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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動了動,身上的麻繩困得極其牢固,絲毫不得掙脫。

門嘎吱一聲,透露進幾縷外頭的光線。

門軸發出尖銳又遲鈍的聲響,像是打開了一個被掩埋很久的空間。

與空氣一同流入的,還有濃郁的花香,但又隐着一股道不明的臭味混在裏面,并不分明。

崔蓁順着動向擡頭看去。

見還是那個少年,他依舊是初見時的白色衣衫,神态似還帶着幾分稚氣天真。

見到醒了的崔蓁,他的語氣一如初見友善:“你醒了?”

崔蓁登時臉色冷了些。

她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醒來就能回自己的世界。

可未曾料到,如今卻是被綁在這裏,受制于人。

只是她有些疑惑,這人未殺她,也未對她有任何逾越之舉,究竟是要做什麽?

“你要做什麽?”崔蓁并不準備循循善誘,盯着少年的眼睛直接發問道。

左右,不過是被再次帶離這個世界罷了,她倒比他人遇時要鎮定許多。

“你餓了麽?我這裏有幾個歡喜團,你先吃。”

那少年拍了拍腦袋,忽而像是熱情的主人想到自己招待不周,從袖口急匆匆拿出幾個歡喜團就往崔蓁嘴裏塞去。

崔蓁本能的扭過頭,但她很快又控制了自己的意圖,轉頭把拿歡喜團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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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團冰冷,吞咽下去時帶着整個食道也冰涼,但有總算好過無。

況且,她也是真的有些餓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裏被關多久,如果他想殺她,早就可以動手,沒必要幾個團子來要她的命。

少年臉上卻浮過一絲讨好的笑意。

“還要嗎?”

“不用了。”崔蓁搖了搖頭,別過頭。

少年這才退了幾步,又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崔蓁餘光細細看了眼這個房間。

屋子有着久未有人的味道,但陳設極為雅致,看着倒像是哪個大戶人家小郎君的卧房。

她很快收了打量的神情。

“你是誰?”

坐在對面的少年雖未曾言語,但她知道,他也在觀察她的反應。

她把目光重新回到了那張病态的臉上,涼聲問道。

少年輕笑一聲,如同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般。

目光在崔蓁臉上留連半晌,才緩緩道:“你倒是與那些哭哭啼啼小娘子不同,往日那些,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哭爹喊娘求我放了她們,着實無趣。”

少年聳了聳肩,像是在談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啊,忘了介紹了。”他忽而提高了聲音,像是為自己未曾介紹而感到不好意思,“我姓宋,名雲笙,家裏行三。”

随後他歪歪頭,又想到什麽,吐露了幾個字:“哦,對了,這裏是明園,這間是我屋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1-28 20:46:28~2021-02-02 21:01: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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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故事

他不以為然地暴露自己的名字。

崔蓁心頭一驚。

明園,宋家,行三····

那日邸店聽到的故事···

所以眼前這位,是那瘋了的宋家三郎?

少年見崔蓁臉上的百般變化,他卻像是了然道:“你是不是聽別人說,我瘋了?”

崔蓁不作否認,也不應答,但身後的冷汗從腳底心冒至全身。

少年無所謂聳了聳肩,寬大的衣袍帶起了一些風,像是裝着一個虛空的人影。

“所以那些失蹤的女子,并不是被什麽厲鬼抓走的,而是被你抓走的?”崔蓁換了話,她努力平複心緒,看向眼前的少年。

崔蓁的言語方落,少年先是露出幾分怔然,接而帶了幾分無邪的笑意。

“是啊。”

他極為坦誠。

“她們呢?你把她們怎麽樣了?”崔蓁的聲音略有顫抖。

“找不到了的話,還能去哪裏呢?”他語氣裏竟還存天真,配合他病氣的眉宇,如同說着最無關的話。

吸進胸腔的空氣化成一片寒意,她的腹腔因為他的言語,落成了冰窟。

“不過你放心,你和她們不一樣,我留着你還有點用。”

宋雲笙擡起手捏了兩個手指作了一下比較。

“你要我做什麽?”崔蓁想努力保持冷靜,她阖了眼睛,但很快顫抖的聲線出賣了她。

“我之前聽說你在圖畫院學過畫,我想你教我怎麽畫山茶花。”宋雲笙語氣謙恭起來。

崔蓁猛然睜開眼睛,看這宋雲笙冷笑一聲:“你綁着我,要我怎麽畫?”

