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阿徵還活着
☆、相見
躺在床上的少年臉色比之前要蒼白許多,長長的睫毛覆住那雙清澈似星宇的瞳仁,落下下一片陰影。
他很安靜,安靜得像是一眨眼就會消失。
崔蓁不知道自己站在他的床榻前看了多久,但她好像怎麽都看不厭。
她明明對他容貌熟悉到不行,可這一瞬間,她又覺得自己是第一次在認識他。
也許是清醒的時候,他的眼睛總是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她本能忽略別的地方。
少女慢慢走近,沿着床榻坐了下來。
她把呼吸都放緩了些。
話未說出口,氣息先有些亂。
光線斜着抵入窗沿,落在少女的頭發上。
“阿徵,我其實,我從來都不讨厭你,我怎麽可能會讨厭你。”
這是她的開白,然後情緒順着這句話便都傾吐出來。
“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其實,我并不是崔蓁,準确的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崔蓁,我有任務來這個世界,等完成了任務,我才能回到我的世界裏去。”
“我來這個世界已經三次了,第一次是在草原上,才沒幾天,我那所謂的丈夫就跑路了,我呢,為了救一個着火帳篷裏的孩子就死了,也不知道那孩子後來有沒有活下來;第二次是在一個叫溪蘭的小村子裏,我和隔壁的王寡婦扯頭花,不小心就掉水裏了,也是真夠倒黴的,哎,我怎麽說了這麽多,我知道你也一定沒什麽興趣聽我講這些事情。”她一個人絮絮叨叨的,時而說着笑了起來,時而又眉頭耷拉下來。
“現在這個身份,是我第三次來的這裏,直到這次,我才知道這個任務有多自私。阿徵,我怎麽能對你做這樣的事情?我讓你不要喜歡我,并不是因為你不好,是因為,我會傷害到你,我害怕···”
她的眼圈紅了,聲音低了起來:“我怎麽可能會不喜歡,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啊。”
Advertisement
在她以為永遠失去沈徵的這段日子裏,她才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會因為沈徵情緒變化而跟着變化;
她會因為沈徵和別的小娘子說話而不開心;
她從認識他開始,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他身上。
是她的愚鈍和害怕,讓她不敢直面這段情感。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個世界待多久,但此刻,她想抛開所有的顧慮,全心全意明明白白地看清自己的心。
她從頭到尾,都一直喜歡着這個溫柔的少年。
被水汽模糊的視線裏,她看到少年青碧色的衣袖裏有什麽東西鼓起來,支着他的手肘。
她拭了拭淚,輕輕把少年的衣袖绾上去。
少年手腕纖細,比在臨邑時要瘦上許多。
衣袖裏落下一個繡錦袋子來。
幹幹淨淨的布料,還有兩顆腥紅的瑪瑙珠子用紅繩帶子束着,靠在口袋旁。
崔蓁用手輕輕一抽。
裏面滾出幾粒糖瓜蒌,還沾着糖漿,只是大抵貼身放的久了,所以黏在了一起。
她睜着眼睛看着那不成形狀的糖瓜蒌半晌,想撿起一個放進嘴裏。
可眼睛先酸澀起來。
然後她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輕輕一扣,虛弱卻又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都化了,不好吃了。”
崔蓁慌忙擡頭看去。
她眼睛只能模糊看到少年的臉,便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很快又被水汽漫上,她又用力擦了擦眼淚。
少年的眼睛仍舊如星鬥低垂,只是眼裏的光卻少了許多。
他唇角分明勾着一個淡淡的笑意,都落在她眼底。
“下次還去大相國寺買吧,那裏的甜。”少年輕輕道。
崔蓁看着他,扯了一個難看的笑容,眼淚卻順着臉頰噗噗蘇蘇往下掉。
落在鼻尖上,她用力抹了抹,才悶着聲嗔怪道:“大相國寺的太甜了,又貴,還是龍津橋南那裏的好吃。”
像是被她此刻的表情逗笑,少年的笑意濃了幾分。
“好。”
這是他的應聲,虛弱的,卻是珍重的。
“我有事要和你說。”
