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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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救下殷策,慕清晏就想把清遠侯安排進勤政殿,不管身上那重叛國污名能不能洗清,有自己照看着,殷策的日子總能好過些。
但慕清晏同樣明白,這事不好辦——之前擅闖大理寺天牢救人,已經讓太後對她有了意見,再去找頤寧宮說,她看上了殷策,想把人調進勤政殿?
以太後老謀深算的脾氣,沒準一卷白绫直接送去冷宮!
此事攸關性命……尤其關系到清遠侯的安危,哪怕景昭女皇百爪撓心,恨不能立馬将人擡進勤政殿,也得勉強按捺住。
“我必須再耐心一點,”慕清晏從原主重巒疊嶂似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翻卷頁的,仿着裏頭批注的筆跡,認真描摹練習,“有馬全庸看着,還有太醫院照拂,他一時半會兒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我要是沉不住氣,他就是分分鐘進閻王殿的節奏。”
她一邊數着自己心跳,一邊蘸勻筆墨,努力讓自己那手見不得人的毛筆字有長進些,等到一張宣紙寫滿,浮躁不定的心緒也逐漸“沉”下。
慕清晏低頭看了眼滿紙狗刨似的“鬼畫符”,自己都不忍卒睹地撇開頭,将宣紙團成一團丢進炭盆,親眼看着炭火将“貍貓換太子”的罪證慢慢舔盡,這才從胸臆深處呼出一口滿心無奈的氣。
偏生有人沒眼力見,非得挑女皇心情不好時上門打擾,守在外殿的蘇茹姑姑就在這時進來通禀:“聖上,柳公子求見。”
慕清晏一臉懵逼地擡起頭:“誰?”
蘇茹以為自己沒說清楚,忙道:“柳延楓柳公子,您忘了?他一早遞的牌子,說午後要來面聖。”
慕清晏漫長的反射弧終于跑完全程,“啊”了一聲:“你是說,柳章權家的那個公子哥兒?”
蘇茹:“……”
蘇茹姑姑當即步了袁正卿後塵,看慕清晏的眼神活像見了鬼。
慕清晏立刻意識到自己莽撞了:柳延楓是當朝首輔柳章權的長子,按照原文的說法,這位白衣翩翩、風姿奇秀、容顏清雅,皎然如月……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是個将所有關于美好的形容詞都堆砌上去也毫不為過的雅致公子。
更重要的是,他是原著中的第一男主,也是女皇慕清晏青梅竹馬的官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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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我……朕知道了,”慕清晏幹咳兩聲,将表情和語氣飛快調整到“欣喜羞澀”的狀态,“去請柳公子進來吧。”
蘇茹這才松了口氣,亦步亦趨地退出去。
慕清晏翻了個白眼,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
她刷文時就能感覺到,原著作者對這位“柳公子”很是鐘愛,每逢柳延松出場都會羅列一長串四字成語和形容詞,恨不能将“溫潤公子”四個字栽進讀者眼球。
但慕清晏對這位集天下所有美好于一身的柳公子就是不感冒,非但沒好感,看到他出場就煩,連帶那一長串成語和形容詞也直接跳過。
究其根本,實在是柳公子的人設比較微妙,用作者的話說叫做“心性高潔”“善良正直”,但在慕清晏看來,将此人“錦繡文章一籮筐、五谷農桑分不清、光風霁月有正氣、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性格特點歸納總結,就是大寫的——“白蓮婊”!
比方說現在,此人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沒等寒暄兩句,就直奔主題:“聽說,陛下非對大理寺斷案橫加幹擾,還将本該依律處斬的罪人帶回宮中,眼下就安置在冷宮中?”
慕清晏揉了揉太陽穴,将隐隐作祟的頭疼強摁下去。
“清遠侯身份貴重,牽一發而動全身,貿然處置極有可能引發四境邊軍嘩變,”她用應付太後的說辭敷衍道,“何況大理寺也沒查出什麽證據,嚴刑逼問出的口供水分太大,不能因此就随意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單從皮相看,柳延楓稱得上“上佳”,可見原著作者對他的偏愛分量十足。他和原主的感情也相當不錯,觑着殿裏沒人,居然緩步踱到近前,隔着禦案握住慕清晏的手。
連清遠侯的手都沒來得及握的慕清晏奓開一身雞皮疙瘩。
“這就是孩子話了,”柳延楓笑道,“大理寺諸位大人都是熟讀律例的飽學之士,行事堂堂正派,豈有屈打成招的道理?再者,清遠侯謀逆一案證據确鑿,明正典刑本是正理!邊軍若是為此嘩變,便是助纣為虐,留着也是禍國殃民,不如趁早除了這個禍根!陛下為慕氏正統,大可振臂高呼,號召天下之師勤王,有什麽好怕的?”