宋雲笙像是被點醒,撓了撓頭:“對哦,我沒想到。”

他說着站起身,就起身繞到崔蓁身後。

崔蓁心中起了些許期待。

可宋雲笙才稍稍一觸,便又停了下來,他冷氣森森的呼吸撲撒在崔蓁頭頂:“放開你的手話,你會逃跑的。”

“我不會。”崔蓁下意識往後一縮,順時接上話。

宋雲笙從她身後繞到正面,對上崔蓁的眼睛,咧嘴笑起來:“我沒有瘋,也沒有傻,你不用騙我。”

崔蓁心中半涼,但她在做最後的支撐,假意自顧自嘆了口氣:“那我教不了你。”

宋雲笙在崔蓁臉上掃視半晌,他搖了搖頭:“現在不行,現在不能松開你的手。”

窗戶輕晃,落進的夾縫裏撇下虛弱日光。

“你要不要聽一個故事啊?”

宋雲笙神色一轉,眉梢又提了幾分喜色,像是得了什麽信,歡喜問道,“我與你講的,還沒講完呢!”

他急切起來。

“你的故事我聽過。”崔蓁冷漠回道,他的事,她不感興趣。

“不,他們講的,和我講的,是不一樣的故事。”

宋雲笙像是要說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般,晃了晃腦袋。

黎城。

沈徵立于街巷間,見綠鞘遙遙跑來。

近了,才喘着粗氣道:“郎君,提刑司大人已經着人去尋了,但他說黎城這幾年常有女子失蹤之事,我們報上去的,已經是第十個了。”

“還說···”

“說什麽?”沈徵追問。

“說讓我們不要抱太大的期望,這幾年那些失蹤的女子,他們至今一個都未曾找到。”綠鞘語有哭喪。

沈徵胸口如鈍器一錘。

呼吸幾欲凝滞。

“郎君,這可怎麽辦啊!”綠鞘急得垂淚。

他沒有回答小女使的話。

一時竟覺天地昏亂,街巷也似扭曲了形狀,視線所及,皆有重影。

但落過一處花販前,他靈臺一明,又有了些許反應。

方才他問了一圈,的确有一賣花小販說有一拄拐姑娘買了一支白色山茶。

他只覺得這一白色山茶不知哪裏有些隐隐聯系,但他卻又一時想不出來。

少年眼睑垂了下來。

“郎君。”恩和對沈徵一作揖,“我們在水渠邊發現了崔姑娘的拐杖。”

沈徵聞聲眼睛急急一剔:“可還有別的發現?”

“我方才問一婆子,說是的确早日裏看到一個姑娘坐在水渠邊,手裏拿着一支白色山茶,但後來霧氣過濃,她再擡眼時,就已經不見人影了。”

“還有別的發現麽?”沈徵又問。

“回郎君,未曾。”恩和額首。

沈徵拿過拐杖,上頭銀蓮花的花飾還很分明,仿佛還殘留着她的溫度。

他細細摸索着,仰頭望了眼遠山。

一日已過,臨近黃昏。

而他卻只尋到了這一根竹杖。

若當日他将心意埋于心底,不執意與她說出所想,她也不會有了這般多的愁慮,而遇今日之事。

也許自始至終,都是他的錯誤。

崔蓁聽着宋雲笙的話不知有講了多久,日光漸漸西斜,室內的光線也逐而混沌,但她此刻後襟全是細汗。

宋雲笙斜斜睨着她,似在享受此刻她的表情,如到了一種極致的餍足。

“他們都說我瘋了,可是他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瘋的。”少年笑着舔舐了一下嘴唇,唇上有了水潤光澤。

