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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的腳步聲滴滴答答,車廂裏邊說話也甚是熱鬧,淑華實在受不住被冷落,也偶爾插進來說句話,可每次都被春華堵了回去,氣得她直翻白眼,朝着春華鼓着腮幫子,好半日都說不了話。

到了族學門口,少爺小姐們下了車,兩個丫鬟一只手牽一個,剛好将四位姑娘帶着往裏邊走,淑華本來還有些別扭,可站在雪地上差點滑了腳,她也不敢再亂動,乖乖的跟着丫鬟們走了進去。

容氏族學被一道牆壁一分為二,外邊院子專供男子念書的,通過一道垂花門走進裏邊,那院子則是女子念書的私塾。秋華由丫鬟們帶着走到裏邊,發現女先生已經在了,她是一個年紀約三十上下的人,白淨臉兒,笑得一團和氣。她姓黃,大家都喚她黃娘子,這是春華告訴過她的,所以一見着黃娘子朝她們走過來,秋華趕緊行了一禮:“黃娘子好。”

黃娘子挑眉看了看牽在丫鬟手裏的秋華,約莫五、六歲的模樣,長得纖細文靜,一雙眼睛特別有神采,亮亮的閃着光。旁邊那個年紀也差不多,模樣比秋華要勝上一分,特別是那雙眼睛,似乎已經有了妩媚的氣息,稍微轉上一轉,仿佛有一波汪汪的春水在蕩漾般。

“你們誰是容秋華?”黃娘子低頭問道,心裏揣測着那個文靜的該是嫡女秋華了。

淑華見秋華才一來便被黃娘子問起,自己卻沒有份兒,心中不喜,甩開丫鬟的手便站到了一旁,黃娘子見她那模樣,知道淑華心中不高興,趕緊笑着問她:“你是不是淑華小姐?”

淑華這才高興了些,擡起眼睛應了聲,黃娘子指了座位讓她和秋華去坐,然後叫大家拿出書來,開始給大家講解。淑華在家裏沒有念過什麽書,所以翻開桌子上邊的書,只覺得那些字認識她,可她卻不認識那些字,聽着黃娘子說話,完全不懂是什麽意思,開始還瞪着眼睛看着黃娘子,捱到後頭卻是捱不住了,伏在桌子上邊便睡着了。

黃娘子見了很是不喜,秋華和淑華是一道兒送來的,嫡出的秋華坐得端端正正,倒是這庶出的淑華卻如此懶憊,于是摸了戒尺不聲不響的走到淑華面前,先是用戒尺推了推她,淑華吃了驚吓醒轉過來,抹着小嘴邊上的涎水,朦着一雙眼睛望着黃娘子道:“你做什麽?幹嘛驚醒我?”

書齋裏的小姐們頃刻間爆發出一陣大笑聲,用一種看好戲的心情望着淑華那懵懵懂懂的模樣。黃娘子更是氣得滿臉通紅,對着淑華喝道:“伸出手來。”

淑華此刻才完全被驚醒,她望着那條戒尺伸在自己面前,心中甚是恐慌,将手藏到了身後,大聲說道:“你又不是我娘,我為什麽要伸手?我偏偏就不伸出來。”

黃娘子教書也有多年了,可卻是頭一次遇着這般頑劣的女弟子,見着一屋子的小姐們都在望着她,只覺得自己失了面子,于是撲了過去,将淑華的手從身後拉了出來,兜頭就是幾戒尺,頃刻間淑華的手上便腫了起來,彈出了幾條戒尺的印記,她疼痛難當,望着黃娘子那嚴肅的臉,哇哇的大哭了起來:“我要回家,我不要念書!”

淑華的哭聲簡直驚天動地,就連隔了一道牆的少爺們都能聽到,嘉懋用手推了推嘉榮:“你猜是誰在那裏哭?”

嘉榮撇了撇嘴道:“我猜是淑華,她最愛哭,遇到一點事情就哭個不停,最沒意思。”

聽着他們在議論淑華,坐在一旁的高祥眼前閃過一張粉雕玉琢般的臉孔,他好奇的問嘉懋:“淑華是不是昨日裏最後一個來流朱閣的,為何你們好像都不太和她親近?”

