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
糟的,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又折騰了些什麽。
“姑娘若是不能喝酒也就罷了,便灌了自己這麽多,又在大堂上,對着沈郎君摸來摸去的,邸店的客們全都瞧見了。”
崔蓁只覺得驚雷霹靂直下。
“你說啥?”她結巴問道,“什···什麽?我對着阿徵··摸···”
“對啊,”綠鞘坦然道,“還把沈郎君的發髻都弄亂了。”
崔蓁眼睛逐漸睜大,張着嘴又不知該說什麽。
“我···我怎麽摸的?”
“就摸頭發,摸臉,摸下巴,摸脖子。”綠鞘一邊說,一邊指着自己身上的部位。
“還說沈郎君什麽,這臉可真嫩,真滑,脖子好看···”綠鞘像是起了勁,愈發說得詳細。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別說了,你別說了。”崔蓁捂住耳朵。
見綠鞘真不說話,她又松開手試探問:“我真這麽做了?”
綠鞘微微一笑,狡黠道:“姑娘還摸着郎君的脖子,湊近身問這是什麽呢?”
“就差沒把沈郎君撲到了。”
“啊啊啊啊啊,天哪,天哪,別說了別說了,我都幹了些什麽有的沒的啊。”
崔蓁一把捂上耳朵,臉漲得如同火燒。
“還是沈郎君把姑娘帶回房裏的,姑娘還扯着人家的衣袖不讓人走呢!”綠鞘故意提高了聲量,生怕崔蓁聽不到一般。
Advertisement
崔蓁哀鳴一聲,把頭埋進被褥裏,欲哭無淚。
誰能想到這邸店的酒後勁這般大,自己這一世英明怕是要毀于此處了。
“行,那我不說了。”綠鞘看着崔蓁心如死灰的神情,捂着嘴噗嗤一笑,“姑娘且快些起來,待用了飯,咱們下去就要啓程了。”
“我在房裏吃!”崔蓁搖了搖頭,梗着脖子大聲道。
“好,這就給您端來。”綠鞘也不多詢問,連聲應下,轉身便出了門。
待綠鞘前腳踏出,崔蓁又把頭捂回被褥裏。
她喝多了怎麽就做出這樣的事情?
好不容易兩人維持的平衡,如今被她這行為全部打破。
她以後又要怎麽面對阿徵!
想着便愈發覺得懊惱。
門口有人敲門。
她答了聲進來,進來的不是綠鞘而是季蘭。
“崔姑娘,你醒了?”
崔蓁稍稍斂了神情,假作鎮定擡頭:“季蘭,啊,恭喜你,新婚···新婚快樂。”
“綠鞘收拾東西去了,我來替她給你送飯。”季蘭把碗筷擺至案面,又轉身對着崔蓁笑道。
“你···你也看到了?”崔蓁看着季蘭意味深長的神情,頗為無奈地試探詢問。
“啊啊啊啊啊啊啊。”崔蓁又把頭重新埋了回去。
“其實,不過是碰了幾下沈郎君的衣服,我瞧着沈郎君也并未有多異樣,崔姑娘過慮了。”
崔蓁擡起手搖了搖。
“季蘭你不懂,你不懂啊。”
她把頭稍稍從被褥裏蹭出半面:“他和我保持距離才是最好的。”
季蘭一頓,神情浮上疑惑。
但很快,她沒有過多追問,轉了往日輕松利落的神态:“左右已然這樣了,你不妨把飯先吃了,下午還要出發呢。”
崔蓁嘆了口氣,季蘭說得對。
沈徵之前曾答應過她,只要送她至夔州,他便會馬上離開。
如今還是早點出發才是正事。
用了飯,又收拾了包裹。
外頭淅淅瀝瀝落了雨,崔蓁在屋子裏确認半晌沈徵還未出門。
自己便拉着裙子,提着拐杖飛速朝邸店外走去。
方要登馬車,見燕漢臣和季蘭早就等在馬車旁。
燕漢臣還是那般別別扭扭的,看似毫不在意的神色。
季蘭卻是笑盈盈的,許是新婚的緣故,整個人柔軟又清爽,像是山壁上倒映的朝霞。
看着着實是一對清清爽爽的璧人。