笑容似天真無邪,可眼底卻又泛出惡鬼腥紅。

崔蓁并不答話,微別過頭把視線移開。

她用指尖掐了掐手心,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你怎麽不說話?”宋雲笙似有些不滿,他理了理衣袖,嘟囔道,“我可是第一次與人說這些。”

“你為什麽要與我說?”崔蓁阖了阖眼睛,她在努力找自己的聲音。

“我不知道。”宋雲笙垂了頭,支了支腦袋。

寬大的衣袖順着骨節滑了下來,露出森白的手腕,如同一具嶙峋的白骨。

“也許是覺得,你和那些女子有點點不一樣吧。”他托腮道,“也有可能是你會畫畫。”

“我最讨厭會畫畫的人,可我自己卻總是想學會。”他語帶遺憾。

“你讨厭畫畫,是因為玉茗喜歡那個會畫畫的人?”崔蓁勻了自己的呼吸,冷聲問道。

少年身子一僵。

然後劇烈喘了起來,胸腔在薄弱的衣服裏顫動,然後他捂着胸口直直沖到崔蓁面前。

冰冷的手指抵在崔蓁的脖頸,手腕漸漸聚攏,腥紅的眼睛直直盯着崔蓁。

她視線逐漸迷離,漸漸被水汽充盈,幾乎不能呼吸。

她已經…不能呼吸了。

這一瞬間,脖頸間涼如毒蛇的手指一松,空氣重新如肺腑。

她重重咳嗽着,喘息着讓自己能繼續呼吸。

“不好意思,弄疼你了。”宋雲笙垂下眼睛,退後幾步,神情裏分明流露出滿滿歉意。

手又撫上崔蓁的脖頸,像是要查看傷勢。

“疼麽?”

詢問珍重萬分。

崔蓁想要別開頭,那冰冷的手指如蛇的信子,攀爬在她的脖頸間,由不得她掙脫。

“你生氣了?”少年擔憂問道,眼睛一動不動望着少女。

崔蓁甚至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很快,他随即噗嗤一笑,“吓吓你,你不要生氣嘛。”

語氣裏似真有了些撒嬌的味道。

有病!

崔蓁暗罵了一句。

這宋雲笙真的是有病!

他能做出那些事,就是一個典型的神經病。

她心中暗呼系統許久,但系統就如同裝死一般,一個詞都不回答她。

她如今不知消失有多久,綠鞘見不到她一定會等急了。

阿徵····

想到這個名字,她默了默。

他知道她不見了,應該···應該也會急壞了吧。

少女心中湧得不知是什麽情緒,她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對他這些日子的冷淡回應,到時候他看到她的屍體,大抵也不用這麽難過了。

“對了,我還未問你,你叫什麽名字呢?”宋雲笙半蹲下身看着出神的崔蓁問。

“崔蓁。”崔蓁并不作掩飾,她還在想阿徵的事情,便幹脆回答。

“崔蓁?”他細細讀了一遍,“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倒是個好聽的名字。”他眉眼一彎,仰頭看了眼外頭,略有遺憾道,“啊天黑了。”

