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阿徵還活着
來,我去了大梁,那時整個大梁人都不喜歡我,無論我在何處都受盡欺辱。有一次,我随官家避暑去行宮,至一村莊暫休時,有同行的官宦子弟騙我說官家在水邊等我,我到了之後,被人蒙了頭推進水潭裏,就當我自己以為要死的時候,卻被一個村婦救了上來。”
“我當時覺得不如就在這水潭裏一了百了,也許對我是種解脫,可她偏不如我願,給我換了衣服,又煮了姜湯,還帶我去看她喂豬砍柴,”少年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病氣似乎也跟着一散而光,“喂豬有什麽好看的,她看起來比我還怕豬,躲在角落裏,就只敢遠遠撒漿水。砍柴也不是很擅長,總要好幾斧頭才能劈開一根,我覺得好笑,就笑出了聲音,她見我有了反應,好像也如釋重負。”
“然後她提着斧頭,蹲下身,摸了摸我的頭,說什麽,人生在世,短也一瞬長也一瞬,不如找點喜歡的事情打發,喂豬砍柴都行,我說我不用做這些,她又說,那就寫字畫畫,她還挺敬佩畫畫畫得好的人的。”
“再後來,我就進了圖畫院,也許是她的那句話,自此在我心裏生了跟,才有了我與筆墨的緣分。”少年視線還停在油燈上,他把手輕輕合上去,油燈的火苗因為他的靠近,躍躍得幾乎要舔舐他的指尖。
恩和慌忙一把吹滅了油燈。
少年把手松了下去,神情哀落下來。
“萬法緣生,皆系緣分。”
“我的緣就到此為止了。”
崔蓁在虛無裏,又被推向了更高的地方,她處于一片虛空中,少年的聲音在不斷遠去。
她來不及回頭抓住任何東西。
就仿佛歷經大夢恍然醒悟。
原來那日昏迷時她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而那解不清的結,自她至這個時空開始就開始纏繞。
種種輪回,皆因他起,也因他滅。
她在迷茫間被推往了更深的遠方,然後忽然見碧藍晴空,視線一瞬暗了下來。
這是一個佛窟,半面明光驅散了逼仄的黑暗,佛前供奉着些許瓜果貢品,她的視線附身在一株被安放在淨瓶裏的杏枝上。
她的視野裏恰能看到沈徵正拿一本佛經,上面用一支豆青色流玉釵壓了一張字條。
他換回了那件熟悉的青碧色道袍,頭發也都如大梁時一般皆梳了上去,一晃眼間,像是又成了圖畫院那個總是低着頭不怎麽說話的畫學生。
這個時間與方才的他似乎又有一段距離。
只是他身上卻沒有了往日那般青勁生機,衣服寬大得像是一層蒙蒙的霧岚裹在身上。
視線微移,他的身旁站着一個人,也是崔蓁熟悉的面容,竟然是範先生。
先生依舊精神矍铄,少年身上卻帶着細薄的像是要散去的霧氣,比之老者更虛無不可觸。
“明成,”先生喚了一聲,“寫好了?”
“是。”少年回答得謙恭。
少年把那佛經、紙張、珠花一同,安安放在貢臺前。
然後雙手合十,緩緩跪了下去。
佛前的盞盞明燈,照亮了他臉。
少年垂着眉目,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像是一塊随時都要碎去的琉璃。
他明明看着很蒼白,但神情裏平靜又虔誠。
她的思緒一瞬間,又像看到很久以前,她與他一同在大相國寺裏,少年也是這般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靜靜祈禱。
琉璃燈火明明滅滅,照亮了那個時候他們的臉,也照亮了這個時候少年的面容。
許完心願,少年站了起來。
崔蓁有些心急,她還未再仔細看他,他似乎就要離開這個佛窟了。
“明成,你許了什麽心願?”範先生在一旁問道。
“不過是期望百姓康寧,再無戰火,”少年擡頭看了眼佛祖,随後他把目光移到佛前的那支杏花上。
杏花潔白,枝幹生得纖細。
“先生,您說,佛能聽到三千世界裏所有人的願望麽?”少年輕聲問道。
範先生怔了須臾,沉聲答:“三千世界,皆生婆娑,佛自都能所見所聞。”
少年似乎很欣慰這個回答,道:“那就好。”
老者聲音又頓了頓,問:“你許的心願和小崔姑娘有關?”