“崔姑娘,此去不知何時有緣再見,季蘭在此告別了。”季蘭一禮,得體舒适。
倒是燕漢臣癟了癟嘴,勉強一拱手:“走好。”
在圖畫院的時候,崔蓁與燕漢臣他們,最多不過是一些少年脾性的摩擦,如今行旅于外,所謂恩怨争執早已煙消雲散。
她有一瞬間恍惚起來。
不知此刻邸店的事是真,還是圖畫院裏的事是真。
總知,她模糊知道,那些同窗往事,大抵也是回不去了。
心頭忽而升起失落。
“燕漢臣,以前我雖不喜歡你,但你娶了季蘭這件事,我敬你是個漢子。”崔蓁不擅煽情,吐露幾分別扭話道,“你好好待她,我真心祝你們,百年好合。”
她揮了揮手。
燕漢臣眼底閃過微光,連帶着眉宇間的神情都舒展了一些。
“我···我有些話要與你說。”他回頭看了季蘭一眼,又篤定對着崔蓁道。
崔蓁一愣,見季蘭點了點頭。
她便随他走至馬車後面。
視線遮蔽,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什麽事?”崔蓁不明。
“昨日半夜,我去廚下尋水喝,看到了沈徵一人坐在堂下。”燕漢臣斟酌幾分。
崔蓁蹙眉:“所以呢?”
“他當時在看信,我雖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麽,但他臉色有些不好。”
燕漢臣看了眼崔蓁,又道:“我離開臨邑前,整個大梁都已經受康王管轄,康王對東戎的态度素來主戰,若是···若是···他繼承了大統,你和沈徵要早作打算。”
燕漢臣說話向來喜歡陰陽怪氣,如今這番直白表述難得一見。
他的神情裏甚至隐隐露出世家本能的政治嗅覺。
崔蓁額首,然後點頭道:“謝謝你。”
這聲回應,她也答得認真。
燕漢臣見崔蓁應了話,他也算松了口氣。
“圖畫院于我,已是前塵往事,你與沈徵算是如今這前塵裏的唯一一點聯系,我也祝你們,前路順遂平安。”
少年退後幾步,對着崔蓁一拱手。
一如在圖畫院相見時那般。
只是少了敷衍,多了真誠。
崔蓁心頭升起悵然,心緒浮動須臾,最後也微一點頭。
馬車啓程。
她縮在馬車裏,神情哀落下來。
自離開臨邑,她本以為那些臨邑認識的人,待她回去後自有再見的時候。
但世間向來不給任何人的打算做安排。
青夕沒了。
夏椿将自己囚于黎城,永不再見。
燕漢臣選擇與命運對抗,帶了季蘭離開那個繁華之地,浪跡天涯。此一別,她也許再也見不到他們。
那些圖畫院畫案前磨墨,落筆,相互嘲諷,玩鬧,補畫作的的日子,在她不斷遠離臨邑的途中,都漸行漸遠。
唯獨身邊還剩下沈徵一人。
可她與他,也不再是初見時無憂無慮的模樣。
她甚至有些害怕下一站的到來,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又要面對什麽。
也許是更好,也許是更壞。
墜入江面的浮萍,搖搖晃晃着不知會被江水帶到什麽方向。
随波逐流,随風遠逝。
……
“姑娘,馬車車軸壞了,撐不了多久,咱們要去就近的郾城暫修一下。”
幾日都是下雨,車軸連日不是泡在水裏,就是掙紮在泥濘間,徹底損壞了木頭。
車夫頗有些無奈沖着崔蓁解釋道。
崔蓁點了點頭。這麽多日奔波下來,着實有些疲乏。
郾城與夔州,已經沒有多少路了。暫作修整,是好事。
“好。”車夫應道。
馬車便又動了起來。
因車抽損壞,整個車身便發出艱難的澀澀聲,一頓一頓,像是重病之人的嗚咽。
崔蓁掀開車巾,朝外頭戴着鬥笠蓑衣的沈徵偷偷看去。
鬥笠遮着半張臉,擋住了他好看的眼睛,只露出瘦削的下巴。
