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阿徵還活着
會出現在這臨邑城裏?
馬車在劇烈震動,馬匹的嘶鳴聲沖破人群,奮力朝前奔跑。
厮殺與打鬥在逐漸遠去,但好像有人沖上來,被阿古拉用車身撞開。
遙遙遠處又傳來一句話:“阿古拉,小殿下就拜托你了!”
蒼老的呼喚拖着尾音,遁入四處的空氣裏消失不見。
牧仁站在衆人的中心,他已經不是當年草原上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而是頭發半白,身形佝偻,飽受折磨的模樣。
可是他今日還是挺直了腰背,他身上已有了不少的傷痕,傷口很深,有血跡順着衣管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他好像并不在意,擡手去了外衫,然後扯起嘴角笑笑:“諸位是二殿下的人?還是康王的人?”
追殺者們互相對視一眼,把目光又落在了牧仁身上。
“我只是老了些,但我的腦子還是清楚的。”牧仁沒有等他們答話,“康王如今大婚,正要借用軍功讓他登上皇位的理由更充分些,不會想要起這無端的麻煩。那麽幾位,怕是二殿下的人吧?”
有黑衣人動了動:“牧仁!你我都是聽命于二殿下的,草原上的狼群能存活的最重要原因就是忠誠,難道你要背叛殿下嗎!”
牧仁看着那人,渾濁的眼神裏雖沒有昔日的灼光,但還封存着當年逼退敵人的冷冽。
這位老者曾是大汗身邊最得力的助手,随阿日斯蘭大汗南征北戰,身上經歷過草原最冷酷的寒風,飲過最冰涼的河水。
他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忠誠?”牧仁無謂笑笑,“我早就背棄了我的忠誠。我的命是大汗給的,大汗要我照顧好小殿下,可我做的那些事,卻是害死了他!”
“怪只怪我輕信了二殿下,以為他能給小殿下一條活路,我真是大錯特錯。”老者仰天悲怆一聲,像是孤狼最後的悲鳴,“長生天已經看到了我的罪惡,我在等他給我的懲罰。”
“你!”黑衣人後退一步,“你不要忘了,你的兒子還在殿下的手裏,如果···”
“長生天會保佑所有無辜的人,我的兒子不會為了一個茍活的父親驕傲的,即使是死,他也不會原諒我。”牧仁握緊了刀。
“今日只要我在站在這裏,你們誰也別想去追那輛馬車!”
他将自己的背脊挺直得像是最英偉的山川,要用血肉阻攔所有試圖沖破防線的人。
綠鞘依舊被崔蓁擋在身後,馬車還在一路急馳前行。
血腥氣在整個車廂裏彌漫,時刻提醒着裏面的人緊繃神經。
還有兵器而至的響聲,阿古拉憑借蠻力推開幾個,箭雨仍然紛至。
綠鞘聽到身前的崔蓁朝前喊道:“阿古拉,朝望火樓方向去。”
馬匹又嘶鳴一聲,馬車調轉了方向,她們被重重甩到了車廂令一側。
“綠鞘!”崔蓁把手過,“火折子,我讓你帶着的火折子呢?”