“我要去園中給白山茶澆水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宋雲笙站起身,對着崔蓁一揖。

“待會再回來叨擾崔姑娘,雲笙先行告退。”少年說話真摯,像是個翩翩有禮的郎君。

崔蓁冷眼擡頭看了他一眼,不答話。

門戶開,又漏進花香與一絲道不明的臭氣。

宋雲笙這個人,像是朵內裏腐爛的鮮花,從裏到外,都透着鬼氣。

月色侵蝕,屋舍裏有大片的陰影。

膽瓶裏原本潔白的白山茶花蒙上陰影。

崔蓁視線望着那虛弱的花形,心底卻又泛起一股冷意。

那些失蹤的姑娘,或許永遠不會明白,她們不過是手裏拿着一支白山茶,卻在這個世界上被永遠抹去了痕跡。

崔蓁歪着頭自嘲勾了勾唇。

她倒不是怕死,無非是再次被帶離這個世界罷了。

只是她也有些許遺憾。

也許昨晚,她該大聲告訴阿徵,她從來沒有讨厭過他,也絕對不可能會讨厭他。

但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不行,不能這麽想。

少女搖了搖頭,把這個情緒從腦袋裏剝離出去。

外面那個人雖然是個神經病,但她無論如何也要嘗試着努力讓自己逃出去。

她摩挲了一下後面的手。

這繩子綁得極緊,她只能在兩手間勉強撐開一絲空隙。

她心中一喜,試圖讓手腕不停扭動掙脫繩子。

遠處不知哪裏傳來狗叫聲,在街巷吠了幾聲,又漸漸消散。

黑漆的屋子內飄進一縷幽若的光線,與門軸的幹裂聲一同進了屋子。

“你這樣用力,繩索只會越來越緊,是逃不走的咯。”宋雲笙舉着油燈,半依靠着牆看着崔蓁。

崔蓁身體一僵,她此刻并未掙脫繩索的束縛,只是她卻不知宋雲笙究竟是如何看出來的。

☆、可憐

“我小的時候,我那兩個兄長嫌棄我身體孱弱,自幼又受父母寵愛,生怕宋家家業以後都給了我,就常常趁着外出游玩故意把我落在外頭。”

“有一次,我被幾個人抓了去,被關在一間沒有窗子的屋子裏,綁在凳子上,每到夜裏,就有不同的男人進來扒了我褲子···我那時試過千百種掙脫的方法。”

宋雲笙說到這裏,嘴角扯了扯,目光重回了崔蓁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所以只要你稍稍一動,我就知道你想要做什麽。”

他無所謂的說道,轉身将油燈置在一旁,“後來,我騙了其中一個男的,讓他給我松綁,然後我敲昏了他,放了一把火,從那個地方跑了出來。”

“歸家以後,我也用了同樣的方法對待我那些兄長,我把大哥哥綁在凳子上,給二哥哥下了點藥,他們兩個一邊哭着求我放過他們,一邊迫不及待迎合,你都不知道,那個場面真是有趣極了。”

他說着便撫掌大笑起來,因笑容眼角甚至滲了淚水,随即面上突然浮過委屈:“後來···後來我找了大嫂嫂過來看,我哪知道她這般受不了,大嫂嫂竟然投了湖,可惜了,我還挺喜歡她的。”

他嘆了口氣,甩了甩衣袖:“再後來,我的兩位哥哥也相繼郁郁去了。”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他湊近崔蓁的耳朵,“他們的藥裏我加了點東西,所以才這麽快去陪嫂嫂噠。”

崔蓁的冷汗浸濕了裏衣,貼着皮肉讓周身溫度更冷了幾分。

她本以為方才宋雲笙講的那個故事已經足夠令人恐懼,但原來,宋家的兩位郎君,竟是這樣死去的。

可她卻又聽到了他幼年經歷的那些事,她忽而升起無力感。

她不知道該評價什麽,只能用沉默來對。

宋雲笙卻似看出了崔蓁眼睛裏的一絲悲憫,他站起身來。

“你以為我是為了報複他們?”宋雲笙擡手甩了甩衣帶上的穗子,像是不以為然,“他們兩個如果不死,我就沒辦法繼承家業,無奈之下,只能讓他們受點委屈咯。”

