衫盤坐于地上,上身裸露,縱情繪畫,宋元君便由此感慨,言這才是真畫家。”
這則故事他自是知曉,當時還是崔蓁随口一提,他便有心去尋了典籍。
“好,那我且問你,宋元君為何感慨其為真畫家?”範闊又問。
“想必···”沈徵愣了片刻,“想必是見他畫品絕佳的緣故?”
“此文中,可未談其畫品如何。”範闊回道,“後世文獻中,也并未提及這位史者為何人,畫為何畫?”
“這···老師,學生未曾想過。”沈徵搖了搖頭,确實是他不知。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而此典故,也未有人教過。
“請老師教我!”沈徵眼眸微亮,拱手。
範闊低頭他看着自己這位最小的關門弟子,老者的神情悠長起來。
“宋元君稱其真畫者,并非是看其畫品,而是衆人中,唯獨他,不受拘于身外之物,并無諸人筆墨伺候于旁,不過是見其心如赤子,一心埋于丹青之境,才有了這番感慨。”老者答。
“他在感慨心境,卻非畫品。”
“心境?”沈徵複了一聲,“是何心境?”
“世間畫論,多言談畫者究竟能如何留名于世,說能成教化,助人倫,與六籍同功。可咱們畫者與那些儒家學子實際大有不同,他們重禮壓欲,而我們畫者,則要直抒性情才能至高處。”
“放縱心跡者,所繪縱情潑墨;心性高潔者,清雅飄逸……衆人皆尋衆人之心,各有不同,各有所長,才是正理。”
“咱們筆墨之道,應本乎性情,只發胸中逸氣,于他人如何待吾畫,看吾畫,解吾畫,皆無任何幹系。”
“所謂解衣般礴,是心之所向,性之所忠,萬間凝于一物,不受再多桎梏。明成你可明白?”
範闊看着自己的這個小弟子,老者話語珍重,動情處竟微有哽咽。
“如今畫論,畫技,你皆已尋獨有之法,唯差心性還有所礙。”範闊又似自顧自感慨一句,“實也不能怪你,你的身份也有頗多難言之苦,但為師希望,今日為師所說,你能記于心裏,來日,不論是繪畫,還是別的事情,皆按性情所為,莫要前後顧慮,心思過重。”
“老師。”這一番言論落于沈徵心裏,像是不斷搖曳的枝葉,雖然此刻于他而言還不解其意,但這些話與春日的春山一同,在腥色的土地之下,滋生茂盛的生命力。
“老師教誨,沈徵時刻銘記于心。”沈徵聽畢,眸色裏盛滿晨光。
他雙手向前一展,恭恭敬敬行以一禮。
“罷了罷了,有一事,為師還要問你。”範闊搖了搖手,語氣不變,但走進了幾步。
“老師請說。”沈徵恢複肅容,認真問道。
“你那小娘子,怎麽最近愈發不理你了?照為師說,你這表白方式着實有些不對。”
沈徵猛一擡頭,看到這年近古稀的老人臉上,方才的出塵之色盡褪,只餘幾分狡黠。
“老師?”沈徵被他急速轉圜的态度一時未愣過神,只得急急喚了一聲。
少年無奈卻又懊惱。
他實在也想不出該回什麽話反駁。
“你們在這南山裏待得日子也差不多了,之後的路,你可要多多上心,把那小娘子的心思轉回來才是。”
“老師!”沈徵蓄發急了。
範闊不以為然,微微笑道:“為師我呢,還要再往北方去看看,還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老師不與我們同行了麽?”沈徵一愣追問道。
範闊摸了摸胡子,意有深長。
“北方還有許多我未曾涉足的地方,我還未見雄渾山勢,平野草原。”範闊轉身朝遠處眺望,“緣定緣滅,緣起緣落,自有相會之時,明成,莫要執念。”
沈徵随着範闊的視線朝遠處望去。
山岚漸滅,能見青翠山竹生長其上。
遠山含着幾縷光線,悠悠映射于群山之間。
此刻卻也升起萬千豪情。
“明成,我只希望你無論經歷多少塵埃,都能始終持以赤子之心。”
“謹遵老師教誨。”沈徵心中豁然,應得擲地有聲。
片刻後,他卻又起茫然。
是,世間還有頗多事需其所面,他不應茍且于眼前虛短。
從山頂至下,距離草廬還有些距離。
二人遙遙便見幾輛馬車停在草廬門口。
還立着些許人。
他虛握了握拳。
那廂有人看到他,便急急朝他奔來。
對着沈徵一拱手:“郎君可好。”
沈徵微一額首,應了一聲。
身後的範闊了然的笑了笑,并未多語。
草廬裏十色面帶不喜地朝二人走來。
“怎麽?誰惹你不快了?”範闊低頭問十色。
“回先生,草廬突然來了這麽多不速之客,我能開心到哪裏去?”十色嘟囔了嘴,“您看這情景,都有人來接了,沈郎君和崔姑娘定是要離開這裏了。”
“咱們十色可是舍不得?”範闊摸了摸十色的頭。