慕清晏:“……”
她确定了,這貨不是什麽白蓮婊,就是個生于錦繡窩、長在膏粱窟的二傻子!
在原著中,清遠侯蒙冤枉死後,北境邊軍确實因此嘩變。此舉無異于萬裏長城撕開一道口子,被殷策“欺壓”多年的北戎人眼看有便宜占,當即揮師南下,一舉攻克京城。剛拿過朝政大權的景昭女皇猝不及防,只能狼狽逃竄至江南,與長驅直入的北戎軍隔長江天險對峙。随後勵精圖治,足足花了六七年時間,才将淪陷的半壁江山一點點收複。
作為單純的“讀者”,慕清晏刷文時确實熱血沸騰,在大女主一路逆襲的故事線中爽得不可自拔;但是作為故事中的一份子,只要想到數年後,北境狼煙席卷京城,無數百姓将在戰火中流離失所……乃至家破人亡,慕清晏就渾身不得勁。
田園寥落幹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在戰亂年代,這不僅是詩人筆下的諷喻詩句,一字一句皆是生民的白骨血淚堆積而成。
“號召天下之師勤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當‘天下之師’是你家下的?”慕清晏半是厭煩半是冷笑地想,“公子哥兒就是公子哥,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說什麽都是想當然……原版的景昭女皇怎麽會看上這種繡花枕頭?真是眼睛被翔糊上了!”
柳延楓對慕清晏的心理活動毫無察覺,兀自勸道:“我聽父親說,朝中清流對你私縱清遠侯的行徑很是不滿……聽我的,別胡鬧了,趕緊把人送回大理寺,該怎麽處置自有三法司諸位大人裁定。”
慕清晏仰頭望天,無語凝噎。
“不行,真心忍不了了,”她想,“見過蠢的,沒見過蠢成這樣的……這小子腦袋是被驢踢過吧?要我對着這麽個蠢貨虛以為蛇,我寧可找塊豆去撞牆!”
慕清晏閉一閉眼,猛地将手抽出,柳延楓自以為的滿腔深情撲了個空,不由一怔。
“第一,邊軍嘩變,首先倒黴的是北境百姓,那荒草下的白骨不是長在你身上,你當然不以為意。第二,留清遠侯一命是朕的決定,母後也同意了,你口口聲聲‘橫加幹擾’,是覺得頤寧宮的懿旨不足以留一個罪臣性命,還是覺得朕坐擁天下,連想要一個男人都得看你臉色?”
這是“景昭女皇”第一次擺出一國之君的姿态,居高臨下地斥責柳延楓。柳大公子做夢也沒想到,不過數日不見,原本“嬌怯溫婉”的慕清晏居然轉了性,被這一番利如刀口的言辭捅進肺管,硬是瞪圓眼說不出話。
升級版的“景昭女皇”大學期間參加過校辯論隊,畢業後又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好些年,一張嘴不說浮木沉石,也絕不是柳延楓這等足不出戶的“宅男”可以抗衡。當然,他也萬萬不肯抛開讀書人的“氣度”,與慕清晏做這等口舌之争,臉色鐵青半晌,拂袖冷冷而去。
慕清晏話說得難聽,出口前卻也過了腦子,知道這番争執瞞不過頤寧宮,特意将太後這尊大佛擋在前面。果不其然,短短半個時辰後,在佛堂禮佛的太後就聽說了此事,得悉慕清晏放話“要了”清遠侯,見慣世事沉浮的當朝國母也有些說不出話。
“皇上登基三年,脾氣越發古怪,說話也有些不知收斂,”太後轉動着翡翠佛珠,沉聲道,“知道的這是一國之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來的鄉野村婦。”
琉湘姑姑賠笑道:“聖上是直腸子,想到什麽說什麽,不懂這些彎彎繞。再者,聖上年輕,又沒大婚,‘年少慕艾’雖是說男子的,反過來也一樣……聖上想要個男人,縱然莽撞了些,較真論起來也沒大錯。”
琉湘姑姑不愧是跟了太後幾十年的老人,一番話旁的還罷了,一句“直腸子”,一句“不懂彎彎繞”卻是正中太後心懷。
“直腸子”意味着心無城府,好拿捏;“不懂彎彎繞”,就不會玩手段,更不會幹出籠絡朝臣、架空頤寧宮的勾當。
也難怪琉湘話音才落,方才還有些沉冷的太後已經緩和了神色,嗔怪道:“你就護着她吧……慈母多敗兒,遲早有一天縱出大事!”
