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阿徵還活着
這次開戰有些奇怪。”
“嗯?”崔蓁擡頭。
方才在礬樓沒說完的話,她在等郭恕解釋。
“就在開戰前一月,李老将軍在朝上與康王起了争執,然後遞了折子告老還鄉,這才沒幾日,東戎便出其不意連奪邊關三城,實在是蹊跷。”郭恕皺眉道。
李騰是老将,當年是他将東戎打得節節敗退至瀚海湖邊,東戎不得已才派質子入梁求和。
大梁素來敬仰這位老将軍,可如今戰火重起,朝廷竟未召他出征,反啓用了薛明。
不過薛明雖年輕,但也是在邊關一步一步自己殺出的名聲,可他多年來都鎮守東南,對北邊的局勢,定不如李騰了然于心。
崔蓁沒說話,她在權衡。
當初馮亘言及榷場變化,想必是東戎早早就有了攻打臨邑的打算,如今局勢已成,難道說……
崔蓁的瞳孔放大。
東戎大汗已經死了?
阿徵的父親,死了?
“崔蓁?你想到什麽了?”郭恕見她面色慘白,急急問道。
“郭恕,東戎那裏···可有什麽消息傳來?”她抓住郭恕的手臂問道。
“什麽消息?”郭恕不明。
“關于東戎大汗,有什麽消息?”她追問。
“東戎大汗?”郭恕思索了片刻,“只聽說東戎阿日斯蘭大汗似乎卧病在床,如今出征的是東戎大皇子和三皇子。”
“卧病在床?”崔蓁細細琢磨了這個詞。
阿日斯蘭自十年前與臨邑大戰後,元氣大傷,自此後一直主和,定是這位大汗突然去世,導致幾個兒子陷入了皇位的争奪中,想借用軍功來為自己的繼承多一份籌碼。
所以東戎風頭最勁的兩位皇子才一起出征。
崔蓁如此理清了其中思路,随後她又意識到,自己想到這些又有什麽用。
她能想清楚的,阿徵定然都能想明白。
戰或者不戰,他永遠都是被族人抛棄的那個,父親兄長皆無一人關心他的處境,只一心在追逐皇位的路程中将這位弟弟推至懸崖邊緣,冷眼瞧着他搖搖欲墜。
他可能,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家,這些年的中秋望着那輪圓月,見着他人家和圓滿時,他又在想什麽呢?
她的心跟着絞痛起來,手捂住胸口。
好像模糊中,她又看到他的眼睛,黑若漆星,卻又靜似星海。
“崔蓁?”她聽到郭恕的呼喊聲,這才緩緩直起身。
綠鞘早已扶住她,擔憂看着崔蓁。
“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走走。”她搖了搖頭,由綠鞘帶着折過身。
郭恕看着遠去的身影,他沒有追。
他突然意識到,即使自己之前不願承認,但他一直都在羨慕東廂的那些人,勇于直面心意,坦然與人交友,帶着市井煙火的松坦和爽快。
可到現在,他突然又不羨慕了。
少年長嘆了口氣,轉過身朝街巷走去。
沈窄後門毗鄰一條安靜的窄街,有一家買朝食的包子鋪,許是中秋夜都出去看月,因而落攤無人。
便顯得這條窄街愈發安靜。
崔蓁擡頭,恰能看到宅子裏偷偷伸展出來的長竹,月影下倒映在崔蓁的腳邊,像是浸入深潭的水藻。
她看不到沈宅裏的燈火,只能憑借想象他此刻在做什麽。
可聽了半晌,裏面卻沒有任何聲音,整個宅子像是陷入死寂中,與中秋的團圓明朗格格不入。
“姑娘?”綠鞘扯了扯崔蓁衣袖,“姑娘已經站了許久了,咱們回去吧?”
崔蓁沒應,她視線又朝上看了看。
萬家團圓,思念如月。
阿徵是不是也在思念遠方的草原呢?