綠鞘心頭一晃,車速實在過快,綠鞘勉強在衣袖裏摸索尋找。
“快!”崔蓁皺眉緊緊催道。
綠鞘索性扯了衣袖,翻騰出火折子,直接遞到崔蓁手裏,
車廂還在劇烈翻滾。
崔蓁奮力拔掉蓋子,然後她們又被甩到了另一側,吃力不住再晃了下來。
可崔蓁牢牢握着,火折子始終不燃,綠鞘也幫着固住崔蓁的手。
微弱的火光在猛烈間點燃,崔蓁一手掀開車巾,擡眼見身側緊追的黑衣人直面劈來一把長刀,她蹲身一躲,擡手将火點燃車巾。
火苗舔舐着所有能觸及到的東西,然後開始劇烈燃燒起來,煙霧填滿了整個車廂。
綠鞘被嗆得幾乎喘不上氣,她在一片混亂中,被崔蓁一把拉出車廂。
阿古拉寬闊的後背擋住了她們大半身形,他身上有多處傷口,還在汩汩冒着血。
綠鞘餘光看到面前便是環繞臨邑的曲城河,不遠處有一較高的望火樓。
“阿古拉,跳車!”崔蓁一邊嗆着,一邊奮力大喊道。
馬車已經逼近河邊。
“現在,跳!”崔蓁一把拉住綠鞘,身體奮力朝前一撲。
水面很快淹沒了所有的聲音,好像所有的東西都在朝着綠鞘的耳朵漸漸遠去。
水面的光線越來越暗,她只能被幽深湖底拖着下墜,最後徹底失去意識……
牧仁身旁已經死了不少人,喘息聲出賣了他已經精疲力盡的事實。
他一手支着刀緊緊靠在刀背上,試圖聚集最後的力氣。
身旁還圍着三兩個人。
那些人被方才牧仁的殺氣攻得節節潰敗,心下籠着深深恐懼不敢朝前。
遠處有兵甲聲音傳來。
牧仁被血氣殺紅了眼看了眼不斷逼近的巡警,面上浮過虛薄的笑意,然後他嘲弄地望着剩下的幾個人。
追殺者們互相對望一眼,死亡的恐懼讓他們開始顫抖。
“你們,追不到小殿下了。”老者淡淡道,拂去臉上的血跡,“你們,會和我一樣死在這臨邑城裏,屍骨再也不能歸故鄉。”
東戎人最重屍身歸故裏。生于草原,死于草原,長生天才能感應到死者的靈魂,讓他們獲得安寧。
回不到故土,是對東戎人最殘酷的詛咒。
牧仁把這份詛咒給自己,也給所有傷害過沈徵的人。
“長生天,牧仁在此把自己的靈魂獻祭給您,求您庇護小殿下平安歸家。”
在東戎有一個傳說,如果有人用獻祭自己的方式求一個人平安,那麽那個人會獲得長生天無上庇佑。
牧仁餘光看到那些大梁巡警已經不斷靠近,剩餘的追殺者與他們厮殺在一起。
他擡頭仰望天空,整個天空好像都随着他不斷旋轉,然後重重落了下來。
有什麽東西落進了他的眼眶,然後意識在不斷遠去。
遠處不知什麽人的歌聲傳了過來,那是一首草原上的歌曲。
“圍欄中成群的駿馬裏,哪些是你依賴相伴的良駒。
走不出的遙遠故鄉中,哪個才是我們尋找的最終歸宿啊。”
這歌聲帶着遠方泥土的煙塵,和馬蹄略過草地的清香,帶着他的靈魂朝着瀚海湖飄去。
模糊間,他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沈徵還坐在帳篷旁的那段長枯木上,擡頭看着遠處飛過的大雁。
小少年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眼睛清澈得如同剛化了冰的湖水。
然後他回頭看到了他,站了起來。
“牧仁,你回來了。”
他輕輕道了一聲。
☆、別離
綠鞘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身邊站着的人,才意識到自己活了過來。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衫,濕透的衣服換去,如今已是潔淨的一身。
身旁的炭爐冒着氣,冬日裏進了水,四肢這時才有了感知。
“姑娘,姑娘呢!”綠鞘急急支起身。
一旁坐着的郭恕這才慌忙勸道:“你旁邊呢,她沒事。”
随後少年想到什麽又道:“你們的衣服是我的女使換的,放心,她們不會說出去。”
綠鞘倒沒注意這句話,轉身看着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崔蓁。
她眼睛緊閉,像是被什麽噩夢纏住無法掙脫。
“姑娘,姑娘!”綠鞘小聲喚道。
“你再讓她睡會吧。”郭恕在一旁小聲道。
“不行,姑娘囑咐過,最多半個時辰,我們一定要趕到鬼礬樓。”綠鞘沒有理郭恕,仍舊小聲喊道。
這是姑娘之前定計劃的時候再三叮囑的,只要他們入了湖,無論發生什麽情況,定然要在半個時辰內醒來去鬼礬樓。
“倒也不用這麽急,我這別院荒僻,別的什麽都沒有,距離那鬼地方倒是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到了。”郭恕解釋道,“我以前以為崔蓁性子乖張,敢愛敢恨,但多少也是惜命的,可如今她竟能定下這樣的計劃,還将自己生死算在裏面,如今才算我真正認識了她一次。”
“以後請在我醒的時候誇我。”綠鞘聽到身邊崔蓁發出了虛弱的聲音,“昏迷的時候不作數。”
她急急回頭,見崔蓁已經半支起身體。
她的臉色還很蒼白,唇色半點血色都無,甚至氣息還有些不穩。
“姑娘,你沒事吧。”
崔蓁搖了搖頭,擡頭看郭恕:“阿古拉呢?”