琉湘看出太後心情不錯,打蛇随棍上地哄道:“有您老人家看顧着,天大的事也不打緊。”
太後扶着琉湘的手慢慢站起身,踱到西暖閣裏坐下。琉湘親自倒了杯熱水,又剝了只閩南産的蜜橘,畢恭畢敬地送到太後手裏。
太後吃了兩瓣,慢悠悠地續道:“你說的不錯,皇上年輕,乍一見到個齊整些的男人,難免有些遐思……歷代先帝都有三宮六院,皇上卻是孤零零一個,這麽算下來,确實不像話。”
太後話裏有話,琉湘當然聽得出來,忍不住試探道;“太後的意思是……”
太後笑了笑,用盞蓋慢悠悠地撇着茶沫:“皇上想要的無非一個清遠侯,仔細想想也不是什麽大事……既然皇上喜歡,哀家成全她又何妨?”
于是三日後的傍晚,琉湘姑姑親自趕到勤政殿,只說傳太後口谕,請慕清晏過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慕清晏不明所以,然而太後發話,她就算揣了滿心嘀咕,也只能乖乖照辦。邁過頤寧宮門檻時,她還忍不住想:無事不登三寶殿,那老妖婆突然找我,十有八九沒好事……萬一她把我賣了,或是幹出點禍國殃民的勾當,我該怎麽辦?
是以頭搶地、寧死不從,還是作小伏低、隐忍順從?
不過回想原著劇情,除了結黨營私和揮霍無度,太後似乎、好像、也許……也沒幹別的什麽?
慕清晏正滿腦子遛着草泥馬,在前引路的琉湘冷不防停住腳步,回頭對慕清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皇上進去吧,奴婢在外頭伺候着,您有什麽吩咐就喚一聲。”
慕清晏被她笑出一身雞皮疙瘩,不明所以的進了偏殿,推門先聞到一股奇異的熏香,幽幽的,有些甜膩,不像頤寧宮常用的檀香,反倒有些……紅塵缱绻的意思。
慕清晏猛地站住腳,憑着直逼2.0的視力,敏銳察覺到重重紗簾之後、六尺闊的月洞架子床上……有個人!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慕清晏後背上的寒毛瞬間奓開,被驟然升起的某個念頭釘在原地,“那可是……清遠侯,大胤四境統帥!”
要真是她想的那樣,四境駐軍還不追殺慕氏到天涯海角?
懷抱着“萬一”的希望,慕清晏顫巍巍走上前,撩開低攏的紗簾,就見錦繡大床上躺着一個人,身上裹了張薄被,只露出脖頸以上。再往下,隐約可見□□肩膀,身上似乎未着寸縷。
更要命的是,即便這人眼睛上蒙着輕薄紅紗,擋住小半張臉,慕清晏還是一眼認出,這是殷策。
“壞菜,”慕清晏好似被驚雷劈了腦瓜殼,整個人化成一根外焦裏嫩的人棍,“那老妖婆居然真這麽幹了!”
慕清晏确實肖想清遠侯,但僅限于隔着電腦舔屏,至于其他……她沒往深裏想過,更不敢将殷策當成供人狎昵的男寵對待。
那是霜寒九州的重器,馳騁荒野的狼王……誰閑着沒事敢打他的主意?
不要命了嗎!
有那麽一瞬間,慕清晏簡直有掉頭就走的沖動,假裝自己跟頤寧宮沒半毛錢幹系。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将沖動付諸行動,兩排宮女已經迎上前。當先之人慕清晏見過,是太後身邊的得力女官,對着慕清晏盈盈福身:“陛下,這罪臣已準備好侍寝,奴婢奉太後之命,伺候您更衣。”
慕清晏:“……”
這回想跑也跑不掉了。
慕清晏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想通了太後的謀算:她對殷策的上心,哪怕竭力掩飾,以頤寧宮的老謀深算也不可能看不出。如今慕清晏和太後還維系着明面上的和睦,太後自然不介意用一個“謀逆罪臣”換取慕清晏的孝心和感激。
再者,以清遠侯的驕傲,斷然容忍不了被女帝視作內寵。慕清晏若是領了太後的情,無異于親手在自己和殷策之間插上一根拔不出的刺。
然而眼下的情形已如箭在弦上,一旦慕清晏拂袖離去,殷策必定被太後視作廢子,等待他的命運恐怕比處死更難以忍受。
權衡清楚利弊,慕清晏深吸一口氣,拿出革命先烈炸碉堡的勇氣,當着宮女的面張開胳膊:“還等什麽?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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