崔蓁晃了片刻,他好像比前幾日,又瘦了一些。
阿徵的唇形很好看,但不知是不是因雨中行路,便有些緊抿着,像是繃緊了情緒。
鬥笠與恩和他們的無多差別,不過在他身上,整齊利落,像是雨中勁挺的青竹。
“姑娘,你又看沈郎君呢?”綠鞘了然調笑道。
“沒有,我才沒看他。”崔蓁把簾子一把落下,頗為幹脆回答。
“姑娘總愛做一些欲蓋彌彰的事情。”綠鞘吐了吐舌頭。
馬車便嘎吱一聲停了下來。
“你們,做什麽的?路引拿出來!”郾城守衛的士兵問道。
“幾位兵爺,我們是去奔喪的,這是路引,各位請看。”車夫前進交涉。
“你們呢?”守城士兵往後指了指沈徵的隊伍。
“這是我們的。”恩和遞上。
“東戎人?”那士兵略一遲疑,“商隊?”
“正是。”恩和點頭。
語音才落,前頭忽然起了嘈雜聲。
“死人了,死人了!”百姓們的驚呼此起彼伏。
崔蓁一掀簾子。
見郾城城門處圍着許多人,衆人都驚慌地避開一個圈。
盤查他們的士兵先奔了過去。
“怎麽了?”
“官爺,我們是懷州人,今日要出城歸家,我丈夫方才還好好的,誰知道···”婦人泣不成聲,撲在那屍身上不願松手。
“屍身不能留在這裏。”那幾個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露出幾分警惕的眼神,接而神色一凜,“來人,搬去崇福殿。”
“官爺!”婦人拗不過那幾個士兵的力氣,只能扒拉着衣服不放手,“官爺這怎麽可以,這絕對不行啊!”
“凡是無故在郾城死的人都要搬去崇福殿,這是知州大人的命令,你要抗命不成?”那士兵冷哼一聲,一腳踢開婦人。
雨水逐而變大,崔蓁看不清婦人的神情。
“你們,可以進城了。”許是注意到這邊的張望,守門的士兵揮了揮手。
車夫一點頭,崔蓁便又縮了回去。
她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
“姑娘,姑娘?”綠鞘見崔蓁不說話,擡手在崔蓁面前晃了晃,“姑娘又想什麽呢?”
“沒,沒什麽。”崔蓁抿了抿唇,“只是覺得方才有些奇怪罷了。”
“這有什麽的,如今正是南方雨季,這幾個月都不能見日光,這季節就容易把病牽出來,在我們老家,雨季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綠鞘不以為意。
崔蓁雖覺得有理,但她心下還是有些不安。
雨季容易滋生病菌,古代又沒有什麽很好的防護措施,自然常有外這個季節死去。
“姑娘不要總是憂心忡忡的,等馬車修好了,咱們很快就能到夔州了。”綠鞘興奮道。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百層濾鏡裏的阿徵,就算穿蓑衣也是最好看的那個!
☆、崇福殿
卸了馬匹,邸店的活計着人牽去喂馬,轉身把崔蓁一行迎進門。
連日的雨水讓整個店裏都顯得潮濕,就連點起的火光都像是暈染了一圈光暈。
無力又虛弱。
那店博士看出了崔蓁的一行人略有些不适的表情,賠笑道:“這幾月是雨季,客來的不是時候,若是再過一月,咱們郾城絕不是這個模樣。”
“敢問店博士,崇福殿是在何處?”身側沈徵啓唇問道。
“啊?”那店博士先愣了片刻,随後神情有些不自然起來。
他四下看了一眼,像是确定了無人監視,才緩緩道:“那是咱們郾城的一個破舊的佛殿,早就荒了,到處都長滿了草,現在也沒什麽人去。”
綠鞘聽畢,接話問道:“可我們方才進城的時候,分明聽到那守城的士兵說,屍體都要搬到那崇福殿去啊?”