“那壯漢身體好,沒多久就醒了,我找人給他包紮了傷口,他就直接先往鬼礬樓去了。”郭恕見崔蓁恢複了些,有些埋怨道。
崔蓁點了點頭:“走吧,綠鞘,別錯過時間了。”
“好。”綠鞘雖仍有擔憂,但見崔蓁這般堅定,只得抿了唇扶着崔蓁下了塌。
“門口準備了馬車,我與你們一起去吧。”郭恕開口。
崔蓁回過頭,少女雖眉宇疲乏,但神情卻很堅定:“你還是不要扯進這件事了,你家在朝中本就中立,什麽都不做是最好的。”
郭恕卻有些不以為意:“我可是親自在那些潛火兵眼皮子底下把你救了上來,你以為我還能袖手旁觀?”
崔蓁蹙了蹙眉,她的表情透露出些許愧疚。
郭恕自然看在眼底。
“當初我既然答應了你,這件事情就與我息息相關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幫你們走到最後。”郭恕孩子氣的臉上露出認真的神情,連同圓潤的瞳仁裏都增了少年人對承諾的肯定。
“好吧。”崔蓁沒有再拒絕。
她扶着車壁勉強上了馬車,坐在馬車裏也一時默默無話。
但綠鞘看得出,姑娘很緊張,也很急迫。
自見過安寧郡主後,姑娘幾乎多日都未睡好覺,有時候勉強眯了會眼睛,就很快又醒過來。
只要是清醒的時候,她就拿出筆不知在寫一些什麽,她不怎麽認識字,也看不清那些标着的箭頭是什麽意思。
直到今天昏迷的這段時間,大抵是這麽多天裏姑娘睡得最熟的時候。
她很心疼,但也知道自己勸不了她。
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崔蓁等不及,直接掀開簾子先跳了下去。
那暗渠口處站着許多人。
不知什麽時候落了雪,盡數都停在衣衫間,多餘的壓住了她的睫毛讓她看不清楚眼前幾人。
甚至暗渠那個幽幽的口子,都好像更狹窄了一些。
“你怎麽才來?”迎面的阿仲先皺眉道,有些嫌棄看着崔蓁。
他也着了青碧色的道袍,頭發如沈徵般束發戴簪,不過衣衫上有些傷痕。
他現今長高不少,眼下的烏青似乎也少了許多,身子愈發挺拔,嫌棄的表情卻和當年如出一轍。
“你們這邊沒事吧?”崔蓁擔憂着看着阿仲,阿仲待得這輛馬車駕車的,是恩和。
恩和倒是對着崔蓁作揖,然後又瞪了眼阿仲,兩人似很不對付。
“沒事,這小子好得很呢。”恩和沒好氣地回答,“我們被盤問的時候,得多虧了劉家商隊替我們攔了一會追兵,好不容易才脫身。”
“劉家?”崔蓁頓了頓,此次計劃她并未讓劉松遠入局,沒想到他還是知曉了麽?