“我若不繼承宋家的家業,如何能讓玉茗姐姐注意到我呢?”他歪着頭,說得認真。

明明臉上還透着稚嫩的少年,眉宇間的病态割裂這張俊秀的臉龐,語氣含着天真之氣仔細說着自己的殺人計劃。

“玉茗若是知道你是用這樣的方法娶她,怕是死了也不得安寧吧。”崔蓁冷哼一聲,注視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身形一滞,臉上忽而鐵青,本就蒼白的膚色,愈發失去了真痕。

他猛然把崔蓁的椅子往後一拽,崔蓁的臉直接磕在了冰冷石面上。

宋雲笙的呼吸沉重起來,他急急忙忙四下尋找什麽東西。

目光觸及桌上的一方硯臺,一把攬了過來,将那硯臺高高舉起,對着崔蓁的左腿傷口處重重砸落。

冷汗與尖叫同時出聲。

耳朵一瞬失去了所有聽覺,只有延長的耳鳴聲——

痛意被均勻着朝身體的每個部位都鋪散開去。

硯臺卻啪嗒一聲,落在崔蓁的身旁。

宋雲笙慌亂起來。

急急忙忙扶起椅子,又蹲下身,手足無措地低頭查看崔蓁的左腿。

面帶憂慮道:“怎麽辦怎麽辦?我不是故意的,怎麽辦啊?”

傷口崩裂,血跡濡濕了裙子,滲出胭紅。

他試圖用手去觸碰傷口,但半路又縮了回來。

“你若是不惹我生氣,怎麽會受這樣的委屈,是也不是?”他抿着唇,似在責怪她。

崔蓁緊咬着下唇,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墜落,可那痛意仍舊一陣又一陣湧上來。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腿,血跡顯眼,小腿有液體粘膩滑落的觸感。

才好的差不多的筋骨,大概又恢複原樣了。

“神經病。”她從齒縫間擠出一個詞。

“你說什麽?”宋雲笙似有些好奇,湊近頭問。

“我說你就是個神經病!”她便也顧不上什麽,大聲罵了出來。

少年聽聞,愣了片刻。

一時房裏只能聽到崔蓁劇烈喘息聲。

緊接着一聲大笑打破了沉默。

宋雲笙竟笑得前仰後合幾要倒下,狹長的眼眸裏擠出了瑩瑩眼淚。

“有趣有趣,崔姑娘果然有趣之人。”他撫掌笑倒在一旁的柱子上。

崔蓁看着他逐漸笑得失去神志,痛意讓她看不清他的具體輪廓。

她愈發覺得眼前人就是個無藥可救的變态。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漸漸收了笑意。

“上次我邀請崔姑娘看白山茶花,答應姑娘的事,我怎能不允諾呢?”少年湊近身。

他身上有一股冷冽的山茶香氣,毫無人間溫度,靠近崔蓁的時候,崔蓁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你要做什麽!”

左右罵也罵了,崔蓁便直接大聲質問道。

“崔姑娘莫要着急,夜裏看山茶花,在咱們明園,除了玉茗姐姐,你可是第二個呢!”宋雲笙的聲音裏透露出旖旎之色,冰冷的指節扣住凳子的兩邊。

崔蓁只覺全身一空,他竟雙手提着凳子将她往外提去。

她餘光依稀能看到他嶙峋的骨節,這樣消瘦的身軀不知為何有這般大的氣力。

只是她還是能聽到他喘着粗氣,他帶着她背過身,身子往後一依,迎面是春日的夜風。

她被他安置在檐廊上。

左腿的痛意未減弱分毫,正一下又一下勻散着敲打她的太陽穴,額發上的細汗卻因迎面涼風盡收。

但視線已經被眼前之景色吸引住。

除卻進屋的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道,整個堂下盡是白色山茶。

此刻月色皎潔,輕柔的光線正如薄紗鍍上一層細銀于山茶之上。

月影疏白落,淼淼山茶色。

左腿的痛意有了片刻靜止,她一時忘了呼吸。

宋雲笙似很是滿意崔蓁此刻的表情,頗有些得意道:“怎麽樣,我種的白山茶花如何?”

