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8)
。
小姑娘的嘴角微微翹起。
只要姑娘心情好了,她願意一直陪着姑娘看水燈。
夜風将姑娘的衣衫與随身的香氣袅袅娜娜順着水流帶去,皓郎明月,夜靜宜人。
崔蓁被水光上的光點吸了目光,懶散的心思愈發閑散悠長。
“一盞,兩盞,三盞,四盞····”
她一盞一盞數着,沿着堤岸,到一橋洞下,有幾盞河燈盤在一起,崔蓁眯起眼睛準備再分辨仔細。
“姑娘,姑娘,您看橋上!”綠鞘突然不知怎的,扯着崔蓁胳膊使勁搖晃。
崔蓁一皺眉。
方才數到第幾盞燈了?
被綠鞘這麽一擾,徹底給忘了。
“我都忘了第幾展了!”崔蓁側目抱怨道。
綠鞘絲毫未在意,仍舊着急喚:“姑娘,你快看橋上啊!”
“橋上怎麽了?”崔蓁拗不過她,順着視線往上移。
橋上人流不息,但崔蓁一眼就看到了青碧色道袍。
只是那青碧色道袍前,正站着個胭脂色的少女。
Advertisement
二人倒是離得極近。
那少女微垂着的眉目,像是在與情郎細細說着什麽體己話。
朗月青柳,流水潺潺,像極了故事裏才子佳人的初遇。
崔蓁忽而站了起身,她的思緒一白。
那種久違的,胸口被小蟲子噬咬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只是這次卻不是一兩只,而是成群結隊的,尋着空處就往下一咬,酸酸澀澀,又夾着一股莫名的怒氣。
橋上的少女捂着嘴角笑了一下,沈徵也似乎跟着勾了一下唇角。
他!
他竟然對着別的小娘子笑了!
崔蓁不禁捏緊了拳頭。
當初即使是對着那安寧郡主,他的神情都與平常無異,怎麽才來黎城,就開心成這樣?
是那小娘子特別好看嗎?
崔蓁斜着眼禁不住細細打量起那小娘子的身段。
頭發是比她更黑一些;
膚色好像也挺白的;
身段也不錯,很襯胭脂色的衣衫;
連頭上的朱釵都比她精致。
少女一處一處暗暗比着,眉宇也一點一點耷拉下來。
方才松散的心思煙消雲散,這廂比下來,卻是自己輸了很多。
“姑娘,沈郎君在看我們呢!”綠鞘似比崔蓁還激動,扯着手搖:“沈郎···”
綠鞘正要站起來,被崔蓁一把扯住。
“走了。”她視線回轉,語氣冷淡。
綠鞘茫然指了指橋上:“姑娘,沈···”
“沈什麽沈,這河燈這麽難看,不看了!”崔蓁拿起竹杖晃着直起身。
“難看?”綠鞘撓了撓頭。
方才姑娘看這些燈還挺起勁啊,如今怎麽又說不好看了?
難道是因為沈郎君?
