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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長。風從門簾下邊鑽了進去,吹着那燈光搖搖晃晃,幾個人影也跟着搖晃了起來,似乎單薄得站不住身子般。

高祥轉臉看了看站在一側的秋華,燈光映着她的眼睛,似乎有什麽在閃爍,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卻見她飛快的擡起手,鵝黃綠的衣袖一閃而過,再看過去,便只見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嘴唇緊閉,倔強的在看着他。這時高祥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飛紅的回答說得很清楚,秋華的父親寵愛的是碧芳院的那一位,所以不會來随雲苑過夜。

湯婆子将床捂得熱熱的,高祥躺在床上,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屋子,卻怎麽也睡不着。來容家有兩天了,容家的少爺小姐們全見到了,似乎都不壞,無論是嘉懋嘉榮,還是春華夏華秋華和淑華,他都願意和他們親近。只是他總感覺這幾兄妹裏,淑華始終是被排除在外的一個,無論從名字來看,還是從素日裏的言談看起來,她都是被大家嫌棄的對象。高祥的眼前似乎閃過一張粉嫩的小臉蛋,眼睛似乎能滴出水來般,翹着小嘴,似乎受了很大委屈一般,他不由嘴角動了動,也不知道她身子好些沒有,明日會不會繼續去族學。

可突然間高祥又想到方才秋華那倔強的模樣,眼睛裏邊亮晶晶的,緊緊的閉着嘴,被門口漏出的燈光照着,一張臉色慘白。她的父親寵愛姨娘,不管她與她的母親?他耳邊回響起母親的聲音:“祥兒,你要記着,那個賤人只是個姨娘,娘才是你爹的正妻。”

姨娘都是狐媚子,都不是好人,父親被那女人勾得很少來母親院子裏邊,現兒這容家也有一只狐媚子,那便是淑華的母親了。高祥忿忿的蹬了下腳,這些姨娘真可惡,今晚自己嘴拙,說出來的話傷了秋華的心。

翻了個身,高祥将手枕在頭下,将被子拉緊了些,瞌睡漸漸的上來,眼前的暗夜寧靜得沒了半點聲響,他神思疲倦,不再亂七八糟的想着別的事情,長長的打了個呵欠,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嘉懋他們過來得早,天還沒大亮,随雲苑的門板便被嘉懋捶得震天響,早就收拾好了的秋華和高祥由飛紅牽了手送了出去交到銀枝手中,幾個相熟的丫鬟見面笑着說了幾句話,飛紅望了望門口的一群少爺小姐,用腳擦着門檻上的雪跡問寶雲:“怎麽不見三小姐?”

銀枝掩嘴笑道:“還不知道會不會來,昨日掉池塘裏邊去了。”她的話才出口,站在旁邊的高祥有些懊悔,難道病得真如此厲害?早知道自己再怎麽樣也該攔住她的。

飛紅一挑眉,驚訝的“嗳喲”了一聲:“沒大事罷?”

“能有什麽大事?”銀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回去的路上就醒了,假裝閉着眼睛,可眼珠子在下邊卻轉個不停,還想來騙我們!我送她回碧芳院,那賈姨娘還準備撒潑尋我們的啰嗦,被我幾句話堵了回去,坐在那裏半天沒說話。”

寶雲在一旁推了推銀枝的肩膀,嗔了她一眼:“你越發和大少奶奶一般伶牙俐齒了,昨日那話真真是在戳着賈姨娘心窩子,虧你還那麽神氣,你又不是大少奶奶,她能說得這般直,你能嗎?”

一群人一邊說着閑話,一邊往大門口走,園子裏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晨霧朦朦胧胧的映着對面小路上來的兩個人,一高一矮,踩着雪搖搖晃晃的走着。大家擡眼仔細辨認了下原來是碧芳院的夏蟬帶着淑華過來了。

走到衆人面前,夏蟬眼皮子擡起了些,朝銀枝和寶雲掃了一眼,偏了偏頭,發髻間插着的一支簪子發出了細碎的脆響:“姨娘說我們家姑娘沒個照顧的,終不放心,所以今日遣了我陪着三小姐去族學。”

銀枝見夏蟬那傲慢的模樣心中不快,指着秋華道:“四小姐是嫡出的都沒有帶貼身丫鬟,三小姐莫非是要顯得比四小姐要身份高些不成?”

