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臺前

=========================

景昭三年實在是多事之秋,才入春,女皇就在萬春園遇刺,生死線上兜過一遭。行刺風波還未完全平息,又鬧出科舉舞弊的醜聞,一波接着一波,竟是沒有消停的時候。

不管歷朝歷代,“舞弊”都是士子心頭一把利刃,沒人願見自己數載寒窗苦讀,卻被旁人憑着家世背景取而代之。因此毫無意外,兩院清流與太學生們再次沸騰了,彈劾奏疏雪片似的飛入頤寧宮,學生們則自發聚在禦史臺門口,群情激憤、鬥志昂揚,要求朝廷給個說法。

值得一提的是,領頭這位還是老相識,正是當初北戎使團進京時,帶頭在鴻胪寺外跪請高呼的李文賓。

“這小子雖說憤青了點、魯莽了點,用對地方,倒不失為一把趁手利刃,”勤政殿內,慕清晏扶着殷策在暖閣裏躺下,扯過被褥将人蓋好,又往被窩裏塞了個滾燙的湯婆,“不管背後的始作俑者姓柳還是姓袁,鬧這麽一出,無外乎是拉老師下馬,誰知被丁兄橫插一杠,直接将太後的母家拖下水……這下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惹惱了頤寧宮,上有太後高壓,下有民憤沸騰,兩廂催逼、內外交困,我倒要看看內閣打算如何收場。”

殷策剛發作一輪“寒症”,整個人透着“不勝涼風”的孱弱,分明已入四月,他卻蓋着錦被、抱着湯婆,口鼻中呼出的氣凝成白霧,冷得直哆嗦:“什麽……咳咳,什麽是憤青?”

慕清晏:“……”

無意中說漏嘴的景昭女皇幹咳兩聲:“這個不重要……要緊的是,內閣會如何應對?”

“不管如何應對,李侍郎應該都能抽身而出,”殷策被女皇裹成一只描龍繡鳳的粽子,自己還覺得挺新鮮,順勢倚在軟枕上,娃娃似的聽憑慕清晏擺布,“他此刻閉門思過,反而避開朝中清流的矛頭,如此一來,葉家就成了衆矢之的……這把火會燒到太後頭上,想來始作俑者也是始料未及吧?”

慕清晏越想越痛快,忍不住握拳輕輕捶了下手心:“丁兄這招可真夠狠的,拉太後母家下水,讓頤寧宮給老師當擋箭牌——啧啧,怎麽想出來的?不愧是大胤首富,腦瓜就是好使。”

殷策方才還含笑望着慕清晏,待得“丁兄”倆字貫入耳中,這四境統帥活像被針紮了,臉色瞬間沉下。

“她和丁裕也沒見過幾面,怎麽就叫上‘丁兄’了?”清遠侯不悅地想,“此人心機深沉、手段厲害,雖不明其用意,但所圖絕對非小,不是‘錢帛’二字能一言以蔽之的……她對人家推心置腹,人家可未必這般光風霁月。”

但是這話不好當着慕清晏的面直說,女皇對丁裕的欣賞是明擺着,明目張膽唱反調,慕清晏聽不進去不說,清遠侯本人也極有可能落一個“嫉賢妒能”的口實。

殷策沉吟再三,終究沒将“這小子圖謀不軌你沒事離他遠點”大剌剌地宣之于口,只是詞鋒含蓄道:“此人胸有丘壑,非池中物,皇上與之相交還是要留些心眼。”

慕清晏将這話掰開揉碎回味了好幾遍,得出一個叫人心花怒放的結論:“你吃醋了?”

殷策:“……”

Advertisement

清遠侯自認足夠委婉,誰知景昭女皇一對眼睛利如長錐,對兒女之事尤其敏銳,居然将四境統帥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拖出攤平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沒法昧着良心否認,一口應承又拉不下臉面,只能若無其事地蹭了蹭鼻子。

慕清晏最喜歡看他分明在意,卻礙于教養與君臣之分,不好明目張膽地表露出來,自己給自己畫地為牢,被人戳破心思後手足無措的窘樣。不過這念頭不好挂在嘴邊,瞅着暖閣裏沒人,一應宮人都守在殿外,女皇于是大着膽子湊上前,在殷策頸窩裏蹭了蹭:“沒事……他再胸有丘壑也是孫猴子,還能翻出殷帥的五指山?”