“先生平日雖說聚散如煙,可這崔姑娘和郎君的事···”十色注意到身側沈徵正瞧着她言語,她才吞下了後續的話。
“各有各的命數,輪不到咱們操心。”範闊朗聲一笑。
沈徵湊近身,對着範闊作揖:“還望老師以後每到一處可寄一份書信予我,讓我知曉老師的去向。”
範闊頓了片刻,他遙遙看向裏頭崔蓁正緩緩由着一小丫頭扶着朝門外走來。
他才頗為了然地點點頭。
“為師自會等你的好消息。”
沈徵方想答話,身後傳來少女的聲音。
“多謝範先生這幾日的照顧,崔蓁就此別過了。”崔蓁的聲音裏有從未有過的謙恭和幹脆。
沈徵稍稍避開身,讓她能直面範闊。
但他的視線忍不住看向她。
崔蓁卻若絲毫未曾察覺一般,自顧自低頭對十色又道:“十色,以後要常寫信給我,不要忘記哦。”
少女難得神色狡黠。
十色一癟嘴,默了默,才不情不願點了點頭。
崔蓁倒也不惱,只是唇角微微含笑,對着身側的侍女輕聲道:“我們走吧。”
“崔蓁!”十色忽而喊住她。
崔蓁略有驚訝低頭。
“你····你左腿雖然傷勢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但也要多多注意,不要走太多路。”小姑娘明明語氣盡是擔憂,偏話說得生硬。
“知道了。”崔蓁怔神片刻,莞爾點了點頭。
“範先生,十色,我真的走啦。”崔蓁又輕聲喚。
範闊額首,待崔蓁回身。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還站在原地不動的學生。
“明成,你愣着做什麽?”範闊提聲問。
“啊?”沈徵才有反應,他擡頭,見崔蓁已然被扶上了馬車。
“老師。”他回頭看了眼自己的恩師,語氣有些茫然。
“去吧。”範闊卻是笑笑,老者清隽的面容上盡是鼓勵,“咱們畫者,随心随性,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無論所面何事,你都要記住此話。”
“是,老師。”沈徵忽而豁然開朗,他站直身,對着範闊行禮告別。
此去經年,或山高水長,或千峰百轉。
但這寄言,便若高山流水一般,會不斷滋養他的心性,不再受枷鎖捆綁。
他去做他覺得對的事情,不當有所畏懼。
塵煙于山間揚起塵土,漸漸消失于視野處。
一老一少還站在原地。
迎着山風,十色頗為老氣的抱臂問道:“先生,你說,崔姑娘究竟喜不喜歡小郎君?”
範闊的衣袍随風掀起一角,與山風一同獵獵作響。
“你怎麽看?”
“我?”十色嘆了口氣,“我是有些看不明白了,方才崔姑娘可是一眼都沒瞧過小郎君,可每每你和小郎君出去的時候,崔姑娘卻總拉着我,看起來是問先生你去哪了,但我覺得,她是在問沈郎君去何處,這樣自相矛盾,我實在也猜不透啊。”
“猜不透,就不猜了。”範闊并未回答,悠悠朝着草廬裏走去,“咱們也整理整理,該走咯。”
“哎,先生,先生你別賣關子,你倒是說啊。”十色小步追着範闊的大步。
一大一小消失在草廬裏。
南山又寂靜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遠近深淺,風雨明晦,四時朝暮之所不同。
出自北宋郭熙《臨泉高致》
山勢比作君臣論理。
這一觀點也來自郭熙《臨泉高致》,以山水的布局來象征宗法社會的等級秩序。
解衣般礴:出自《莊子·田子方》
成教化,助人倫。
出自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
文中的觀點都是根據劇情需要的引用,作者君沒有任何評價貶低的意思!!(卑微)
☆、為難
春色葳蕤,春霧盡散。
明朝大抵又是個好天氣。
崔蓁這幾日都待在馬車裏,她雖有些暈車,但卻強撐着面子不願扯開車巾。
她知道沈徵就在她身側。
自離開南山後,沈徵便與她同行。
她坐馬車,他騎馬。
他倒也不與她搭話,只是默默跟在她馬車旁。
崔蓁捏了捏自己衣帶,這山路颠簸,晃得她實在想吐。
“姑娘?要不要停一會透透氣?”綠鞘在一側小心翼翼建議,“我去與沈郎君說一聲。”
綠鞘說畢就要拉開車巾。
崔蓁一把拉住了她:“別···別去。”
“為何?”綠鞘不解,“姑娘之前一直念叨着沈郎君未曾相送,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姑娘為何這般生分了?”