綠鞘眯起眼睛,神情了然起來。
定是看到沈郎君與別的小娘子說話,姑娘吃醋了。
小姑娘眉眼一彎,親昵地攙起崔蓁。
但崔蓁此刻想的卻與綠鞘截然不同。
心頭不知從何而起的情緒,讓她憤憤拿着竹杖重重支着地。
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心底開始茫然。
阿徵若是有了喜歡的女子豈不是好事?這樣也不用她左右擔心。
兩廂皆好,應是值得慶賀才對。
她這樣安慰自己。
怒氣勉強淡了些,只剩酸酸澀澀的感覺仍在。
但她不想細究,也不願細究,只由着性子往街巷上行去。
她一路沉思,又是支着竹杖便走得愈慢。
姑娘家的笑意,與郎君們的打鬧,讓她的思緒愈發混亂。
“讓讓,讓讓,抓賊了,抓賊了!”突然有人突破人群,便撞開一個口子,一時人群散往兩側。
崔蓁反應不及,被那沖力一撞,就朝前撲去。
“姑娘!”綠鞘急着去扶。
崔蓁勉強撐住,擡頭看了眼遠去的人影。
那人衣衫破舊,身形極為佝偻,幾乎整個背都與腿呈折角狀,看着倒像是一輛破敗的平板車。
崔蓁微一眯眼。
不知怎的,這個人的背影,她有點眼熟。
“姑娘你沒事吧!”綠鞘扶起崔蓁,上下仔細檢查道。
崔蓁搖了搖頭。
随後身後又追來幾個酒博士,一邊嘴裏嚷嚷着讓讓,一邊朝前奔去。
被沖散開的人群又急速開始聚攏。
“這腌臜鬼怎得又偷東西了?”有人指指點點道,“昨日偷的是陳家鋪子,今日看來是趙家酒肆了。”
“這腌臜鬼自來了黎城也沒見他幹過正經事,整日除了偷酒喝,就是昏睡在破廟裏,也沒個婆娘家人的,也是個可憐人哦。”
有人卻啐了一口:“直娘賊的可憐人,我可聽說,這腌臜鬼以前犯過事,專騙大官家的孩子去販賣,在牢裏關了好幾年呢。這樣的東西,有什麽好可憐的。”
“可是真的?那咱們黎城可得看好點孩子。”有帶着孩子的婦人抱緊了自家孩子。
“倒也不用瞎擔這份心,這腌臜鬼關了這些年,你瞧他那樣子,分明已經瘋啦,前幾日我還瞧見他在城門口與狗争一塊餅呢。”
“是啊是啊,我那日陪我家婆娘去上香,還看到他在寺門口不停撞那棵老樹,頭出血都還不停下。”有人插嘴。
“怎麽說為了咱們黎城,還是與官老爺們去說一聲,把這腌臜鬼趕出去才是正事。”
“對對對,說得有理說得有理。”有婦人應和。
“這腌臜鬼人瘋了,眼睛也瞎了麽?”綠鞘聽着來氣,“還好姑娘你沒事,若是又被撞壞了腿,都沒人可說理去!”
崔蓁瞧了眼早已閉攏的人群,她覺得頭皮有些發痛。
似是觸及了什麽記憶,但細細思索,又怎麽也想不出來。
她擡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沈郎君,沈郎君!”身側的綠鞘不知怎的忽而大聲起來,用力朝着遠處揮了揮手。
“沈郎君,我們在這呢!”
綠鞘的嗓門極有穿透力,絲毫未曾注意崔蓁此刻欲想落荒而逃。
但崔蓁行走不便,人流又擁擠,只得被堵在原地不得溜走。
她暗自懊惱,以後出門的時候應該把綠鞘的嘴堵住。
“沈郎君,姑娘方才摔了!手都磕破了!”綠鞘急匆匆朝沈徵彙報。
“怎麽了?”少年的聲音極為迫切,低下頭似想去查看崔蓁的傷勢。
崔蓁卻把手往後一藏,絲毫都不露在外面。
“沒事。”少女的聲音悶悶的。
“哪有沒事,都破皮了!”綠鞘在一旁發聲,“郎君你看,你看。”
綠鞘說着低頭想去拿崔蓁的手,見崔蓁把手捂在後面藏得嚴嚴實實。
“說了沒事就沒事。”崔蓁有些懊惱。
沈徵卻低着頭,少年白皙的臉上出現一瞬的茫然無措。
他并未多說話,可眉宇間的擔憂依然掩蓋不住。
少年喉珠滾動,又試探着落下一句話來:“回去後塗些青宜膏,不會留疤。”
他聲音溫潤,但聽在崔蓁耳朵裏,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無名火氣又被勾了起來。
“沒帶。”少女有些沒好氣,“我帶那東西做什麽。”
“我這裏···”少年面色一滞,正準備又要說。
“不用了。”少女很快接上話,聲音硬澀。
她抿了抿唇,似又覺得不對,又冷冷擲了一句話:“謝謝關心。”
少年臉上好不容易湧起的期待盡散,一時身體僵在那處不知如何作答。
他知道她在躲他。
這些時日諸多事情他都能察覺出來。
他的突然表白,的确有些唐突,她需要一段時間消化他能理解,所以這一路行來,他都并無太多表态。
可未曾說話的時候,總懷着些許期待,等到了真正開口說話,才知道她待他生疏至此。
也許…
也許當初他不應該說那樣的話,這樣她也不會連朋友間的情誼都要鄙棄。
少年垂下眼睑,縮在道袍裏的手虛握了一下。
“對了沈郎君,方才我們還去了明園呢!”綠鞘見這尴尬的氣氛,似故意要引話題,扯了扯崔蓁的衣袖,“姑娘是吧?”