少女忽然收了收手,她把身體端正幾分,神情嚴肅了些。
少年看着她忽如其來的嚴肅有些不明,眉宇微微一蹙,身體稍稍轉過來,準備她開口。
崔蓁很喜歡和沈徵說話,每次與他交流,他都有一種被認真對待的感覺。
但也許,她每次說話的時候,沈徵都是這般的神情,是她未曾察覺而已。
少女想到這裏,心頭滿足地冒了個小尖,蘇蘇癢癢的,含着小小的歡喜。
“我要回答你之前的話。”少女深吸一口氣,她看着少年的眼睛,片刻都不想轉移。
那如草原海子般清澈的眼睛裏,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說起來,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是我自己太笨,又太害怕,才讓我到現在才敢和你說出口。”
少女的眼睛裏落進光線,像是神女折射的視野,盡數回轉到少年的身上。
“我從很早,很早,很早以前···”
她的每一個呼吸與她此刻的說話聲都成了一致的頻率。
即使眉眼裏是這幾日的疲憊,可唇齒間卻隐隐有春日紅杏初開的期待。
少年的呼吸似乎也急促起來,他病色的臉上微起了紅暈,一瞬間像是氣色全好的模樣。
日光停在二人之間那短短的距離。
崔蓁的回答呼之欲出,但她敏銳察覺到少年的手微微一動,然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落在身邊的的糖瓜蒌滾了滾,接着盡數都掉在了地上。
“怎麽了?”崔蓁一急,就想去撫少年的胸口。
“沒···沒事。”沈徵才說完這句話,又咳嗽了幾聲,“掉……掉了……”
他指了指床底。
崔蓁反應過來,低下頭去拾那繡袋。
再起身時,沈徵的咳嗽已經好了許多,他臉上有因喘息而起的潮紅,但唇色依舊蒼白。
方才恩和與她說,郎中有替他把過脈,并非是染了疫症,只是略有疲憊罷了,且連日奔波而起了燒,因而這般虛弱。
崔蓁又覺得擔心,她定了心思,待會定要請孟姐姐再看看才是正事。
“我去請孟姐姐過來看看。”她匆匆站起身,然後就要朝外走去。
“等··等等。”身後沈徵喚住她。
“怎麽?”崔蓁轉過頭,少年望着她,神情裏像是要說些什麽。
看到她回頭,他才笑了一下:“不用,如今城裏亂成這樣,孟姑娘那裏定然是忙不過來,恩和已經着人替我看過了,無妨。”
看着少年滿臉認真的神情,她思索了片刻,勉強點頭。
沈徵說得的确有道理。
但是···
許是看出了少女的遲疑,沈徵又補充道:“恩和幫我去熬藥了,我有些渴,能不能···”
崔蓁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她确實還不怎麽會照顧人。
更不懂怎麽看出別人的需求,因而對這些事很遲鈍。
她急急倒了杯水,發覺茶盞裏的水已經涼了。
她又惱又心急,轉過身想去外頭尋熱茶。
“沒關系,有就可以了。”少年的聲音寬慰了些她的緊張。
崔蓁低頭看了看茶盞,抿了唇才把杯盞遞了過去。
她将少年緩緩扶了起來,一邊替他順着後背,一邊看少年用水滴潤了唇,才勉強算染了氣色。
崔蓁一手替他扶着背,青碧色的道袍衣衫下,能摸到瘦削的蝴蝶骨。
她以前也做過這個動作,忽然眼睛一酸。
與在臨邑時相比,阿徵瘦了。
這些日子裏,她不知道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想到這裏,她的手放輕了些,只敢用掌心去碰他的背,像是小貓墊着肉掌,生怕把手裏的琉璃碰碎。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就是喝口水而已。”少年許是意識到少女的動作,輕輕笑了一聲。
崔蓁臉一紅,把手縮了回去。
對上少年的眼睛片刻,伸手把杯子拿了回去。
“有沒有餓了,想要吃些什麽嗎?粥還是索餅?嗯···”崔蓁站起身,全身都透露着不安。
方才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與他說自己的心意,被臨時打斷,此刻再想說出口反而有些難為情。
一時現在的氛圍又不知說些什麽好,只能憑借着這幾句話掩飾自己的情緒。
她低着頭,手指絞了絞衣袖,等身前的少年開口。
“還真有些餓了。”很快,身前人啓唇。
崔蓁慌一擡頭,神色一喜:“廚下還有些粥,我給你去熱熱端來。”
少年溫溫看着他,唇角又勾起溫和笑意,然後點了點頭。
崔蓁擡腳便出了門。
甚至連關門聲都透露出少女此刻的歡喜。
