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請兵之舞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卷開始。
東京城中,十一月初的天氣,雖然稱不上滴水成冰,也已經極為嚴寒。冬雲陰沉沉地壓在天空之中,一如東京城外黑鴉鴉的金人軍營壓在東京人的心上一般沉重。禁軍精銳,早在今年正月裏的那次攻城戰中便已損失慘重,所餘精兵,又因北方重鎮太原危急,不得不分兵北上救援,東京城中兵力既有限,士氣又低落,隐隐然已有無盡悲涼之感。
日暮時分,禁宮之中,歌鐘響起,伴着悠揚的唱經聲,傳入宮外的街巷。
身披錦袍、頭戴金枝玉葉冠的蘇朝雲,由四名道姑六名琵琶女陪同着,穿過禦苑的白石甬道,慢慢地走向設在觀星臺上的祭壇。所過之處,宮女內官,都感激又惶惑地俯伏在地,不敢仰視。
觀星臺旁,樂工歌女正在演奏徽宗皇帝親自校定的《黃庭樂》。巍峨高聳的觀星臺,上下三層,每層都按方位立了四色旗幟,每面旗幟下守着一名身著法袍的道士,共計一百零八人。暮風寒涼,那些守陣不動的道士,已有不少人凍得嘴唇烏青了。在臺上最高處,身著太極八卦法衣、披發仗劍、焚香禱告的,是新近被封為國師的東京道士郭京。當今官家,已經将守城退敵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這位國師所說的“六甲神兵”之上了。
蘇朝雲自觀星臺右側繞出來時,才發現對面走來的是同樣身披錦袍、頭戴金冠的季延年。
他們兩人是大宋國土上最負盛名的女巫與男觋,無怪乎會被同時召來,配合郭國師祈請神靈。
四目相視,是同樣的冷淡。
琵琶女與季延年所帶的樂工都被留在觀星臺下,兩名道士引着他們兩人分別自左右兩側登上觀星臺。
高處寒風刺骨,旗幟翻飛,長長的幡帶在風中亂舞。
待到他們兩人一左一右站定,長須飄飄的郭國師叱喝一聲,桃木劍挑起一張黃紙符,在香燭上點燃了,望空吹去。守陣道士立刻齊聲高喝:“請天尊——”
莊嚴靜穆的《黃庭樂》,已變為清遠飄渺的《登仙樂》。
蘇朝雲與季延年振袖起舞。
這已經是他們第四次同臺獻舞了。
琵琶女與季延年的樂工,卻是第一次奏響同一首曲子。
歌鐘悠遠,舞步飛揚,恍惚又是楚陽臺上的情形。三年賽舞,此勝彼負,此負彼勝,竟是一直不能分出高下。一年年賭鬥,原本專注于神靈的目光,卻在不知不覺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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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轉移到同臺的對手身
上。
三道紙符發出,郭國師轉而用桃木劍将神案上玉盆中的清水灑向起舞的蘇朝雲與季延年,一邊踏着禹步,一邊吟唱:“洗塵埃,洗塵埃,洗淨塵埃迎神來……”
歌鐘轉急,舞步轉疾。兩雙長袖,與幡帶一道,在空中交錯飛旋。
夜色四合,層層香燭燃起,煙霧缭繞,自觀星臺下望去,臺上起舞的人影,如在雲中,令得仰望者不覺而生跪拜之心。
終于,夜空中出現一點火光,如流星般徑直投入觀星臺。郭國師大袖一揮,那點火光沒入他袖中,立刻燃燒起來。郭國師已旋身甩下了陰陽法衣,桃木劍刺出,挑着燃燒的法衣,向觀星臺下的衆人展示,高呼道:“神降天火,佑我大宋!”
諸多道士同時高喊:“神降天火,佑我大宋!”
郭國師繼續高呼道:“六甲神兵已降世,服我符水者,皆得成神兵!”