夏蟬冷冷一笑,拉住淑華的手道:“她自然有人護着,何須貼身丫鬟,倒是我們家姑娘,平白無故被人欺負,去族學念個書都能被人推到水裏頭去,我不跟着去,姨娘如何能放心!”

淑華貼在夏蟬身邊,朝春華秋華她們翻着白眼,大聲說道:“我知道你們總會想法子算計我,當然要有人陪着我才行。”抓住夏蟬的手用力搖晃了幾下,一個金色的镯子漏了出來,挂在夏蟬白皙的手腕上,格外打眼。

“誰算計了你。”春華叉着腰嚷了起來:“你值得我們算計?昨日不是你推了寶雲和秋華摔在地上,你自己心虛跑開,腳滑了才滾到池塘裏邊去的?若是你怕我們算計你,你就別去族學了,反正你也是白去,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被黃娘子打了手心,真是丢了我們大房的臉!”

淑華聽到春華揭了她的短,撇了撇嘴,眼淚珠子便落了下來,見衆人都站在原地譏諷的看着她,更是覺得惱怒,轉身抱住夏蟬的腰抽抽搭搭道:“我不去族學了,送我回碧芳院!”

嘉懋一甩衣袖道:“我們快些走罷,哪裏還有時間在這裏和她磨蹭!”

嘉榮、春華和夏華自然附議,幾人轉頭便走,高祥站在門口見着淑華貼在夏蟬身上哭個不停,心裏有些不自在,低聲勸了句:“三小姐,你病好了嗎?若是身子好了,那還是去族學罷,怎麽着也不能落下功課。”

剛說完這句話,他便聽着前邊嘉懋在喊他的名字,應了一聲,轉身緊走幾步跟上了嘉懋,淑華望着他的影子,止住了哭聲,愣愣的站在那裏看着高祥的背影。夏蟬推了推淑華,在她耳邊低聲說:“姑娘,你莫非忘記了姨娘交代的話?這族學你一定要去哇,而且還要記得和高少爺多說說話,現兒他都主動和你來說話了,你怎麽能不理他呢,咱們快走罷。”

淑華望着前面一群人,已經漸漸的走得遠了,雪地上或深或淺的留下了幾行淩亂的腳印,她的耳邊似乎響起了母親說過的話來,這才如夢初醒般跺了跺腳:“你快些帶我跟上他們。”

夏蟬答應了一聲,抱着淑華便飛快的朝前邊跑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有事不能更文,特地向追文的菇涼們說聲抱歉了!後天再來看更新吧,不好意思啦!

☆、誰家孩童誰家院

今日倒是一個好辰光,早上起來推開門一看,便能見着萬點金光在潔白的枝頭跳躍着,無端耀花了眼睛,整個園子裏邊本來是銀裝素裹的一片,添上了這冬日和煦的陽光,不知不覺的便多了些溫暖。

夫子們和黃娘子都要回家準備過年的事宜了,容氏族學到二十便停了功課,所以各房的少爺小姐們都呆在自己家裏,不用再去族學。随雲苑這幾日因而熱鬧得緊,院子裏邊的嬉笑聲便是隔了幾條小路都能聽到,因為少爺小姐們都到了随雲苑來跟着季書娘學習書畫,幾個人湊到一處,免不了追追打打,說說笑笑,弄得院牆外邊的淑華心裏如同有小貓在撓一般,瘙癢難當。

賈安柔交代過讓她多和那位高少爺親近,可族學裏邊兩個書齋間隔了一堵牆,少爺小姐們基本都是各自在自己院子裏玩耍,根本走不到一處去。上學的時候倒是能和高祥說上幾句話,可那嘉懋和春華甚是可惡,自己才開口說上一句,他們便在旁邊和高祥說別的事,有時甚至直接便将高祥拉開了,弄得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從自己身邊走得越來越遠。

現兒不念族學了,本來還想着能去流朱閣找高祥玩,沒想到去了流朱閣卻不見他的影子,看門的銀枝笑得一臉奸詐,眼睛斜睨着她,伸手拍着身上的雪花末子:“三小姐,高少爺不住在流朱閣了,難道你不知道?”