綠鞘這小丫頭哪哪都好,唯獨說話直接,問問題更是毫不顧及轉彎,直接發問。
“讓你別去就別去。”崔蓁一把拉住她,急急補充道,“不是快到邸店了?不要麻煩人家了。”
“好吧。”綠鞘頗為不情願,但還是坐了回來。
“你且說說,你們進了磁州後又怎麽了?”
“我們進磁州後,恩和将所抓住的流匪直接帶進了官衙,那官老爺聽聞來的人是沈郎君的侍從,便立刻着人在南山嶺尋人,南山太大了,我們尋了許久才尋到了你們。”綠鞘埋怨道,“那王七郎真沒良心,當初沒有拉住姑娘就算了,二姑娘哭哭啼啼說了幾句,便直接啓程離開了磁州,都不顧姑娘你有沒有找到。”
“走了更好,看得心煩。”崔蓁并無多心緒,她倒覺得終于能擺脫那些讨厭的人,實在是舒爽愉快。
唯獨···
她暗暗咬了咬下唇。
自那日阿徵說的話,好幾日都振聾發聩地在她耳畔響起。
若說之前避着他只是因為自己詭異的夢境,害怕自己有了不該有的心思而耽誤了他。
如今知曉他的心意後,她便更無法面對。
唯獨有一點慶幸,系統未曾彙報攻略任務完成,不然她可能當場就被帶離。
按着阿徵那般的性格,自己要是就這麽忽然消失,她都不敢想象他會有什麽心情,對他又會造成怎樣的傷害。
崔蓁長嘆了口氣。
他對她的喜歡,如今便如同燙手山芋般握在掌心,讓她不知作何反應。
甚至都不敢問自己,究竟內心對他起的是什麽心意。
“不要感到為難,不要感到為難。”崔蓁絮絮叨叨念着,速度愈來愈快,最後她索性一嘆,“怎麽可能不感到為難啊!”
“姑娘為何事為難?”綠鞘插進話。
崔蓁擡眼看了眼身旁的小姑娘,像是忽而有了寄托。
她湊近些身。
“綠鞘我問你,如果有人說喜歡你,你會有什麽反應?”她期待的眼神看着綠鞘。
綠鞘怔神,随後思索片刻,才答:“那大概要看我喜歡不喜歡他。”
“就···就是···就是先不管你喜不喜歡,就是如果你回應這個人,你可能會給他帶來更大的傷害···”
崔蓁磕磕絆絆斟酌詞語。
“什麽傷害?”綠鞘面露無辜。
“什麽傷害···”崔蓁撓了撓頭,“傷害就是,你如果回應了,他就會更喜歡你對吧····然後他更喜歡你以後,你可能要永遠離開這個人了,他就再也見不到你,你也再見不到他了。”
“這麽慘的嗎?”綠鞘驚呼,“很喜歡的話,就要分開?”
“對,就是這個意思。”崔蓁點頭。
“可是,我要是很喜歡他怎麽辦?”綠鞘忽而又問,“一個是明明互相喜歡,但卻不能在一起;一個是心中都有彼此,但要裝作沒動心,姑娘,這也太難了吧?”
“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崔蓁縮了縮,身子團了起來。
“所以我覺得,要清楚這件事前,還是要明白,究竟自己喜不喜歡這個人才對。”綠鞘語重心長,“畢竟明白這一點,就能處理後面的事情啦。”
崔蓁呆愣着,正想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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