阿徵已經找回來了,有些話可以等最好的時機再說出口,不急這片刻。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終于明白自己心意啦。
陷入愛情裏的少女心事都是春啊。
☆、真相
她才走下樓梯,便見恩和端着藥上樓,見到崔蓁剛要行禮,崔蓁擡手制止。
“阿徵的病,究竟如何?”她拉住恩和問道,“還有,這些日子,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快一一說來。”
恩和擡頭看了眼沈徵的屋子,見門窗皆阖,才低聲回道:“多虧了那崇福殿下有一暗道直通暗渠。放火那日,郎君跳入暗道才幸免于難,只是郾城暗渠四通八達的,他也尋了許久,恰好遇到了我和王郎君也從暗渠出城,郎君便與我們同行去報信。”
“報信需要這麽多日子嗎?”崔蓁蹙眉。
“姑娘有所不知,兖州知州非說我們胡言亂語,竟想要扣押我們,多虧了郎君機智,提前就有準備,好不容易逃脫後我們準備前往磁州,長生天賜福,路上恰好遇到了韓大相公···不對應該不能稱韓大相公了,遇到了韓大人,我們便把郾城的事情都與大人說了,大人聽後大為震怒,親自派人去臨邑彙報此事了。”恩和一口氣說道。
韓大相公是因新政一事被貶黜,但仍留一腔熱血心懷百姓,他們一行人也是幸運能遇到他。
崔蓁暗自感慨,覺得這世上還是有福報的。
“郎君幾日來都沒閉過眼睛,因而拖壞了身子,姑娘也不用太擔心了。”恩和勸慰道。
崔蓁點了點頭。
“你去前頭熱些粥來,藥我端過去。”她不由分說就把藥盞從恩和手裏拿了過去。
恩和雙手一空,滿臉懵逼:“我··姑娘····”
“讓你去煮粥就快去,別餓着我們阿徵了。”崔蓁撂下一句話,人已經走回了門前。
恩和無奈地看了眼自己的掌心,又擡頭瞧了眼崔蓁。
“我們阿徵?”他突然反應過來,呆愣了一會,随即搖了搖頭,便只能折身聽命去幹活。
“阿徵!藥!”崔蓁一手推開門,又轉身擡腳把門一踢,動作行雲流水。
好不容易找到了借口再進他的屋子,她要表現地再自如些才是。
沈徵靠在軟枕上,他的動作還維持着方才崔蓁走時的樣子。
眼神先遞了過來。
不知是不是崔蓁的錯覺,總覺的沈徵好像比方才還要蒼白些。
日光臨于他半邊臉,虛薄地如同時刻都要湮沒在空氣裏。
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把沈徵養的白白胖胖些才好。
崔蓁把藥小心翼翼端過去,少年擡手才觸到瓷盞,崔蓁很快又縮了回來。
“有點燙,我吹吹就不燙了。”
她低頭鼓起腮幫子,有些賣力地吹動藥盞裏無波的褐色藥汁,然後平靜水面起了漣漪波痕。
“喏,不燙了。”認認真真吹了許久,湊近用鼻子聞了聞,才心滿意足地把藥遞了過去。
少年這回卻沒動,只是擡眼望着她。
星眸寧靜,春池瀾動。
一瞬似都要陷入在這片磨透的春光裏。
“怎···怎麽了?”
崔蓁向來知道沈徵的眼睛好看,可她以前并未注意過眼神裏望向她時的光線,如今明白了裏面的意思,反而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一時臉不受控地紅了起來,呼吸都有些不勻。
“我臉上···有東西?”
她當然明白她臉上并沒有什麽東西,只是這是此刻她腦子裏唯一還能浮現的一句話。
對面的少年沒有回答。
她的手一空,碗盞落在了少年手裏。
少年沒有猶豫,拿着那一整碗一飲而盡,甚至連間隙都未曾留。
褐色的藥汁沾上了好看的唇。
“阿徵,嘴邊有···”崔蓁指了指少年的唇角。
“嗯?”沈徵似有些不明,眼睛微微睜大,露出無辜的情态。
清隽的面容似乎添了層天真無邪。
好看,真的是太好看了。
崔蓁不自知地咽了口口水,然後才擡手湊近少年的臉。
“我···我替你···”
少女磕磕絆絆的,但手指在不斷遞進。
然後輕輕一晃,衣角拂過少年的唇,帶過去的時候,指尖也碰觸到了柔軟。
蜻蜓點水般,很快,她又縮了回來。
“擦··擦掉了。”她說話語無倫次,手指悄悄往衣袖裏藏。
“謝謝。”沈徵的聲音并未因崔蓁的不好意思有所改變,反之,他好像極為鎮定。
“我,我剛才是想和你說,我其實··一直都···”既然都已經到這一地步了,方才咽回去的話,如今又想一股腦都說出口,她捏緊了拳頭,找準自己的聲音。
“郎君,粥來了,粥。”門被大力推開,恩和正捧着碗大喇喇喊着。
崔蓁才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壓了回去。
崔蓁懊惱地拍了一下腿,沒好氣擡頭道:“你這粥才煮了多久,有熱了麽?”
