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黑纓軍

烏金往火堆裏又加了幾塊煤,将架在火堆上的那只野兔翻了一邊,繼續烤。

也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隐約的馬蹄聲。

即使他小心地藏在斷牆後,在這黑沉沉的暗夜中,一點火光,只怕也遠遠可見。

烏金立刻抓起那只野兔,沒入了黑水寺的廢墟中。

馬蹄聲越來越近,而且人還不少。

烏金的心提了起來,摸一摸腰間的彈弓和袋裏的硬石子。

石先生派來的那個管事人,教他的不僅僅是如何攻煤。只是,他還只在野兔身上試過這付彈弓。

暗夜中一個年輕男子詫異地道:“咦,人呢?”

說的一口漢話。

烏金一怔,小心地探出頭去張望,黝暗的火光中,仍然看得清那些來人的盔甲與旗幟。

烏金的心驀地裏一松。

來的是宋軍。

他這一張望,領頭的那名年輕将領已經發覺暗中有人,喝問道:“是誰?出來!”

烏金将彈弓插回腰間,一聲不吭地站了出來。

看清暗中不過是一個衣衫破爛的漢人少年,那些人也都松了一口氣。

烏金這才發現,他們個個身上都帶着傷,輕重不等,想必才剛激戰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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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言不發地将野兔遞了過去——雖然他自己也一天不曾好好兒吃過東西。

那年輕将領感激地接了過來,一邊撕開分給屬下,一邊笑道:“小哥,你可真是知情識趣,這會

兒我梁二都餓得可以吞下一頭野豬了!”

話雖如此,他留給自己的,仍不過是小小一片,當然也沒忘了分給烏金一片。

這一片小小兔肉,入得腹來,不但不能充饑,反倒更勾起人的食欲,令他們饑腸辘辘。

那梁二将軍環顧四周,說道:“那邊是一條河?去,抓幾條魚上來!”

他正待點兩名屬下去抓魚,烏金飛快地道:“那是黑水河,沒有魚,連河水都不能喝。”

梁二将軍一怔,仔細看去,才發現這條河倒真是名副其實的“黑水河”。河水黑得油光閃亮。

梁二将軍為難地搔搔頭:“這可真是麻煩——老大早先還提過這條河來着,還說石先生說過河中流的都是只能燒不能喝的石脂水,怎麽這麽倒黴,偏偏遇上這條河——哎,小哥,這附近可還有什麽人家沒有?”

烏金聽到他提起“石先生”,不免暗自猜測會不會就是那個“石先生”,又奇怪什麽叫做“石脂水”,梁二将軍這麽一問,心中冷不防一痛,黝黑的臉也看得出慘白來,下意識地答道:“沒有人,全燒光了。”

梁二将軍猜想他必定就是唯一的逃生者,同情之心,不由大生,拍拍他的肩道:“駐守在和尚原附近的,是斡

思朵那枝人馬,想必是他們幹的。今天我們已經幹掉了他三個百人隊,有沒有膽量?明天咱們一起去再幹掉他幾個百人隊,不消十天,斡思朵就得滾回他們大營去了!”

想到那片火光,烏金心中不覺也騰起一片烈火;然而想到那群兇神惡煞般的金人,心中又難免有幾分怯意。猶豫之中,烏金打量着梁二将軍這群人。雖然只有數十騎,一身塵灰,個個帶傷,但是氣勢倒很足——慢着,烏金突然發現他們的頭盔上點綴的不是紅纓而是黑纓,不由得脫口叫道:“我知道了,你們是襄陽來的黑纓軍!”

梁二将軍只一怔,便回過頭向他的屬下咧嘴笑道:“想不到咱們的名氣這麽大噢!”

南來北往的販煤客人,談論各地戰事,可沒少提那支有名善戰的黑纓軍,只不知他們遠在襄陽,如何會到這關中來。想到有關黑纓軍的種種傳聞,烏金驀地裏勇氣大增,慨然答道:“好,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去!”

不過,不跟他們一起去,他也無處可去。

一片荒野之中,黑水寺的廢墟,算是唯一的宿營之處。雖然四望無人,宿營之前,梁二将軍還是下令将這廢寺仔細搜索了一遍,這一搜之下,收獲不小,居然讓他發現了一處隐藏得很好的地窖,地窖中囤積了足夠他們這數十人吃喝三天的幹糧和清水,還有百餘兩碎銀和十幾套俗裝,想必是黑水寺的僧人置辦的避難之處,只是金兵來得太快,這避難之處又太過隐秘,竟是未能派上用場。梁二将軍自是笑嘻嘻地将這些東西搜刮一空,又将地窖原樣掩藏好,臨了拍拍烏金的肩膀道:“看見沒?這就叫運氣。”

不論是置辦這些東西的黑水寺僧人,還是先到一步的烏金,都不如他的運氣好,手到擒來。

一群手下低聲哄笑。烏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地仰頭望着他們,只覺得就像仰望那冬日正午的陽光一般,這樣溫暖明亮,肆意飛揚,讓他無限向往欣羨之際,也更加感到自己的卑微與渺小,恨不能将全身污黑的自己深藏到那不見陽光的角落裏去,卻又舍不得這陽光的照耀。

隐約之間,烏金已經意識到,在那位石先生路過和尚原時,他的命運已經改變,已經被拉入到一個全新的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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