崔蓁回神意識到身旁還站着這個神經病,登時覺得有些掃興。

也不應答他的話。

“當年,玉茗姐姐就是站在那個拱門處與我說,若是覺得人生無趣,不妨做些事情打發時間,比如種種山茶花就很不錯。”

少年并未因崔蓁冷淡失去了興致,反而聲音裏多了些柔情,像是回憶起了遙遠的美好。

連同聲音與月色一同輕柔婉轉。

“她的一句話,我記了多年,如今也終于在明園種滿了這滿院的山茶。”

他的語氣興奮。

“崔姑娘,你說若是玉茗姐姐看到現在這些山茶花,會不會很高興?”

崔蓁本以為他又要發病,正準備提起精神迎接他的反應,可少年又坐了下來,雙腿淩空挂着,晃了晃,帶動白色長衫也似一截月色飄渺。

崔蓁被綁在椅子,便只能低頭看到他的頭頂。

少年又自顧自說了起來:“一開始我也種不好,總是長不出花骨朵來,我請教了黎城很多的花農,試了很多很多次。我記得有一次,好不容易開了幾朵就突然下起雨來,那雨越來越大,我怕它們被淋壞了,就跑出去用衣服将她們遮起來,還好我護了一個晚上,一朵花都沒被雨水打掉。”

“喏,還有一次啊,我那大哥哥想拔了我種下的花,我不願意,就撲上去和大哥哥撕打在一起,後來鐮刀掉下來,我掉了一個腳趾頭,嘿嘿,還好花沒事,後來那株茶花開得特別特別好。”

宋雲笙絮絮叨叨在崔蓁耳邊說着。

崔蓁被痛意侵擾着神經,可又聽着少年這一句一頓的話,她左腿的痛意和少年喜不自禁的話交織一處,落在視野裏的滿院白山茶,思緒有些混亂。

玉茗,又是白山茶花的別稱,也許這就是宋雲笙種白山茶花的原因。

這滿園的茶香裏,她還聞到了一股隐隐的臭味,方才被馥郁的花香一時遮蔽,如今細細才能分辨。

“玉茗姐姐,你看,我院子裏的白山茶花又開了,你怎麽還不回來看我呢?”

崔蓁的右腿一溫,竟是宋雲笙将自己的臉貼在崔蓁的腿上。

她本能的想要避開,身上的繩索讓她無處可躲,只能任由他靠着。

“玉茗姐姐,你什麽時候回來看我呢?雲笙都已經等你這麽久了,你來看我一次好不好?”少年的語氣裏加了些撒嬌的味道,還透着卑微。

崔蓁心頭的厭惡淡了些,從她的視線望下去,宋雲笙瘦骨嶙峋,寬大的衣袍像是要随風而逝。

可只有那一根意念還牽着他的身軀,讓他如枯骨一般□□于這世間。

她雖起憐憫,很快又壓下去這個念頭。

現在趴在她腿上的是個十足十的變态,手裏不知有多少條人命,她甚至也有可能很快就要被他殺死,她絕對不能對這個變态有任何顧惜之情!

“宋雲笙,我不是玉茗。”崔蓁的聲音泛着冷意。

伏在膝頭的宋雲笙身子微微一顫,少年從崔蓁的膝頭緩緩離開,擡頭看了眼崔蓁。

他眼睛裏的腥紅褪去,如今在月色柔光下,竟也如琥珀清透。

崔蓁微微一怔,少年唇角吊起一個詭異的笑意,那個笑容漸漸誇大,直到整個臉都被這情緒填滿。

他似哭似笑地說出一句話:“我知道啊,你才不是玉茗姐姐呢。”

崔蓁盯着少年頗有些瘋癫的面容,不知怎的,她卻愈發冷靜下來。

左腿上的疼痛仍舊叫嚣着,只是她的神色定了許多,眼前這個人,她甚至覺得他很可憐。

注意到崔蓁的神情,少年的表情稍恢複了正常。

他狹長的眼睛半眯了眯,像是有些惱怒道:“你在可憐我?”