嘉懋望了望高祥那種白淨的臉,朝他挑了挑眉毛:“可不是我們不太和她親近,是她不願意和我們親近。你是沒有見識到她的厲害所以才會這般說,你在我們家住久了便知道了。”

高祥沒有吱聲,捧着書看了起來,因為夫子的目光明顯已經有些不悅的朝這邊看了過來,嘉懋縮了縮脖子,嘉榮裝出什麽都沒有做的模樣,搖頭晃腦的大聲讀起書來,夫子有些哭笑不得,容氏大房的兩個孫子讀書不是很認真,可卻是相當聰明伶俐,所以平素他也不怎麽太管他們倆,只要他們不鬧事也便是了。

中午時分散了學,容家的幾位姑娘要回去,少爺們卻還得留在族學裏邊,因為下午還有功課,于是嘉懋和嘉榮帶着高祥送幾位妹妹出來。走出族學的大門,嘉懋笑着問春華:“我們聽到有人在哭,可是不是淑華?”

淑華挨了打,既失了面子又受了痛,聽着嘉懋如此取笑她,氣得從地上抓起一團雪便朝嘉懋砸了過去。那雪很松散,淑華力氣小,還沒砸到嘉懋身上便已經散開落在了地上。她見嘉懋還在一旁擠眉弄眼的笑,更是生氣,跺了跺腳,将一地積雪踩得四處都是,一面又放聲哭了起來。

夏華的貼身丫鬟寶雲見着三小姐哭得厲害,趕緊從袖袋裏邊取出帕子來給她擦眼淚,沒曾想淑華卻惡狠狠的用力推了她一把,寶雲沒有防備,腳下一滑便坐到了雪地裏邊。站在身邊的秋華見了趕緊彎腰去拉寶雲,可還沒等她伸出手去,淑華又從後邊用力一撞,秋華便臉朝下的摔倒在了地上,幸虧地上是一層積雪,這才沒有摔出鼻血來。

春華見秋華吃了虧,心中大怒,奔了過來便想要打淑華,淑華哪會站在那裏挨打,趕緊便往一旁跑,經過高祥身邊時,剛好踩了塊石頭腳下一崴,身子便往高祥那邊倒了過去。

高祥見着淑華往自己身上倒,趕緊往一旁退開,淑華便滴溜溜的往路邊滾了過去,小厮丫鬟們看着都白了臉——路旁是一個池塘,大家眼睜睜的見着淑華那小小的身子滾了幾滾,最終落到了池塘裏邊。

作者有話要說:

☆、憨高祥錯憐花枝

一時間池塘邊雞飛狗跳,小厮們不顧冬天裏池塘的水冷得刺骨,趕緊跳了了下去将淑華撈了上來,丫鬟們趕緊跑回書齋問黃娘子要了幾件幹淨衣裳,将淑華弄到馬車上邊,将濕衣裳換了,然後用一床薄被子将她包好。銀花探了探淑華的鼻息,見還算勻稱,一顆心才放了下來,朝着寶雲咧嘴笑了笑:“還算是大幸,不礙事。”

寶雲望着淑華閉着的眼睛,那一雙眼珠子分明在轉來轉去,知道她已經醒了,卻不願睜開眼睛,也不戳穿她,将她脖子下的被子掖緊了些,默默的望着馬車裏邊坐着的另外三位姑娘,心裏不住的嘆着氣兒,這位三小姐分明是庶出的,可比嫡出的還要嚣張,和自家姑娘到一起總能惹出些麻煩來,今日卻真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

馬車回了容府,銀花和寶雲擡着淑華送回了碧芳院,賈安柔一見女兒被這般包着回來,撲到了女兒身上大哭了兩聲,然後站直身子反手就沖銀花和寶雲臉上抽了幾記耳光:“沒用的賤婢,難道就不會看着三小姐些不成!”她擦了擦眼淚,像突然醒悟了般,指着銀花的鼻子直把她逼到角落裏邊去:“說什麽馬車小坐不了這麽多人,不讓我們淑華帶貼身丫鬟,原來早就存了這個心兒,你們蛇鼠一窩的想來害我的淑華,是不是!”