店博士眼神略有閃躲,向外頭望了望,讪讪笑道:“各位客怕是聽混了吧,熱水都已經準備好了,客們好好擦個面泡個腳,指不定明兒個天氣就好了。”
綠鞘還意圖說話,但崔蓁一把拉住她,對着那店博士道:“多謝店博士。”
她餘光瞥了眼沈徵。
沈徵垂着眸子沒說話,神情略有些凝重。
似乎注意到崔蓁的視線。
他才先動身朝二樓走去。
身後恩和頗為無奈癟癟嘴,回頭看了眼崔蓁,也跟了上去。
“怎麽這沈郎君也這樣奇怪。”綠鞘抱怨道,“也不等等姑娘。”
崔蓁看着他進了屋,才長噓了口氣,她也緩緩朝樓上走去。
腳上傷勢大好,不靠竹杖也能行走。
只是一直臨下雨,左腿還是會隐隐作痛。
“姑娘待會用熱水貼一貼左腳,這樣能去些寒氣,好不這麽痛。”綠鞘在一旁叮囑。
崔蓁額首,算作應答。
屋子裏也是潮濕氣遍布,檀色的桌案櫃子,都像是浸在重重水汽裏,從裏至外都帶着沉悶又澀重的味道。
崔蓁擦了面,坐在床榻上看着綠鞘收拾東西。
外頭雨勢似又大了些,鋪天蓋地,整個屋舍都被籠罩在黑暗裏,像是要把整個郾城吞沒。
雨聲擾得她心思更加煩亂。
她盯着窗子朝外發呆了許久,才擡了眼皮道:“綠鞘,你去問問店博士馬車什麽時候能修好,越快越好,我總覺得心裏不安。”
綠鞘本想說什麽,但見崔蓁神情嚴肅,點了頭,折身出了門。
崔蓁看着躍躍的燈火,窗縫裏的雨汽帶進濕潤,燭火吹動了一下,然後爆了一聲響,聲音悶悶的,無力又脆弱。
接着外頭起了風,呼嘯着攜瓦礫與雨水鋪天蓋地滾了過去。
樓下一時又傳來了嘈雜聲。
“又死人了!又死人了!”有女人在尖叫。
崔蓁心中一急,慌忙奪門而出。
才出門,就被一人擡手攔住。
她怔了片刻,但面前的少年肅容道:“待在這裏,不要下去。”
随後,他便抽身下了樓梯。
也許是往日裏就對沈徵無比信任,她的身體竟真的乖乖豎在門口,絲毫不動。
堂下幾圈人圍着一具屍體,從崔蓁的視線,便只能從幾個縫隙裏看到一片衣角。
她進門的時候,對這個顏色些許印象。
青布色,好像是這邸店的某個夥計。
方才招待他們的店博士巴拉開圍着的群衆,又湊近身對着身旁的夥計指揮:“快,去府衙找人來搬走。”
“這是怎麽了?怎麽回事?”衆人叽叽喳喳又鬧開,“怎麽又死人了!”
