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顧太太的心思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顧三公子借口功課上有個難題要去向嚴老先生請教,匆匆出門,到得竹椅子巷時,方才放慢腳步,拿出從容模樣來,踱到薛家門前,薛老太太滿心歡喜地将他迎進去,又叫薛一娘下來拜謝。
顧三公子按捺住怦怦亂跳的心,一本正經地與薛一娘見過禮,問了薛将軍與薛家大郎好,趁着薛老太太到廚下去吩咐茶點時,又問起薛家與朱逢春的關系是否很好,所以朱逢春才會不避嫌疑地挺身而出率先主張替薛家洗冤。
薛一娘有些詫異,她沒想到顧三公子連這個都打聽到了,更沒想到他敢于理直氣壯地問出口——無論如何,顧三公子與薛家并無實實在在的瓜葛,不應這般涉入薛家的隐秘之事。
薛一娘沒有立刻回答,讓顧三公子不覺提起了心。朱逢春雖然已有妻小,保不定他還有什麽兄弟好友之類的啊,薛一娘為什麽不解釋呢……
面前這個人,仍是端着滿臉懇切的笑容,不過那笑容似乎已經有點兒挂不住了,薛一娘忽然覺得心情大好,眼角輕輕一挑,嘴角也露出一點兒微笑,若不經意地說道:“朱家與我師門有點淵源。”
顧三公子“哦”了一聲,意外的驚喜讓他暈暈乎乎有如踩在雲霧之上。薛一娘居然沒有怪他多管閑事,而是對他解釋了朱逢春出手幫忙的原因,雖然只有短短一句話,總也算得上他與薛家關系更進一步的證明是不是?
驚喜之餘,顧三公子立時得寸進尺:“那個……活捉劉淮,令師門想必也……”一語未完,察覺到薛一娘神色不愉,趕緊補充道:“這個,真不是我小看薛将軍和薛兄,我不過是覺得好奇罷
了。薛将軍與薛兄雖說善于野戰,可是聽說劉淮那人屬烏龜的,從來不出宿州城,走到哪兒都用重兵自衛,這不是讓薛将軍和薛兄英雄無用武之地麽?”
薛一娘默然一會,才輕聲說道:“家師日前從南粵回來,的确給了我不少人手。她老人家有點兒……護短……”說到這兒不覺抿嘴微笑。
顧三公子也跟着傻笑。護短好,自家徒弟被欺負了,就該欺負回去才是。話說他怎麽沒碰上這麽護短的師父呢?教他的那個道士,每次考考他的進度便撒手不管了,護短全是二哥的事情。
然後開始後怕。幸虧他昨晚沒有頭腦發熱地跑去私會薛一娘,否則說不定會被某位護短的前輩手下逮個正着。
說話間薛老太太回來了,薛一娘不再說什麽,福
了一福,飄然離開。
這一回,大喜過望的顧三公子,與薛老太太聊得更是投機,薛老太太留飯時,順水推舟,在薛家一直呆到了午飯後,小七惦記着再不去陳家就要露陷了,在後面可着勁兒拉扯顧三公子的衣襟,直至忍無可忍,直接提醒說三少爺不是還有功課要請教嚴老先生嗎,這才逼得顧三公子萬分不舍地告辭離開。
薛一娘既然回來,小七以為三少爺一定會找借口日日到薛家拜訪,卻不料顧三公子忽然醒悟過來一般顧慮到薛家如今有位小娘子,自己一個年輕男子,總是上門去打擾,鄰裏多半會有閑言碎語,居然很克制地減少了拜訪的次數和時間。
第三次拜訪時,薛氏祖孫,正在準備搬家。薛長恭生擒劉淮、千裏獻俘,朝野上下,對薛氏的觀感大好,加之朱逢春從中斡旋,薛氏終于成功洗冤,薛長恭又上奏道,祖母病重,需要留在臨安就醫,由幼妹相伴,于是官家特賜了一座宅第,就在嘉會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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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三公子恭賀之時,難免心中嘀咕,薛氏祖孫,怎麽這麽像薛家留在臨安的人質來着?當然,武将出征,家眷為質,歷朝歷代屢見不鮮,自己不應該疑惑。但是事情落到薛家頭上,尤其是薛一娘成了薛長恭将來重上戰場的人質之一,這個就怎麽想怎麽不舒服了。
而且更讓他煩惱的是,嘉會門離草橋門很有點兒遠。
薛家搬走之後,顧三公子想了許久,終究找出了一個新的借口:顧清敏與薛長恭曾有一面之緣,意氣相投,所以薛家遭難後,薛氏祖孫隐藏身份躲到了甘泉裏,托庇于顧清敏,顧清敏不在時便由他私下照料;現在薛家已經清白,他需要替顧清敏去看望一下薛長恭的家人,以表親善之意。
顧清敏行蹤不定,交游廣闊,顧老爺和顧太太從不知他都認識一些什麽人,每次回家,他也只與顧三公子最為親近,是以顧家上下,都将顧三公子的話當了真。而因為顧老爺對薛家的忠勇大大感慨贊嘆了一番,顧太太還特意為顧三公子準備了恭賀薛家洗清罪名、喬遷新居的四色禮物,派了個體面的管家一道去拜訪。
原本歡歡喜喜的顧三公子,聽到最後一句話,肩膀立時垮了下來。小七在後面幸災樂禍,有管家寸步不離地跟着,看三少爺還怎麽跟薛小娘子講體己話!
