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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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敲過二更,在太醫院值夜的趙有宣被馬全庸急三火四地拖到勤政殿,沒等行完叩拜大禮,那位急性子的女皇陛下已經将人一把拖起,不由分說地推進內殿。
“別廢話,先看看清遠侯怎樣,”慕清晏渾忘了殷策已經被奪爵,習慣性的用了舊日稱呼,“當初殷侯在冷宮,都是你照看的,他傷情如何,應該沒人比你更清楚。”
如今已是臘月,勤政殿一早籠上地龍,內殿更是點了熏爐,剛轉過珠簾,融融暖意已經撲面而來,将裹挾一路的寒意盡數驅散。
趙有宣轉過屏風,只見靠南擺了張美人榻,殷策裹着厚實的錦褥,倚着軟枕咳得喘不上氣。
趙有宣微微一驚,顧不上驚愕,先快步搶到近前,撈起殷策手腕仔細診治一番,臉色忽然變了:“你、你這是……”
電光火石間,分明已經咳得說不出話,甚至連喘息都分外艱難的殷策掀起眼簾,飛快掠了趙有宣一眼。
只是一眼,就截斷了趙太醫未出口的話。
慕清晏急道:“他這是怎麽了?你倒是說啊!”
趙有宣被殷策冷冷盯視住,到了嘴邊的話說不出口,只得硬生生拐過彎:“這、這是……寒邪加重,肺氣不宣,原本已有起色的傷病又加重了,須得好好調養一番,否則很可能落下病根。”
他說得嚴重,慕清晏卻微微松了口氣——只要還有的調養,就不算太糟糕。
“無妨,你看着開方吧,”女皇說,“不管多名貴的藥材,朕都能想法給你弄來。”
女皇陛下這樣說了,趙有宣也不跟她客氣,果然揮筆開了藥方,又寫了張藥浴單子,一并交給馬全庸:“按方抓藥,用紗袋裹好,放在八成熱的水裏泡開,再将殷……清遠侯扶進去。”
馬全庸看了慕清晏一眼,見她點了頭,忙連聲答應,轉身自去安排。
片刻後,內殿支起一口巨大的浴桶,水面飄起滾熱白煙,紗袋裏包裹着各色藥材,加點鹽巴就能湊一鍋炖湯。
殷策除去衣物,赤身坐在浴桶裏,大大小小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此際被熱水浸透,直如刀剜火燎一般,那滋味怎一個“銷魂”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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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策渾身皮肉不由自主地抻緊,額角滑落大顆汗珠,自己也分不清是疼的還是熱氣熏的。趙有宣回頭瞧了眼,見宮人都候在殿外,一時半會兒沒人打擾,于是挽起衣袖,替殷策撩起肩頭長發,聲音壓得極低:“……是頤寧宮做的?”
殷策閉着眼,濃密的睫毛被汗水打透,給蒼白臉頰勾了個濃墨重彩的邊:“嗯。”
趙有宣神色凝重:“太後想怎樣?将你當作安插在勤政殿的眼線?”
殷策冷笑一聲,根本不屑回答。
趙有宣知道清遠侯心高氣傲,斷然不會接受旁人威脅,但此際關乎性命,他不能不問個明白:“此事……殷侯如何打算?”
殷策低低咳嗽兩聲,捂着胸口言簡意赅道:“當今于我有救命之恩。”
只這一句話,趙有宣就知道,此事再無商量餘地,沉沉嘆了口氣。
殷策泡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最後出來時,骨肉已經酥透,站都站不穩,只能被趙有宣搖搖欲墜地扶着。
慕清晏本想讓殷策住進寝殿,卻被蘇茹和馬全庸拼死拼活地攔住——即便廢為內侍,殷策終歸是曾經的清遠侯,又未曾淨身,斷沒有鸠占鵲巢、住進女皇寝殿的道理。真這麽幹了,縱然太後不要殷策性命,禦史清流也不會放過他。
慕清晏是從二十一世紀穿來的,渾不拿“男女大防”當回事,但殷策不行。他是聽着聖人之言長大的,哪怕在北境駐守多年,依然是君子心性、守身持正,堅決不肯越雷池一步。說到後來,眼看要跪下了,女皇沒了轍,只能将人安頓在西暖閣——也就是先帝年間,嫔妃侍寝的所在。
這麽做其實也不妥當,奈何新即位的景昭帝是女子,三宮六院成了擺設,西暖閣也随之閑置,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殷策名為“貼身內侍”,可任誰都看得出,女帝壓根沒将這位當成“侍從”看待,甚至親自服侍清遠侯換上幹淨中衣,在溫暖噴香的被褥裏躺下,又取來幹淨布巾,替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
殷策倚着縷金線暗花軟枕,眼看以女帝為首,阖宮的人都圍着自己團團轉,恍惚間居然有種自己是來“休沐靜養”的錯覺。
“陛下,您……身份貴重,不用做這些下人的活,”饒是清遠侯大将風範,以三百輕騎與北戎軍對峙時尚且舉重若輕,依然被女皇擺出的陣仗吓了一跳,“罪臣……承受不起。”
慕清晏充耳未聞,為他仔細擰幹濕發,探頭問道:“湯婆子夠熱嗎?要不要換熱水?”