淑華睜大了眼睛看着她,帶着些許不相信的神情道:“你莫非是想騙我不成?上次夏蟬帶我來的時候,分明是住在流朱閣的。”

銀枝攀着門板兒笑了笑道:“因為高少爺喜歡畫畫兒,所以便搬去随雲苑了,我們家少爺和姑娘都去那邊了呢,三小姐,你也趕緊過去罷,随雲苑真真是熱鬧得緊。”

淑華聽了這話一言不發,剜了銀枝一眼,轉身便往回走,小披風在靴子上邊挨挨擦擦的發出些響聲,不時刮起地上的積雪,紛紛揚揚的飄起,又落下。銀枝瞧着淑華的背影,牙縫裏吐出了一個字來:“小小年紀就和她姨娘一般模樣,竟知道要找小少爺玩了!”

淑華走到随雲苑的院牆旁邊,聽着裏邊大呼小叫,一片嬉鬧之聲,心中也是羨豔。碧芳院裏雖然有嘉悅和玉華,可嘉悅到現在也不會走路,一直得要人抱着,見了她的面只會流着涎水,不住的扭着脖子翻着白眼兒,更別提會說話了。而小妹玉華還不到半歲,每天裏頭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如何能與她玩耍。她扶着牆站在門口,透過門板上邊的縫往裏看了過去,只見春華正在踢毽子,夏華和秋華在大聲數着數兒,旁邊嘉懋嘉榮和高祥正在想着法子打斷春華。

她跺了跺腳,委屈的撇了撇嘴,為何他們都要到随雲苑裏邊來玩耍,難道不知道随雲苑和碧芳院不對盤的麽。從門縫裏觑見高祥似乎正在和秋華說着什麽,神态親昵,更是讓淑華覺得氣憤,高祥素日裏邊和自己說話說得最多,沒想到現在卻和秋華說得如此熱絡,淑華扒着門往裏邊看着,眼圈子都紅了一片。

心中惱怒,不由得伸手便拍門,唬得身後的夏蟬趕緊伸手拉住了她:“姑娘,咱們回碧芳院去罷!”

話音剛落,門已經“吱呀”一聲打開了,飛紅往外邊看了一眼,驚訝的說:“喲,是三小姐,到随雲苑來可有什麽事情?”

淑華挨着門走了進去,大聲說道:“莫非沒事兒我便不能來了?祖父不是讓我多和三少奶奶親近,多學些東西不是?”

春華見她跨進院子,眼睛卻只是往高祥身上招呼,冷冷一笑,擋在了淑華面前,剛好将她的視線攔住:“什麽三少奶奶?你難道不該叫母親?先把規矩兒學好了再來随雲苑,省得讓三嬸娘聽了心裏不舒服。”

淑華氣得嘴唇直打顫,眼巴巴的望着高祥,一心希望他能出來幫自己說兩句話。可高祥今日仿佛充耳不聞般,只是站在那裏和秋華繼續說着話兒,眼睛都不往自己這個方向看。淑華心中好一陣難受,眼淚“唰”的流了出來,跺了跺腳便往門外飛奔了出去。

春華叉着腰趕到門口喊道:“三妹妹,你可小心別又滑了腳,到時候跌傷了哪裏,你那姨娘自然又會找我的禍事。”

門板上的雪簌簌的落了下來,因為夏華也擠了過來,從春華身邊探出了一個頭來,細聲細氣的跟着湊熱鬧:“夏蟬,你回去以後可別胡說,咱們可沒有動三妹一根手指頭。”