崔蓁并不答話,她眼神略過他,點了點頭:“對,我在可憐你。”

“我不要你的可憐,我不需要。”宋雲笙搖了搖頭,極力否認。

随後他像是有些煩躁:“不看了,回去睡覺。”

身體又一懸空,少年将她連同凳子提了起來,将門重重一關。

屋內不複明月清輝,只餘澀澀沉味。

宋雲笙堵了氣,将崔蓁随意往中間一放,自己便躺至軟塌上。

未有多久,就傳來了少年沉穩的呼吸聲。

崔蓁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有些放松。

被宋雲笙折騰了這麽久,她早已精力透支。

低頭看着腳邊的唯一一片落在鞋子上的月光。

她想靠的更近些,卻傾盡全力也無法觸及。

仰頭想往外看,宋雲笙的屋子門窗緊閉,只有外頭模糊的樹影子落在窗上不成形狀。

四周都安靜的不像話。

她覺得疲憊極了。

思緒裏卻忽而想起不久前,她躺在阿徵的床榻上,他給他唱的那首東戎歌。

她記得調子,卻不知道歌詞的意思。

只是如今知不知道都沒什麽用了。

少女垂下頭,自嘲地勾了勾唇。

疲困覆蓋上了疼痛,不知不覺裏,少女也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啊!!!

☆、捉鬼

“郎君,都這個時間了,您幾日沒睡了,先合會眼吧。”恩和試圖推了推油燈,小聲勸道,但身側的沈徵将那燈又推了回來,俯低身,目光仍停留在黎城的輿圖上。

那輿圖上有好幾處都用紅色朱砂圈了出來,像是一點點暈開的鮮血。

“不用。”沈徵沒有擡頭,他的視線逡巡在這張不大的輿圖上,生怕放過任何一處信息。

“官衙那裏可有消息?”少年的聲音明顯比之往日要凜冽許多,但即使多日未曾休息,卻也絲毫不聞疲憊。

“綠鞘姑娘一直跟着,還未有消息。”

“去尋的人呢?”沈徵又追問。

“仍在尋找。”