少年情誼也許是再怎麽經歷事變都無法割舍的羁絆,無論立場幾和,大抵都不會變吧。
崔蓁來不及思考這麽多,此刻她更記挂的是馬車裏的少年。
“他呢?”她把視線投向了停着的兩輛馬車,但有一輛卻和之前定的不同。
“郎君的藥性還沒過,應該快了。”阿古拉向前一揖。
阿古拉雖方才歷經生死,但東戎漢子身子硬朗,表面看不出傷勢。
“你放心,他沒事。”王祁往前一步。
本駕這輛車的應當是劉松遠,但崔蓁想到他的處境,如今劉家靠他維系着康王一脈,他已經妥協很多,不應再用此事再把他拖進來。
她思來想去,最後卻只能想到了王祁。
王祁說完後,才突然想到什麽補充道:“方才過來的路上的确有人盤查,不過恰好遇到了梁待诏,他們就散了,然後梁待诏和我們換了馬車。”
崔蓁定了神。
梁先生喜歡沈徵這個學生,這份喜歡是可用命相換的,她只希望,梁先生不要有事,不然她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雪落得大了些,已将臨邑的屋頂都淹沒,擠壓下厚厚的瓦灰原色。
這裏有一群人,在等馬車裏的少年醒來,離開這個地方。
一時都很安靜,似乎每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就好像別離的千山暮雪,已經紮根在茫茫雪地裏。
天地盡白間,遠處有一線黑色在靠近。
然後那黑色不斷綿長變粗,逐而壓過了四處的白色。
兵器發出的冷冽和盔甲的摩擦,似乎把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遮蓋掉,朔氣傳柝,雪境壓聲。
衆人中阿古拉先反應過來,向前幾步擋在衆人身前。
崔蓁的頭腦一白,很快,她有了反應。
前面是重甲兵士開位,中間的木辂車辇,是帝王的規格。
難道,康王今日大婚,已經順利登上了大寶?
崔蓁後頭看了眼那輛馬車,馬車裏還坐着她心心念念的少年。但她或許沒有時間再多看他一樣了。
做這些事情的這些人都是無辜,所有罪責她可以一力承當。
她踏步朝前,擋在了衆人身前。
“崔蓁!”郭恕和王祁喊了一聲。
崔蓁沒有應,風口倒灌,朝着她臉上刮裂着皮膚。
茫茫白雪間,瘦弱的豆青色一點,阻攔在一支漆黑綿長軍隊前。
崔蓁繃緊了神情,她或許知道自己不過是螳臂當車,但這也是她最後能做的事情。
但那支軍隊在幾步之遙處停了下來。
然後車裏走下一個人。
崔蓁視線一眯,竟看到走下來的是安寧郡主。
她身上還着靛青色的婚服,但去了冠,她的表情很是急切:“崔蓁,快叫明成哥哥出來!”
崔蓁不解,看着少女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但身體還是本能防禦着。
“康王已經被官家着大理寺關起來了,你快讓明成哥哥出來!官家要見他!”