銀花素來是個潑辣的,哪能忍得下賈姨娘這般辱罵自己,被逼到牆角,她索性也豁了出去,挺直了腰杆回敬道:“賈姨娘,有什麽不滿意勞煩去和夫人說罷,這個不讓帶貼身丫鬟可不是我和寶雲說的,你心中有氣可別撒到我們頭上,柿子專揀軟的捏,你是看我們就是那只軟柿子不成!”

被銀花幾句話噎得好半日說不出話來,賈姨娘站在那裏只是摸着胸口喘粗氣,一張雪白的臉上漲得通紅。這邊銀花卻不搭理她,拉了寶雲的手道:“寶雲,人已經送到了,咱們回去複命罷,還留到這裏做甚。”

林媽媽見着銀花和寶雲要走,趕緊走上一步攔住她們兩人:“你們也不将事情說清楚,就想這樣走了不成?”

銀花冷冷的哼了一聲,眼睛斜着瞟了林媽媽一眼:“我說什麽你們會相信麽?再說了,我可不是你們碧芳院的丫鬟,憑什麽要留在這裏聽差遣?姨娘也只是半個主子呢,尊稱一句喊姨娘,若是不敬,說是奴婢也不為過,又比我們好得了多少?少做出一副得臉的模樣将自己做正經主子看!”

賈安柔坐在女兒床邊,愣愣的看着淑華的臉,心中憋着一股氣只是散不去,銀花那些話聽着十分刺耳,可她偏偏又找不出半分錯處。連一個丫鬟都敢輕視自己,敢在自己的碧芳院裏邊和她争吵,賈安柔心裏一酸,自己當年做的決定竟是錯了不成?可是她真的舍不得将他的孩子弄掉,她無論如何也要将她生下來。

顫抖着手摸過淑華的臉孔,淑華長得愈發像他了,一雙眼睛完全和他的一模一樣,轉轉眼珠子便能透出無限風情來。“淑華,娘的孩子。”賈安柔的眼淚滴落到了淑華的臉上,冰涼的眼淚刺激了淑華,她猛然睜開了眼睛,見母親正在流淚,趕緊伸出手來拉住母親:“娘,淑華很好呢,開始淑華是故意裝着暈過去,後來馬車搖着搖着,淑華便睡着了。”

賈安柔将淑華緊緊的摟住,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口子喃喃道:“淑華,娘的乖孩子,今日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簡直要将娘吓死了,以後你可千萬要小心些!”

淑華得意的笑了笑,靠在賈安柔身上扭着身子:“娘,我跟你說,今日我可沒吃虧,我将寶雲和秋華都推倒在雪地裏邊了!我是想躲春華,跑開的時候不小心才跌到池塘裏邊去的,你便放心罷,我沒事。”

這時奶媽抱着玉華進來,對着賈安柔道:“姨娘,六小姐似乎額頭有點熱。”

賈姨娘頭也不回,只是拉着淑華上上下下的看個不停,口裏淡淡的說:“既然覺得有些不對,便去請大夫來看便是。”

奶媽低頭應了一聲,一只手掀開軟簾走了出去,到外邊遇上了拎着一桶熱水過來的秋芝,不由得嘆着氣道:“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四少爺天生癡傻,姨娘不喜歡也倒是常理,可為何卻這般不喜歡六小姐,只顧拉着三小姐看個不停,正眼都不瞧下六小姐。”

秋芝也是賈安柔從娘家帶過來的貼身丫鬟,只是模樣長得粗陋些,所以不得臉,經常派去做些粗使活計,聽了奶媽這話,只是冷冷一笑,撇了撇嘴:“雖說手心手板都是肉,可終究還是有厚有薄不是?”