“是。”少年沒有否認。
他清澈的眼睛裏倒映着火光,明明滅滅,一時似乎又恢複當年在臨邑時的生氣郎然。
很久以前,他在大相國寺的佛前也起了願,那個晚上,她追在他身後一直追問他究竟許了什麽。
他那時候抿着唇,視線裏盡是滿城花燈,總想着,他總有機會告訴她的,并不急這一時片刻。
他能許心願呢?
少年低下頭,望着燃着的燭火,思緒裏又重現了那日的花燈,他的神情溫柔缱绻。
這個心願,那個時候他沒有說,現在也不會說。
那是他第一次起那樣的私心。
也是這麽多年來,唯一生起的貪欲。
他許願,她的願望,與他有關。
當時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個心願已經實現了,他分明已經清楚聽到了她許的那三個願望。
但他想更貪心些,他希望在她以後的願望裏,都有他。
少年的思緒停了下來,轉過了身。
再後來回了東戎後,他又去過很多寺廟,佛窟,見過不同的佛像,與很多的人相遇又別離。
見過雪色一線,也見過錦繡春日。
但卻許的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願望了。
他慢慢心念着。
他期望佛祖,讓她永遠不要再許願他。
什麽都不要記得,什麽都不要留戀,那般是最好的。
少年沒有停留,門嘎吱開啓,刺眼的光線幾乎灼傷了崔蓁的眼睛。
帶起的風,讓琉璃燈火朝內彎倒,像是一道移過來的火色明明。
這一瞬間,崔蓁清楚看清了那被珠花壓着的字條。
“明昭五年,東戎沈徵途徑河西,适寓沙州,敬寫般若波羅蜜心經一卷安置佛前。伏願天龍八部,長為護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寧;次願崔蓁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現世業障,并皆消滅,獲福無量,永充供養。”
字體清隽瘦長,工整潔淨。
看得出寫這些字的人每一筆一劃都極其很認真,虔誠發心,謙卑真誠。
她仿佛在此刻,自己的一部分永遠被留在那個少年身上,跟着一起呼吸,一起疼痛。
只是,她與他無法相見而已。
她的心思浮在一片白茫茫裏不知往何處去,然後,燈光一點點沒入眼睛。
她發現自己眼睛幹澀,卻沒有一滴流淚。
只是心口像是被什麽剜去,永遠的留在了那個世界裏,她能聽到呼嘯的穿過心髒的風聲,卻感覺不到它的躍動了。
她咳嗽了幾聲,喉嚨裏的鐵腥味似乎又泛了上來。
但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崔蓁!”宴清在旁邊大聲喊着她的名字。
直到她微微能聽到些許聲音,她才怔然地看了過去。
“宴···宴經理。”她沒來得及說完這句話,便覺得天地暗了下來,她再次陷入了黑暗裏。
····
東戎的小殿下死在明昭五年的冬末,那天下了很久的雪突然停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然後雲層裏有影影綽綽的光落了出來,把雪色鍍上一層暖黃。
這位小殿下本是派至臨邑的質子,後歸東戎後,短短兩年內,平叛亂,驅北涼,定內政。
這個最不像東戎人的東戎人,做了讓草原上所有人臣服的事情,也在急速綻放完光彩後,迅速消失于夜空裏。
後來恩和與綠鞘回憶沈徵離開的那日,細節多有出錯,但卻只有一個地方,說了很多遍,都未有差錯。
郎君昏迷了多日,可那天突然像是精神好了許多,甚至能站起來走路,然後他要他扶着走出帳篷。
“郎君擡頭,看了眼雲層裏的日光,”恩和道,“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我覺得他好像也不是在看雲。”
“那是在看什麽?”綠鞘追問。
“我不知道,”恩和搖了搖頭,“就好像越過那些東西,在看更遙遠的地方。”
“然後呢?”