他将法衣甩入神案前的銅盆之中,由它燒成灰燼。
狂熱的呼喊與急昂的歌鐘聲裏,蘇朝雲看到了季延年臉上一閃即逝的、鄙夷的冷笑。
她知道自己臉上必定也掠過了這麽一種冷笑。
郭國師的伎倆,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他們。
十一月初六,國師郭京以六甲神兵出戰,一敗塗地。金人攻破了東京城,全城騷動,東京人終于明白到,要保護家園,已經不能寄希望于別人,而只能憑借自己的雙手。短短半日之間,請戰者達三十萬之衆。更有熱血之人,沿街高呼 “人自為戰,家自為戰”。金人雖然勇猛,卻不能不忌憚這樣的巷戰,不敢貿然率大軍進城搜掠。主帥完顏宗翰與完顏宗望商議之後,派出使臣,索取絹一千萬匹,金一百萬錠,銀一千萬錠,以為退兵的條件。
東京城中,人人自危。
六甲神兵大敗,國師郭京本要被下獄的,但是他振振有詞地辯解道,神兵不靈,是因為人心不誠;話鋒一轉,矛頭便直指季延年與蘇朝雲,說道請神之後,季延年二人未曾像他和其他道士那樣肅立寒風之中恭迎神明,而是徑自回住處沐浴休息去了。在神明來到之前,做這些事情倒也無妨;神明既到,兩人還如此做法,大有怠慢輕忽之心,神明怎能歡喜?料來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惹惱了神明,方才收回六甲神兵,以至于我方大敗。
人心惶惶之中,這番話誰也
難辨真假。但是季延年與蘇朝雲兩人,迎神之後的确是回住處沐浴休息去了,這卻是事實。這件公案本應由開封府或是大理寺審理,不過當此非常時刻,程序大亂,只得由官家降下一道手谕,将郭國師、季延年與蘇朝雲就地監管,待到金兵退後再行審理。
他們都住在已退位為太上皇的徽宗帝的一個養靜之所洞仙居,監管起來,倒也方便。看管的禁軍,敬畏神靈,并不敢亂加喝罵;服侍的宮人,也希冀國師與巫觋能夠庇佑自己,奔走應命,無不盡心。
紛紛擾擾之中,蘇朝雲聽得宮人一時傳言道官家已派宰相何栗大人去金營議和,金人指日可退;一時又聽得傳言道金人要官家親自到金營商議和約。一國之尊,親自去議城下之盟,這真是曠古奇聞。蘇朝雲還以為傳言有誤,但是很快得知确有其事。趕往東京的各路勤王兵馬已經奉命停止進發,東京城中自發組建的義軍,也已經被勒令解散。金兵不日便要進城大括,以湊足賠款之數。
蘇朝雲訝異地停下了撥弦的手,轉過頭來看着跟前這個通報消息的小宮女。
那小宮女面帶淚痕,戰戰兢兢地道:“蘇姑娘,你說金人會不會進宮來?”
蘇朝雲淡淡答道:“國将不國,東京城中,又有哪個地方是金人不能去的?堆滿金玉的禁宮,更是他們必來之地。”
那小宮女再也站不穩,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蘇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們大家!”
左右服侍的宮人,都随着她跪了下來,流着淚磕頭不斷。
蘇朝雲怔了一怔。
庭院中大雪紛飛,遠處已經隐約傳來人喊馬嘶聲,金人已經開始大舉進城了。
她轉過頭望向對面。對面季延年住處的廊下,同樣跪滿了宮人。住在正房的國師郭京,緊閉房門,除了他自己的那些徒弟,廊下別無他人。
她起身走到庭院中,季延年也走了出來審視形勢。
四目相接,不再淡然避開。季延年率先說道:“大廈已傾,不知蘇姑娘有何打算?”
蘇朝雲遙望着遠處的火光:“眼下局勢混亂,我若要走,也還是走得了的。季先生若要走,恐怕也不是難事。你要走嗎?”