奶媽聽着這話中有話,正想詢問,可秋芝已經拎了水走去了內室,只能怏怏的抱着玉華去了自己房間,打發了一個小丫頭子跑去請大夫。

高祥和嘉懋一起走過碧芳院的時候,一縷藥香鑽進了他的鼻孔,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了下來。站在院子門口,他心中有些愧疚,莫非那位叫淑華的姑娘因為落水而得病了不成?早知道是這樣,自己不該避開,應該伸手攔住她,或許她便不會滾到池塘裏邊去了。

嘉懋見高祥呆呆的站在碧芳院門口,折回來拉了拉他道:“你到這裏站着做什麽呢,我不是告訴了你這是碧芳院,是那個淑華住的地方嗎?随雲苑還在前邊呢,你跟我來罷。”

高祥拉住嘉懋的手道:“你聞,這碧芳院裏邊有藥香。”

“有藥香又如何?”嘉懋大大咧咧道:“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随雲苑的嗎?你管着碧芳院有沒有藥香呢。”

“可是……”高祥鼓起勇氣說道:“是不是淑華因着落水感了風寒?我想去看看她。”

嘉懋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來,拉着高祥的手搖了搖,湊近他的臉幾分:“我知道了,你是見她生得美貌,于是那個什麽香什麽玉了。”

高祥的臉漲得通紅,跺了跺腳道:“你不進去?我去看看就出來,你到外邊等我罷。”

“我進去做甚?等那賈姨娘拿掃帚趕我?”嘉懋見高祥已經打定了主意,也不阻攔他,放開手便由他去了。他望着高祥推開碧芳院的大門走了進去,腦袋裏邊想着等會見着春華可得一唱一和的取笑下高祥才行,什麽英雄難過美人關啊,什麽見色……他敲了敲腦袋,自己還是該多讀些書才是,若是像四妹妹那般,年紀小小,張嘴便能說出一番道理來,那該多好。

高祥剛剛走進院子,便見牆邊搭着一個小爐子,上邊放着一個黑漆漆的藥罐,正在咕嘟咕嘟的往外邊冒着熱氣,見高祥走了進來,蹲在爐邊的丫鬟驚訝的站了起來,眨着眼睛看了看高祥,只覺得這位少爺面生,好似在容家園子裏邊還沒看見過:“這是誰家少爺,怎麽來我們碧芳院了?”

高祥也不回答她的話,指着那藥罐子道:“這藥是給你們家小姐熬的嗎?”

守着爐子的丫鬟很是奇怪,上下打量了下高祥,點點頭道:“是,你怎麽知道?你到底是誰家的少爺?”

高祥被那丫鬟看得全身不自在,更沒有勇氣提起腳往裏邊走,他對那丫鬟很誠懇的說道:“麻煩轉告你家小姐,就說高祥來看過她了,今日之事,高祥本該伸手相助的,卻沒想到一時之失,竟讓她吃了大虧,實在過意不去。”

說完這話,高祥的臉已經紅得如一只煮熟了的蝦子般,轉頭便往碧芳院外邊走,只害得那守着熬藥的丫鬟冬梅一陣莫名其妙:“這小少爺到底是誰,進來瘋言瘋語的說了一通話,又跑得這麽快!”

端了藥進去,奶媽接了手過去,冬梅閑着沒事便望賈安柔屋子裏邊去,打算将方才那位小少爺的事情當做個笑話說給姨娘聽。賈安柔正在和淑華翻茶盤,聽着冬梅進來說閑話,不由得驚奇的瞪大了眼睛:“他真說自己叫高祥?”

“是。”冬梅點了點頭,又将那原話說了一遍:“這小少爺真真兒可笑,一進來便問這藥是不是給小姐熬的,後邊一段話兒卻又說得這般不明不白的,說完轉身便走了,真不知道是哪個旮旯裏邊鑽出來的……”

“啪”的一聲,冬梅臉上挨了一個巴掌,她捧着臉往賈安柔看了過去,委屈的問道:“姨娘,你幹嘛打我?”