秋華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看着門口擠着的兩位姐姐,眼裏全是感激的神色,高祥在旁邊看得分明,心中也是感嘆,雖然那碧芳院的賈姨娘是個狐媚子,可淑華卻也是無辜的,每次都被春華夏華如此擠兌,他看着也覺得她分外可憐。只不過方才春華的話也沒有說錯,淑華是庶女,可不該喊嬸娘做母親,哪有喊三少奶奶的道理?就如他的異母兄弟自然也該喊自己的娘做母親的。

春華拍了拍手,得意洋洋的走了回來,朝秋華擠了擠眼睛:“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幫你出出氣,你便不用謝我了。”嘉懋在旁邊望着自己的妹子“噗嗤”一笑:“你可把咱娘的那一套學全了,到時候你婆家該沒有一個人能拿捏得你住。”

雖然春華才九歲,聽到兄長說起“婆家”這兩個字,也覺得害羞,紅着臉瞅了嘉懋一眼,蹲下身子抓起一團雪捏緊了便往他身上砸了過去。嘉懋一邊躲着一邊笑着對嘉榮和高祥道:“你們說是不是這樣?我可沒說錯!”

這時門口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衆位少爺小姐停住了嬉笑往門邊看了過去,就見容大奶奶身邊的貼身丫鬟金枝站在那裏笑道:“姑娘,少爺,二少爺,二小姐,三小姐,高少爺……”金枝籍貫揚州,這一大溜人名給她喊了出來,綿延軟款抑揚頓挫,又帶着些軟糯,煞是好聽。就聽着她繼續往下邊說:“大少奶奶說叫你們收拾好,她這便過來帶你們出門去耍。”

飛紅站門口對着秋華笑道:“莫非知道今日咱們姑娘要出門,所以老天爺這才開了眼?前些日子可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走到近處方能看清楚人!”

金枝望了望天,抿嘴點了點頭:“那是我們家奶奶會挑日子!今日她準備去鋪子裏邊把錢給盤算了,買些年禮準備送回廣陵,順便把三少奶奶的利是錢給送過來。”

季書娘此時也已經起床了,由秋雲扶着走了出來,聽到金枝這般說,心裏好一陣感動,這位大嫂對自己可真真沒話說。看着秋華站在門邊正和春華說笑,也是開心,對着飛紅吩咐道:“飛紅,我給你些銀子,你陪着姑娘一道出去,順便将年禮買齊了,可別漏下誰的。”

這時站在一旁的高祥挪動了下身子,眼巴巴的望着季書娘道:“嬸娘,能不能借我點銀子,等我父親來接我的時候便還你。”

院子裏的人聽着這話,轟然笑了起來,嘉懋捶了他一拳頭,咧嘴道:“你要銀子做甚?跟着我娘出去,未必還會少了你的吃用不成?”

高祥漲紅了臉分辨着:“都在說買年禮,我也想買年禮送人哇。”他眼神熱切的望着季書娘道:“嬸娘,我在你這院子裏邊也叨擾了這麽久,多多少少該表示點心意不是?”

這孩子倒是講禮,季書娘微微一笑道:“無妨,飛紅多帶些銀子去便是了。”

不多時容大奶奶便過來了,帶着一院子的人走了個沒影,随雲苑裏邊立時便空蕩蕩的一片。季書娘站在那裏只是惆悵,方才的熱鬧轉瞬就不見了,只剩下冷冷清清,讓她心中也傷感起來。

旁邊的秋雲見了,趕緊笑着對季書娘道:“三少奶奶,等着肚子裏邊的小少爺落地了,你又有的忙了呢,還是趕緊回屋子歇息去罷。”

季書娘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點了點頭,由秋雲扶着走了進去,這時院子側門卻探出了月媽媽一張臉來,望着季書娘的後背直嘀咕:“這四個月的肚子雖還顯不出太多形狀來,可見着有些尖尖,莫非真會是個小少爺?難怪碧芳院那個這麽心急!”