“然後,郎君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
“他說,糖瓜蒌壞了,不能吃了。”
綠鞘不解,歪頭問:“糖瓜蒌?”
恩和點頭:“我當初也不能理解,後來郎君說累了,我便扶着他進了帳篷。”
“郎君和往常一樣,到了時間便躺下了,他不喜歡休息的時候有人待在帳篷裏,我替他滅了燈,守在帳篷外。第二日我進去的時候,郎君他····他已經沒了,”恩和聲音低落下來,“他神情很平和,就好像還是睡着了一般。”
“後來,我替郎君整理衣衫的時候,發現崔姑娘給他編的百索還戴在他手上,明明都已經褪得看不出顏色了。”恩和突然頓住,眼淚順着臉落了下來,“我在他的枕頭下還發現了一個盒子。”
“盒子裏有什麽東西?”綠鞘心裏發酸,但她依舊急急問道。
“一個紅色的綢袋子,還有一包已經起了黴的糖瓜蒌,黏在一起,都看不出原來的形狀了,在最底下還放着一疊畫稿。”恩和擡手擦了擦眼淚,“每一張畫得都是崔姑娘。”
“郎君他,把所有和崔姑娘有關的東西,一直都放在身邊。”
綠鞘心中一梗。
恍惚中,她想到那日,她陪着姑娘走上礬樓的最頂處,姑娘最後的話她至今還記得。
她說,糖瓜蒌,她不吃了。
綠鞘覺得心髒疼得像被什麽突然抽空。
風裏草原上,遠處似乎有什麽人在唱歌。
那是綠鞘很熟悉的歌聲,姑娘曾經唱過許多遍,她也聽過許多遍。
但也許是歌聲過于遙遠,聲音有些模糊。
綠鞘擡手擦了擦眼淚,她看着漫天星鬥,深深吸了口氣。
風裏隐隐有銀蓮花的芳香,與暖風一起,越過草原,向着南下的方向飄去。
今天的夜晚真安靜啊,綠鞘把頭靠在恩和的肩上,心也跟着靜下來。
也許,郎君和姑娘也在某個地方,聽到了今晚的歌聲,聞到了銀蓮花的花香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這個就是結局了,但還是不忍心刀。
……适寓沙州,敬寫般若波羅蜜心經一卷安置佛前。伏願天龍八部,長為護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寧;次願崔蓁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現世業障,并皆消滅,獲福無量,永充供養。
這一段文字來自敦煌古卷,是一位宋人面臨生死之際寫得一段文字,感覺很适用阿徵那時的心境,借來代用。
☆、結局二
崔蓁發覺鼻尖有刺激的消毒水的味道。
然後她聽到了身旁有人說話。
“如果這次崔蓁沒事,那就再好不過,如果她醒不過來,你自己回邺都去。”聽這聲音似乎是宴經理。
“阿清,這件事如今只有你和我知道,而且醫生不是說了嘛,這小姑娘身子骨好得很,沒有生命危險。我看她自己也是不願別人知曉的,你放寬心。”男子語氣帶着幾分撒嬌。
“最好是這樣,但如果她真出了什麽事,我會一力替她攬下責任,畢竟這件事終究還是我同意,她才會變成這樣。到時候,你先帶小圓去邺都住幾天見見爺爺。”
“不行,說好了今年端午休息咱們要一起回去的,怎麽只能是我一人帶着小圓,絕對不行。”
“謝瑜,你沒完沒了是吧?”
崔蓁覺得有些吵,她喉嚨裏發幹,勉強發出聲音:“水···水···”
有人沖了上來,遞過杯子,又把她扶了起來。
她抿了口水,擡頭看到一臉擔憂的宴經理。
“你昏迷了三日,我替你和公司請了假,只是你父母那裏我一直聯系不到,你要不要和他們說一聲?”