可那片草原,明明已經抛棄了他。
“我的心上人啊,我在灑滿月光的天空下等待着你。
即使等到兩鬓斑白,生命已止,我們也要在一起。
至高無上的神啊,請減輕時間一切的苦難吧···”
清和的歌聲從低低的竹影間盤桓,然後攀着細風,向屋舍內緩緩繞去。
那是少女的聲音,她大抵是唱了無數遍,所以格外熟知歌詞。
綠鞘的手縮在衣袖裏,她安靜站在一邊看着她家姑娘。
這是在郾城時,姑娘以為沈郎君死了的時候,每日向乃仁臺學的歌。
一個字一個字念,一句一句唱,直到乃仁臺都厭煩了,姑娘還是契而不舍。
甚至連她都跟着會唱幾句。
姑娘的聲音說不上多驚為天人,可聲音裏卻好像帶着溫柔的力量,能寬慰人心。
也許,此刻在裏面的沈郎君真的能聽見姑娘的歌聲。
說起來,她其實很早就見過沈郎君。
那時她被那牙人帶到臨邑,因主家嫌棄她幹活慢,被趕了出來,那牙人便想将她賣到瓦舍去,是沈郎君路過救了她。
他問她是哪裏人。
她說夔州。
然後沈郎君頓了片刻,蹲下身和她道歉,說自己的身份無法替她去了奴籍,但有一個好的去處,問她願不願意去。
她當時不明,但又覺得自己無處可去,索性由着沈郎君的指點去了崔宅,被安排到姑娘身邊。
崔家姑娘在臨邑名聲不好,她多少有些聽聞。
她本以為自己定會重蹈覆轍,可誰知道,姑娘竟與傳聞中全然不同。
她至今還記得,沈郎君說起姑娘時臉上的神情。
“她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她會善待你的。”
她從來沒有在誰的臉上看到過這樣溫柔的神色,好像月光倒映進水潭,柳枝垂入水面,暈開了層層漣漪。
那是她記憶裏儲存的關于美好的回憶,而那個時候,她在他臉上看到了那些溫暖。
此刻與這歌聲一樣。
綠鞘心底有萬分肯定。
姑娘是世上最好的姑娘,郎君是世上最溫柔的郎君。
☆、計劃
秋季漸去,氣溫又朝着冷澀的溫度而去。
今年臨邑的冬季似乎來得特別早,北方的朔氣沿風而下,席卷了整片大梁的土地,與這一同而至的,還有北方的消息。
東戎雖已連奪七城,幾拿下朔州。但很快,薛明摸清了東戎的作戰方式,如今追回了三城。
這一消息,讓久繃于戰時威脅下的大梁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康王在卧榻上也能多酣睡幾日。
官家依舊卧病在床,康王把持朝政幾有一年,期間曾支持過新政的官員們都被他用各種理由或貶谪或罷官。
剩餘的那些,不是縮頭悶聲不語,就是依附康王。
朝野上下,獨以康王為尊。
而那位東戎質子沈徵,一直被囚禁于別府,即使在當初連失七城情況下,康王也未曾對其提審通敵一事。
自然,那位牧仁也未曾找到。
崔蓁幾乎得了空便在臨邑城裏尋人,連帶着阿元郭恕幾個熟識的朋友,都幫着一起找,可官衙都尋不到的,他們又如何能找到呢?