“知道了。”沈徵簡略停了二人的話。

手指停在輿圖其中一個朱紅圈圈內。

“這些是黎城這幾年這些姑娘消失的地點?”恩和替沈徵倒了杯茶,湊近問道。

沈徵點了點頭。

“沒想到這小小的城裏竟然丢了這麽多位姑娘,竟然一個都沒找到嗎?”恩和不解,也托腮停在輿圖外。

沈徵并未回答,他的視線仍在尋找細微的蹤跡。

他知道她就存在這張圖中的其中一點,仿佛透過這薄薄的紙頁,就能看到她的模樣。

“郎君先喝杯茶吧,左右也提提神。”恩和見茶盞不動,便擡了手腕将茶盞推了過去。

自崔姑娘消失之後,他家郎君便陷入這樣沉默的情緒中,幾乎沒有片刻分神。

即使當年剛入大梁時,也未有過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

“不用。”沈徵手臂一揚。

手腕觸及茶盞,被氣力一推,斟滿的茶水一晃,往前一傾,徹底溢了出去。

本只有墨色的輿圖上順時撒過水漬,将朱砂暈染開來。

“郎君,我不是故意的。”恩和慌亂,茶盞匆匆一置,就要用衣袖去拭紙張。

“等等。”卻被沈徵擡手一攔。

他有些心驚地擡頭,看向他家的郎君。

方才的神色是憂慮,如今竟向前傾了傾身,似是為了試圖更看得清那些水漬一般。

有幾處水漬将朱紅串了起來,顏色暈開,整張輿圖很是髒亂。

“郎君?”恩和試探着喚了一聲。

“筆。”少年眼底亮起光,擡手急急命令。

恩和慌而從一側遞過沾了墨跡的筆,恭敬置于少年手心。

就着昏黃的光線,筆端的墨跡在留白處生出道道磨痕,沿着延伸的路線,不斷向下一個方向伸展。

窗牖外有了幾聲野貓叫,似有細民開了窗子扔了什麽上去,那貓龇牙咧嘴抱怨一聲,又一躍不知往何處消失。

再至書案間,本只有幾個朱砂圈紅的輿圖,如今竟從裏至外錯落遍布了不同墨線,像是把整個黎城層層包圍起來。

“郎君為何把這些姑娘們消失的地方都連起來···”恩和話未說完,然後眯起了眼睛,“這,這,這好像···”

“花。”沈徵冷聲替他回答了話。

恩和慌忙點頭:“是,的确像是一朵花!”

少年神情篤定,方才灼熱光線褪去,稍有清明的眼睛看着這輿圖,似陷入了另一重疑惑中:“而且是一朵山茶花。”

“是了,的确像是山茶花,難道這些姑娘消失的原因與山茶花有關?”恩和不解道,接而笑道,“感情是那些花成精了,把她們抓走了?”

他本是想說一句玩笑話,讓郎君多日繃緊的神經稍有松弛,但他卻發現,郎君聞聲後,愈發不發一言,仿佛要把那些墨線看穿。

片刻後,沈徵忽而擡起頭,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眼裏似有萬千灼色:“你記得,我們去拜訪那些消失姑娘家家門時,他們家人都說了同一個細節麽?”

恩和呆了呆,他張了張口,試探出聲:“什···什麽細節?都是··都是女子?”

沈徵盯着他不說話。

他又小聲道:“額···都··都未成親?”

他看到郎君眼裏的逐漸不耐。

山茶花···山茶花···

“哦哦哦,我知道了,她們消失之時,都曾買過或摘過山茶花!”

沈徵手腕一松,點了頭。

“可是這城裏拿着山茶花的姑娘許多,也許只是湊巧?”恩和有些不以為然。

“是,的确是。”少年目光重新移回到輿圖上,他似有思索起什麽事情。

少年的手指擡起,重重落在一處。

“這裏,是花心。”他肯定答了一聲。

恩和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輿圖上的山茶并非開于城池正中,而綻放于西南角,而花心真是黎城偏西南一處高地。

“郎君,這裏我知道,喚作燕婉坡,我和弟兄們去找過,那裏有一片白山茶地,好像還有一個墳,修得還挺好的,不過我們怕打擾,就沒過去細看。”

“燕婉坡?”沈徵擡頭。

“對啊。”恩和點頭。

“走,去看看。”沈徵踏步朝外行去。

恩和還愣在原地。

待稍稍反應過來,才匆匆拿了件外衣,向外追去。

月色的黎城比之平日愈為安靜,只有虛虛幾戶人家燈還未滅。

細風而過,夜色靜谧,便只能聽到鞋履貼過土地野草的摩挲聲,和偶爾人類的呼吸。

燕婉坡素來人煙稀少,至夜裏愈是寂靜森冷,甚至連鳥鳴都少能聞見。

一盞紙燈晃動在靜谧的白山茶花間,虛弱地破開黑暗。

“郎君,這裏看着都沒一個人,崔姑娘定然不會在此處。”恩和貼着沈徵前進。

實在四周過于寂靜,他素來怕黑,若不是為了郎君,他甚至想要下一秒就拔腿逃離。

面對強敵他不會害怕,可若是面對的是惡鬼一類,他就算武藝再高強,也沒有辦法啊。

母親給他取的名字叫恩和,在草原上有平安的意思,希望他這次也能平平安安,千萬不要撞鬼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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