殷策低咳兩聲,對女皇裝聾作啞的能耐十分無奈:“不用……已經很暖和了。”
慕清晏為他披上一件貂皮裘襖,從蘇茹手裏接過藥碗,剛要遞給殷策,她不知想到什麽,突然一抽手,自己低頭嘗了口。
接藥碗接了個空的殷策:“……”
端着托盤的蘇茹:“……”
慕清晏一張素白姣好的臉皺成皮薄餡大的小籠湯包,将藥碗遞到殷策面前,睜着眼說瞎話:“我……朕嘗了,不是很苦,你先把藥吃了,然後好好睡一覺。”
殷策端詳着女皇只差擰成疙瘩的眉頭,直覺這話的可信度不是很高。
清遠侯君子心性,卻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慕清晏這麽做的用意——無非是擔心有人在飲食中做手腳,自己先嘗一口,既是安殷策的心,也是斷了有心人的後路。
這本是題中應有之義,但慕清晏以女皇之尊,親自為殷策嘗藥,再聯系起她之前幾番回護的舉動……縱然清遠侯生性死板、不近女色,也隐約意識到,慕清晏對待自己已經不是簡單的“明主維護忠良”能解釋了。
不過這話不便當着一幹宮人的面直接問出,殷策本想自己接過藥碗,慕清晏卻手一縮,沒讓殷策碰到,又沖他揚了揚下巴:“看看你的手,端的住藥碗嗎?”
殷策:“……”
無言以對。
清遠侯受刑囚多日,不是吊綁在刑架上,就是被鎖鐐麻繩反綁手腕,期間還挨過夾棍,一雙手腕早就皮肉潰爛,手指更是淤腫變形,別說端藥碗,就是讓他做出抓握的舉動都十分艱難。
慕清晏将一幹宮人趕出殿外,自己心安理得地霸占了床頭,親自舀了勺湯藥,吹涼後送到殷策嘴邊:“吃藥吧,吃了就沒那麽難受。”
殷策盯着那只送到自己嘴邊的調羹,眼簾低垂,沒有動作。
慕清晏很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只聽清遠侯低聲道:“陛下身份貴重,不該為罪臣做這等低下之事。”
慕清晏看看自己,再偏頭端詳下殷策:“你說照顧人是低下之事?可你軍中同袍受了傷,殷帥貴為一品軍侯,不也經常親自照顧?你怎麽不覺得那是低下之事?”
清遠侯海納百川的大将心胸被成千上百個湧将上來的疑問填得滿滿當當,倉促間只能挑了個最關心的:“陛下……如何知道邊軍之事?”
慕清晏眨眨眼,随口吹道:“朕夜觀天象,能掐會算,無所不知。”
殷策:“……”
景昭女皇會不會算,清遠侯不清楚,但這張滿草原跑馬的嘴确實能把老天一口吞了。
有那麽一瞬間,殷策再次升起揉額角的沖動,然而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慕清晏已經眼疾手快地往前一送——把調羹塞進殷策嘴裏。
殷策毫無防備,被那口湯藥嗆了個半死,咳得昏天黑地。
慕清晏趕緊放下藥碗,在他後背上輕柔地拍了拍:“沒事吧?你看你,早點乖乖喝藥不就啥事都沒了?”