但今天卻突然傳來消息,那個人間蒸發的牧仁,已經被人尋到了蹤跡。
寒風冷冽,崔蓁是匆匆跑出來的,都未曾罩上外衫,她在街巷圍觀的人群裏擠着向前,勉強才沖到了最前面。
沈宅本位置偏僻,素來僻靜,但今日熱鬧非凡。
康王讓人來提沈徵,他要親自審查此案。
沈宅門前有重兵把守,崔蓁手緊緊縮成一團,她試圖讓痛意提醒自己的情緒不要失控。
她本以為能看到阿古拉或是恩和,可她沒料到,沈徵他孤身一人從那扇窄門裏出來。
在看到青碧色道袍的一瞬,她的眼眶開始發酸。
她有多久沒有看到他了?她甚至不願意去記那些日子,但她始終記得他被帶離時的樣子。
他比半年前瘦得更多,整件道袍挂在身上空空蕩蕩的,像是随時都要與寒風一同消失。
他甚至都沒有多罩一件外袍。
他臉上的表情很淡,比以前在任何時候她見過的他還要冷淡。
就好像四周的嘈雜都與他無關,他是這天地嚴寒間孤零零的一點,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
他都沒有擡頭看四周一眼,只是埋頭朝前走着。
後面的官兵似乎不耐,用力推了他一下,少年踉跄了幾步,堪堪站直了身體,也沒露出惱怒,又繼續朝前行走。
人群裏嘈雜聲漸漸響起,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狗蠻人!”
這一聲帶起了諸多波浪,煽動了人們方才還遮掩的情緒,然後有東西朝沈徵砸去。
咚——的一聲。
血從少年的額頭順着臉頰緩緩落下,粘稠的液體浸濕了衣領。
那件道袍似乎又重了一些。
“東戎的狗雜種,滾出臨邑!”有人高呼口號,然後又有東西砸了出去。
崔蓁覺得自己的一部分好像就留在沈徵身上。
每一聲的謾罵和攻擊,她都與他感同身受。
她攔不住這些誅心的攻擊,她想盡自己所能幫他抵去所有痛苦。
她顧不上許多,她也看不到那些兵将手裏的泛着寒光的武器。
她一把推開人群,朝着少年的方向奔去。
在距離少年幾步之遠時,她被一衆重甲兵士攔住,然後重重推了回去。
“阿徵!”她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前的身影,大喊着叫出他的名字。
這一聲像是沒入水潭的漣漪,很快被淹沒在人群的激憤裏。
沈徵的身影似乎頓了片刻,但他沒有回頭。
“阿徵!”她拼盡全力大喊一聲他的名字。
身體拼命朝前,但很快又被重甲退了回去,人群在後面一抵,她被淹沒在重重衣袂裏。
她擡起頭時,那青碧色的道袍便只有一角能瞥見。
“沈徵!”她不甘心,喉嚨底的嘶吼在做無謂的抵抗。
她要他聽見她的聲音,無論多渺小,他都要告訴他,她會一直陪着他。
崔蓁咬了咬牙。
最後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沖破那道防線!
氣力湧至一半,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錯愕回頭,竟是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高泙?”崔蓁皺眉,“你怎麽在這裏?”
高泙仍着荼白雲衫,但如今在人群裏,他顯得有些狼狽。
神情還帶着幾分居高臨下,卻又焦急道:“你別去找死!”
