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上巳
三月三,春和景明,貴族世家的年青男女陸續彙聚于攬蒼山沂泉之畔。
攬蒼山地勢雄拔險峻,山中茂林修竹,清幽致遠,平日為皇家禁地,只在上巳節或秋獵時才會對外開放。
沂泉在半山腰的開闊平地上,這原本是一塊天然平臺,後又被朝廷擴了一些,如今大概五畝見方。平臺半面靠山,半面是深谷,只在上山一側有條人為修建的路。路兩側巨樹參天,野花芳菲。
沂泉在西北方山壁之下,是個半畝深潭,水色濃翠幽靜,望不見底。今日泉水旁邊搭了一兩丈高的祭臺,祭臺下方由六根原木支撐,看上去相當穩當。祭臺周圍,穿戴光鮮的世家小姐與公子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攀談,年齡稍大輩分稍長的王公貴族則端坐在一旁的看臺上。
楊怡一入場,百花暗淡,方才還與身邊女伴談笑風生的公子們全都住嘴不言,目光呆滞地黏在楊怡身上,一時忘了挪開。她身着一襲雪青色金絲繡百蝶紋紗裙,繡工靈動。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绾了個飛仙髻,幾根珠花步搖點綴發間。她微擡下巴,仿若這世間沒有什麽能被她放進眼裏。
姚汐今日也下功夫打扮了一番,她身着一襲淡粉百褶裙,插着碧簪,嬌小玲珑。肌膚白皙嫩滑,吹彈可破;腰支細軟,楚楚動人。放在別處倒也能豔壓三千,但站在楊怡身邊,卻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他們都看傻了哈哈哈,”錢喜嬌捂着嘴笑嘻嘻地說,“他們肯定在心裏想,天下第一美女果然名不虛傳。”
楊怡很給面子地淺笑了下。
“去那邊吧,楊大公子待會肯定站那裏。”錢喜嬌指了指視野最好的地方說。
楊怡提腳去了另一邊。
錢喜嬌看了姚汐一眼,吐吐舌頭趕緊追了上去。站定後,她掃了一圈,沒見容王,便問道:“欸,阿汐,你說容王會來嗎?”
“若是我的話,肯定不來。”姚汐說。
錢喜嬌輕嘆了口氣,“也對,如今他不是太子登不得祭臺,要是我我也不來。想當年,太子春祭可是大梁盛景吶,可惜……”她語帶懷念地說。
元晦在位時,每年春祭都有無數青春少艾擠在攬蒼山周圍,想一睹太子俊美風姿。
姚汐輕輕掐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說了,越說楊怡臉越黑。
“楊小姐,”權朋帶了兩三個人過來打招呼,他是刑部左侍郎權铮的兒子。
楊怡微微低頭簡單行了個禮,回道:“權公子。”對着外人,楊怡樂得維護自己溫婉的名聲。
權朋面上繃不住的喜色,他自覺把自己往楊怡身邊一放,神色驕傲地掃了跟來的幾人一眼,像是在說:“我就說我認識楊二小姐吧,你們還不信。”
權朋此人是上京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閑,仗着自己父親有權有勢,做起事來肆無忌憚,正經世家子弟都避着他。因為楊怡清楚自家與權家同屬一個陣營,不好翻臉,只得任他站在自己身邊。
“楊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權朋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五髒六腑都損傷,說話間一股惡臭襲來。
楊怡眉頭皺也沒皺,面無表情回道:“多謝權公子誇獎。”
“哪裏,哪裏……”
正在楊怡不耐應付之時,人群一陣吸氣聲。只見一道雪白身影從茂林深處款款走來,未見面容便覺得清雅出塵。待人走近細看,淡薄如清霧籠瀉的白紗長裙覆身,一根木簪挽住烏黑秀發,整個人如空谷幽蘭一般。她身後是久不現于人前的容王,身姿挺拔,黃金面具遮去半臉,氣勢駭人;露出的那半張臉卻又俊美異常,叫人挪不開眼。
兩人信步走來,腳踩清風,仿佛攜了大梁半世風華。
在場世家公子竊竊私語,都在互相打聽跟前這位面生女子的來歷。當探聽到其為溫承章長女之後,心思各異。
權朋也動了心思,楊怡他動不起,後面來的這朵高嶺之花,他确是摘得起的。想到這裏,他跟楊怡告了個辭,朝溫挽那邊走去。
“這人……”錢喜嬌無語。
楊怡倒是不在意,她巴不得此人離她遠遠的。但溫挽的存在,卻實實在在讓她如鲠在喉。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将她推進水裏,好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
溫挽察覺到遠處嗎抹淬毒一樣的目光,她望過去,朝楊怡和善一笑,轉頭壓低聲音問身旁的淩霜說:“這位楊二小姐為何對我懷有這般深的敵意?”