“不用,”崔蓁搖了搖頭,“他們最近出國旅游去了,不要讓他們擔心。”
“宴經理,你不要和你先生吵架,這件事是我自願的,如果公司追責下來,只推到我一人身上就可以了。”崔蓁靠着枕頭虛弱道。
“你看,阿清,我說這小姑娘和一般人不同吧。”男子再旁幫腔,順便對着崔蓁勾了勾唇。
“你少說幾句話。”宴清回頭瞪了他一眼。
男子讪讪低下頭,片刻後擡頭對着崔蓁挑了挑眉,神情狡黠。
然後他嘴唇一張一合,似乎用唇語說了什麽話。
随後悄悄指了指宴清經理。
崔蓁皺眉,片刻後,她眉頭一松,很快解讀了出來。
他說的是:“找她幫忙!”
她不知道這句話什麽意思,但她似乎覺得隐隐又有了希望。
“宴經理!”她抓住宴清的衣袖,像是幹渴之人尋到泉眼,“宴經理求求你,幫幫我!”
宴清一愣,她低頭看向被握緊的手,又對上崔蓁堅定的眼睛。
“宴經理,我想再回去那個世界,不要只附身在物件身上,我要完完全全地回去,回到那裏去,重新找到他。”她一字一句說出自己的期望。
宴清被她的言語裏的懇切怔住,就這一刻,她好像又看到了年少時自己懇求陳多帶她再回邺都一般。
她實在太像她,甚至比她更有勇氣面對感情。
但她畢竟不再是不解人世的青蔥少女,很快反應過來,回頭瞪了眼謝瑜,謝瑜只是無辜聳了聳肩。
她嘆了口氣,轉過身握住崔蓁的手:“你先好好修養,你現在的身體不适合再穿越。”
“宴經理!”崔蓁有些着急。
“你先不要急,這段時間內,我有一些資料要給你看,等你看完,再來和我說你的決定。”
醫院的窗戶滲進的陽光很新鮮,白色的被套似乎都被鍍上了暖光。
只是消毒水的氣味嚣張,順着毛孔就會往裏鑽。
床上放着一本書,像是被剛剛看完,然後散亂翻開着擱在一邊,封面寫着這本書的名字——《畫記逸聞》
崔蓁的視線停留在書頁上,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心底那淡淡的,難以捉摸的情緒具體是什麽形狀。
就好像什麽也沒有,又似乎什麽都發生了。
窗子滲進的日光移動了方向,然後日光漸漸落了下來,屋子裏重新恢複了黑暗。
她拿過手機,撥通了電話。
“宴經理,我想好了,我還是要回去。”
電話對面的人沉默了半晌,然後簡短道了一聲:“好,等你的身體恢複到穿越允許的指标,再來找我。”
挂斷電話,屋子裏重新恢複了寂靜。
崔蓁盯着外面升起的月光,月光溫柔,但還是被對面的大樓阻了一半,她看不到月色全貌。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在《畫記逸聞》裏,故事主角是崔苒和王祁。
崔蓁不過是早早就死在故事前面幾頁的惡毒姐姐而已,那場大雨裏的出走,臨邑城的水渠帶走了崔蓁的性命。
而那個東戎質子也只是一個被虛虛帶過的人物。東戎三皇子将馬車假意借于沈徵躲過刺殺,少年卻被這虛晃的計謀抹去了存在。
她與他,在書中從未見過面。
更哪裏來的相識,相知。
只是她這只蝴蝶強行改動了翅膀的軌跡,然後夢境就變成了全然不同的模樣。
在那個原本的故事裏,他從未遇到救贖與真心,至死都是被所有人舍棄的那個。
她那停留在眼眶裏許久的眼淚,終于順着眼尾落了下來。
房間裏響起低低的啜泣聲,碎在月光籠罩裏。
……
恢複身體的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漫長,但也許有了方向,崔蓁心底生出從未有過的安定,就如同她肯定自己期盼的結果一定會到來。
但她同時又惴惴不安,藏在隐秘裏的擔憂,時不時像是小蟲子一般出來噬咬她一口,然後又躲到無人的角落裏。
她這幾日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替爸媽又報了幾個旅游錯開時間。
重新躺在休眠室時,她神情平靜又安穩。
唯獨不同的,這間休眠室并不是在公司裏,而是在一間倉庫實驗室。
來的除了宴經理,還有一個戴着眼睛的卷發女人,這個女人叫陳多,是經理的朋友。
“這麽多年了,你竟然膽子還這麽大!”陳多推搡了一下宴清,“是不是你男人慫恿的?”