“你放開我,你別想攔着我!”崔蓁想掙脫束縛。
“你這麽沖過去也救不下沈徵,你随我去見一個人,那個人或許有辦法!”高泙有些着急。
他有潔癖,被多人擠壓着,忍耐已到極限。
崔蓁卻恍然醒悟。
是,她這麽過去,的确無用。
是她失了心,阿徵的事情未有決斷,牧仁也已重現了蹤跡,事情定還有轉機。
“好,我跟你走。”崔蓁的表情嚴肅,她沒有再回頭。
她怕自己再回頭,就會控制不住朝他那處奔去。
高泙松了口氣,扯着崔蓁趕緊抽身離開擁擠的人群。
崔蓁緊緊跟在他身後,繞過幾條正街,他們在一處別院前停了下來。
“這是我家閑置的別院,裏面有人等你。”
高泙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皺眉道:“你自己進去,我去換件衣服。”
“今日真是的,方才來的路上還有一個臭駝背叫花子,瘋瘋癫癫的扯着我衣服,真是晦氣。”高泙嫌棄地說完,便匆匆離了此處。
這個別院不大,前庭種植着灌木,還有幾株半高的桧樹。
如今天氣寒冷,唯獨桧樹還留着葉子,看着還算蔥翠。
崔蓁推開門,見着來人面露驚愕。
她從沒想到,等她的人竟會是安寧郡主。
她與她只有一面之緣,但對她的美人面卻是印象深刻。
像是打磨精致的珊瑚珠串,豔麗攝人。
如今她倒沒有着緋紅色的燈籠錦,反而一身暗色,但其間銀絲團花紋,還是顯露出少女尊貴的身份來。
“見着郡主還不行禮?”身旁的小丫頭語帶不善道。
崔蓁才要反應,安寧擡了手:“罷了,我難得尋得機會出宮,免了這些俗禮,我長話短說。”
崔蓁忽而想到,自己當初明明在不滿安寧與阿徵走得過近,卻假裝沒事,如今思來,倒是恍若隔世了。
“明成哥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安寧見崔蓁沒說話,先開了口,明眸盯着身前的少女一字一詞道,“現在開始,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記住。”
外頭風聲更重了些,吹動了屋子未曾阖緊的窗子,像是随時要推門而入。
少女說話聲不快,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
安寧将自己的話表述完畢,見崔蓁怔神在那處一言不發,微皺眉問:“你到底聽明白沒有?”
這話裏倒是還有幾分嬌俏。
“到時候宮內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宮外的你來安排,”她像是有些不滿,“要不是實在沒有人托付,我才不會找你。”
她說完,低頭自己嘀咕一聲:“但願我沒看錯你,明成哥哥也沒看錯你。”
“什麽?”崔蓁反應過來追問道。
“沒什麽。”安寧癟嘴掩了話,“我能做到就只有這些了,你趕快像辦法吧。”
她倒像是有些不在意。
“可是,你真的沒事嗎?”崔蓁神情有些擔憂,“這事關你的終身大事,你不怕?”
“我怕什麽,”安寧無謂笑笑,她理了理衣袖,“你放心,只要我不想嫁,就沒有人可以娶我。”
屋子裏又安靜下來,外頭的桧樹落下了葉子,在院子裏堆積起輕薄的小丘。
又攜風而過,葉子便又四散開去。
····
臨近年關,北邊傳來新消息,薛明又奪回兩成,如今只剩下兩城還在東戎手裏。
東戎大皇子與三皇子因政見不合多次錯失戰機,兩廂對峙下,造成東戎軍隊元氣大傷,東戎朝中已多為不滿,二位皇子被直接去了軍權,壓回王帳受審。
東戎局勢,如今盡數落在二皇子手中。
在臨邑的東戎質子自康王親自監督三司會審後,其同黨諸人皆被關押在刑部大獄,其間提審數次,都無所獲。
也許是北方的好消息和年關将至的忙碌,臨邑城的人們似乎又淡去了對東戎緊繃的防線。
今日甚至還有更大的事情要發生。
康王與官家膝下唯一收養的女兒安寧郡主将要完婚,臨邑幾乎所有官員都被邀至皇城參加婚宴。
甚有消息傳來,此次皇家大婚,久未出面的官家可能會親自出席。
喜悅與猜測,流言和真相在諸多人那處口口相傳成不同的模樣。
崔蓁站在自己的松煙榭裏,她的小院子只能看到遙遙礬樓的一角,幾乎根本看不清天空的全貌。
