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任飄搖5

方攀龍的宅第,就在餘杭水門附近,朱逢春帶了溫奇一路乘船前往,到了門前,登上埠頭,另有方府家丁接了船只駛入側門內去停泊,朱逢春與溫奇徑直去正門,門前早有管家候着,一邊迎了他們進來,一邊去通報方攀龍。

這宅第自外頭看去,也只尋常,及至進去,方知庭院深闊,房舍軒昂,大不同于平常人家。就只一點,方攀龍不喜繁複雕琢,也不喜樹木與假山遮蔽日光,因此楹欄平直簡潔,絕無雕梁畫棟;庭前房後,一色尺許見方的青石板平平鋪展開去,只在廊腳處種了各色高不及膝的花草,河道畔種了兩行垂柳,越發顯得這庭院開闊明亮。

方攀龍匆匆迎出來,朱逢春也不與他客氣,拱一拱手,約略說一說昨晚遇到的刺客,提醒方攀龍注意溫奇的安全,之後笑道:“方兄,小世子我可是交到你手上了,在下還有公務在身,還請方兄到時撥冗送一送小世子。”

他得親自到大理寺去問一問,昨晚那個倒黴的刺客究竟是何等人物。

說起來,大理寺那一幫人,還是很讓人同情的,無論是否休沐日,他們總不得清閑。

方攀龍還沒回過神來,溫奇已經被扔在他家裏了。

溫奇自來熟地扯着方攀龍的衣袖往正廳走,方攀龍怔了一怔,想起正廳中還坐着一位客人,急忙拉住溫奇,低聲向他交代叮囑一番。

早一步前來拜訪的客人,是蓮溪寺的住持法昙,由方攀龍熟悉的一位工部主事尹離陪同到來,不過尚未談入正題,溫奇便已來了。

蓮溪寺規模并不大,但是年月悠長,信徒頗衆,法昙禪師又素有佛法高深、心地慈悲之名,南渡以來,蓮溪寺由法昙禪師主持,傾力救濟背井離鄉的中原百姓,那些有幸掙紮過最初的艱難困苦、在臨安城中安身立命甚至于功成名就的南渡之人,無不對蓮溪寺及法昙禪師感激涕零,年年供奉,惟恐不能盡心盡力。因了這些財力豐厚的新信徒的供奉,蓮溪寺更有餘力濟貧救苦,這十餘年間,聲名日上,便是方攀龍這樣不問世事的人,也略知一二,慎重以待。

入了正廳,溫奇恭恭敬敬地向須眉花白的法昙禪師施禮問好,之後乖巧地坐在一邊,聽法昙禪師向方攀龍說明來意。

原來禪師此來,是因為蓮溪寺後院的佛塔,年深日久,傾斜欲倒,日前請了魯班行的老匠人來看過,都說如此傾斜下去,不出一年便會倒塌;而若要拆除的話,七層高塔,也誠為不易,一個不好,與佛

塔離得太近的藏經閣以及後牆外近幾年新建的兩條小巷中的數十戶人家,都要受池魚之殃。這等活計,他們不敢下手,因此都勸他來找方攀龍,若是方攀龍肯接手,就算扶不正那座佛塔,至少拆塔時不會出岔子。