“虧你還是我從杭州帶過來的,竟然這般不機靈!他自稱高祥,定是那位高參議托到容家來的少爺,他有意來看淑華,你這個呆頭呆腦的,便生生的将他放走了!”賈安柔豎着兩條眉毛望向冬梅,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一般:“你快些出去罷,可真真要氣死我了。”

冬梅捂着臉快步走了出去,原本還是想到姨娘面前湊個機靈,沒想到反而挨了打,她心中好一陣郁悶,她還只有十二歲時便跟着姨娘過江陵容家來了,現在都快十八了,姨娘卻還沒透半分口風,究竟是要将她配了人還是給三爺做通房。

夏蟬得了三爺的寵,穿着打扮都不一樣了,而自己和秋芝,卻依然是穿着棉布衣裳,做着各種雜活兒,冬梅恨恨的跺了跺腳,濺起了一地的泥水,斑斑點點的灑在她的兩條褲管上邊,留下了一個個難看的灰色印子。

作者有話要說:

☆、随雲苑學繪紅梅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文真心忐忑,因為前邊的文都被批評說很慢熱,所以每寫幾章必然給好基友審查:快說快說,是不是又慢下來了?寫到此處,自己覺得有些慢了,基友看了說因為是男主女主互動,倒也不覺得,不知道讀者菇涼們的感覺如何?我需要大家的看法哇,請給我留言,幫助我更好的寫好這小說吧!

鞠躬,謝謝大家!

基友開了篇新文《愁嫁記》,說的是胖姑娘追美男的故事,感興趣的菇涼可以點去看看,鏈接在這裏,在這裏請戳此處傳送門:愁嫁記

随雲苑的院牆不是很高,牆頭伸出了幾支枯枝,上邊積着一層雪,被風一吹,紛紛灑灑的飄了下來,落在了高祥的鼻尖,冷得他皺了皺鼻子,打了個噴嚏。嘉懋見了在一旁嘻嘻的笑:“高祥,你怎麽跟那些女娃娃一樣,受點凍就有動靜了。”

高祥橫了他一眼,不言不語站在門口,嘉懋見着他一副嚴肅的模樣,也不再跟他開玩笑,上前叩門,就聽着裏邊有丫鬟應了一聲,細碎的腳步聲一直到了門邊,“吱呀”一聲,門便打開了。

開門的丫鬟正是飛紅,見着外邊站着的兩個人,驚訝的叫了一聲:“大少爺,高少爺,你們怎麽過來了?快些進來,外邊雪地裏可冷。”一邊說着,一邊側着身子将他們兩人迎了進來:“大少爺是來接大小姐的不成?”

嘉懋點了點頭,背着手兒往前邊走:“高少爺喜歡丹青,三嬸娘畫得一手好墨竹,我帶他過來見識見識。”

飛紅走在他們兩人身後,見嘉懋一股老氣橫秋的模樣,不由得咧嘴笑了笑,這位大少爺也真是人小鬼大,才八歲便鬼精鬼靈,還能幫着容大奶奶到外邊店鋪裏邊看賬簿子了,每次容大奶奶提起他都很得意,直說得了自己的真傳。再看看跟在他身邊的高祥少爺,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兒,沒有大少爺那種跳脫勁兒,白玉般的皮膚,若是生在女孩子身上,恐怕是誰都會要愛的呢。

嘉懋帶着高祥走到最裏邊一進屋子,還沒到門口,便聽着一片歡聲笑語,心裏癢癢的,急不可耐的拉了拉高祥:“我們快進去瞧瞧熱鬧。”

高祥雖然一直閉着嘴不想理睬嘉懋,可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哪裏真能忍得住,也由着他牽了自己的手,一溜煙的往屋子裏邊闖了進去。

走進那屋子,高祥便見到地上立着一個黑色的瓶子,裏邊插了幾支鮮豔的紅梅,天窗上漏下的光正照在那紅梅上邊,有幾片花瓣反着光,滟滟的招搖着。屋子一角有一張桌子,春華夏華和秋華三人正圍着桌子握着毛筆在紙上畫着梅花,她們身後有一位瘦弱的婦人,,肚子微微隆起,正站在那裏在給她們指點着。