但她心思不在這裏。
綠鞘進了院,對着崔蓁一揖:“姑娘,都已經通知完畢了。”
“就是····”綠鞘有些為難。
“怎麽?”崔蓁詢問。
“姑娘,那個阿仲,他真的可信嗎?”綠鞘擔憂問道。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就算不可信我也只能信他一次。”她低頭看了眼因冬日嚴寒而貧瘠的地面。
今日無雲,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下雪吧。
她能做的,盡力能想的,都已經到了用盡,若是沒有成功,她就陪着他一起死,大不了求系統再來一次。
總歸是有辦法的。
“換衣服吧。”崔蓁嘆了口氣。
青碧色的道袍在她身上顯得有些大,衣袖徹底蓋住了手。
她把頭發用玉簪細細梳理好,端端正正看着鏡子裏人的臉,盯了一會後,她有些恍惚。
這顏色穿在阿徵身上好看,穿在她身上,好像少了點東西。
但她現在沒有時間來多想,戴上幂籬,起身朝後門走去。
少女走得速度很快,腳底都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後門的門闩嘎吱一聲松了松,然後又被阖上,像是一片都沒有發生一般。
待門關上,回廊出閃出一個人。
秦氏眼底有冷意,她擡手理了理自己鬓角上的石榴簪,正要回身,見到身後竟還站着一人。
“苒兒,你這是做什麽,吓死母親了。”
崔苒視線從後門轉至秦氏身上,她小巧精致的臉上沒有昔日的柔婉憐惜,反而是極沒有情緒的表情。
“母親,你要做什麽?”她的聲音都少了溫柔。
“我要做什麽?”秦氏覺得有些好笑,“我就是在這裏站一會,我能做什麽?苒兒,你今日是怎麽了?”
“母親,你是不是要去告密?”崔苒沒有理會秦氏想上前拉的手,錯開身,冷冷質問道。
“告密?”秦氏心頭一僵,“苒兒你在說什麽?”
“母親不必瞞我,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崔苒盯着自己母親的眼睛,“母親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這孩子究竟在胡說什麽?”秦氏神情慌亂,像是要極力掩蓋,“是不是從那郾城回來還沒休息好,母親再給你請個郎中來瞧瞧。”
崔苒沒有接話。
她眼睛望着秦氏,那雙總是流露柔弱的雙眼裏,竟浮動出的是失望。
“母親可還認識此物?”她從袖口那處一支鬧蛾。
那鬧蛾已經褪色,看起來似乎已經過了許久,只能依稀還看看見上面的金絲還在維持蜻蜓的原樣。
秦氏面色一變,她本能後退幾步。
“你···你哪裏來的這個東西?”
“不是……苒兒,這是什麽?”
“母親認不出麽?”崔苒的聲音又冷了些,“那我就來告訴母親,這是那年上元夜,我覺得姐姐的鬧蛾好看,姐姐就把這支戴到了我頭上。母親現在有記起來嗎?”
崔苒逼近一分。
她面色繃得緊,本就膚白的臉又蒼白了幾分:“母親還不肯說嗎?”
秦氏看着這個全然陌生的女兒,她渾身顫抖:“你要我說什麽!我怎麽知道!”
婦人的聲音有些尖銳,刺破了寒風。
“母親不肯說,那我替母親說,”崔苒眼淚順着眼眶落下,“當年,母親以蜻蜓鬧蛾為信號,要一駝背匪徒在上元夜街巷上抱走戴蜻蜓鬧蛾的崔家孩子,誰知當時我喜歡姐姐的鬧蛾,鬧着要她的那個,最後,被抱走的人卻成了我。母親,我說的對也不對?”
秦氏的身體顫抖得厲害,她使勁搖着頭,恐懼卻先淹沒了上來:“你,你究竟在胡說什麽?”
“母親還要抵賴嗎?就在前幾日,我親眼見到了那個曾拐我的人。我當年雖年幼,可這個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臉,”崔苒冷笑一聲,“他如今雖已經瘋癫,可被祁哥哥套了幾句話,竟都如數說了出來。”
“事到如今,母親還要否認嗎?”
秦氏被最後的質問擊破防線,婦人尖銳聲刺破耳膜,維持的假面撕碎,神情猙獰起來:“是我!是我又如何!你難道不知,你父親自始至終想的都是他的發妻,連同床共枕時,他都要喊着那賤人的名字,我呢!我算什麽!”