崔蓁頭腦裏一片混亂。
康王今日不是大婚麽?怎麽被關起來了,官家不是重病在床?怎麽又···
她百思不得其解,身後有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
她回過頭。
少年清朗的面容在雪色裏似乎增了些蒼白,她一時恍惚,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這麽近看清過他的臉了。
可即使這麽多時間過去,她仍然能記得他的眼睛的模樣,從來是清透如海子,靜寂如星辰。
這是她的阿徵。
崔蓁本能得想手臂向前攔住他。
他把視線低了低,沒有看向崔蓁,只是淡淡道了一聲:“讓我過去吧。”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是雪落在睫毛上觸感。
崔蓁手松了松,緩緩放了下來。
然後她看着少年一步一步踏雪朝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察覺到了不安,他的每走一步,都似乎在不斷地推開她。
她和他之間的牽絆,或許在少年決定走向那輛馬車時候,就已經被扯斷了。
蒼山暮遠,寒江落雪。
時間好像離開了她的身體,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雪地裏有多久。
肢體已經僵硬,衣衫像是寒冰一般挂在身上,沉重得幾乎要壓垮她。
然後她看見青碧色道袍又從那黑色的重甲中下來,少年走了幾步,轉過身對着馬車行禮。
再接着,她看到其中幾點黑色去了盔甲,露出裏面黑色的便衣,然後有一個人牽出一匹馬遞給少年。
少年額首,牽過馬繩,身後跟着方才去了盔甲的幾個黑點,然後一起踏着雪朝她走來。
他明明離她越來越近,她卻覺得他好像越來越遠。
然後他站到了她身前,少年沒有看她的眼睛,而是把視線落在遠處:“官家準我回東戎了。”
風雪裏,少年的聲音很輕。
“嗯,”崔蓁聽到自己發出了聲音,“什麽時候?”
“現在就走。”少年答。
風雪大了些,錯過少年人之間的始終沒有靠在一起的衣袖。
崔蓁的眼睛莫名有些酸澀,
然後她聽到自己又發出了聲音:“好。”
簡短,沒有起伏。
然後他又落下一句話,與飄落的雪一起墜落在她指節上,然後化成了一滴水,順着指間沒入地面。
然後他與她擦肩而過,再無回頭。
少女站在原地,等風雪漸漸淹沒她的小腿。
“姑娘,沈郎君真的要走了嗎?是官家讓沈郎君走的嗎?”綠鞘跑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崔蓁。
崔蓁沒說話,她盯着眼前堆起來的白雪,看着裏面的青石板徹底被積壓掩蓋,她始終沒有轉移視線。
“姑娘?你不回頭看看嗎?”綠鞘有些着急,晃了兩下崔蓁。
崔蓁還是沒有回頭。
“姑娘!沈郎君已經進暗渠了,您倒是回頭看一眼啊!這一走可不知什麽時候才能見到!”綠鞘急得想掰過崔蓁轉過方向。
綠鞘好像還在不停說話,但她已經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
她依然沒有動,四周寂靜無聲,好像漫漫雪色也靜止了下落。
她肩膀上積了一些,她沒動,便有了平緩的坡度。
聲音一瞬皆淡去,然後耳畔傳來熟悉的系統冰冷的彙報聲。
“恭喜宿主,攻略進度已經到達100%,任務完成,宿主可以回家了。”
冰冷的機械聲褪去,她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
然後一滴淚落進了雪地裏,尋不見蹤跡。
☆、回家
明昭三年,梁大敗東戎,所失城池如數收回。
官家病康,于康王成婚日,盡數收回權柄,朝中一半依附康王參加婚宴大臣皆入獄徹查,康王以私通敵國的謀逆罪也被關入大理寺由三司定論,以法定罪。
同年,新政再次推行,召回韓相公等諸多被貶谪的大相公們,且大将李騰重新調回邊疆鎮守。
這些政令下得雷厲風行,毫不見拖泥帶水,像是事先都已計劃好的。
知道這些消息的時候,崔蓁坐在她的松煙榭內看雪。
短支子把窗戶框出一角,她視線能看到遠處的天空。
可天空霧蒙蒙的,即使隔着這一角,似乎也什麽都看不清楚。
她試圖眯了秘眼睛,卻還是有些看不清,便也作罷了。
自系統彙報她攻略任務結束後,本應該是立刻帶離的,但她還是求了三天時間,這三天裏每一秒,她都能感覺到身體裏的機能好像在逐漸損壞,五識不斷退卻,她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愈發力不從心。
她擡起手,想去碰身邊的茶水,但手指不受她控制,好不容易挪到了茶杯旁,手卻輕輕抖了抖,杯盞一倒,水盡數濡濕了她的裙角。
綠鞘恰從外頭回來,看到崔蓁的呆呆望着那已經空了杯子的茶盞,慌慌跑了過去。
“姑娘這是做什麽,若是要喝水,與我說就是。”綠鞘拿過巾帕,想替她拭去茶漬。
崔蓁卻微微別開身。
“算了,”她的聲音輕的像是蝶類扇動了一下翅膀,然後低下頭,“事情做完了嗎?”
