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中毒

入夜後,地上潮氣上湧,溫挽合衣卧在幹草上輾轉反側。

這牢房是顧是非專門給她騰出來的環境最好的一間,但仍舊濕冷陰暗,人在裏頭待久了,從裏到外都被浸透了冷氣。就在她終于昏昏欲睡的時候,外邊突然有腳步聲傳來,溫挽心中歡喜,趕忙起身去看,結果看到的竟然是一個被黑色鬥篷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大肉圓子。

“是宋大人吶。”她有些失望,“大人深夜來此,所謂何事?”

宋湍合不說話,只用寬大的袖子捂着口鼻,悶聲悶氣地說:“溫姑娘言而無信。”

溫挽屈起一條腿,右手松松搭在上頭,問:“此話怎講?”

“柴稷之死與盛澤一事息息相關,這案子如今被炒的沸沸揚揚,當中難道沒有姑娘手筆?”

宋湍合隔着牢門質問她。

溫挽借着牢裏灰暗的光,細細端詳手指,看也不看宋湍合,輕笑一聲說:“大人這話有意思,難道我閑來無事,搞個殺人的罪名,把自己送進牢裏玩?”

宋湍合被噎了一下,不知如何應答。

溫挽緩緩起身,踱到宋湍合跟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問:“究竟是誰将柴稷之死捅出去,大人查清楚了嗎?況且今日在堂上,關于盛澤之事本姑娘一個字也沒有說,大人不妨去打聽打聽。所以,究竟是誰出爾反爾?”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溫挽猛地一拍牢門,吓得宋湍合倒退一步。

他無端想起面前這人輕描淡寫将柴稷抹了脖子的畫面,心中一陣膽顫。難道是他們猜錯了,此事與溫挽無關?

溫挽見對面的人一臉呆滞,溫和了語氣:“大人屈尊前來,就只是責問?”

宋湍合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一瓷瓶,用兩根指頭捏着瓶身穿過欄杆遞給溫挽。

溫挽垂眸看了一眼,沒有接,問他:“這是什麽?”

“上頭給的藥,盛澤之事若是沒被捅出去,姑娘自會拿到解藥。”宋湍合一直伸着手,手略微有些哆嗦,生怕她一個暴起,将他手砍斷。

溫挽接過瓶子,打開瓶塞略看了看,涼涼地說:“是丹碧啊,發作時面若桃花,腹如刀絞,三次發作則藥石無醫。敢問大人,為何不直接給毒藥,豈不是更保險?”

她怎麽識得毒藥啊!還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嗎?宋湍合綠着臉,內心一片崩潰,“是是是上頭吩咐下來的,本官……我也不知道。”

“若我不吃呢?”溫挽塞上瓶塞。

“那溫大人他們可能就……”宋湍合被她倏然淬血的目光吓得趕緊收聲,連連解釋道:“不不是我說的,是他……”

溫挽挑眉問道:“他是誰?”

宋湍合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那你拿回去吧,我不吃。”溫挽将瓶子遞還給他。

宋湍合不敢伸手去接,勸道:“反正你也不打算往外說這件事,就只是走個過場而已。我看那位是真沒想要你的命,你放心,一旦此事了結,我定雙手奉上解藥,我發誓。”

溫挽沉默着看着他。

宋湍合急得冷汗都下來了,打又打不過,勸又勸不動,只得軟聲求道:“姑奶奶,你就別為難我了,你不吃我回去沒辦法交差,他們還得派另一個人來逼你,到時候你恐怕更吃虧。”

溫挽一想,宋湍合說的也有理,何況丹碧而已,她又不是解不了這個毒。想到這裏,她從瓶中倒出一顆毒藥,捏到宋湍合眼前,不冷不熱地說:“請轉告那位,贈藥之情,我溫挽總有一天要還的。”

說完,她片刻不曾猶豫将藥吞入了腹中。

宋湍合眼看着她吞下毒藥,又周身檢查了一遍,确認她确實将毒藥吃下後,才慢慢收起了滿心的恐懼,倨傲開口:“明日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希望溫小姐記得。”

此人變臉如此之快,倒叫溫挽開了眼見,她一只手挑起鎖門的鐵鏈,挑眉看向宋湍合說:“大人猜猜看,扯斷這根鐵鏈我需要多長時間。”

話音才落,鐵鏈應聲而斷,“哎呀,真不結實。”溫挽冷笑着說。

宋湍合慘叫一聲,連滾帶爬沖出了牢房。

“大人慢點跑,夜深天黑,小心腳下。”溫挽假惺惺提醒他,這話音剛落下,就聽見外頭砰一聲巨響,想來是宋大人摔倒了。

楊家人做事如此之周全,超乎溫挽預料,她覺得自己有些低估了對方,不知明日的事能不能順利進行。

溫挽想事正想的出神,聽見動靜的時候元晦人已經站在了自己跟前。只見他單手抱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和一件狐裘大氅,另一只手掀掉鐵鏈,大大方方就這麽進來了。

“冷麽?”他問。

溫挽直起身子,回他:“冷。”

元晦俯身将被子放在一邊,抖開大氅将她整個人都包住,溫聲問她:“還冷麽?”