“我日日盼夜夜盼,那秋绮好不容易死了,我也終于生下你,可他竟要去夔州接回那個雜種!你要我怎麽想?我忍着惡心随他去了夔州,可那雜種竟罵我髒了她母親的靈堂!我出身世家,自幼也是受父母寵愛長大的,不過是依着自己心意嫁了一個自己心儀之人,我又做錯了什麽?”女子的尖聲破碎了整個府邸。
“我恨她,我恨那個賤人生的孩子!這麽多年,我日日在秋绮那賤人的陰影下活着,飽受折磨。對她的女兒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不過是找人拐走她,讓她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什麽錯也沒有!你更沒有資格來指責我!”
“母親!”崔苒崩潰地大喊一聲,“母親竟到現在都不明白嗎?若是母親能容下姐姐,我又怎麽會被拐走?我在馮家受盡主母折磨,從小學會了怎麽察言觀色,假裝柔弱,這些母親怕是都不明白吧?”
“我好不容易被找了回來,以為終于苦盡甘來,努力想把任何事情都做得比姐姐好。我想得到父親的認可,我想讓喜歡姐姐的人都能喜歡我,我努力學畫,學習臨邑閨秀的所有習性,我費盡心機讓祁哥哥看到我……可是無論我怎麽做,姐姐仍舊比我得到更多人的關心,可本來這一切,都可以不發生的!是母親你,一手造成了我的痛苦!”
“苒兒。”秦氏被崔苒的話震驚,身體僵硬不動。
“母親,我方才才想明白,當初那磨喝樂的事情想必也是母親與小弟聯手設局的吧?若不是母親指使,青夕也不會死,我小弟他也絕不會命喪臨邑!”崔苒像是疲憊了,她垂下眼睛,聲音裏帶着絕望。
“母親做的事情,最後竟都報應到了我身上。”崔苒勾起唇角,“這又何嘗不是報應呢?”
“苒兒,我不知道···”秦氏似大受震驚,她伸出手想去拉女兒的衣角,被女兒一把拂開,“母親,不要一錯再錯了!也求母親莫再折磨自己折磨我了,好嗎?”
崔苒流着淚,言語裏盡是哀求。
“苒兒,為什麽?為什麽你也要逼我,為什麽?”秦氏不解,她的面容像是忽然蒼老了多歲,眼眶裏含淚,“讓崔蓁徹底消失,對你我,不都是最好的結果嗎?”
“母親,為何你還是冥頑不靈。”崔苒絕望地搖了搖頭,“母親,那我也幫不了你了。”
“你在說什麽?”秦氏後退一步,視線越過崔苒,看她身後站出一人,瞳孔突然放大。
秦氏的唇角哆嗦着喊出名字:“官····官人。”
崔成沒有表情,似乎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但他的眼底分明寫着清楚的冷漠,那是一種浸入骨骼裏的失望。
“苒兒,把你母親帶回玉槠堂去。”崔成沒有落在任何眼神給秦氏,衣袖随着風輕輕動了動,然後折過身。
他曾也是臨邑城頗有佳名的少年郎,可如今這個男子身上,背壓着許多再也翻不回來的往事,他被越擠越矮,像是落盡了葉子的枯樹,早就不再是年少時的模樣了。
“崔成!你竟敢!你竟敢這麽對我!”秦氏像是被受了刺激,尖叫一聲,身體就要撲上去,被身後的仆衆一把壓住。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這麽多年,你究竟有沒有好好看過我!我費盡心思想要吸引你注意,但凡京中興起你所繪的花樣,我必将其裁成衣衫着身,可你!你卻從未正眼看過我,我喜歡吃什麽,用什麽,這些,你都根本從未放在心上過吧!”秦氏聲嘶力竭,主母的體面早就被撕碎得無處可尋。