薛長恭上朝去了,家中只有薛老太太和薛一娘,接了禮物,鄭重道謝,薛一娘又将繡好的呂祖像取出來作為回禮。
管家回來之後,将薛
小娘子的娴雅貞靜大大誇獎了一番——從前住在甘泉裏時,薛一娘很少抛頭露面,是以這管家并不識得她,此番聽得薛家與二少爺有交情,故而特意留心了一下,有心人眼中,自然可以看到很多東西。
顧太太聽了管家的禀報,心中便動了念,及至看到那幅手工精致而又氣象飄逸的呂祖像,心中那個本來還有些模糊的念頭便清晰了不少。而當下朝回來的顧老爺,興致勃勃地說起薛長恭居然是故人之子時,更是拿定了主意。
顧三公子不解地問起“故人之子”的意思,方知薛将軍竟然便是當年救了顧老爺、又點撥他擲鐵算盤之術的那個禁軍軍官!薛氏鎮守宿州,向來都有質子在京,薛長恭的父親正是這一代的質子,樞密院不想養個白吃飯的,将他丢進禁軍作了教頭,時不時還要跑腿公幹,于是就在其中一次跑腿的路上救了顧老爺。薛将軍未留姓名,不過薛長恭與他父親相貌酷似,又正是當年救人時的年紀,是以一照面顧老爺便認出來了,敘了舊事,都對得上號,這可真是緣份吶!
顧太太想了又想,覺得自家次子從小就脾氣古怪,還是慎重一點為好,于是叫來顧三公子,細細問他,顧清敏有無與他提過哪家姑娘。顧三公子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顧清敏曾經對哪位姑娘格外關注、有愛慕之嫌,如實說來的同時,不免大大松了一口氣。若是讓顧太太成功地為二哥娶了新婦,自己只怕就逃不掉了。
誰知顧太太想的與他全不是一回事。顧清敏既然沒有看上別的哪家姑娘,又與薛家大郎交好,對薛小娘子也多有照顧,這可不是現成的姻緣?顧太太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好,打發走顧三公子,當下便要喜滋滋地去找顧老爺商量兒子的終身大事,倒是陪房周嬷嬷想得多一些,提醒顧太太最好親自去看一看那薛小娘子再說,畢竟管家的眼光不一定能合得上二少爺的心思,若是将來有個什麽差池,豈不讓顧家一番好意反倒落了不是?
顧太太深覺有理。自家次子的脾氣,她也是深知的,還是慎重一點為好。
兩天後正逢薛老太太壽辰,顧太太帶了顧三公子親自上門去祝壽。顧三公子留在外廳與男客們一道,顧太太直接進了內廳,一眼望見款款迎來的薛一娘,便覺歡喜,管家的話真沒說錯,薛小娘子可不正是娴雅貞靜,更兼相貌标致,管家沒提後面一項,料來是不好評價別家小娘子的相貌,在顧太太看來,這一點其實也頂重要,娶個貌美的新婦,将來的孫兒孫女也要長得可人疼些。
薛老太太年老多病,一應家務,都由薛一娘主持。薛家在臨安的親友故舊雖然不多,抱着各種心思前來祝壽的新知卻也不少。顧太太冷眼看着,薛一娘指揮仆婦,迎來送往,井井有條,雖說多少有些武将人家的嚴肅氣象,想想顧清敏将來必是常年累月不着家的人,換了個心慈手軟降不住下人的少奶奶,難不成還要自己這個婆婆去替他們管家不成?自是這樣有手段的才好。顧太太心下大是滿意,壽筵過後,有意留在後面,拉着薛一娘的手,笑說道自己一見一娘便喜歡,後日顧家宴客,請了幾戶女眷到西湖游玩,還請薛老太太和一娘務必賞光。薛老太太自是滿口謙謝地答應下來。
送完客人,薛老太太便向薛一娘說道:“這顧太太看起來是個明理的慈善人,聽說顧家家風也不錯。”
薛老太太的言外之意,薛一娘哪有聽不明白的?她避而不答,只輕描淡寫地說道:“說起來,大哥也該續弦了。看這情形,官家是要将大哥留在臨安任職,将來的嫂子說不定也得在臨安城中尋。後日倒可以預先替大哥留心一下。”
薛長恭的婚事,關系着薛家香火與前途,薛老太太的心思,果然被扭轉了過去,不過顧太太對薛一娘的格外青睐,仍是讓薛老太太挂在了心上,心想一娘害羞不肯多說顧家的事情,今晚還是和大郎商量一下吧,顧家三郎挺不錯的,顧太太又明擺着有這麽個心思,再加上顧老爺的淵源,這門親事若是能成,還真是一娘的好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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