高祥緊走幾步跑了過去,挨着桌子眼饞的看着三姐妹一邊畫畫,母親在家時根本不允許他學這些,只是叫他認真學習孔孟之道,以後也好能考上功名,替她揚眉吐氣。可高祥的內心卻是極想學着畫畫兒的,現在瞧着春華她們幾個畫得正歡暢,不禁也手癢癢兒的了。

季書娘看了看闖了進來的兩人,即刻便知這位少爺該就是高祥了,瞧了他一眼,不由得暗暗喝了一聲彩,果然生得俊秀。見他眼巴巴的望着秋華蘸着顏色在畫梅花,季書娘微微一笑:“這位便是高少爺罷?你可也想來學畫畫?”

高祥聽着季書娘問自己,愣愣的望了她一眼,醒悟到她說話的意思,心中大喜,拼命的點了兩下頭,看的嘉懋站在旁邊咧嘴一笑:“你可是歡喜傻了?你瞧瞧這牆上挂着的畫,可都是我三嬸娘畫的呢,畫得可好?”

季書娘朝嘉懋招招手:“嘉懋,過來給嬸娘看看,這棉衣做得可合身?”

嘉懋跑到了季書娘身邊,向她行了一禮道:“三嬸娘,這衣裳真真合身,又厚實,穿到身上便是暖和。只不過你現兒事情多,就別惦記我了。”

春華擡頭看了兄長一眼,在旁邊笑道:“喲,到了三嬸娘院子裏邊就會說這掏心窩子的話了?不知道是誰在流朱閣裏說還想要三嬸娘幫你再做一件的?直說娘給你在外邊繡坊裏買的都比不上三嬸娘做的!”

嘉懋被春華揭穿,也不惱,只是笑道:“我那是在誇三嬸娘的針黹好!”轉頭見着飛紅拿出了一張宣紙鋪在秋華旁邊的桌子上,推了推一旁的高祥,見他看牆上挂着的畫出了神,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半天都合不攏來,嗤嗤一笑:“你杵在這裏還不如趕緊去向三嬸娘請教如何畫才是正理。”

高祥這才如夢方醒,紅着一張臉走到桌子旁邊,伸着頭看了下旁邊的秋華,她畫的梅花已經成了雛形,墨色的枝幹,上邊點綴着朵朵紅色的花朵,雖說還不是很逼真,可卻還是能讓他看得出來那是紅梅。

季書娘見高祥确實是對畫畫異常喜愛,也盡心的教了他如何構圖如何下筆,又如何着墨,“意到氣到,氣到力到。”季書娘握着高祥的手,一邊說着話,一邊微微彎下腰教他下筆,才寥寥數筆,幾支蒼勁的枯枝便已躍然紙上。高祥很是歡喜,偏着頭看了又看,啧啧贊道:“夫人真是好畫技!”

“喊夫人多別扭,你跟着我們喊罷,你就喊嬸娘便是。”春華得意的将自己的畫在高祥面前晃了晃:“瞧我畫的,可好?”

高祥擡頭看了看,只見那紙上橫七豎八的畫着幾根小棍子,點了幾團紅墨印跡,搖了搖頭,指着秋華的畫道:“不好,不如秋華妹妹的。”

秋華正在專心的畫着梅花,突然聽到高祥喊自己“秋華妹妹”,頓時心中一滞,筆抖了兩抖,一個紅紅的印子便壓在紙上。她沒有擡頭,一邊修着那團印子,一邊用眼角瞟了瞟高祥,心中暗道自己什麽時候變成了他的妹妹,喊得可真是自然,仿佛他一直是這樣喊自己一般。

高祥沒有發現自己失言,他方才喊秋華為妹妹異常的自然,也沒有想到什麽不對,倒是季書娘也愣了下,見兩個孩子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于是她也沒有再提,繼續教高祥畫畫,只是對他熱絡了幾分。

在随雲苑消磨了一個多時辰,已是晚飯時分,就聽外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門外有秋雲清脆的聲音:“大少奶奶,怎麽這會子過來了?”