“啊?哦,是的。”崔蓁心思一團亂,含糊應着,自然也看不到沈徵的神态變化。
“明園?”沈徵聽至這個詞,擔憂又回至少年人的臉上,“怎麽去那處了?”
“走錯了。”崔蓁有些想逃離。
“你腿腳不便,以後不要走這麽遠了。”少年的溫柔不變。
“嗯。”
崔蓁應得迅速,但她才答完頓覺後悔,自己這态度倒像是個聽話的小娘子。
她以前與沈徵說話,大多都是她作主導,怎麽那件事情後,自己的主導權盡失了呢?
明明是他說喜歡她,這又不是她的錯,她到底在躲避什麽?
“我!”崔蓁愈發想愈氣,擡頭對上沈徵就要說話。
可許是周圍栀子燈映襯,沈徵素來漆黑的眼睛裏,映襯着溫柔的暖光。
像是海子上粼粼的波光。
她聽到自己心口猛烈跳動一下,不由得吞咽一下,方才想說的一瞬間忘得一幹二淨。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是吃醋又不自知的可愛蓁蓁。
☆、白茶花
不行不行,她不能有什麽反應,絕對不能。
為了他和她都好,她還是避着些是最好的選擇。
“綠鞘!”崔蓁喊了一聲。
綠鞘本在旁認真吃着果子,滿懷期待看着二人,聽到崔蓁頗為惱怒的聲音,她慌而擡頭。
“我想回去睡覺了。”崔蓁道。
“啊?”綠鞘不可置信,“姑娘,這時辰有些早了吧?”
“困了就是困了,回去了。”崔蓁支着拐杖朝前。
“哦,哦!”綠鞘這才回神,匆匆追了上去,又不忘回身一拜,“郎君告退。”
崔蓁撇開擠着的人群,一股腦朝前沖,綠鞘追了好幾步好不容易才跟上。
“姑娘怎麽這麽着急回去?”綠鞘歪頭問道。
“着急?我着急嗎?”崔蓁有些沒好氣。
綠鞘吐了吐舌頭。
“姑娘你是不是生氣了?”
“生氣?”崔蓁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了一聲,“我···我生氣啥?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姑娘越說自己不生氣,我就知道姑娘越是生氣。”綠鞘了然撫掌道。
“你···你,好好拿好你的東西,回去了!”崔蓁登時有些惱了。
“是,是,咱們姑娘沒有生氣。”綠鞘狗腿地應着。
待至屋裏換了衣衫,崔蓁把發髻上的釵環卸下,松松盤了個髻,又套了件大衫。
春日的夜還泛着寒意,她望着窗牖支開的一截月光,卻睡意全無。
樓下還有些旅人說話的聲音,随着月色的傾斜,漸漸也都散去。
整個小城陷入了酣睡裏。
崔蓁回頭看了眼綠鞘已起微鼾,她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
本還亂成一團的心思,就被這一聲咕嚕聲擾得淩亂。
她摸了摸肚子,踮着腳推開房門。
邸店裏只有一個托腮打着盹的活計,趴在臺前,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
崔蓁本欲叫醒這個小夥計,但看他困到不行的樣子,又于心不忍,索性自己朝着後廚走去尋些吃的。
待繞過正堂,後廚倒是還點着盞微弱的燭火。
她提溜着進了屋,左右翻看一番,只找到幾個冷了的環餅。
盯着這餅子半晌,暗想有勝于無,便提着合上了廚下的門。
才走幾步,便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她支起竹杖,本能地想加快步伐,卻被身後人喚住:“崔蓁。”
只是聽了這聲音,她愈發想要逃離。
那人趕了幾步:“你別走,我有話要與你說。”
但崔蓁方聽聞,腳下的步履愈發加快。
就是他擾得她睡意全無!