以方攀龍的本意,是想讓溫奇安生呆在自己家中的,至少在刺客和幕後指使者伏法之前,不要亂跑——估計還沒有不長眼的刺客,膽敢闖進他的庭院來行刺。

但是溫奇聽了法昙禪師的這番話,兩眼放光,一心想去看看方攀龍如何大展神威。方攀龍自然是拗不過他,只得破例多帶了幾個家仆一道出門。尹主事尚有私事,就不再作陪了。

方攀龍的座船,外表普通,然而溫奇一坐上去便知道,這艘船比起朱逢春的船來,不止輕便靈活一點點——以朱逢春的身家地位,他的座船已經算夠好的了。

溫奇拍拍船舷,又湊近了仔細辨認木質,确定只是普通的杉木,再擡頭望着向方攀龍時,臉上的神情更為熱切,就差明晃晃地寫着“佩服”二字了。

河道中正是繁忙時候,他們的座船飛快地穿梭,一路輕松超過大大小小的各色船只,繞過武林坊,拐入招賢坊的河道,不多時,蓮溪寺佛塔赫然在望。

法昙禪師引着方攀龍一行人,穿過後院水道,徑直到了佛塔前方的埠頭,在橋下泊了船,拾級登岸。

佛塔果然是年歲悠久,塔身青苔斑斑,藤蔓纏繞,這深秋時節,藤蔓大多枯萎了,密布在塔身上的巨大枯藤,令得這佛塔平添了幾分蒼涼。

方攀龍繞着佛塔慢慢踱步,其他人都屏息靜氣地等在一邊,只有溫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地走遠一點兒仔細打量塔身,踩踏試探腳下土地的軟硬,再走近一點兒拉扯藤蔓測試它們附著塔身的緊密,曲指敲敲塔磚,傾耳靜聽磚內的聲音,然後再鑽入塔身內去,仰望盤旋而上、只留下數段殘骸的狹窄樓梯,曲指彈出一顆顆小石子,靜聽石子敲在塔壁上的聲音——當然,溫奇還沒有這等彈指飛石的本事,只能滿臉欣羨地看着。

方攀龍忽地拔足躍起,溫奇“哎”了一聲,聲音未落,方攀龍已醒悟過來,自己身邊還跟着一個不肯離開一步的小師侄,複又落下,挾着溫奇,縱身躍起,足尖在塔壁和殘梯上輕點數下,轉瞬間已經到了塔頂,撥開擋在窗口的枯藤,鑽了出去,身形一蕩,翻身落在塔尖之上,四面地勢,盡收眼底。

溫奇從來沒有呆在這麽孤高

的地方,秋風勁吹,只覺得兩人都搖搖欲墜,趕緊抱緊了方攀龍的胳膊,生怕這師叔看得入神,一不小心便将他給忘在了這塔尖之上。

約摸盞茶功夫,方攀龍方才挾着他從塔身外躍下。

法昙禪師神情緊張地迎上來:“方施主意下如何?”

方攀龍先将溫奇輕輕放下,方才答道:“這座塔本身并無問題,初建時的地基應該也還平實。只是,此處西北有山,東南有海,秋冬季節的西北風被擋在山外,春夏時的海風卻很是強勁——這座塔已有三百年了吧?”

法昙禪師脫口答道:“三百一十七年。”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三百餘年的東南風這麽吹下來,也不怪這座七層高塔終于撐不住要歪倒下去了。

方攀龍又道:“這些老藤,将塔身緊密纏縛,本應能對這座塔有不小的支撐作用,不過,西北面的藤蔓,鄰近河道,又在陰面,自是比東南面的藤株生長更為旺盛。這種藤蔓,又比尋常種類更為緊密堅實,份量也要重得多,故而将整個塔身,拉得向西北傾斜。”

老藤加上海風,雪上加霜。

法昙禪師嘆了口氣:“這藤蔓生長日久,不少蟻蟲賴之為生,是以歷任住持,雖然顧慮過是否會有損塔身,也一直不忍鏟除。只是依方施主如此說來,這老藤豈不是應該……”

一語未完,廊下忽地有人截斷了他的話:“禪師且慢!”

方攀龍轉過目光,忽然怔了一怔,廊下那人,竟然是蘇蘇!