“方才我進城的時候,門口已經死了一個了。”有人答。
“是啊,是啊,我也看見了。”
“這郾城怎麽回事,今兒個怎得總遇到這樣的晦氣事情。”
五湖四海來客,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攪得不知所措,石子投入大海,一言一語彙成的漣漪不斷暈開。
“哎,小郎君,別,別去碰。”正中的店博士捂着口鼻,呵斥一聲,止住了沈徵的動作。
崔蓁扶着欄杆的手也随着這聲喊叫一緊。
沈徵本要落到那夥計身上的指尖挺在了半空,然後退了回去。
見衆人不解,那店博士迅速堆起笑容解釋道:“諸位莫要多想了,只是因為不吉利,怕沖撞了客們的運勢。”
沈徵掃了眼那店博士,便也不再說話,緩緩站起身。
“屍身在何處?”正說話間,門口巡警提刀入內。
聲音粗粝,有定神之效,然後幾個人呵斥一聲,把那些心思不穩的客們都退開。
“官爺,這裏。”店博士轉身道,神情裏也多了些珍重。
“你,你。”那巡警指了指跟着的兩個人,“搬走。”
來人額首。
衆人退道,讓出一條路來,這才勉強把屍體運了出去。
待圍觀的人群散了,邸店一時又空曠起來。
“客們散了吧,散了吧。”那店博士對着圍觀的群衆拱手道,“夜深了,不要影響了各位客們休息。”
“這又算怎麽回事,我們方才剛進城的時候,就遇到這樣的倒黴事,住個店,又遇到這樣的事。”有客抱怨。
店博士只得拱手繼續賠笑道:“連日大雨,咱們郾城一到這個季節就會有身體不好的一些人熬不住,實在是濕氣過重,但諸位不用擔心,都只是個例而已。”
“罷了罷了,左右咱們明日就要走了,也實在是晦氣。”有人回,“咱們那處到了這天氣,也有耐不住的,這季節,老天爺總要收走幾個人才能作罷,沒辦法啊。”
聽完這話,衆人似乎對生死又有了感慨,勉強算松了口氣,也三三兩兩都散了去。
崔蓁在上頭看着,見那店博士的臉色明顯比方才要好了許多,擡手擦了擦汗,身體也不似方才繃得緊張。
他又附耳在夥計旁說了句什麽話,那夥計肅容點了點頭,匆匆出了門。
崔蓁頭湊了些過去,想再看得清楚些。
便沒有注意到一旁沈徵已經又上了樓。
待她回過神,擡頭就看到沈徵站在她面前。
少年今日神情嚴肅,背對着燭光,清澈的眼神裏也如幽深的海底一般,投不進一絲光線。
“今晚就待在屋裏,沒什麽事都不要出來。”他聲音很輕,但語氣很認真,“等明日修好車軸,我們立刻就走。”
崔蓁未曾料到沈徵會與她說這般多的話,一時身體朝後仰了些,不知道該回些什麽。
“我···”崔蓁抿了抿唇,她想試着回答。
但沈徵并未給她說話的機會,轉身與恩和低語了幾句。
恩和一點頭,他們便轉身進了屋。
崔蓁呆了須臾,維持着想說話的樣子,但看到門又關上,她才合上了嘴巴。
即使二人如今出境冷淡,但沈徵的話無論何時她都聽得認真,便下意識回了屋子。
屋內的蠟燭燃了一半,微弱的火光像是漂浮在水汽裏。
屋子潮濕依舊,可崔蓁心中的不安,就像這濕漉漉的空氣一般,重重得往心底垂落。
“姑娘。”綠鞘進屋子的時候,又帶進了些風。
小侍女頭發濕漉漉的,颚下滴着水,她拿過抹巾擦了面,見崔蓁在出神,緊張問道:“姑娘是怎麽了?”
“無事,”崔蓁回神擡頭,“淋到了?”