她心思混亂,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可身後人卻篤定般一直跟在她身後。
夜裏邸店後院漆黑,她又行走不便。
很快便至一死角。
崔蓁退無可退,心中一梗,猛而一回頭。
“別跟着我···”
少女的額頭徑直撞在少年的胸口。
“斯——”的一聲從她嗓子裏發出來。
少年卻僵直在那廂,不知是退還是進。
“疼····疼嗎?”他聲音有些慌亂,低下頭想看清她。
鼻息間能聞到少女身上清淡的味道,夾着春風成了暖香。
“疼。”崔蓁擡手摸了摸額頭。
沈徵似才意識到靠得太近,慌而退後幾步。
二人才隔開一定的距離。
“對··對不起,我···”他的聲音磕絆。
“算了算了。”崔蓁嘀咕着,後面一句說得很輕,“是我自己突然回頭,和你沒關系。”
她擡腿便又要走。
沈徵猛然擡頭,急急出聲喚住:“我就說幾句話,你能聽我說完麽?”
少年的聲音誠懇又帶着幾分委屈。
崔蓁懊惱地咬了咬下唇,只要他這般語氣,自己根本無法拒絕。
她回過頭,把眉宇假意冷了些,故作冷淡道:“好,你說。”
少年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轉變,自然也看不清落在少女臉上一望可見的故作情緒。
相同的,少女自然看不到他此刻的哀落與緊張。
“我知道南山那日的話對你有了困擾,若是再來一次,我定會把話放置心底,絕不予你知曉。”
崔蓁心思梗到心口,無來由的,即使隔着夜色黑暗,她也能聽出他的落寞。
她的心情忽而也跟着沉落下去。
少女吞咽了一下,唇角動了動,才試探開口:“我其實,我其實沒什麽值得喜歡的,你···你不要···不要太喜歡我。”
她大抵是艱難說出這句話,落下最後一個音時,心無來由縮痛了一點。
可她握緊了拳,硬生生又卡道出一句話:“喜歡我,對你沒有好處。”
她的聲音幹澀,在寂靜夜色裏,連同每個字的吐息都聽得分明。
對面的少年陷入沉默。
月色陷入雲層,清輝無影。
二人之間,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崔蓁。”
久到崔蓁以為他就要離去,她聽到他輕弱地喚了她的名字,一如他往日那般。
“喜歡一個人,本就是一個人的事,我從未期盼能有同樣回應。”少年的聲音清淡又溫柔。
“你不用感到困擾,我喜歡你,便也到喜歡為止了。”他頓了頓,忽而又像是鼓起勇氣,“自此之後,我不會再談此事。只是你無論如何厭惡我,請允許我送你至夔州好麽?”