崔成的腳步頓住,他沒有再動,也沒有回過身。
“的确是我對不住你。”男子落下話,“我對不住你,也對不起秋绮,這些都是我的錯。”
他說完這句話,腳步開始拖着往前,到最後也沒有回頭,好像永遠都不會有什麽能再讓他回頭了。
為求名聲顯赫,抛棄妻女;受盡世俗擁趸,親人離心。
于這個男子而言,大抵是這時間最大的懲罰。
☆、詛咒
今日街巷喜氣洋洋,連同臨邑的各家酒樓都換了新的彩絡,條條街巷都似在彩雲間環繞。
唯獨與這份熱鬧不符的,是刑部牢獄的門口停着一輛馬車。
馬車不新,上面還有些東戎的圖騰,前面挂着一個木牌,上面寫着沈字。
未了多久,牢獄裏走出一個少年。
他走得不穩,腳步有些虛浮,但速度很均勻,像是強忍着巨大痛苦。
他面色蒼白,大抵是在牢獄裏受盡了苦楚,可他好像并沒有露出大多數人歷經折磨後重見日光的歡喜,反而神情裏流露出悲憫。
看到馬車前的人,少年才勉強有了反應,點了點頭。
馬車上的大漢急急走下,替少年端過矮凳,然後小心扶着他,一手又掀起車巾,少年身形晃了晃,好不容定住了身形,才緩緩進了馬車。
大漢“籲——”了一聲,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馬車行得不快,為了避開民衆甚至刻意減緩了速度。今日康王成婚,安寧郡主出降,是臨邑城這麽多年來的頭等大事,民衆們都争着往宣德樓方向去趕着看熱鬧。
待外頭稍稍清淨些,車裏傳來少年的聲音:“這不是回府的路。”
前頭趕車的大漢道:“郎君才從牢獄裏出來,趕緊去大相國寺拜拜,好去去晦氣。”
車廂裏沉默半晌,然後才緩緩道了聲:“好。”
前頭的大漢松了口氣,扯緊了缰繩,背挺直些朝前行去。
少年在大相國寺停留的時間不長,大漢緊跟在身側,甚至有意替他擋去諸多人的目光。
可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安安分分在佛前跪下,然後阖上眼睛,不知許了什麽心願。
睜開眼睛的時候,盯着面前貢臺上的求簽桶半晌,最後還是沒有伸手去碰。
“不從正門走?”少年見大漢帶的方向不對,皺眉問道。
“方才人多,馬車停在後面了。”大漢回。
少年額首,跟着離開了大相國寺。
那輛馬車的車軸滾動時,不知什麽時候起,後面跟了一輛一模一樣的。
再繞過幾個矮巷,兩輛馬車不知不覺裏又成了三輛。
皆朝着城中不同的方向行去。
崔蓁坐在馬車裏,她身體繃直,緊靠着後壁,不敢松懈絲毫。
綠鞘握着她的手,小女使也滿臉嚴肅,二人都在等着即将面臨的風雨。
很快,四周的喧嘩淡去,皆安靜下來,靜得似乎只能聽見風聲。
連同二人的呼吸彼此都能清楚聽聞。
崔蓁向後縮了縮,她沒有放過空氣裏任何細微的聲音。
接着,她耳朵動了動,箭羽的呼嘯聲刺透平流,直直穿過車壁,沒入崔蓁身旁的車壁。
綠鞘被吓得驚叫一聲,緊接着帶動了車外泠p冽兵器铠甲的摩擦。
他們從四方朝着她們這裏奔湧。
“坐好了!”車外的阿古拉低聲沉吟一句,然後車身一晃,她依稀能看到他的背影飛豹般直撲而下,血跡濺透了車巾,留下長長一道痕跡。
呼喊聲此起彼伏,那是絕望前的最後呼救。
綠鞘被崔蓁反手握緊,她的手心在出汗,而且固得很緊,但綠鞘沒有抗拒,只是蹙着眉,這份微弱的痛意好像能給她一份支撐感。