綠鞘無謂地笑了笑,擺擺手:“沒事,就是轉過去的時候淋了些雨,不是什麽大事。”
她忽然反應過來。
“那夥計說,可能得到了明日下午才能修好,讓我們且寬心。”
崔蓁略一沉吟,點了頭。
“姑娘,方才我聽到堂下熱鬧,這是又發生了什麽事?”綠鞘問道。
“前堂的夥計死了。”崔蓁擡頭,她的眼神有些冷。
“死了?”綠鞘訝異,随後又壓低聲音,“不瞞姑娘說,我方才···”
她有些躊躇。
“方才怎麽?”崔蓁問。
“方才我路過後廚,我瞧着那個幫我們看馬車的夥計,臉色也不是很好。”綠鞘靠近身,“面色泛青,還有些有氣無力的。”
小女使臉皺成一團:“今兒怎麽總遇到這樣的事,還真是晦氣到家了。”
崔蓁沒有說話。
綠鞘所言,與她莫名忐忑的心一同,都有着一樣的不知所措。
“今晚早些睡了。”她的臉在昏暗的燭火下神情不定,又叮囑一句。
綠鞘應了聲好,便開始鋪床。
滿城風雨,崔蓁睡得并不安穩。
檐廊滴下的雨大抵都彙成了溪澗,蜿蜒成無數涓小的細流,然後順着屋舍牆角不斷朝着一個方向彙去。
地勢低窪處,早已經堆起水坑,攀咬着打樁的木頭,試圖讓整個樓舍佛殿搖搖欲墜。
雷聲霹靂而下。
春末的雷聲,戾氣十足,攜着滔天的氣勢滾滾而落,将郾城黑如墨夜的夜晚辟成兩半。
崔蓁的房門被人用力敲着。
她一個囫囵想要起身,見綠鞘早已披了衣服大聲問道:“何人?”
“崔姑娘,我是恩和,快開門啊。”
崔蓁心裏一急,綠鞘已走至門口。
恩和全身濕透,雨水順着他的衣袖還在不斷滴落,在她們屋在混合成不小的積水。
他幾縷碎發濕漉漉的耷拉在額前,臉上是擋不住的焦急。
“怎麽了?”崔蓁站起身,她有些不好的預感。
恩和視線停在崔蓁的臉上,神色裏露出悲凄又絕望的情緒。
“姑娘,崇福殿塌了,郎君···郎君他沒了!”
就在這瞬間,崔蓁好像再也聽不到周圍人在說什麽。
她看見恩和的嘴還在一張一合,綠鞘沖過來扶住她。
但她的腦子只有嗡的耳鳴聲,傳遞不進任何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
她聽到自己嗓子裏發出聲音。
“綠鞘,去崇福殿。”
☆、起火
崔蓁的表情鎮定到讓人害怕,她沒有拿竹杖,那棒子礙了她走路,很快便丢棄一旁。
“姑娘,你別怕,沈郎君定然會沒事的。”綠鞘扶着崔蓁,一手打着傘,試圖安慰。
崔蓁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僵硬的笑意,語氣有些驚訝:”我沒有怕啊。”
“綠鞘,你怎麽在抖啊?”她低下頭,發現綠鞘拿着傘的手一直在抖,把本垂直墜落的水珠方向全部打亂。
“姑娘,我沒有抖。”綠鞘聲音裏有哭腔。
“沒有抖的話,為什麽傘這麽不穩?”崔蓁又追問。
她試圖伸出手把傘固直,等到視線落在她手裏,她才意識到,抖的不是綠翹,而是她自己。
她的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姑娘。”綠鞘焦急喚了一聲。
崔蓁卻是唇角顫了顫,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轉身對恩和道:“恩和,快到了嗎?”
語氣溫柔得未有波瀾。
“就在··就在前面。”
崔蓁順着恩和的手看去。
前面一片斷壁殘垣徹底擋住了她的去路。
泥濘的磚瓦與腐爛的木頭,還有半高的野草,嚣張野蠻,卻又破敗冰冷。
她好像踩到了什麽。
低下頭。
竟是一直佛手,佛手溫潤豐腴,但手指斷了幾根,便愈發言訴出寂寥與時間的荒錯感。
“綠夷,綠夷!”崔蓁抵着頭看了會,被附近女人的啜泣聲起了反應。
她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本能尋過去。
這才看到那廂坍塌一半的檐廊下,王祁正把崔苒護在懷裏,而崔苒望着這癱倒的崇福殿正在悲怆哭泣。
他們許是注意到崔蓁的視線,王祁的目光也投了過來。
“姑娘,就是,就是他們!”恩和見了他們,他的情緒激動起來,“郎君本是想過來查看那崇福殿究竟是怎麽回事,然後在這裏遇到了崔二姑娘,崔二姑娘說綠夷姑娘也被帶到這裏來,定要求郎君把她帶出來。”
“郎君不同意,崔二姑娘便要自己進去,郎君沒辦法,只能把她拉出來,自己動身進去,可誰知道才沒多久,這崇福殿就倒了。”
恩和語氣激烈,就差把東戎話罵出口。
崔蓁聽畢,她胸腔起伏更明顯,然後擡眸冷冷看了眼不遠處的崔苒。
視線仿佛要射穿那個少女的身影。
“你的人,開始找了嗎?”