殷策:“……”
慕清晏可能不知道,她但凡不是女皇陛下、九五至尊,已經被殷帥抄家夥抽個滿臉桃花開了。
殷策本想以“臣子”的身份,和慕清晏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最好能弄清景昭女皇的盤算——畢竟有一重救命之恩在,又是名正言順的一國之君,只要于山河社稷無礙,殷策不介意配合慕清晏給頤寧宮下點絆子。
可惜女皇陛下那張嘴開過光,一張口就讓舉重若輕的清遠侯破了防,以至于殷策根本忘了自己想說什麽,只顧着青筋亂跳。
而那活見鬼的景昭女皇趁此機會,将大半碗湯藥都給殷策灌了下去,然後毫無意外,嗆得清遠侯再次狂咳不已。
殷策統領四境駐軍十多年,威儀深重,何曾受過這般戲弄?有那麽一瞬間,他一口肝火堪堪頂上天靈蓋,就要順着七竅往外噴……又在看到慕清晏抱來被褥,鋪在臨窗小榻上,然後翻身躺上去的一刻化為烏有。
殷策愣了須臾,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陛下,您這是……”
慕清晏抖開被褥,駕輕就熟地鑽進去:“太醫說你風寒加重,夜裏可能會發熱……我今晚睡在這兒,你要是哪裏難受,随時叫我。”
殷策微微皺了皺眉。
其實勤政殿宮人衆多,慕清晏若是不放心,随便指派個信得過的宮女太監照看就成,完全沒必要親力親為。但她就是這麽做了——可能是因為她真心關切殷策,不放心旁人;也或許是因為,她就是想讓阖宮的人都知道,自己沒将殷策當成罪侍看待。
連九五至尊尚且對落難的清遠侯另眼相待,其他人自然不敢随意作踐,如此一來,殷策就算受困宮中,未來的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想通個中情由,殷策最後一點火氣徹底沒了,看向慕清晏的眼神分外複雜。
不管景昭女皇是有意示恩還是真心關懷,搬入勤政殿的第一宿,殷策難得睡了個好覺。雖然仍舊噩夢纏身,也照舊在半夜時分生生咳醒,卻不必擔心有人虎視窺伺。
就仿佛一直以來,他如盲人行走在懸崖邊,一步不慎就會粉身碎骨。但是突然間,有個聲音告訴他,別擔心,就算跌下去,也有人接得住你。
待到後半夜,殷策果然發起高燒,整個人好似被磨盤碾碎,又粗制濫造地拼在一起,沒一處妥帖穩當,骨頭縫還在往外冒酸水。
殷策眼皮上壓着兩斤重的心力交瘁,根本睜不開眼,迷迷糊糊中,隐約發覺有人用手背試探他額頭溫度,又将他的嘴掰開,灌進一股苦澀的湯藥。
有那麽一瞬間,半昏半醒的清遠侯回想起極其不快的往事,下意識掙紮起來。但是那人摁住他手腳,貼在他耳畔低聲道:“沒事的……我在這兒守着,你安心睡吧。”
殷策聽到了她的安撫,也分辨出這人衣袖上沾染的是清遠幽甜的龍涎香,最後一絲殘存的清醒告訴他,此時守在床邊的是九五至尊,他應該恪守臣子之儀,不能越過那道泾渭分明的線。
但他困在高燒和夢魇中,動彈不得,也發不出聲音,只能任憑女皇陛下拿他當孩子一樣擺布。
慕清晏端來溫水,擰出幹淨手巾,替殷策擦拭過全身,又用涼手巾敷在他額頭上。如此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殷策額頭熱度似乎退了少許,慕清晏卻不敢掉以輕心,幹脆在床邊鋪開被褥,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守夜的蘇茹看不下去,端了碗參茶送給慕清晏:“皇上,您去睡吧,這裏奴婢守着就成。”
慕清晏熬了半宿,眼底挂着想當看不見都辦不到的烏青,幽幽嘆了口氣:“殷侯病成這樣,我……朕躺在床上也睡不着,還不如在這兒盯着。”
蘇茹勸道:“都四更天了,明兒個一早,皇上還得去文昭閣聽先生講書,若是熬上一宿,怕會沒精神。”
慕清晏:“……”
卧槽,居然把這茬忘了!
此時的景昭女皇尚未親政,隔日便有閣臣與飽學大儒入宮授課。不過入冬以來,景昭女皇大病一場,緊接着便出了清遠侯回京下獄之事,變故接踵而來,課業也随之中斷。直到女皇身子大好,才有朝臣重新提起這一遭。
有那麽片刻光景,慕清晏簡直哭笑不得:她飽受應試教育之苦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結束,以為有了出頭之日,誰知稀裏糊塗穿到小說裏,居然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得從學生當起,聽先生各種碎碎念。
慘遭打擊的景昭女皇擺擺手,将蘇茹屏退殿外,自己抓着頭發,将腦袋往床板上重重一磕。
“都是為了你,不然我早想法穿回去了!”實在想不出法子,慕清晏只能鼓起眼睛,瞪着床上人事不知的殷策,末了沒忍住,上手在他瘦脫形的腮邊捏了把,“告訴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等你傷好了,非拉着你陪我一起遭罪不可!”
昏迷中的清遠侯無知無覺,絲毫沒意識到,那活牲口轉世的景昭女皇等不得他傷病痊愈,迫不及待要給他派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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