她灰藍色的衣裳袖子捋了起來,舉起胳膊看了看上邊那個明晃晃的銀圈子,圈子被日頭照着發出了一絲極淡的光,可落在雪地上,又沒了痕跡。這圈子是昨日裏邊賈姨娘偷偷的在外頭塞給她的,也不要她做別的事情,若是随雲苑這邊有什麽風吹草動,去碧芳院告訴她便是了。

“不就是磕牙花子,又不是啥傷天害理的事。”月媽媽口子喃喃自語的說着,将那個銀手镯轉了轉:“成色見着還不錯,也該值得些銀子。”

作者有話要說:

☆、城隍廟秋華遇險

容家兩輛馬車将容大奶奶和一群少爺小姐送去了東大街,那是江陵最繁華的地方,容大奶奶有三個鋪子就在東大街上,生意頗為興隆。掌櫃的是容大奶奶陪嫁過來的心腹家人,見着容大奶奶過來,早就躬身迎了出來,将一群人都請了進去。

容大奶奶掀開賬簿子看了看,心裏便覺得格外親切。在娘家做女兒時便開始管事,嫁到婆家這麽多年了,容夫人還将賬簿子牢牢的攥在手裏邊,連賬簿子的角都不給她瞧一眼,還以為這樣便能拿捏得住自己不成?自己該說話的話還是得說,免得憋在心裏讓自己不舒服,至于管賬這事,她不讓自己管容府的賬,自己便另辟蹊徑罷。

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容大奶奶輕輕拈起賬簿的一角,翻開往裏邊溜了一眼,見着上邊密密麻麻列出來的各種收支賬目,不由得輕輕點了下頭,朝嘉懋招了招手道:“嘉懋,你過來,娘得好好考考你的算盤。”

春華見哥哥被母親喊了過去幫忙,而自己和姐妹們枯坐在一旁無味,撅着嘴道:“母親,我們去街上逛逛,順便買些東西。”

容大奶奶瞥了一眼春華,見她鼓着嘴一手拉着夏華,一手拉着秋華,那模樣便像是要沖了出去般,不由得微微一笑,吩咐金枝銀花和飛紅領着她們出去,掌櫃的又殷勤的派了個夥計陪着去買東西。高祥和嘉榮見着也止不住腳,跟着走了出去,直嚷着也要買年禮,容大奶奶專心專意在查賬上邊,點了點頭,兩人歡呼了一聲,撒腿便跟着春華她們跑了出去。

這東大街還真是繁華,幾位少爺小姐由夥計領着在鋪子裏邊買了不少東西。秋華買了幾套筆墨紙硯打算送給祖父伯父及幾位哥哥,又買了幾支精致的珠花送伯娘和姐妹,只是俯身選珠花的時候她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給碧芳院的淑華也買一支呢?她的手摸着一朵大紅的絨花,上邊鑲着幾顆珠子,愣愣的想着,淑華喜歡大紅色,用這珠花倒是不錯。

旁邊高祥見秋華揀到這朵珠花時手停了下來,不由得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秋華妹妹,你這是怎麽了?”

秋華咬了咬嘴唇,低聲說道:“想給淑華買,卻怕她不會要。”

高祥立時知道了她猶豫的原因,點了點頭道:“還是買罷,既然大家都有份兒,淑華也不該落下,若是你不想自己給她,我去替你轉給她。”

大家都有份兒?秋華站在那邊咀嚼着高祥這句話,心裏升起了一陣悲涼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在自己心裏,他已經沒有在大家這個範圍裏邊了。曾經自己一心想着要父親關心随雲苑,可現在他卻成了一個陌生人,就連淑華都比他要與自己親近些,至少自己還在掂量是否要給淑華買年禮,而父親呢,卻似一個遙遠的記憶,淡淡的褪色成了蒼白的一片,貼在最邊緣的地方,似乎再也看不見。

