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任飄搖10
精心準備的蘇蘇和溫奇,與其他人一樣,都沒能過好端午佳節。
端午前夕,金人撕毀和議,再度南侵。
雖然很快證實,南侵的并非金人主力,而只是其中兩個得利不多、意猶未足的部落,再加上僞齊餘孽,但這也足以讓臨安城人心搖動了。
好在韓世忠、劉琦等名将雖被解職,他們麾下的百戰之師,尚駐守在江淮一線,對方又非金人精兵主力,激戰月餘,總算将其擊潰。
襄陽并非這一次金人主攻的方向,這些年經營得城高池深、兵強馬壯,又背靠荊湖魚米之鄉,糧饷充足,溫奇倒不怎麽擔心,照吃照喝照玩。
慶功宴上,溫奇見到了忙了兩個月、明顯黑瘦不少的朱逢春,對比一下自己的逍遙自在,很是過意不去,于是這一晚都膩在朱逢春身邊,殷勤地倒酒挾菜,以表示自己絕沒有忘記這位五舅舅。
也就在這時,溫奇聽到了“齊勇”這個很是耳熟的名字,不覺轉頭望向正在高聲誦讀封賞名單的贊禮官。不會吧?那個醉漢,也要升高封爵了?
朱逢春低聲說道:“這會兒念的是此次戰死将領的名單。”
溫奇“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只覺心頭難過憋悶得很,一時間說不出究竟是為了什麽緣故。他不喜歡那個瘋瘋颠颠、另有用心的醉漢,可是那個醉漢當真這樣死了,又讓他覺得……
朱逢春默然一會,嘆了一聲,說道:“求仁得仁,齊勇也算是死得其所。”
兩人很有默契地将這一頁輕輕提過,溫奇望着贊禮官手中長長的名冊,心中生出莫名的茫然。自他懂事之後,總以為時時在外出征的父親英勇無敵,留守家中的母親算無遺策、萬事盡在掌握之中,但是現在,他忽然意識到,原來也許有朝一日,自己的父叔親人,也會變成那上面的一個名字……
他頭一次感覺到世事的殘酷與無常,也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立志要為襄陽造出無人可以攻破的守城利器,原來并不是口頭上說說便可以了。
這一次慶功宴後不久,金人答應放還韋太妃,定于泗州交接。
官家生母還朝,是一件大喜事。專為奉養韋太妃的顯仁宮,加快了進程,終于趕在太妃還朝之前完工,而韋太妃——哦,現在是顯仁太後,官家已在接到消息次日便遙尊太妃為太後——也終于在中秋佳節之前到了臨安。
母子相見,持
手悲泣許久,方才稍稍平靜下來,訴了別後之情,說起官家元妃邢氏早已病逝之事,少不得又要相對痛哭一回。
待到房內泣聲漸息,吳貴妃在門外禀報道,後宮嫔妃、兩位小皇子與福國長公主都在正殿中等候拜見太後,請示太後是否現在接見,還是休養幾日再見。
吳貴妃這種自然而然地視太後為六宮之主、一國之母的認真與恭敬态度,讓官家很是滿意,他轉過頭來想要問太後意下如何,卻見太後愕然問道:“哪個福國長公主?”
官家答道:“就是柔福啊。”
太後正色說道:“柔福在北地時,與我同卧同起,病死之後,也是由我收骨斂葬,這個柔福,究竟從何而來?”
官家怔了一怔:“當初柔福歸來時,說起宮中舊事,都對得上,那些舊宮人也都指認為真……”
太後打斷了他的話:“難道我親手葬的那個柔福,反倒是假?”
母子倆對視良久,太後神情嚴肅,官家猶豫不決,終究還是在太後的直視之下,吩咐吳貴妃去傳旨,太後要先召見福國長公主,将她帶到偏殿去看管起來,不可驚動其他人。
太後皺皺眉,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
官家低聲說道:“總得要有個由頭。不能讓母後出頭作惡人。”
福國長公主初次晉見太後,不幸舊病複發,暫住宮中養病。半個月後,因為宋金和議已成、邊界看守松懈,不少在靖康之變中被擄走的官員得以逃回,其中一名曾經任職內廷的醫官徐中立,冒死向官家進言,柔福在北地曾下嫁于其子徐還,此後不幸病逝,如今臨安城中這位福國長公主,是假冒的柔福。
立刻又有人站出來說,柔福當初還朝之時,便有疑問:為何如許大腳?被柔福哭訴道日日跋涉、不得安寧,腳安得不大?因此蒙混了過去。現在想來,柔福必是假冒,才生得一雙大腳。
關于柔福為假冒的證據越來越多,福國長公主也從顯仁宮偏殿移到了處置犯罪宮人的掖庭冷宮之中。臨安市井之間傳聞紛纭,禦史臺和大理寺卻詭異地保持沉默。
溫奇對那位性情柔順、舉止優雅、态度和藹的長公主很有好感,聽了這些傳聞,不免好奇地跑去問蘇蘇——他總算知道方攀龍絕不會關心這類事情,朱逢春絕不會對他說明事關皇室秘聞的真相,只有百無禁忌的蘇蘇那兒,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蘇蘇果然很
幹脆利落地告訴他:“長公主當然是真的柔福。”
溫奇不解地道:“那為什麽……”
蘇蘇鄙夷地看他一眼:“這都不懂,太後容不下柔福。”
看看仍是一臉不解的溫奇,蘇蘇只好仔細為他解釋:太後在北方,曾經與其他後妃、帝姬、宗姬一道被金人關入浣衣院,此後又被金人納為姬妾,并且生了兩個兒子,後來還是得了新嫁夫君的庇護,才沒有被金人宮廷中的一樁謀反案株連,而這些事情,柔福都是見證者,也因此而成為了太後心頭的一根毒刺。
況且,她們之中,惟獨柔福好命地逃回大宋,享受了這些年長公主的榮華富貴,怎能讓在北方苦捱多年的太後心平氣服?
溫奇撇撇嘴:“太後就算殺了長公主,也遮蓋不了這些事實啊!這麽做不是明擺着讓人覺得她做賊心虛嗎?”
其實朝野之間都心知肚明,被金人擄走的後妃帝姬,沒有人可以冰清玉潔,為求生而成為金人姬妾、為金人生兒育女者,不在少數,只是韋氏終究是官家生母,境況或許不同于其他嫔妃,所以大家都對太後在北方再嫁生子的消息将信将疑。
現在只怕都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思了。
蘇蘇冷笑:“或許她以為,帝王之家,只手可以遮天,黑白可以颠倒,就如同官家可以用‘莫須有’之罪殺岳飛一般,她也可以用假冒之罪殺了柔福。”
蘇蘇的語氣裏,有着少見的激憤不平。溫奇立刻鼓掌叫好以表支持。蘇蘇卻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記住,你不許摻合,知道不!”
溫奇呆了一下,看看難得這麽嚴肅認真的蘇蘇,半晌,焉焉地垂下頭:“知道了。”
待得回到家中,他才想起來,蘇蘇鄭重地警告他不許多事,卻沒有說她自己會不會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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