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荒原火

深秋的和尚原,連那幾根稀疏野草也盡數枯萎了,越發顯得荒涼蒼茫。

這一帶早些日子已經掃蕩一空,金人一時間原是不會再來,但是昨日一戰,斡思朵檢點戰果,查

知有一小隊宋軍與大隊失散,流落在此地,其中就有襄陽黑纓軍的副将梁世佑,大是高興,一心想搶在宋軍大隊派人接應之前,将這有名狡猾的悍将斬于馬下,以壯軍威。是以天色未亮,便點起大隊人馬出來搜索。

這荒原之上,一馬平川,唯一可供藏身的地方,就是那村鎮和黑水寺的廢墟。在黑水寺中發現宋軍的馬蹄印往和尚原村鎮方向去了,于是又一路追來。追到那村鎮廢墟之際,日色已高。了望的宋軍士兵遠遠望見金人大隊,立刻通知同伴轉移。

那一隊宋軍,想必是人困馬乏,走得不算太快。翰思朵以重兵攔住了他們的南歸路,是以只能往西北方去。不過倒底也趕在金人追上來之前,奔入了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毛竹林中。

翰思朵一行在後面緊追不舍。才剛追近那片毛竹林,前方的宋軍士兵突然抽出腰刀,一路砍了過去,一根根毛竹被攔腰削斷。

斷後的梁世佑晃起火繩,點燃了一根根斷竹中冒出來的地下毒氣。

火苗剎那間蔓延開來,在他的頭頂和身後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火網。

北風勁吹,這片火網有如火龍般卷向下風處的翰思朵。

梁世估一行撤到竹林之外才停下來休息,拍着烏金的肩膀大笑道:“這一把火燒得可真痛快!保證翰思朵就算運氣夠好逃得出去,以後睡夢裏想起來也是害怕的!”

烏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臉色大變:“咱們快走!再燒下去,整個和尚原說不定都會炸掉!”

梁世佑莫名所以,但是烏金叫得如此張皇,由不得他們不按了烏金的指點一路往西北方撤。一直跑出十幾裏外,向來愛惜馬力的梁世佑怎麽也不肯再縱馬奔走了,一行人才停了下來。

烏金緊張地回頭張望,但是只望見一片火光,哪有爆炸之聲。

他這才搔搔頭皮,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我忘了,石先生的管家其實是說,這地下毒氣,只有

在密不透風的煤窯中燒起來時,才會爆炸。在空曠的地方倒沒有關系。我一時心急就忘了。”

梁世佑詫異地道:“你說‘石先生’,哪個石先生?”轉念一想又笑道:“會教人開窯攻煤的,除了石清泉,再沒有第二個了。這天地還真是小,轉來轉去,卻原來你這麽個不起眼的窮村小子,和我梁二還算有幾分淵源!喂,反正你也無處可去,不如和我一起回仙人關好啦!吳大帥兵駐仙人關,賞罰分明,待我保舉你這一仗的功勞,也好讓你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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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揚眉吐氣!”

他如此大大咧咧地提起烏金慘死火中的父親,烏金的心中倒不像原來那麽一想到便刺痛了。

休息一陣,梁世佑重整人馬,準備尋路返回仙人關大營。

為避開那一片火海,便得繞道。但是金人大隊已被火光引來接應斡思朵并攔截他們這一小隊人馬。回望遠處,金人的騎兵已隐約可見。梁世佑惱火地抱怨道自己好不容易才從襄陽軍中那廖廖數百匹馬裏湊出這一隊輕騎,到底還是比不上金人的馬好,委實太過吃虧。幸虧烏金路熟,領着他們在荒原的小徑與小煤窯間穿插,雖然人困欲倒,馬疲欲死,拼命飛奔,倒是将金兵甩出老遠。梁世佑一邊狠狠策馬一邊罵道:“他奶奶的,這些混蛋追得還真是緊!我這一天一夜沒回營,小溫和我家老大也不派人出來接應接應,就吃準我有九條命不是!抓緊了別松手!你要是掉下去,我可沒力氣再拉你上來啦!”

這後面兩句話,卻是向烏金吼出來的。

為了指路方便,烏金坐在梁世佑的前面,緊緊抓住辔頭的雙臂本已酸軟,被梁世佑這麽一吼,一驚之下,趕緊提起精神抓得更牢實一些,生怕當真摔下去被馬兒踏成泥漿。

烏金忐忑不安地回頭張望了好幾回,雖然被梁世佑擋住無法看見後方,也覺得金兵只怕很快便會追上來,不免心驚膽顫,忽地望見前方一帶稀疏枯樹,恍然記起這樹下便是一道幹涸已久的小河溝,心念觸動,高興地叫道:“咱們可以再放一把火!”

梁世佑呆了一下,幾乎沒跳起來:“能放火幹嗎不早點放?!”

烏金低下頭小聲嘟哝了一句什麽,梁世佑沒聽清楚,喝問一聲,烏金吓得一抖,趕快說了出來:“又不是哪兒都能放火……”

這可不是那一片單獨的竹林,火焰又離地半人多高,頂多燃盡了那一片地下毒氣便會自行熄滅;這一帶十幾個煤窯幾乎連成一片,若是燒了起來,風緊草枯,荒原野火,跑死馬也跑不過去。若不是有那一道小河溝,烏金絕不敢輕易點燃這野火。

其他人都牽了馬從小河溝中步行,梁世佑則帶着烏金在兩岸縱火。冷眼看着那個黑黑瘦瘦毫不起眼的鄉村少年,滿臉心疼不甘,仍是咬着牙點燃了一個又一個煤窯,梁世佑心中忽而生出些微感嘆。烏金對這些煤窯也太過熟悉了吧?何處應先點燃、何處應稍後再點燃,以及應在何處丢下火種才能叫這整個煤窯盡快燃燒起來,烏金似乎都早有成算。就算是由石清泉的管家教過一段時間,這鄉野少年能夠這般靈醒,舉一反三,聞一知十,也真算是難得了。

片刻之間,火焰已席卷原野,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

追來的金兵,遠遠望見這一片野火,座騎驚跳不肯前行,只能悻悻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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