綠鞘嘆了口氣。
自從沈郎君走後,姑娘的氣色愈發不好,整個人比之前在郾城的時候都更虛弱,那一次是失了心魂,這一次卻好像是油盡燈枯了。
主君請了好多郎中來看,卻看不出所以然。
但就在這短短三天內,她卻明顯看得出姑娘的身體在不斷頹敗。
像是花枝失了根,然後一夜之間所有的生機随着沈郎君的離去都抽光了。
她無來由的害怕。
就好像,她要留不住姑娘了。
“姑娘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是去夔州,我已經托人寄出去了。”綠鞘答道,“給阿元的東西我也都拿過去了,姑娘盡可放心。”
崔蓁點了點頭,她有些吃力不住,拿手支了一下書案。
前幾日,王祁告訴他,他找到了當年拐走崔苒的那個駝背人販,在認罪過程中,那人販還牽一樁舊事,當年青夕的弟弟也是被他拐至京城,而那個孩子,就是阿元。
兜兜轉轉,竟沒想到,要尋的那個人,青夕其實早就見到了。
也許真是命運捉弄人。
崔蓁沒有多少時間,她如今襲承了秋家的家業,可她走後這份家業又不知該托付給誰,索性就寫了信,告訴他們她指定了阿元作秋家的繼承人。
她時間不多,對青夕,也終于算是有了交待。
然後她擡頭,看到綠鞘正在一旁低頭認真吹着藥,小女使靈秀俏麗,眉宇間還一派天真。
她陪着她也算出生入死,她走了以後,她替她也安排好了去處。
“綠鞘。”崔蓁擡起頭喚了一聲。
“啊?”綠鞘應。
“綠鞘你喜歡恩和嗎?”她輕聲問道。
綠鞘先是愣了愣,很快整張臉騰地紅了起來。
小姑娘害羞得別過身,攆着衣袖道:“姑娘作何打趣我。”
崔蓁了然,唇角勾了勾:“我知道了。”
她已經替綠鞘去了奴籍,也寫信拜托劉松遠若是有空,讓綠鞘可以去東戎尋恩和,這是她最後能給她的安排。
劉松遠經康王一事,直接去了官職,官家看在劉家多年支撐新政的功績上,功過相抵,便只是允了他辭官,劉三郎如今也擔起家中商事,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曹家六娘執意随曹家流放西南,當年陰差陽錯的夫妻情分如今在峰會鬥轉的歲月裏戛然而止。
一切像沒發生過,一切又像是都發生過。
但崔蓁來不及再多想。
她用了三天時間,為那些故友們各自都寫了一封信,算是她能做的最後的告別,她甚至沒有時間阖眼,筆上的墨幹涸,外頭吹進來一陣風,零散的紙張便都四散開去。
她擡頭又朝外看了一眼。
“又下雪了。”她喃喃自語一聲。
雪滿長安道,希望不要阻了歸客的去路。
“綠鞘,臨邑最高的地方在哪裏?”崔蓁想到什麽問道。
見綠鞘低着頭看她,眼睛裏含着淚。
不知道綠鞘感應到了什麽,然後用力用手擦了擦眼淚。
“那應該是礬樓了。”小女使點頭肯定道。
“那我們去礬樓吧。”崔蓁輕輕說道,胸腔裏氣力用得差不多,她的聲音時斷時續。
“現在嗎?”綠鞘問道。
“嗯。”崔蓁點頭。
“要與主君說一聲嗎?”