玉石相扣,夾着惴惴小心,又帶着幾分懇求。
崔蓁覺得心口似被什麽鈍物敲了一下,倒也不是很疼,只是覺得心口發悶,一時說不出什麽話來。
“只要你安全抵夔州,我便會離開。”少年又補充道。
崔蓁忽然有些慶幸夜色黑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她不知道自己臉上此刻流露的是什麽表情。
“我沒有厭惡你···”她喃喃一聲,也不知對方有沒有聽到這句話。
只是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拿起冷了的環餅往嘴裏一塞,嘴裏堵着東西,便也擠不出什麽話來。
“嗚··好,謝謝···嗚···謝謝你。”
她勉強應着,又咬了一口環餅,聲音更加囫囵。
“我先···我先走了。”她往後退了幾步,幾乎是落荒而逃。
黑暗裏,獨留少年還在那處。
直至少女身影消失,少年卻忽而松了口氣。
最起碼,她并不是厭惡他,也未趕他走。
這或許是遺憾裏唯一還值得慶幸的事情。
…
這一夜裏,崔蓁盯着邸店的天花板睡意全無。
清冷的月光覆在她身側,身旁睡着的綠鞘呓語着翻了個身,被褥落了一些。
崔蓁将那被褥又替她蓋上,又繼續呆着出神。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着了,夢裏不是又夢見沈徵穿着紅色的婚服問她喜不喜歡他,又是系統忽而帶離她強制離開這個世界,混混沌沌交織在一起。
但夢境未有多久便徹底清醒,她一摸臉,臉上有些濕漉漉的。
她索性直起身來,外頭有了點晨光,她側目看了眼還與周公約會的綠鞘。
睡意全無,便偷偷下了床。
晨日裏的黎城不似臨邑早早有攤販,三三兩兩的,冒着煙火氣。
倒是那些賣花的小販起得早,早晨的鮮花還帶着露珠,應着冷清的日光,褪去花本有的柔弱,自帶嬌豔之感。
“小娘子,新鮮摘的白茶花,買一些吧。”有小販喚道。
崔蓁支着竹杖本就走得緩慢,被小販這麽一喚,便停了腳步。
那些白茶上還沾着露水,像是扔帶着昨夜的月色,輕柔婉約。
她要了一支,撺在手裏又朝前行去。
趿拉着步伐漫無目的,不知不覺便又回到昨夜放河燈的水渠旁。
失了燈色,只有幾盞水燈未曾飄去,孤零零浮在水面上,顯得有些落敗。
她把竹杖一支,便坐了下來。
晨起霧濃,遠處的日光還未破開涼氣,侵入皮膚覺得冷飕飕的。
只是她腦子裏不可避免又想起了阿徵,還有時刻需要提防耳朵裏系統的叮咚聲。
就如同被烤炙在慢熱的火爐上,不知何時便會命喪。
她期望着一切正如阿徵所言,只能到喜歡那裏為止,千萬,千萬莫要再向前。
“姑娘?”身側有人喚。
崔蓁從情緒中擡頭,見竟是那日見過的少年。
他仍一身素色襕衫,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似能看到身軀下兩個細薄的肩胛骨。
少年看着她,面露驚訝之色:“姑娘怎麽一人坐在此處?”
“醒的早,所以出來走走。”崔蓁禮貌笑了笑回答。
“原是這樣。”少年點了點頭。
目光又停在崔蓁手裏的山茶花上。
“姑娘可有興趣去看看山茶?我倒是知道幾處看花的好地方。”那少年真摯邀請。
崔蓁怔了半晌,搖了搖頭。
“我腿腳不便,走不了多少路,還是算了。”她嘆了口氣。
少年也不作多挽留,點頭回:“是我唐突了,姑娘要回去了麽?我送姑娘回去吧。”
崔蓁微一蹙眉。
“我之前聽姑娘的侍女說,姑娘曾在圖畫院學過畫,我也想多問姑娘一些丹青之事,不知是否冒犯?”那少年開口問。
崔蓁擡頭看了眼水渠,遠處日光仍未破雲日,倒是霧氣更重了些。
自己出來的确有些久了,想來綠鞘也該醒了。
只是這少年許真對丹青一腔赤城,她也不忍拒絕,便點了點頭。
水渠邊霧氣濃厚,一時也看不清什麽人影。
答了少年的幾個問題,倒也一來一往并無障礙。
說了會話,崔蓁忽而好奇起來:“你為何這麽喜歡畫茶花?”