“我就說了,這男的除了在你面前乖巧,別的時候都憋着一肚子的壞心眼,鬼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宴清已經習慣了老友的吐槽,指了指崔蓁:“這小姑娘比我當年有勇氣,也比我努力,人家可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
“行了吧,”陳多看了眼崔蓁,“自我退出公司後,雖說技術研究有了些突破,但你們這個本子吧……這小姑娘已經改了劇情,清清你是知道的,一點微末的改變,都會造成故事的無數可能性。”陳多神色遲疑,“我不确定,她回去的那個世界,是不是之前帶過的那個,也許裏面的人,一個都不認識她,也不排除這個可能。”
崔蓁清楚地聽到了陳多的話,她微微側過頭道:“沒關系的,沒有人認識我也沒關系,我記得他們就可以了。”
陳多驚訝地轉過頭看向宴清,搖頭嘆道:“這小姑娘比你當年,可有膽量多了。”
宴清笑道:“我說了吧,否則我怎麽會帶她來你這裏。”
“行吧,”陳多聳肩,“小姑娘,我給你附加了幾層保護,你還是會回到那個崔家小娘子的身體裏,但到的是哪個節點,我不能肯定,就看你自己的運氣了。”
“謝謝。”崔蓁聽畢,重新躺了下來。
她深深吸了口氣。
無論到的是哪裏,她只要能見到他,只要他們還能遇見就都沒關系。
她當初可以改變痕跡,那麽再來一次,她也一定可以。
花從枝頭落了下來,然後長出了新的花苞,接着被不斷喚醒,再次生長,長成初識的那個樣子。
她先聽到了耳畔的鳥鳴聲,然後好像有風纏繞過枝葉的聲響,鼻尖似乎有墨跡的味道,接着又有很多人在促膝交談。
碰——
戒尺撞擊桌面,響起一聲霹靂驚雷。
崔蓁驀地睜開眼睛。
夏學谕的長臉在她眼睛裏被放大了三倍,他的怒氣似乎也跟着快要燃燒到崔蓁身上。
“崔蓁!你莫要仗着與崔博士的關系就這般目中無人!既不想學,那便不要待在這裏,不想聽,就給我出去!”學谕噼裏啪啦的一頓斥責,唾沫都要淹沒了她。
她癟着嘴避開,側過身時看到了郭恕從前面遞過來的同情眼神。
她眼睛一亮,正想打招呼。
“愣着幹什麽,還不給我滾出去!”學谕又吼道。
崔蓁低頭趕緊随手拿了幾本自己的書,然後側過身小心走了幾步,但突然,她索性挺直了腰背。
視線略過了王祁,燕漢臣,高泙,崔蓁···還有圖畫院的諸多同窗們。
她心底升起從未有過的歡喜,他們的神情容貌皆如記憶裏那般未有變化。
他們仍舊還是圖畫院的畫學生們,筆墨紙硯便是所有的人生功課。
“茂京,你不覺得,今天崔蓁怪怪的?”郭恕目送崔蓁離開,湊近王祁問道。
王祁沒好氣地瞟了眼郭恕,冷冰冰道:“關我何事?”
郭恕吐吐舌頭,又坐了回去。
但王祁随後又擡起頭來,看着崔蓁離開的那扇門半晌,片刻後搖了搖頭。大抵是他今天失心瘋了,才會去思考崔蓁的近況。
崔蓁沒有在廊下停留,圖畫院的樹木生得茂盛,日光從縫隙裏灑落,沾染了她的衣衫。
她一路大步而過,見人就招呼,遇到阿元的時候他正拿着一疊紙張從旁經過,她擡手就摸了摸阿元的頭,眉眼一彎:“阿元!”