蘇蘇今日妝扮得與街市上的姑娘并無區別,低挽發環,斜插玉釵,杏黃衫子,松花羅裙,罩了一件月白褙子,若不是日光之下看得分明,蘇蘇的發梢微微卷起,眉目的輪廓深邃鮮明,迥異于衆人常見的那種細眉秀目的江南佳人,只怕無人會想到她本非中土人氏。秋風蕭瑟,蘇蘇自

廊下款款走出時,卻令人驀然間只覺眼前陽光明媚,春意盎然。

蘇蘇身形飄忽,似乎轉瞬間便已到了他們面前,合掌向法昙禪師問訊。大理舉國信奉佛教,蘇蘇自幼耳濡目染,這合掌低頭的簡單動作,做得極其優美自然,在法昙禪師看來,顯然比諸多臨安女子要虔誠恭敬得多,雖然不知眼前這女子是何方人氏,神情之間,卻已大有贊賞之意。

蘇蘇行禮完畢,盈盈起立,輕聲說道:“禪師還請手下留情,這是苗疆的香血藤,能夠在江南生長到這樣巨大,真是佛祖

恩賜。”

溫奇已經低聲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香血藤是治痛風和跌打損傷的靈藥!”說着豔羨不已地轉向法昙禪師道:“聽說這香血藤,年紀越老,藥效越好,這三百多歲的老藤,一定管用得很,禪師,我先和你預定一點兒行不?開春就是家父生辰,這個壽禮,他一定喜歡!”

法昙禪師當然明白香血藤這等靈藥對領兵大将的重要,自是滿口答應。

蘇蘇又道:“虧得這臨安城中,少有人識得香血藤的真面目,若不然,哪裏還能容它長到今日這般模樣。”只怕早被尋藥之人截去十之□了。

溫奇立刻向身邊兩名溫氏家将說道:“這件事不許說出去,免得大家都來搶寶貝,以後就沒咱們的份了!”

蘇蘇“哧”地一笑:“小世子,聽你這口氣,難不成還想着讓禪師每年都送你一點兒老藤不成?”

溫奇笑嘻嘻地扯着法昙禪師袍袖,仰着臉道:“禪師,我只要一點點,成不?”

法昙禪師能拒絕麽?就算不看神武侯府的面子,也得看溫奇身後的方攀龍的面子不是?只是心中難免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小世子與方攀龍究竟有何關系,居然能夠在方攀龍專心做事的時候,也能夠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

方攀龍再怎麽不愛管事,也覺察到溫奇與蘇蘇之間的熟稔。只是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去面對這熟稔背後的含義,故而只默然以對,怔了一會,又轉頭吩咐自己的家仆不可将這香血藤之事洩漏出去,至于旁邊的兩名僧人,自有法昙禪師囑咐。

蘇蘇轉而說道:“這香血藤,對水土氣候挑剔得很,能夠長到這樣大,真不容易,只怕與這佛塔關系匪淺。”一邊說一邊看向方攀龍,溫奇會意地推一推方攀龍的胳膊,方攀龍顯見得有些走神,被溫奇這一推,方才“哦”了一聲,停一停,解釋道:“這座佛塔所用的磚土和地基所用的填土,性屬大熱,質地緊密綿稠,不同于臨安其他各地的土質,如果不是地底深處有熱泉,便是從南荒或苗疆特意運來這些熱性之土。此地溫暖濕潤,又得中空的塔身吸納地氣,留存水氣,所以這些磚土歷經三百餘年,未曾松脆,能夠與老藤相互支撐至今。”

法昙禪師喟然嘆道:“本寺自建成之後,屢經戰亂,幾次斷嗣,當年文獻,也已經蕩然無存,竟是無人知曉這佛塔的奧秘。不過,本寺的開山祖師羅摩,的确是自南荒乘船來此,這座佛塔,也是在羅摩祖師圓寂前建成。二祖神

通法師,則是來自南诏,正是如今大理境內,地近苗疆,神通法師精通醫術,救人無數,這香血藤,想必便是神通法師自苗疆移植至此。”

他轉向方攀龍,鄭重說道:“還請方施主盡力保全佛塔與血藤。”

方攀龍注視着高塔,良久方道:“那就扶正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震得在場諸人一時失聲,溫奇更是誇張地擺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模樣來,

蘇蘇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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