少年身子一滞,寬大的衣衫因着他的停頓也晃蕩了一下。
“你想知道?”他停下腳步,低頭問崔蓁。
忽而眉宇間的病氣似是散了些,整個人像是灼出了一些說不明的光色。
崔蓁被他突然的興致轉變有些驚訝,正想是不是自己冒犯。
少年卻興沖沖答:“那我給姑娘講一個故事吧。”
不待崔蓁拒絕,他已經自顧自開了口。
“我自幼身子孱弱,郎中說,那是娘胎裏帶出的病,家裏人也給我尋過好幾個大夫,都說必活不過二十歲。”
少年開口便是命不久矣,崔蓁落在嘴邊的話便只能又咽了回去。
“索性是要死的,我便也自暴自棄,覺這世間毫無意思,一心等死,家裏人也對我也漸漸失望,不願再管我。”
“直到一天,我遇到了一個人。”他的聲音突然柔軟起來,眉宇裏的病色一掃而光。
“那是一個春日的早晨,霧氣也如今日這般濃,我本極少出院門,但不知怎麽的,那日卻突然起了想去堂中看看茶花的心思。後來思來,定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他唇角溢着笑意,整張臉像是暈開的一道柔色。
“我走至院裏,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便擡頭去看,她當時就站在門後的那株白茶花前,低着頭與侍女說着話,薄薄的霧氣裏,仿佛是仙子一般,我一時看得癡了,她似注意到我,擡起頭來。我心中一驚,就要落荒而逃,她卻突然喚住我。”
“我從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時至今日,我都能覺得她好像仍在我耳邊說話,問我,小郎君,請問前堂要怎麽走?”
那少年模仿說話的時候,故意掐尖了聲音,明明在努力模仿女子說話,但出來的聲音卻是詭異的。
而他整個人與此同時陷入了癡迷的狀态,眼裏如有迷離光色,寬大下衣袖的瘦弱的身軀似有萬千氣力。
如癡如醉,如迷如幻。
崔蓁見着這樣的癫狂,她本能的退後了一步。
她視線往後移了移,霧氣濃密,看不清來路。
心覺不妙,身旁是水渠,身側是茫茫濃霧,而她唯一防身可用,只有這根竹杖。
此刻後悔已來不及。
“玉茗姐姐。”少年似意識到她的退縮,忽而神色猙獰地固住她的雙臂。
明明這般瘦弱,可此刻如有千斤之力。
他的眼睛裏帶着絲腥紅血色,平日的那點病氣纏繞眼眸,更生出了音詭恐怖之情。
“玉茗姐姐你為什麽!為什麽寧死都不理我,為什麽?”他湊近了她,聲嘶力竭問道。
崔蓁怔在那處,她唯一的本能是握緊那根竹杖,待他稍稍松開她,她便給他致命一擊。
可少年似看出了她的意圖,癫狂稍散,唇角微勾了一下,視線緩緩下移,握住了她拿着竹杖的手指。
“玉茗姐姐,你不能不理我,知道嗎?”他語氣摻雜冷意,甚至還帶有些誠懇,與方才的癫狂截然不同。
崔蓁聽到自己的心口劇烈跳動的聲音,此處無人,若是自己不順着他說話,許又更大的危險。
“我不會離開你。”
崔蓁盯着他,她努力平複下心緒,她知道作硬抗是以卵擊石,她與他全然不是對手,也許只有緩和他的狀态,她或有逃跑的機會。
此刻,便順着他的話試試看。
少年人聽到她的聲音,臉上閃過片刻茫然。
崔蓁一喜,又道:“你先放開我,我不會離開你的。”
少年固着她的手微微松懈,他似有了些反應。
崔蓁屏氣凝神,只待他再松開些,就立刻用竹杖向前猛擊。
意念才起,她的手輕輕一動,卻忽而被更大的力氣反手覆住。
崔蓁暗道不好。
擡起頭。
少年腥紅的眼睛近在咫尺,在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你說的,不會離開我。”
忽而眼前一黑,所有知覺與外界全然斷開。
作者有話要說: 黎城的故事會轉換多視角寫,想嘗試嘗試這種寫法。
☆、明園
劉松遠不知被關在祠堂第幾日了,平日裏除了定時有人送飯食進來,他與外界徹底斷了聯系。
他每日看着日光落進屋舍,又移動開去,再等掌燈,他才知道又去了一日。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嘎吱一聲推開。
走進一個他的侍從,對他一揖:“郎君。”
劉松遠擡了擡眼:“怎麽,今日連飯都不讓我吃了麽?”