姑娘本是不願意她跟着來的,是她威脅姑娘若不帶着她,就去告訴沈郎君,姑娘才勉強應下,就算是為了姑娘心安,她也不應該表現出太大的恐懼才是。
“趴下!”外面阿古拉嘶吼一聲。
綠鞘還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崔蓁一把帶倒直接卧于位置下。
箭羽沒過頭頂,直接釘入了方才她坐過的位置。
“姑娘···”綠鞘仿佛覺得身體已經不再屬于她自己,兵器與血跡沖破空氣,直入鼻腔,隔着那薄薄一簾,她感覺肢體都被要被溶解散開。
“別怕··”崔蓁低着頭,綠鞘無法回頭看清她的表情。
但她也能察覺到少女衣衫下的顫抖,她又聽到了崔蓁的安慰。
“很快就好,很快。”她在試圖安慰綠鞘,也想要着給自己定心,“今日康王大婚,只要驚動了臨近的巡警,他們就不敢再亂來。”
她握緊了綠鞘的手,兩個女兒家,像是在彼此身上尋找着力量。
“姑娘,如果這次,我們死了···”綠鞘心緒極亂,她慌亂地回頭看向崔蓁,“我··我其實不怕的。”
小女使又驚叫一聲,血跡從馬車頂滲落下來,落在崔蓁與綠鞘握着的手指間。
“我···我死了沒關系,恩和他一定能帶着····帶着沈郎君回東戎去的吧?”綠鞘閉上眼睛,她努力把氣息放勻,最後一句長話說得極緩。
身側的少女沉默了片刻,沉默到綠鞘幾乎已經覺得她們必死無疑,才聽到崔蓁的聲音:“能的。”
很短促,甚至沒有任何顫抖。
然後少女又重複了一句:“一定能的。”
就好像這聲音裏藏着什麽安定的力量,把綠鞘心頭的不安短暫撫平。
她在肯定這句話,也在給綠鞘同樣的相信。
“好,那就好。”綠鞘阖上眼睛,四周還殘留着兵刃和血氣。
崔蓁的話讓她心底種下了一根細苗,然後跟着緩慢生長,延長枝葉。
突然間,車巾被一把拉開,刺眼光線落入眼眶,直射眼球。
綠鞘被短暫晃了眼睛,然後看到一抹寒冰直朝她劈來,這短短的瞬間,刀刃上自己被驚恐放大的眼睛正對視着她。
然後她視線一斷,思緒來不及跟上,崔蓁已經一把将其攬在身後,她被徹底護在陰影裏。
“姑娘!”聲音比身體先做出反應,她驚呼出聲時,同時聽到有箭沒入皮肉的聲音,然後一聲悶哼,有人倒了下去。
她能感覺到護着她崔蓁的身體猛烈的跳了一下,綠鞘全身的血液倒湧,想急急掙脫崔蓁的束縛。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綠鞘着急大喊。
崔蓁卻像是渾身僵住一般,沒有反應。
“姑娘!”她又大聲喚道,她推不開崔蓁的束縛,只能憑借蠻力摩挲着她的身體試圖查看。
“沒事···”崔蓁的細微聲音傳來,然後才又接上,“沒事,中箭的不是我。”
綠鞘心下平靜,察覺到崔蓁轉過身。
車巾又落下,只能看到上面模糊的血跡。
然後馬車開始朝前奔跑起來。
“小殿下,以往種種是牧仁我對不起你,今日,牧仁最後一次為小殿下開路!”打鬥聲中憑空響起一聲怒吼,撕破了這焦灼的狀态,那人的聲音明明蒼老,可這句話卻帶着層層殺氣。
崔蓁心頭一涼。
牧仁,是那位已經消失多日的牧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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