“我倒想來看看,今日我們家春華怎麽如此用功了,到這時辰點了還不知道回流朱閣。”軟簾被撩了起來,穿着一身豔紅衣裳的容大奶奶跨了進來,轉了轉眼珠子,只見自己的兒子嘉懋坐在一旁和夏華在說話,桌子那邊春華秋華和高祥還在畫畫。

三步兩步走過去,容大奶奶低頭看了看女兒的畫,不由得拍手嘆氣道:“春華,娘這次總算看出來你畫的是梅花了。”舉起宣紙和屋子一角的那瓶花比了比,“撲哧”的笑出了聲:“若不是這裏放着一瓶梅花,娘還真看不出你畫的是梅花。”

“娘,你總是取笑我。”春華将筆扔到桌子上邊嘟起了嘴兒:“也不見你取笑秋華。”

“因為秋華妹妹畫的就像梅花嘛。”一直低着頭與那張宣紙較勁的高祥突然插話了:“你自己看看她的便知道了。”

容大奶奶見高祥竟然為秋華說話,好奇的瞥了秋華的畫紙一眼,這一眼瞥下去讓她吃了一驚,秋華畫得可真是好,對于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能畫成這樣,真真兒是不錯。她望着季書娘直點頭:“書娘,你生了個好女兒!”

季書娘驕傲的看了秋華一眼,心中也是得意,但轉念想到容三爺的絕情,眼中又暗淡了幾分,嘆着氣道:“若要是命再好些,不要像我便好了。”

容大奶奶沉默了下,拍了拍季書娘枯枝似的手道:“你別想那麽多,好好培養着秋華才是。”回頭望了望嘉懋和春華,容大奶奶嗔聲道:“你們還打算在随雲苑叨擾嬸娘多久?難道不知道嬸娘要歇息了嗎?”

“無妨,他們過來陪我說說閑話,日子也過得快些。”季書娘溫柔的看了孩子們一眼,心中也覺得溫暖,這些侄兒侄女們和他們的母親一樣熱心,每次來都能替她排遣不少憂思,随雲苑裏歡笑聲多了不少。

容大奶奶拍了拍手兒,鬓邊的金步搖不住的在晃動着:“現兒也到了該回去用晚飯的時辰了,都跟我回去罷。夏華,你娘忙着照顧嘉瑞,叫我一道把你捎回去呢。”

屋子裏邊幾個人應了一聲都站了起來,只有高祥沒有動身,依然握着筆低頭在宣紙上邊畫着他的梅花,口裏說着:“我畫完以後再回流朱閣,你們別等我用飯了。”

容大奶奶望了望高祥,笑着嘆氣:“高少爺莫非是瘋魔了不成?一門心思便在這畫上邊!”看了看高祥,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專注的看着高祥畫畫的秋華,她眼珠子轉了轉,朝季書娘點了點頭:“書娘,我看不如這樣,高少爺今日就歇在你随雲苑罷,等他畫完了,恐怕天都已經黑了,外邊路滑,小心摔着。”

高祥擡起頭來,喜悅的望了大少奶奶一眼,笑着回答:“夫人說得極是,我今晚便留在随雲苑和嬸娘學畫畫。”

容大奶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書娘,高少爺喊我喊夫人,喊你卻喊嬸娘,怎麽才這會子功夫便分出了個親疏遠近不成?嗳喲喲,我昨晚的功夫可是白下了,叫人幫他收拾房間,替他燒湯婆子,啧啧啧……”

春華見高祥漲紅了臉站在那裏,知道母親說的玩笑話被他當真了,推了推母親道:“母親,你便少說兩句罷,你瞧,高祥都被你說得紅臉了。”

容大奶奶望了望高祥那局促的模樣,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道:“高少爺,你可別放在心裏頭,我便是這個性子,想說什麽便說,不比那些當面說得好,背裏去陰別人的。你便好好呆在随雲苑罷,明日一早我叫嘉懋和春華來喊你們去族學。”