那侍從并不答話,只再一揖:“主君說,郎君可以出去了。”
劉松遠聽畢眉宇一挑:“父親親口說的放我出去?”
“是。”那侍從點頭。
“他沒說別的要求?”他又問。
“未曾。”
劉松遠拍了拍衣袖,施施然站起身。
将手往後一靠,便向門外移去。
行至檐廊處,忽而聞前堂嘈雜。
劉松遠停了腳步,蹙眉道:“前面怎麽這麽吵?”
那侍從回:“前頭來了紫褙子的媒人,給四姑娘說親。”
“紫背子?”劉松遠皺眉,穿紫褙子媒人素來只說官親宮院恩澤,難道是哪家高門看中了他那庶出的四妹妹。
只是他家商戶出身,且他那四妹妹幼翠又是庶出,怎會有高門來提親呢?
“你可知是哪家的郎君?”他心下不安,又問。
“回郎君,不知。”
劉松遠有些不好的預感,便擲下一句:“我去看看。”
前院裏堆滿了紅漆木裝的彩禮,幾乎塞了整個院子,下人們都遠遠站開,沒有落腳的地方。
劉松遠站在正堂牆後,堂裏說話人的聲音便能聽得分明。
“那袁七郎可說了,對您家的四姑娘一見傾心,待娶了過去,絕不會讓她受了委屈。”婆子口齒伶俐,滿臉堆笑。
劉松遠聽得分明,又暗自思索。
袁家,哪戶袁家?
他正想聽得更分明些,聞見不知何處起了哭聲。
他尋聲過去。
在一芭蕉後矮牆後,瞧見了一擺裙角。
“四妹妹?”啜泣的人正是他的四妹妹幼翠。
“三··三哥哥。”見着來人,幼翠稍拭了逝淚,對着劉松遠一福。
“怎麽?誰欺負你了?”劉松遠蹙眉問道。
像是被問到了傷心事,幼翠的眼淚又噗噗蘇蘇往下墜落。
“三哥哥還是···還是莫問了,即使說了也無濟于事。”少女聲帶哽咽,“只是可惜,幼翠再無機會報父母之恩了。”
“究竟怎麽了?”劉松遠有些急。
他思緒一轉,想到那紫褙子,忽而有些明了。
“可是你不願嫁?”他拉住妹妹問。
“三哥哥你別問了。”幼翠搖頭不言,扭過頭去。
“你快說,是不是你不願嫁?”劉松遠語氣篤定。
少女似被兄長的連聲追問終于崩潰。
“三哥哥,整個臨邑,誰願意嫁給那袁七郎啊!”少女哭得幾不能語。
袁七郎?
劉松遠心思一頓。
是那個風流成性,好虐妻妾的袁七郎?
聽說前不久,他還活活打死了他的才娶進門的雲小娘。
這樣的人,幼翠過去豈不是毀了一生!