一片殘垣裏,瓢潑雨水下,她的臉冷靜到讓人害怕。
連同恩和也倒吸一口氣,跟着神情勉強鎮定不少。
“都開始找了。”
“好。”崔蓁點了點頭。
她擡起裙角,踏步進入這狼藉裏。
腳下踩着的泥沒了半個鞋子,但她依舊往裏跋涉。
走了幾步,她停了下來。
回頭道:“恩和,你快去府衙彙報此事,我們人手不夠。”
雨水濕了她大半衣衫,即使在瓢潑大雨裏,她的神情被雨水阻隔開。
雨滴挂在她的睫毛上,顫了顫,然後抖落了下來。
恩和素來以為崔蓁性子驕縱吃不得苦,未曾料到在此刻,她竟也能冷靜成這樣。
許是被崔蓁的情緒感染,他點了頭,又看了眼遠處的王祁崔苒,便疾步離開。
崔蓁繼續往裏涉入,但凡手停在木板前,就開始用力往外推。
她甚至很有條理地在找那些可以推開的所有木料和磚瓦,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做最精準的正确決定。
綠鞘打着傘跟在崔蓁後面,試圖遮擋一些雨水。
但崔蓁的半身衣服已經濕了,垂帶着泥水貼合身體。
她一片一片翻過去,一方一方尋找。
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直到看到一個磚瓦間露出一片衣角。
青碧色摻了泥,落了水,便是墜入泥潭的枯草。
少女盯着那一角看了許久,甚至全身都似乎要被漫天雨水吞沒。
随後她伸出一只手,試圖扶開上面的木板。
她的手被倒刺的木料勾出血,滲進雨水裏便混雜不見。
她并未有所反應。
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來,反而是繼續搬運那被壓在上面的重木板。
綠鞘一手勉強還挂着傘,一手也搭上試圖幫忙。
那青碧色在不斷擴張顯現,漸漸露出人形來。
那人背對着泡在泥漿裏,衣衫已經看不清原本的形狀,只有一條條的破布頹敗在泥濘裏。
崔蓁被雨水模糊視線,有些看不清那些碧色。
她蹲下身,把那人翻過身。
身體濺起泥漿,大片泥腥子都留在了裙子和臉上。
她的眼睛微微一眯,随後泥點被雨水漸漸沖刷開,順着她臉上的肌理不斷落下去。
但她的視線呈現出乎意料的清晰。
她盯着那具被泡在雨水裏的屍體,動作維持原樣一動不動。
好像透過這具身體,想看清裏面的骨髓。
忽然間,她聽到自己開始重重的喘息,一起一浮,一起一浮……
不知道過了多久,胸腔裏的郁結之氣皆散盡。
不是他,還好不是他。
方才那一瞬間,她甚至都忘記了本能呼吸。
但看着這張被雨水沖刷幹淨的臉,方才的慶幸一瞬煙消雲散。
這是一張年輕的臉,甚至臉上還有死前殘留的痛苦表情,她不知道這個人生前是如何,也許也是誰的兒子,誰的心上人……
但她卻因為死的不是她相見的人而對另一個生命輕視,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
崔蓁想替他擦去臉上殘留的泥點。
手才伸下去,就被一只手徹底固住。
她擡頭。
見是王祁用力抓着她的手,他的眼神混雜憤怒和絕望,情緒絞在一起,她看不明白。
“崔蓁,你不能碰他。”他言語激烈,“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為什麽?”崔蓁想縮回手,但她吃痛得避不開,“我還沒找到他,我哪裏都不去。”
少女眼底的堅定把王祁徹底惹怒。
他索性扔了傘,指着地上死了的這個人。
“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你知道郾城究竟在發生什麽嗎?你看看這個人,他不是被砸死的!他在這之前,就已經染病死了!”王祁聲音沖破雨霧,像是直直打了崔蓁一巴掌。
“染···染病?”崔蓁眉宇有松動,她的視線往那屍身上看去。
雨水不僅沖刷掉了他臉上的淤泥,還把他裸露出來的手臂也清洗幹淨,露出怖人的鐵青色。
他大概在死前受盡折磨,裸露的肌膚上,都是道道斑痕血跡。
“郾城已經成了地獄,而這裏,就是這個地獄的中心。”少年幾乎嘶吼着喚醒崔蓁神智。
“就算這裏沒有塌,但沈徵進了大殿,那也定會被染上疫症,無藥可醫!”