“不用,我們從後門悄悄走,不要驚動任何人。”崔蓁沒有心氣在應對任何回答,她要留着最後的力氣去礬樓的最高處。
“好,那我們快去快回。”綠鞘替崔蓁拿過鬥篷,細細替她系好繩子。
牽着崔蓁出了門。
崔蓁走得很慢,雪色還沒沒上街道,只有淡淡的濕潤腳印,很快又被新雪覆了去。
崔府後院的杏樹如今也枯無一葉,嶙峋的枝幹勉強在寒風中伸展。
崔蓁的視線短暫停了停,但很快還是移開去。
馬車一路走得很平,連同颠簸都很溫柔。
臨邑街巷的叫賣聲綿長親切,食物的氣味彌散在四周的空氣裏,是溫暖的人間煙火。
但崔蓁有些困了,她依着車壁不知不覺在這熟悉又溫柔的煙火氣中漸漸睡了過去。
“姑娘,姑娘。”直到綠鞘推了她很久,她才勉強把眼皮睜開。
“姑娘的臉色太差了,不如我們還是回去吧?”綠鞘擔心問道。
“沒事,”崔蓁搖了搖頭,她用盡氣力支起身體。
外面的雪又大了些,就像那個少年走的那日一般。
雪色落在臉上,她感覺不出什麽冷熱了,她擡頭看了眼礬樓,微微握緊了拳頭。
“姑娘。”綠鞘想去扶姑娘。
崔蓁沒有應。
她從匆匆擦肩的衆多人中執意朝前,腳步踏上第一個臺階,氣力仿佛已經透支。
她勻了勻氣,把手撐在圍欄上,又踏出第二步。
然後是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當一個人體力徹底透支時,就好像又到了一個重新的原點,所要抵達的那個點會是前所未有的明确。
思緒錯位,那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溫溫和和的青碧色道袍少年拉着她的手,也是這般一步一步朝着頂樓走去。
模糊中,她好像又看到了他的背影,就在她的面前,他拉着她的手,手心的溫度順着接觸的指尖傳至她的心口。
彩絡纏繞,珠簾流光,都不及她眼前那點青碧。
所有嘈雜褪去,她由他帶着,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定。
然後他們一同停在那道門前,少年手微微一擡,臨邑城的盡數風光都展現在她眼前。
與那日夜裏所見的吻合,整個臨沂都因雪色而放慢了速度。
少女望着茫茫雪色,又往前走了幾步。
身後綠鞘驚呼一聲,但她沒有喚住她。
她的眼睛裏帶着幾分期待,好像這一瞬間越過臨邑城,撥開天地白茫茫,朝着更遠的地方看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少女的臉上的光才一點一點的淡了下去,眼底流露出幾分遺憾。
輕薄得像是山間的霧岚。
“還是不夠高啊。”就着血色,她喃喃道了一句。
她回過頭,與身邊站着的少年說話道:“今天沒有煙花,也沒有草原。”
少年對着她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然後身形逐漸淡去,轉成了一縷青煙,消失在白色的空氣裏。
她試圖伸手去抓,卻只剩一手空蕩,連同雪跡都成了手心的涼冰,從指縫間漸漸散落。
她手臂松了下來。
耳畔裏又響起少年與她擦肩而過時的那句話。
“回家吧。”
這是他最後與她說的話,輕柔溫和,像是雪花墜落的聲音。
她看了看自己掌心,又擡頭看了眼天地一色的遠方。
“阿徵,糖瓜蒌我不吃了,我回家了。”
少女最後說完這句話,視線逐漸模糊,她身體向後倒去,視線裏,天地旋轉起來。
然後重重咚——的一聲,天地萬物都歸入沉寂。
北方的朔風越過山川,還未能轉換成江南的柔色。