看到阿元身後還跟着圖畫院的內侍官,她笑盈盈作揖:“先生好。”
就好像踩着這些日光的斑點,她的心也逐漸在明亮裏生長舒展,就要随風躍動起來。
蓬蓬春日,梧桐繁茂。
西廂裏有崔成的聲音:“前人之法未曾精盡,你難道比前人大家還要厲害嗎?”
崔蓁對這段對話很熟悉,她便沒有再停留。
大步踏進院子,直接推開了西廂的門。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外頭不知什麽種類的鳥鳴喚了幾聲,然後撲棱翅膀又朝着遠處飛去。
“崔蓁,你究竟知不知禮數,如今要到我這裏來丢人了嗎!”崔成怒不可遏地瞪着她,舉起的戒尺就要落下。
崔蓁沒有理他。
她視線直勾勾盯着坐在後面的沈徵身上。
片刻後,少女的臉上露出明媚的笑意,她的頭發上還落着日光殘留的顏色。
然後她道:“阿徵,我聽說相國寺南邊的州橋那處,煎夾子特別好吃,你想不想去?”
沈徵定定望着少女的臉,他沒有什麽反應。
崔蓁抿了抿唇,她心裏暗道不好,難道是自己太直白了?還是說,這個節點裏,他們兩根本不認識?
“那···龍津橋南的糖瓜蒌你喜不喜歡,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再換一個。”少女撓了撓頭,又試探道。
“崔蓁!”崔成忍耐到了極限,大聲斥道。
“喜歡。”堂下少年的聲音清透似玉,阻了崔成的動作。
屋子裏的畫學生都朝發出聲音的人看去。
少年的臉上分明帶着笑意,清亮漆黑的眼睛裏,正清清楚楚折射着少女的身影。
仿佛天地之間,他只看到了她一人。
“啊?”崔蓁沒有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反問一聲。
她覺得胸腔裏的蝴蝶似乎都開始撲騰了,就要将她帶離這個屋舍。
那是不同于在南山時的感覺。
它們此刻就在她身體裏,泛着流動的銀光,将四肢百骸的情緒都傳到心口一點。
然後屋外響起了蟬鳴,窸窸窣窣的;
遠處街巷的叫賣聲,也變得清晰起來;
再遠一些,城門口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九南山上的鐘聲,下裏村的炊煙,黎城的山茶花,郾城的雨聲····
最後變成了北方草原上的那首悠長的情歌,與大雁一同,涉水而來。
崔蓁噗嗤笑出聲。
少年的身上,仿佛有着柔軟的光芒,她的腳步動了動,接着越來越快,逐漸越過整個屋舍,張開手一把抱住少年。
少年的身體被沖擊晃了一下,瞳孔有一瞬的失神。
但很快,他站定了身,緩緩把手覆上了少女的脊背。
“阿徵,煎夾子和糖瓜蒌,你喜歡那個?”她把頭埋在他的頸項間,沒頭腦地又悶悶問了一遍。
“我都喜歡,”少年的聲音須臾後響了起來,“我一直,都在喜歡着。”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就到此為止啦,沒有番外,但也許以後想到的時候可能會加也說不準。
這個故事寫挺久了,就差不多一直在單機,也很感謝陪伴過的姑娘們,寫這個故事的初衷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少年人的感情,朦朦胧胧的心動,義無反顧地表達,所有的美好都可以用少年這兩個詞概括。我原定的故事裏,是想把少年們的成長定為痛苦剝離的基調的,本來有很多角色都在我“暗殺”範圍內,但随着劇情發展,還是沒忍心下手,最後讓不同的人物都為自己的選擇做了相應成長,文章還是有太多不足之處了,這點比較心累。
那再說說這兩個主角小朋友,崔蓁性格熱情,敢愛敢恨,還有點神經大條;沈徵則是無論經過多少痛苦,他都能用善良來面對人間,而這份善良的來源,是崔蓁種下的因,所以才有了後來他們的果。作為作者的我永遠都屈服于溫柔啊嗚嗚嗚……
希望大家能喜歡他們,也希望我們能像他們一樣,擁有說出愛的勇氣和去愛的能力。
下一篇,決定去茍簽約了!就隔壁那篇拯救反派失敗手冊,感興趣可以關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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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