“不冷了。”溫挽整個人縮在他懷裏說:“宋湍合受人之托來給我下毒,威脅我不準把盛澤的事說出去。”

元晦倏然一驚,扶着她的肩膀拉開距離,上上下下打量好幾眼,急道:“什麽毒?可有那裏不舒服?”

“疼……”溫挽紅着眼睛,望着他說。

“疼?哪裏疼?我這就去找禦醫。”

溫挽拉住他,偏頭笑着說:“肩膀疼。”

元晦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自己的手指因為過于緊張而死死地掐着她的肩膀,吓得他趕緊松開手。

“別緊張,丹碧而已,我自己能解。”

丹碧!關北大漠上沙蛛的毒汁混了鬼陰藤制成,元晦在玉涼關時就久聞其大名,聽說是烏伽王庭用來處置叛徒的毒藥,發作時肝腸寸斷,能将人生生疼死。

“需要哪些藥材,我這就派人去準備,你現在就解開它。”元晦站起來看着她說,語氣堅決,不容反對。

溫挽伸手,拉住他的衣角,輕輕晃了晃說:“等這件事了了吧,不差這一兩天。”

元晦低頭看了一眼,愣住,猶豫半晌才用商量的語氣說:“先解毒可好,萬事不及你身體重要。”

“不好。”溫挽又晃了晃手。

元晦無奈地單膝跪下,将被她晃掉的大氅拉起來,再把她整個人嚴嚴實實裹好,說:“解藥可以不制,但用着哪些藥材得先告訴我,我好派人去準備起來。”

“好。”

話畢,元晦吩咐下人拿來筆墨,溫挽口述,自己執筆,洋洋灑灑寫了兩大頁才算完事。

“拿過來我瞧瞧。”

元晦把紙遞給她,“你看可有寫錯的?”

溫挽認真瞧了許久,将紙遞還給他,說:“錯倒是沒有錯,不過為何王爺的字瞧着這麽眼熟呢?總覺得在哪見過,寫的真好,有筋骨。”

元晦将紙交給下人,低聲交代了兩句,沒好氣地怼溫挽說:“現在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嗎?”

溫挽笑笑,老老實實縮回大氅裏,跟只小雞子似的不動了。

“看來楊家并沒有我們想象的好對付。”元晦撈過被子,在溫挽身上又蓋了一層,說,“好在我們原本也沒想讓你跟楊家直接對上,散播消息的人我已經找了,整個案情審理,我都會讓大梁百姓知道的清清楚楚。”

“嗯。”溫挽點頭,“你什麽時候走?”

“我待會就出城,等事畢,我來接你。”說到這裏,元晦認真看着她說,“抱歉,這種時候不能站在你身邊。”

溫挽自信一笑,說:“我可不是需要人護的小姑娘。”

元晦也跟着笑了,“我知道。”

***************

宋湍合從牢裏出來沒有回家,而是連夜去了楊府。

楊府燈火通明,楊慎、姚巳阡、權铮等人一見宋湍合回來,便紛紛将目光投向了他。

“怎麽樣?”姚巳阡問。

宋湍合粗喘着站定,掃了一圈沒見着右相,猶豫着不知要不要等人。

“不必等了,家父年紀大熬不住,先歇下了,宋大人說便是,我會如數轉達。”楊慎說。

宋湍合連忙躬身行禮,回道:“回大人的話,溫家小姐已服毒,明日應該不會亂說話;那原告柳蔭蔭挨不到天亮,剩下的祝大海,本官實在找不着人。”

“顧是非呢?人收買了嗎?”姚巳阡接着問。

“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位顧大人就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我連他的面都沒見着,更別說收買了。”

權铮想了想,說:“聽說顧是非十分疼愛他的小妹顧央央,不然明日派人把她請來楊府小住幾日?”

“上巳節後,顧央央就被遠遠送走了,人根本沒在上京。”宋湍合說,這個主意他自然是打過的,只是派人去顧家茅草屋轉了幾圈,始終不見除顧是非以外的人影,一打聽才知道人被送走了。

“權大人明日移架大理寺吧,兩司會審。”楊慎低聲說,他高高坐在上位,有些背光,半張臉籠在陰影裏,整個人看上去陰鸷極了。

姚巳阡撫掌大笑:“如此就再好不過了。”

“是,公子。”權铮說。

“盛澤那邊該做的準備先做起來,萬一紙包不住火了,一定要确保下去查案的人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楊慎繼續說。

“下官已經安排下去了,保準不露半點破綻。”姚巳阡恭敬回道。

楊慎面無表情地扯扯嘴角,說:“露點破綻也不要緊,誅你九族就是了。”

姚巳阡吓得直哆嗦,心中把那個挑起這樁事端的人罵了百八十遍。

“她怎麽說?”楊慎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啊?”姚巳阡一臉茫然。

“沒問你。”

正在眼觀鼻鼻觀心的宋湍合福至心靈道:“溫小姐說,贈藥之情,她總有一天要還的。”

聞言,楊慎倏然轉身,背對着大家揮揮手,意興闌珊地說:“都回去各自準備吧,大家的小命能活多久,全靠自己努力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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