恩和站在原地,看了眼沈徵,又看了眼崔蓁,面露無辜:“當然熱了,我親自熱的。”
“行,行吧。”崔蓁索性站起身,“那你,那你喂你家郎君。”
“我···我先出去了。”
兩次鼓足勇氣,兩次都被打斷。
短期內,她也實在沒什麽勇氣再告白了。
“崔蓁。”身後人喚住他,“方才,你究竟要與我說什麽事?”
“沒···”崔蓁的耳朵通紅,她不敢轉過頭讓他看到她的神情,只能推诿道,“以後,以後有機會再說。”
說完這句話,她便落荒而逃。
留恩和還在原地端着粥一時不知道該先做什麽。
“這粥是給我的吧。”直到塌上的人發聲,恩和才反應過來,慌忙遞了過去。
“郎君,要我喂你嗎?”他想到方才崔蓁的話,小聲問道。
沈徵擡起眼皮瞧了眼他,又垂下淡淡道:“不用。”
恩和喉珠滾動,扭頭看了眼門口,又看了眼自家郎君。
崔姑娘出去的時候滿臉通紅,郎君雖面色不改,但耳朵也像是染了胭脂色一樣。
方才房裏肯定有什麽事情發生過。
“郎君,崔姑娘究竟要和你說什麽啊?”恩和眉梢一挑,湊近問道。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好像是在問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沈徵又擡了眼皮,看了眼恩和,沒有說話。
恩和自幼與郎君一同長大,這個表情他當然能讀出來,大抵是懶得理他的意思。
他嘟囔了一聲;“郎君你是沒看到,崇福殿坍塌燒毀後,崔姑娘以為你死了,這些日子來瘋魔地不像話,我都懷疑她要為你殉情了。”
“我也是不明白,既然崔姑娘這麽喜歡你,當初怎麽還能對你愛答不理的,這女子的心思,真是難測。”
“瘋魔?”沈徵似乎聽到了感興趣的詞,擡頭視線對向恩和。
他重複了一遍。
恩和見沈徵有了反應,喜滋滋挑了眉毛:“是啊,那日她以為郎君你死在崇福殿了,竟要把那些屍體一個個翻出來找你。若不是被那王郎君打昏了,我看她不找到你絕不會罷休。後來她又昏迷了好幾日,聽綠鞘說,昏迷的時候她也天天喊着你的名字,可不是用情至深麽?”
恩和本以為沈徵會有高興的情态流露。
卻見沈徵的眉宇間全然無絲毫喜悅,只是垂了垂頭,把碗盞放在一旁。
“郎君不高興麽?”恩和不解。
郎君不是一直都對那崔姑娘情根深種?
如今聽到這些話,為何全無喜色?