此時此刻,北方邊境有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朝着東戎草原方向繼續往前,寒風卷起老者的白袍,但未曾阻擋他的步伐,但他似乎也感應到什麽,回頭朝着臨邑的方向望了一眼。
黎城的白山茶花開放還有一段時間,青山寺大殿的牆壁上,滿壁風動,□□飛揚。夏椿踩在高凳上還在勾勒顏色,外頭落進寒風,他把筆停了下來,視線朝外望去,院子裏的樹葉不知何時堆了滿地,無人來掃。
郾城绾色少女仍在藥局裏忙碌,雖天寒,但她額發上因忙碌起了密汗,她端着藥走了幾步,不知不覺停了下來,折過身朝門外空蕩處看了一眼,那裏沒有一個人。
圖畫院墨香仍然,郭恕的筆落在紙張上,暈開成墨雲,整張畫便都失了淨色,他有些驚異擡頭,看到王祁與高泙都提着筆,不知在想什麽,筆尖的墨水都未曾落下去。門外經過的阿元手裏拿着的水注突然落了下去,碎成了兩片。
劉府裏拿着賬本的劉松遠還在認真對賬,他眼睛晃了晃,筆微微一斜,寒風吹開了窗戶,勾起了書角,他沒有去壓,筆卻放了下去,望着那卷起的書頁出神。
……
再往遠處看一些,臨邑往北的官道上,白色雪地間,有一行黑點在急速前進,只一瞬間,為首的少年心無來由的糾了一下,喉嚨裏泛上血腥味,氣血上湧,雪地裏多出了朵朵雪梅。
他們停了下來。
身旁的人擔憂想靠近,少年擡手制止了他們,他停下了前行的步伐,那衣袖擦了擦唇角,然後垂下手,低頭看着雪地裏的盛放的血梅出神。
須臾,他手指微動了動,但最後還是沒有轉換成什麽動作。
冷風裏,他駕起馬又朝邊關狂奔而去,整支隊伍最後還是消失在風雪裏。
桃花還未開,杏子仍未熟。
少年知道,他貼身放在左胸處的珠花再也沒有機會送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蓁蓁回家了。
☆、宴經理
今日無風,兩邊的梧桐樹生得茂盛,幾乎遮蔽了整條街道。
春末的茂盛崔蓁來不及欣賞,她加快腳步匆匆跑進大樓,按了好幾下電梯按鈕,才勉強擠了進去。
這是她自實習攻略結束以後,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前幾日由公司對他們這些實習生做了常規體檢,以及公司特備的心理疏導外,還給了他們半個月的休假時間。
這半個月裏,崔蓁回學校辦理離校手續、拿了畢業證,還參加了班級的畢業典禮。
喝酒,擁抱,哭鬧,告別,幾年的心情好像都在這一瞬間得到了永久釋放。
生活在經歷完所謂風雨後,又恢複了以前的原貌,她仍然是那個從象牙塔裏出來剛畢業的青蔥學生。
“蓁蓁,你都到了,還不趕緊出去?”旁邊有同事手肘推了一下崔蓁,崔蓁才反應過來,慌忙點頭說了聲“謝謝”,從電梯裏走了出去。
這家公司很大,部門也許多,她因專業的原因,被安排到的是世界細節規劃部。
她尋到了自己工位,把包裏的文件用具都拿了出來,然後乖乖坐着,等領導發配任務。
他們這期的實習生,最後留下的只有五個人,只有她一人被安排到了這個部門。
才是早上,大家都有些懶散,喝咖啡吃早飯的,倒是顯得悠閑,崔蓁本能也有些放松。
“宴經理來了,宴經理來了。”有人小聲嘀咕道,崔蓁掃了一圈瞬間緊張的同事們,她也被調動了情緒,讀書時候留下的習慣又占據上風,她迅速挺直背。
玻璃門外走進一個女人,深咖色廓形西裝套裝,身形高挑,妝容精致,神情很是冷淡,眉宇間帶着
同類推薦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