淩霜擡眼看了看頭頂的容王,昧着良心說:“不知。”
“你說她待會會怎麽對付我?”溫挽接到貴妃口谕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這會是場鴻門宴。可惜權勢迫人,她不得不來,只能見招拆招了。
“有我護着你,怕什麽。”元晦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像座大山一樣壓下來。
溫挽笑笑,轉身,仰頭說:“那就拜托王爺了。”
周圍人見這陣勢,心中明晰,再一細想二人身份,覺得倒也般配。
在這端口,權朋搖着扇子過來了,他用下巴點了點人,說:“溫小姐,在下刑部左侍郎權铮之子權朋。”
溫挽轉身對上他,此人說話倨傲,她很是不喜,故揶揄道:“令尊大人的名諱小女子如雷貫耳,閣下不必特意說明。”
周圍一片哄笑。
權朋漲紅了臉,啪一聲收起折扇,高聲道:“你別給臉不要臉,本公子跟你說話是看得起你。”
“可我不想跟你說話,”溫挽無辜道。
“你!”
溫挽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接着又補了一句:“而且你臉那麽醜,我也不想要。”
周圍又是一片哄笑。
元晦站她身後,放任她玩耍,一點阻止她的心思都沒有。
權朋氣不過,擡手便要抽她耳光。元晦負手站着,沒做任何反應。他直覺地知道,溫挽不會喜歡自己插手她的事,何況這樣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渣滓,再來十個她也能應付得了。
果然,權朋的手剛伸出來就被溫挽架住了。
那一瞬間,權朋覺得自己的手就像被巨石壓住一樣動彈不得,且越收越緊。就在他以為這手要廢時,溫挽卻突然放開了自己。只見她俯身,似乎想要靠近自己說話,卻半路被一只大手攔住,說:“就這樣說吧。”
權朋見她扯了抹極淡的微笑,用不急不緩的聲音說:“今日本姑娘不想惹事,若你還要這只手,便離我遠一點。”
聽完,權朋低頭撸起袖子,衆人見他手臂青紫,明顯腫了一圈,吓得退後一步。權朋也跟見鬼一樣,一面放袖子一面往旁邊跑,看樣子是想躲遠點。
這回衆人再看溫挽,心中漲不起半點狎昵的心思。
“吉時到,鳴袍,奏鼓樂,整衣冠。”
國師唱到。
衆人肅穆,擡手整理衣冠,自覺整隊站好,等待擊鼓三通後,依次去到沂泉邊淨手。待災晦盡消,太子才會前來主持祭春大典。
“鳴金,淨手。”
國師再次唱道。
所謂淨手就是去泉邊用清水濯洗雙手,會有欽天監侍者手持竹笕引水,供大家濯洗。淨手時男女分列,男子先于女子淨手。所以,等溫挽她們走近池邊的時候,元晦等人已經端站在遠處,等待大典開始。
溫挽順着人流往前走,慢慢的她發現淩霜被擠到了遠處,而自己周圍則不知何時圍了三五個身材頗為壯碩的生面孔,正有意無意地把自己往泉水邊引。
她微勾嘴角,心道:“想把我推水裏?這手段未免也太低級了些。”
想到這裏,她暗施巧勁,幾個轉身就避到了遠處。元晦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有意識地往這邊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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