這幾句話雖然聽着是大白話,但仔細一回味,意義頗深,高祥站在那裏發呆,心裏不住的想着這些話兒,眼見着容大奶奶帶着春華夏華和嘉懋走了,都還沒有回過神來。

☆、知身世同病相憐

內室不大,可在暖黃的燈光映襯下,顯得格外溫馨。內牆上一個多寶格,上邊堆放着一些書籍,除了一張床、一個梳妝臺、一張方桌和幾條凳子,屋子裏邊再也沒有其餘家具,只是牆上挂着幾幅季書娘自己的書畫,給這內室添了一些別致。

高祥望了望坐在椅子上的季書娘,眼神溫柔的看着秋華和他,心中突然有一點點觸動,仿佛母親就在他身邊一般。母親也是這樣溫柔的看着自己,伸出手輕輕摩挲着他的頭,雖然她沒有眼前的季書娘博學多才,可她對于自己的意義來說,卻沒有人能取代。

忽然間他感覺到惆悵起來,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着母親了,自從她被送出去了某個地方以後,他便再也沒見着母親,也不知道她現兒過得如何。曾經問過父親母親去哪裏了,可父親只是盯着他看上一陣,伸手将他拉到身邊嘆着氣,也沒有給他一個回答。府裏邊的奴仆們對他的态度一天天的不恭敬起來,瞧着他的眼光裏充滿着不屑,他暗自猜測這是不是與母親的離去有關。

最開始不見了母親,很是牽腸挂肚,晚上做夢的時候還會哭醒,後來慢慢的習慣了,母親只藏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面容也逐漸模糊起來,而此時見了季書娘,卻突然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和秋華并肩坐在她身邊,聽着她柔和的聲音,如母親的手輕輕撫摸過自己的頭頂,真實而親切。

門簾被撩起,秋雲端着個盆子走了進來,熱氣袅袅的從盆子裏升起,她笑着對秋華和高祥道:“姑娘,少爺,該去歇息了,小心明日裏頭起不了床。”

季書娘看了看擺在內室角落裏邊一個小小沙漏,驚訝的叫了一聲:“真的呢,怎麽就這般晚了,秋華,高少爺,你們快去歇息罷。”

飛紅牽起秋華的手,向高祥招呼道:“高少爺跟我來罷,廂房裏邊已經幫你鋪好床了。”

高祥站起身來向季書娘行了一禮,說了聲“嬸娘辛苦了”,這才轉身跟着飛紅走了出去,季書娘呆呆的看着他那小小的身影,有些發呆。旁邊秋雲将盆子放在桌子上邊,擰幹了帕子送到她手上,笑着說道:“三少奶奶,你瞧着四小姐和高少爺兩人站在一處,可像不像那畫上的金童玉女?”

季書娘接過帕子淨了面,搖了搖頭道:“金童玉女有那般容易做的?”口裏否認,心裏卻有一絲淡淡的期望,這位高少爺人才好,聽說他的父親乃是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參議,年紀還輕,前途大好,若秋華今後能嫁了這樣的人,倒也不錯。只是這姻緣之事誰又能說得清楚,誰又知道秋華會落在何處呢,季書娘悠悠的嘆了口氣,伸出了手來:“扶我起來罷。”

門外的院子裏,黑乎乎的一團,只有長廊下邊挂着一盞燈,将周圍照出了模模糊糊的一團暗黃。飛紅一手牽着秋華,一手拉着高祥慢慢的朝那燈影走了過去,就聽身邊的高祥突然問:“秋華妹妹,你父親怎麽還沒有回院子?”

感覺到自己手心裏的小手僵在那裏,飛紅心中也是一抖,這位高少爺還真有些愛管閑事,無端惹得姑娘傷心了。她牽着他們一邊往前走着,一邊小聲說:“三爺在碧芳院呢,不用給他留門的——高少爺,你屋子到了。”一手将門拉開,打起簾子,屋子裏明亮的光線透了出來,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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