“也許是我耽誤了她。”少年唇齒微微一動,輕飄飄落出一句話。
他的睫毛上落了日光,日光跟着一同煽動翅膀,然後把光線抖落下來。
“郎君說什麽?”恩和沒有聽明,追問道。
“你若是實在有空,就去城中幫忙,安濟院應該還缺人手。”
沈徵避開了話,語氣有些冷淡。
“我···我這不才從安濟院回來,郎君總要讓我歇歇吧。”恩和讨饒。
“臨邑那裏,有信送來麽?”沈徵又問。
恩和這才肅容幾分:“這幾日郾城封城,有很久都沒消息了,想必是無法遞過來。”
沈徵眉宇微蹙,指尖抵着瓷碗輕敲了一下。
“郎君不要着急,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恩和寬慰道。
“嗯。”沈徵應了一聲。
“郎君還是好好休息,等有了消息我立刻來與您說。”恩和作揖,後退幾步折身退了回去。
少年一人留在屋子裏。
日頭西斜,屋子一時也暗沉下來。
對面瓦舍的投影與器具融合在陰影裏,然後彙成郁郁濃厚的顏色。
連同他的神情都被屋舍內的影子鎖住,看不清什麽情緒。
☆、應答
三日後,翰林醫館院的醫官抵至城裏,臨近的“駐泊醫館”也都紛紛派遣人手往郾城,這些醫官每日都在城中巡門問診,随症用藥。
與此同時,知州陳應甫被革職查辦,一片狼藉的城池,正努力勻稱呼吸恢複往日穩定。
人手漸漸多起來,崔蓁便也得了空閑,把心思都放在負責照顧沈徵起居上。
有時得了空幫孟萱做一些事情,平日就負責飯食一類。
也許是因對沈徵的失而複得,煙火廚房間,她甚至隐隐能窺見歲月靜的柔情。
到了晚上,常常會因連日的疲憊導致她沾了枕頭就睡。
夢裏也是混混沌沌的。
那場崇福殿的大火已經在夢裏燒了無數次了,卷着她的裙擺舔着火舌不斷撕咬。
而阿徵就在站在崇福殿的廊下,背對着她,怎麽喚也喚不應。
煙霧不斷侵蝕了他的身影,她想要努力奔向他,空氣中卻像是有一睹無形的牆面,阻礙着她的前進。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都化作虛無缥缈的煙霧消失不見。
接着整個崇福殿轟然倒塌,近在咫尺的青碧色道袍與斷壁殘垣一同消失不見。
她猛然睜開眼睛,劇烈喘着氣。
冷汗濕透了整件衣衫。
崔蓁朝窗口處望了一眼,遙遙東方微微有些魚肚白,今日是端午,昨晚與綠鞘做了一個晚上的百索,想必綠鞘已經送去安濟院了。
她勉強支起身體,攬過寬大的衣衫。
她散了口濁氣,胸口進入了些新鮮的空氣,神思才稍稍回了些。
眼角有些澀澀的,她擡了手,觸及到濕潤,一時有些晃神。
還好,夢裏都不是真的。她的阿徵,此刻就在一牆之隔外好好安睡着。
崔蓁随意披了件外衣,站起身離開房間。
也許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覺裏,竟就走到了沈徵的門口。
屋子半開着一道縫隙,随着崔蓁帶動起的細風微微晃了晃。
她皺眉,是恩和忘了關門麽?
手指還扣在了門扉上,動作卻不由自主地輕輕推開。
她心下默默念着,就看一眼,就偷偷看一眼阿徵就走。
然後,她提起裙子,墊着腳尖小心翼翼走了進去。
好像東方的日頭上升了些,光線落進更多,屋子的沉悶氣漸去,都顯得朗闊起來。
少年被子蓋得整齊,平整躺在榻上,纖長的睫毛覆了下來,留下了小片陰影。
他即使是睡着的時候,都是平和的姿勢,好像永遠不會因為別的事情亂了心緒。
安靜得像是一尊好看的瓷娃娃。
崔蓁順着床榻緩緩坐了下來,屏住呼吸悄悄湊近想觀察得更仔細些。
他睜着眼睛的時候好看,閉着眼睛的時候,也很好看。
眉骨好看,鼻梁好看,嘴唇也好看。
春日裏的花都盛開在她眼前,繁花似錦,綠水如春。
湊近一點點,然後再湊近一點點···
睫毛很長,在微微顫動,是有風麽?