殷策直覺這麽做不妥當,但他拿女皇沒辦法,又或者私心裏,他對慕清晏的親近也是領情受用的,因此遲疑再三,還是沒有推開她。

“此事确實是燙手山芋,對內閣如此,對你也一樣,”清遠侯撫着慕清晏發鬓,手勢極親昵,嘴上卻換過鄭重其事的語氣,“如何平衡頤寧宮與科舉學子,皇上心裏要有數。”

慕清晏與他抵了抵額頭:“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女皇猜測得沒錯,這事确實是世家捅出的幺蛾子,始作俑者卻并非柳章權——畢竟是內閣首輔、三朝元老,眼光非一般人可比,做不出這等短視之事。可惜柳閣老再如何有手腕,架不住底下人急功近利,一招敗筆生生壞了一盤好棋。

聽管事的回報說大理寺正卿袁钊求見時,以柳章權的城府都不禁冷笑一聲,拂袖道:“去轉告袁大人,就說老夫感染時疾,卧病在床,一時半會兒起不了身。再和宮中告個假,明日朝會,我就不露面了。”

這話剛巧被柳夫人聽到,偏偏這位原配夫人出身袁氏分支,論輩分,袁钊得管她叫一聲姨母,此時聽柳章權語氣不善,心裏便不大高興:“怎麽說都是親戚,你好歹是當朝首輔,跟後生晚輩置什麽氣?”

柳章權一向敬重發妻,眼下卻沒了好聲氣:“我倒想當他是子侄輩,可惜他心太大,連頤寧宮都敢算計,我上了年紀的人,膽子小,可不敢跟他牽扯在一起。”

柳夫人聽着話音不對,怒氣頓時散了,忙道:“這是怎麽說的?袁家一向謹言慎行,怎就得罪了太後?”

朝政上的事,柳章權不方便多說,只挑要緊的簡單解釋兩句。然而柳夫人也是名門貴女,常年服侍在袁老爺子身邊,對朝局變革自有心得,瞬間領會其意,頓時變了臉色:“這……這可是将太後母家拖下水了,頤寧宮能幹休嗎?萬一問罪下來……”

柳章權冷哼一聲:“就是問罪下來,也跟咱們沒幹系……這兩天你看好楓兒,別叫他出門,外頭學生鬧得厲害,惹上就是一身腥!都及冠的人了,也該懂點事!”

柳夫人寵兒子,不滿他百般嫌棄的态度:“楓兒只是耿介了些,心裏明白着呢。”

大戶人家教子講究“嚴父慈母”,柳夫人疼兒子,自然怎麽看怎麽好,柳章權卻是心裏有數:“明白?你忘了當初镂月開雲的禍端是怎麽惹出來的?虧得太後聖明,沒跟那孽障一般計較,否則較真論起來,你以為柳家能讨得好?”

牽扯上頤寧宮和行刺案,柳夫人終于不吭聲了。

不管哪朝哪代,科舉舞弊都是要案,何況太後母家也被卷入其中,燙手的熱山芋成了旱天雷,不止柳章權,世家權臣無不回避,除了逮誰咬誰的禦史清流,朝堂上竟是沒人敢開口。

正是在這個衆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節骨眼上,女皇反其道而行之,親自趕到禦史臺門口。

這一次,慕清晏不再是微服出宮,而是打出正大光明的天子儀仗:乘玉辂、打華蓋,九龍曲柄清明威武,騰骧四衛護持左右,端的是君臨天下、威儀顯赫。因着并非儀典祭禮,女皇未着玄衣大綬,而是穿真紅大袖衣、紅羅長裙,裙裾上的金繡龍鳳紋振翅欲飛,走動間浮起潋滟華光。

學生們請願歸請願,對天家的敬畏尊崇卻是刻在骨血裏的,眼看禦駕親臨,哪怕執玉玺者是個在民間物議中頗多微詞的女子,且尚未親政,依然不由自已地俯身叩拜:“吾皇萬歲!”

山呼聲響徹雲霄,帝都上空原本陰霾的天好似被叩拜聲震動,濃雲四散退卻,扯開一道縫隙,天光從中降臨,恰好打在走下玉辂的女皇身上。

那一刻,新帝仿佛傳說中普渡衆生、救苦救難的神女。

慕清晏踩着如意雲頭赤舄,沾着凡俗塵埃,一步步臨到近前。學生們雖然聲勢浩大,卻吓不倒她:“禦史臺乃是朝廷公門,最講法度不過,爾等吵吵嚷嚷像什麽樣?都起來回話!”