思及此,劉松遠擡腿就往正堂去。
“三哥哥。”幼翠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劉松遠轉過身,面帶了幾分柔色寬慰:“四妹妹放心,有三哥哥在,絕不會讓你嫁到那虎狼窩裏去。”
“三哥哥。”幼翠又喚了一聲,少女泛着水汽的眼眸裏似有了萬千期寄,但又透露出小心翼翼。
“放心。”劉松遠輕拍了拍少女的額發,轉身朝裏堂行去。
少年人腳下此刻生的是從未起過的堅定。
素來似若雲霞裹身,自帶魏晉風流的長袍,在不知不覺中已不似流雲散漫随性。
可他卻不知道,從此刻,從那聲應答起。
劉三郎許不會再是翰林圖畫院的劉三郎了。
…
沈徵門外有急促的敲門聲。
“沈郎君,沈郎君。”
沈徵一夜未睡,但門外綠鞘急切的呼喚,卻讓他急急開了門。
“怎麽了?”他見綠鞘滿臉驚慌,忙問道。
“姑娘,姑娘不見了!”
“什麽?”
沈徵心口一滞,一時天旋地轉,幾乎看不清身前的人的模樣。
但他控制得很快。
“四處都找了嗎?”少年人冷靜下來,聲線努力沉穩,唯獨細微顫抖還有跡可循。
“已經四處找了,我本以為姑娘腿腳不便,應當是走不遠的,可尋了整個邸店都不見她蹤影,方才我着了幾個小厮往城中去找了。”
綠鞘解釋得磕磕絆絆。
“我派人去報官,你與我再細細說一遍事情經過。”沈徵将綠鞘帶進屋。
綠鞘慌着神,但見少年的冷靜,她也勉強找回了些神思。
“好,好。”
“昨日我睡得迷迷糊糊,姑娘好像臨了半夜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有些動向,我稍稍醒了一下,但很快又睡着了,後來後來···”
綠鞘撓了撓頭,似在努力回憶,“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姑娘起床的聲音,然後···然後我又睡着了。”
綠鞘極為懊惱。
“如若她不在邸店,定然是出了門,你可有問過店博士看到過崔蓁出門麽?”沈徵斂眉沉聲問道。
“問了問了。”綠鞘恍然,“前堂的活計說當時天日還早,他也昏昏沉沉,好像是看到一個姑娘的身影出了門,不過他也沒怎麽注意。”
沈徵低頭深吸了口氣。
“沈郎君,我們之前去了明園,姑娘不會是····不會是···是被那姜娘子的鬼魂給····”綠鞘語有涼意,又懊悔萬分,急得跺腳不安。
“莫要胡說。”她被沈徵疾言制止,“世上哪有鬼魂之事,若真有,那有冤的就都去索命了,也不用官府了。”
綠鞘垂了頭,少年的話讓她的不安尋到了主心骨,她也稍微平定了些心緒。
“綠鞘,你也去官府,與黎城的主官再言一遍方才你所說之事,我去街巷尋她。”沈徵囑咐道。
“好。”綠鞘也顧不得再多想,得了指令就朝外跑去。
“來人。”沈徵又喚了一聲。
“郎君。”恩和應聲。
“去尋黎城的輿圖來。”少年指了指。
“是。”
叮囑完事項,沈徵手指微縮,阖了阖眼睛,才勉強吐出一口濁氣來。
方才在人前他強力壓着心緒,此刻無人,心思的緊張才顯露出來。
外頭的雲色暗暗沉沉,好像又起了霧,他沉着吸了口氣,胸腔進了新鮮的空氣,情緒才稍稍鎮定些。
她既是早日裏才出的門,這才到了下午,定然會沒事的。
少年自作安慰,握緊了拳頭,趿起步伐朝外行去。
…
崔蓁覺得眼前似有一絲亮光,光線刺眼,她稍稍眯了眯眼睛,才逐而睜開。
屋子裏有重重的沉悶味道,像是凝滞了許久的空氣,躲在黑暗裏久未露暴露。
但在這澀重中,她還聞到了一股奇異墨香。
視線微微下移動。
她被綁在一張高凳上,正前面放着一張書案。
書案斜角上有一個天青色膽瓶,上正有她的那支白色山茶花,色澤未改,甚有露水。
大抵是有人又着水細細照顧過。
她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