崔蓁疑惑了片刻,突然,那雙眼睛猛然睜開了。
崔蓁被吓得往後一仰,直接一個馬哈就坐在地上。
“沒事吧。”沈徵支起身體伸出手要扶她。
“沒···沒事。”崔蓁一手抵住了他,避開他眼神對視,假意自己的能行。
大清早摸索進別人房間偷看就算了,還被人抓了個現行。
阿徵一定是以為她犯花癡了,她的面子被徹底丢光了。
她捂着臉自己爬了起來,不敢去看少年的眼睛。
“我··我就是早上起來,起來鍛煉鍛煉,就到處···到處走走。”她磕磕絆絆說道,說完又覺得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直接站起身就準備轉身離開。
“崔蓁。”沈徵喚住了她,“等等。”
“你,你有什麽事。”少女捂着臉,也不敢回頭。
“我有些餓了,能不能幫我尋些吃的來?”也許是剛醒,他的聲音不似平日裏的玉石清透,帶着幾絲喑啞,落在少女心裏,帶着央求的意思。
崔蓁回頭,抿唇道:“有,當然有,我替你尋來。”
匆匆出了門,迎面就撞上了恩和。
恩和瞪大眼睛,看了眼屋子又看了眼崔蓁:“崔,崔姑娘···”
“他餓了,我去煮粥。”崔蓁沒給恩和說話的機會,擲下一句話就跑了過去。
心下的欣喜占據尴尬的上風,簡單的一句“餓了”就像是他對她說需要她。
她很喜歡這種被他需要的感覺。
她腳步輕盈了些,墊着腳跑下樓梯,擡頭遇到了另一個熟人。
“崔蓁。”王祁喚了一聲。
那日王祁與沈徵一同歸來,崔蓁只注意到了沈徵,自然顧及不上王祁。
但聽說王祁好像也受了點傷,如今看來,氣色也好了許多。
“嗯。”崔蓁臉色好了些,勉強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都是他帶着沈徵一起回來的,這份失而複得裏,他多少也做了一些事情。
“沈徵他怎麽樣?”王祁看了眼崔蓁,擡頭望向沈徵的房間。
他已不似昔日在臨邑時那個不知世事的少年郎了,經歷這番人世冷暖,他對于很多事情,突然間增長出許多新的看法。
也許崔蓁說得對,與這芸芸衆生比,他不過是仗着會投胎些罷了,也許換一個軀殼,他根本比不上任何人。
“挺好的。”崔蓁應答。
王祁愛穿雪青色圓領袍衫,又極注重他世家子弟的儀表,可王祁今日衣衫處已經有些磨損,甚至上面的針腳都有脫落的痕跡。
可他似乎也并不在意,清秀的眉宇間,甚至少了許多不可一世的情态,整個人被浸潤得沉靜很多。
“你沒事吧。”崔蓁有些訝異,她聲音遲疑,但神态維持得坦然。
像是在關心一個常見的朋友。
王祁神情微愣,随後又了然起來。
崔蓁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性格,讨厭一個人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讨厭,可關心人時,也是實實在在的關心。
從來不會因偏見或恩怨讓她的态度有影響。
她本就是這樣直接又果斷的存在,只是可惜,他發現她這一面已經太晚了。
“沒事,多謝關心。”王祁點頭應答。
“沒事就好。”少女寬慰笑了笑,就要抽身往前。
王祁垂了頭,拳頭虛握了一下。
“崔蓁。”他拼盡力氣喚住她。
“嗯?”崔蓁回頭。
“對不起。”他鼓起胸腔裏所有的情緒,将這句一直放在心裏的話盡數傾瀉。
“對不起什麽?”少女不是很明白,蹙眉問道。
王祁阖了阖眼睛,唇角勾起苦笑。
對啊,對不起什麽呢?
她好像也從未在意過那些事情,他的對不起就如隔靴搔癢一般,無由無盡,空餘悵然罷了。
他喜歡崔蓁麽?
很多時候他有問過自己。
他對崔蓁與崔苒的情感不同,多數時候,時常因為崔蓁那些與世家閨門不相同的舉措而覺得丢臉,可這厭惡裏又夾着新奇。
這份新奇被所謂情緒包裹着,到最後破繭而出時,讓他意識到了心動。
但心動裏還摻雜着後悔和不甘。
也許多數時候,是看着沈徵與崔蓁的相處,而引起的不甘吧。
可他又根本不如沈徵那般坦然。與沈徵相比,他的感情懦弱又自私,還多少有着自以為是。
那他就走到這裏了。
對崔蓁,也對昔日那些年少往事。
少年的身體輕盈起來,好像十多年壓在身上的情緒一并卸去。
這聲對不起,崔蓁或許聽不明白,但這是他對自己的交待。
“不用對不起,你好好照顧崔苒就好。”少女無所謂的擺擺手,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對了,端午安康。”她眉眼一彎,腳步像是踩在繁花之間,很快消失在廚下。
王祁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這一瞬間,仿佛連同呼吸也跟着輕快起來。
這大概是她與他之間,所能留下的最好結局。
少年松了松肩膀,大踏步朝外走去。
陳應甫說的對,他出身好,沒看過民生之艱難,死生不由命。
可經此一行,他的心寬容許多。
人世間有太多他還看不清的東西,他之前太高高在上,沒學會俯身感受,他要學會把自己的視野投到更廣的角落裏。
日頭正好,遙遙可見遠山,明明持以正心。
是屬于他的最好開始。
因邸店人手愈來愈少,綠鞘又擅廚,這裏就成了綠鞘的地盤。
今日又是端午,崔蓁還未折騰多久,就在廚下遇到了才從安濟院回來的綠鞘。
“姑娘醒了?”綠鞘升了火,手裏忙着未停。
“我把東西交給孟姑娘了,姑娘放心吧。”綠鞘補充道。
“孟姐姐那裏可好?”崔蓁問。
“都好,如今臨邑派了那麽多醫官來,人手多得很,所有事情都有所好轉啦。”綠鞘眯了眼睛笑道。
“那就好,你歇會,我來煮粥吧。”崔蓁拿過大勺,舀了水放進鍋裏。
綠鞘遲疑讓開身,在一旁看着也大為震驚。
“姑娘還會做這些?”