季延年默然不語。
蘇朝雲還是第一次站在這麽近的地方審視這個老對手。她這才發現,季延年冷淡的面容上,其實卻有着一雙溫暖如冬日陽光的
眼睛。也許正因為他心中的那點溫情,才使得他的舞姿能夠漫染出一種熏人欲醉的濃烈。
季延年轉過頭來打量着躊躇未決的蘇朝雲。他原以為蘇朝雲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離去,她看起來根本就是那種只願獨善其身的人,如佛家所說的“自了漢”。但是此時此刻,她卻仍在猶豫;只因為,這麽多年來,她不僅僅是高高在上的舞者,也是命定要庇護衆生的巫女。鄉民與信徒的年年膜拜,是對她的崇仰,也是對她的祈求與希望。
季延年沉吟片刻,轉過目光說道:“其實我能夠走的把握并不大,所以留下來也是無可奈何。”
雖然說練舞必練氣,論起內功真氣的修為,尋常練武之人都難望季延年項背;但是畢竟季延年不是與姬瑤花鬥了這幾年的蘇朝雲,無論是武功招式還是對敵經驗,他都大為欠缺。
蘇朝雲自是明白季延年的話。
現在要走,是最好的時機。一旦金人封鎖了宮門,要想出去,無疑會困難得多。
季延年默然仰望着越來越近的火光。
蘇朝雲輕輕吐了口氣:“要走就一起走,要留也一起留吧。天下雖大,我卻找不到第二個對舞之人了。”
季延年詫異地望着蘇朝雲,良久,忽地笑了起來:“蘇姑娘這句話,讓季某深感榮幸,也深有同感。”
蘇朝雲回過身去,向那些惶急的宮人說道:“禁宮之中,最荒僻的無過于冷宮與洗衣房,你們都躲到那兒去吧。至于能不能躲得過,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我和季先生的這些從人,也跟你們一起去,遇上些散兵游勇,也還可以為你們抵擋一陣。金人退走後,我們自會到這兩處來找他們。”
一名琵琶女驚異地道:“小姐,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蘇朝雲淡淡答道:“我們若和你們一起走,一旦遇上亂兵,你們還走得了嗎?”
雪光之中,身着緋紫色繡纏枝銀牡丹衣裙的蘇朝雲,明豔之色仿佛能照亮這庭院。
站在她身邊的季延年,即使只著了一襲白布長袍,同樣也是光耀照人。
這兩個人,無論走到何處,都會是萬衆矚目的中心。
琵琶女默然低下頭去。也許只有像她們這樣默默無聞的平凡之人,才能在兵荒馬亂中不引人注意地躲藏起來。
蘇朝雲卻不再說什麽了,長袖一拂,轉身走向自己的住處,季延年
略一躊躇,也跟了上去。
若在平日,巫女祠的男觋與藥王廟的女巫自是老死不相往來,便是偶爾碰見,兩方仆從也是虎視眈眈地盯緊了對方,萬不會笑顏相向;但是這等非常時刻,宮牆之外,隐約已經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琵琶女和那幾名樂師只得按照蘇朝雲兩人方才的安排,跟着那些宮女一道,匆匆跑向後門,逃往冷宮。
圍住洞仙居的金兵,出乎衆人意料,并沒有進來。等了許久,一名帶隊的将官趕來,還帶着個通譯,站在院門外高聲說了一番話,那通譯逐字譯來,卻是要征召蘇朝雲與季延年。他們兩人的大名,傳揚已久,在篤信鬼神的金人看來,欺世盜名的國師郭京委實不能與他們相提并論。因此上,了解中原情形較多一些的主帥完顏宗翰特意發下命令來,慶祝勝利的祭神大典上,蘇朝雲和季延年要與金人随軍的薩滿巫師一同祭神,以诏示天下,大宋國土上的神明,已經許可金人的到來。
然而那通譯敲門許久,蘇朝雲的房中,卻一直沒有聲息。金人等得不耐煩,随手拎了一個內侍過來,喝令他将門劈開,若是劈不開便要劈了他的腦袋,那內侍戰戰兢兢地奮力劈了七八刀,總算将門劈開。
房中空無一人。蘇朝雲和季延年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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