學生們聚衆請願,無非是要個說法,如今女皇親身駕到,學生們自覺得了交代,義憤填膺的聲潮頓時一緩。為首的李文賓排衆而出,不敢擡頭直視天顏,低眉順眼道:“回皇上,春闱本是為朝廷選士,中第者入仕從政,皆為國之棟梁。今有宵小之徒,行舞弊之舉,令我等數載寒窗毀于一旦,學生懇請皇上徹查此事,還朝政之清明,亦與天下學子一個交代!”

學生們剛有些平複的情緒再次被煽動,到處都是“與天下學子一個交代”的呼應聲,他們仿佛從四方奔湧而來的涓流,每個人的聲音都微不足道,但是當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卻能彙成汪洋大海,勢不可擋地沖撞着眼前的鐵壁。

那是由無數世家大族構成,橫亘在寒門學子與朝堂之間,森然威嚴、固若金湯,看不見的根系盤錯交織,幾乎将大胤數朝積累的國本掏空了。

慕清晏微微眯眼:“此事朕已知曉,朝堂諸公皆為清正之輩,必會給爾等一個答複……”

李文賓膝行上前:“皇上!學生聽聞此次舞弊牽扯進世家權臣,甚至有天家姻親……”

慕清晏長袖一拂,不容置疑地打斷他:“放肆!”

不打斷不行,經過北戎使團一役,李文賓确實有所長進,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話趕話說到激動處,又有點口不擇言的意思。這句“天家姻親”一順出來,無異于連戳頤寧宮和勤政殿的痛腳,找死也沒有這麽上趕着的。

女皇頓了頓,目光所及,天子威儀顯露無遺。學生們到底眼界有限,被她迎面逼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竟是為九五至尊的氣度所攝,擡不起眼,也開不了口。

“朕知諸位皆是為國為民,急公好義是好事,但也不能枉顧朝廷法度,”慕清晏負手身後,淡淡地說,“若都如爾等一般,有了委屈就聚衆鬧事、呼天搶地,置王法、綱紀于何地?”

女皇語氣并不如何嚴厲,李文賓卻出了一身冷汗,說不上是敬畏還是自愧,只得連連叩首:“是……皇上教訓的是,是學生考慮不周!”

慕清晏拿捏着火候,自覺鋪墊得差不多了,于是喝道:“大理寺正卿袁钊何在?”

學生請願鬧得沸沸揚揚,各部重臣早收到風聲,袁钊乃大理寺之首,掌刑獄案件之事,此時首當其沖,再不情願也得迎上前:“臣在!”

慕清晏扭頭看着他,一字一句冷若冰霜:“朕将此案交你主理,以五日為限,務必查一個水落石出,給朝廷……以及天下學子一個交代!”

袁钊心中暗暗叫苦:舞弊一案确有他的手筆,本意只是為拉李學陽下馬,誰知被丁裕摻了一筆,居然将太後母家拖下水,一把火燒得鋪天蓋地,頗有點引火上身的意思。

這也就罷了,女皇登基三年,卻尚未親政,按說不能繞過頤寧宮和內閣發號施令。但是眼下情況特殊,無數雙眼睛巴巴地盯着袁钊,可想而知,袁正卿要是敢說一個“不”字,學子們剛有所平息的怒火勢必卷土重來,将他活活吞沒。

袁钊一時轉過千百個念頭,擡頭對上慕清晏冰冷威嚴的雙眼,冷不丁“咯噔”一下:女皇是故意的!她借學生請願之機走上臺前,就是要借“民意”二字逼自己這個大理寺卿低頭,也是要逼滿朝文武低頭!

有那麽一瞬間,袁钊後背冷汗涔涔,第一次發覺自己小瞧了女皇。他一直以為帝姬久居閨中,不通朝局不曉政事,不過是太後主政的一張“幌子”,誰知慕清晏心思如此之深,分明是遭人算計,她卻能因勢利導、反将一軍,将始作俑者逼到退無可退的懸崖盡頭。

當着三千太學生的面,袁钊無從選擇,只能跪地叩首:“臣……領旨!”

話音未落,耳畔忽然刮來極淩厲的呼嘯聲,袁钊愕然擡頭,只見一個黑影從身後閃出,撲向人前的景昭女皇。手中寒芒閃閃,映着頭頂日光,赫然是一把兩寸來長的匕首!

袁钊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肝差點從嗓子眼撲出去,回過神時,已經聲嘶力竭地吼道:“護駕……快,護駕!”

--------------------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