“會啊,這有什麽奇怪的。”崔蓁挑眉笑道,低頭開始放柴火,“而且還很有經驗。”
綠鞘空了手,看着忙碌的崔蓁,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自沈郎君尋回來後,自家姑娘每日都笑眯眯的,和前幾日心如死灰的樣子判若兩人。
甚至面對二姑娘和王郎君的時候,都是難得好脾氣。
她私下也與恩和打聽過二人的近況,恩和支支吾吾的也沒說個所以然。
但無論如何,這都算是一件好事情。
小女使想到這裏,便也跟着忙活起來。
“姑娘,我端···”綠鞘拿起盛出的粥還未說完,先被崔蓁一把搶了過去。
“我給阿徵端過去。”她三兩步就朝前堂走去。
綠鞘只能瞧見豆綠色的身影消失門簾後。
她家姑娘實在是太過于熱情,熱情到讓人有些害怕。
難道,這就是恩和說的什麽感情的力量?
綠鞘不是很明白,但好像又有點明白。
“阿徵,今日可是端午,我方才在你門前綁了節物,還把艾草插在你門口,保佑你一年疫氣不侵。”崔蓁把沈徵空了的粥碗端過來,托着腮笑盈盈回道。
方才被發現偷窺的尴尬在少女心中早就煙消雲散,如今只有滿心歡喜看着眼前人。
沈徵唇角勾了勾,算作應答。
“你自己呢?有沒有綁上?”少年溫聲問。
“哦,對。”少女像是忽而記起什麽事情來,一拍腦袋,把衣袖褪了上去,露出一小節皓腕。
白皙豐盈的手腕上,有一根彩色繩鎖手鏈,看着倒不是很精致,還有些冒出來的沒有處理幹淨的線頭。
“喏,這是昨夜我與綠鞘她們連夜做的百索,別的讓孟姐姐給安濟院的孩子們送去了,我自己留了一條。”她顯擺似得在沈徵面前晃了晃。
“我沒有麽?”少年視線別開少女的手腕,喉珠動了動,目光落在衣角處落下一句話。
少女自然也沒注意到少年耳朵泛起的嫣紅。
“啊?”這回輪到崔蓁瞠目,“可是…百索是給小孩子的…”
她有些無奈解釋道。
少年把目光停在她臉上,沒有說話。
他好像也不是生氣,他在等她的反應。
但不知怎的,明明這樣好看的臉上崔蓁卻讀出幾分理直氣壯來。
“好吧好吧,那我的這條送你,我自己再去編一條來。”崔蓁拗不過,擡手把自己的解了下來。
少年別過頭,沒有去看露出的那截皓腕。
“那你手伸出來。”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袖。
少年似沒有反應過來。
她又扯了扯。
“快點。”她幹脆握住他手腕,把他拉了過來。
手指停在手腕間的時候,少女的動作頓了頓。
明明養了這麽多日了,可他好像一點都沒養胖,還是細細一截骨頭。
她認識他以來,從未聽到他抱怨什麽,甚至連表露情緒都是淡淡的。
最多是提及筆墨之時有情緒波動。
這麽多年以質子的身份在臨邑頗受屈辱,他人對他的謾罵冷眼,他都回以平靜情緒。
可遇到時間不平欺辱之事時,他卻又能挺身而出,一點也未曾抱怨過世事不公。
心下一酸,眼眶有些疼。
但崔蓁還是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