雨勢絲毫不減。
少女停在雨水裏,她沒說話。
眉頭卻微微皺了一下。
“你在說什麽胡話?”她的聲音很輕,甚至帶着些不以為意。
“你不信?”王祁拉過她,把她朝裏又拽了拽,“你看這些屍體,究竟有哪一具,身上沒有斑痕?你看啊!”
他在強迫她看。
她看着在雨水中被翻出來的豎七橫八的屍體,眼睛卻愈發有些看不清楚了。
好像這片土地都開始旋轉起來,速度逐漸加快,直至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她在動還是土地在動。
身後又有了隆隆聲傳來,像是包圍了這個大殿。
“崔蓁,走,快走,跟我離開這裏。”好像是有什麽人在大聲呼喊,但她仿佛隔着水霧一般聽不清。
然後身體便不受控制地被蠻力扯着往前。
阿徵呢?
那她的阿徵去哪裏了?
她好像,還有很多話還沒有和他說。
她的身體被撞了幾下,有許多面上蒙着布的人沖進了這些破碎瓦礫間,拿着酒壇四處撒着。
又似乎有人在大聲指揮。
雨小了一點了,她身上被雨滴打得沒這麽痛了。
然後她看見好幾個人舉着火把,那些火把像是流星般往瓦礫間一擲。
轟隆一聲——
漫天的火光沖淡了慢下來的雨水,卷攜着黑色的煙火不斷朝上空翻湧。
成了一條咆哮的黑龍,要将這片殘垣都一卷而空。
她的身體動了一下。
煙霧、雨水、泥土、屍體……不同的氣味雜在一起,混合成絕望的味道,沖着崔蓁鋪天蓋地倒了下來。
她朝前奔去。
有人一手拉住她的衣袖。
左右都被人固住。
但她還在試圖掙脫。
眼睛裏好像有液體在不斷刺激她的神經,她的視線只能模糊辨別腥紅的火光和黑煙。
“他在裏面,他還在裏面!”她沖着拉住她的人嘶吼,“裏面還有人活着!你們不能放火,不能!”
她胸腔的空氣都被這嘶吼褪盡,幾乎要喘不上氣。
“他在裏面,他還在裏面啊!”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掙紮。
她的聲音啞了,帶着重到不行的撕裂聲,混合的音調與噼噼啪啪的火光在大雨裏一起燃燒。
她甚至,都喊不出聲音了,火光已經徹底吞噬了整個破碎的大殿。
固着她的人手微微一松。
崔蓁整個人跪在了泥潭裏。
她看着那片火色,唇角顫了顫。
與所有的呼嘯一同,仍然重複“他還在裏面”這一句話。
木頭與屍體燒焦的味道,真是不大好聞。
她扯了一下嘴角。
都結束了。
她把阿徵,弄丢了。
☆、輿圖
“恭喜宿主,攻略指标已達95%,請宿主繼續努力。”
崔蓁聽到耳朵裏系統的機械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