見着高祥還在關注的瞧着自己,秋華心中微微一窘,趕緊揀起了那朵大紅珠花交給飛紅,叫她去算賬,一邊轉過臉去找春華,但是依然能感覺到高祥那打探似的目光,不由得嘟起了嘴,心中暗自想着這高少爺真真越發的沒了規矩。

從珠花鋪子出來,夥計指着對面一家氣派的鋪面得意的對衆人道:“那便是我們家大爺管着的金玉坊,大周頂有名氣的金銀首飾鋪子。”

衆人瞪着眼睛往那鋪面看過去,見這金玉坊可真是不一般,大門足足有別人家的兩倍闊,門上的牌匾也做得富麗堂皇,有幾輛馬車停在金玉坊門口,馬車簾幕上都打着家族的表記。秋華正在努力分辨着那些馬車都是誰家裏邊的,突然感覺到身邊的高祥有些不太對勁,轉臉一看,就見他将身子藏到了那夥計身後,只露出小半張臉,目光不善的看向金玉坊的大門。

“高祥,你怎麽了?”秋華見他那模樣,心中一怔:“那邊是誰?”

高祥緊緊的閉着嘴道:“那是我姨娘。”

秋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便見一位年紀約莫三十上下的女子由兩個丫鬟扶着從金玉坊裏走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媽媽。她打扮得甚是富貴,身上是正紅色的織錦衣裳,套了一件鑲白色狐貍毛的披肩,頭上帶着三尾喜鵲登梅金步搖,長長的金色穗子垂在她的耳邊不住的随風擺動,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這姨娘又怎會穿正紅色的衣裳?秋華有些疑惑,見着那女子已經上了馬車,金玉坊送出來的小厮笑着向她作揖:“高夫人慢走,東西下午便會送到府上去,耽誤不了你的事。”

若那女子是姨娘,金玉坊的夥計又怎會如此恭敬?容家的金玉坊生意興隆,全國各處都有分號,主顧們大都的達官貴人或者是他們的夫人,一個姨娘該還不用夥計如此殷勤的相送出門罷?況且秋華也知道姨娘是不能穿正紅色衣裳的,為何這個女子卻穿得如此招搖?

轉頭看了看高祥,就見他已經從夥計身後走了出來,一雙眼睛瞪得圓圓,仇恨的看着那馬車辘辘的走開,兩只手都緊緊的捏了個拳頭。秋華心裏嘆了口氣,她雖然不懂高祥家裏是個什麽情形,可從他父親竟然将他扔到自己家裏過年這事來看,高祥就是個不得寵的,但凡有些地位,又怎麽不在一處過年?他這情形真是比自己還糟了幾分呢,自己雖然入不了父親的眼睛,可還是有祖父關心着,總比高祥好那麽一點。

由夥計帶着,他們又去了附近城隍廟看廟會。這廟會每月七天,熱鬧非凡,城隍廟裏邊和旁邊的街道都被擠得水洩不通。城隍廟大殿前邊的坪裏有舞獅子的表演,金枝銀花飛紅和那個夥計用手護着幾位少爺小姐擠了進去,好不容易才看見幾只獅子繞着繡球轉個不停,卻被後邊的人一擠,頓時便被沖散了。

秋華只覺得飛紅的手松開了些,再回頭看時,就見飛紅已經被擠到旁邊去了,她喊了聲“飛紅”便想追過去,旁邊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用力的拽到了人群裏。秋華驚駭的睜大了眼睛拼命的扭動着身子,張開嘴便往那人的手掌咬了過去。那人不提防秋華竟然會動牙齒,“嗳喲”一聲将手松開了些,秋華死死的抓住身邊一個人的手,死命的往前邊擠,想擺脫那人的控制,可是究竟力氣小,眼見着要被拖了出去,而她抓住的那個人也回過頭來,看着秋華掙紮的模樣,知道這小姑娘是遇上了拐子,大喝一聲:“你這拐子還不放手!”

那拐子見被人識破,只能松開手,悻悻的擠到人群裏邊,眨眼便不見了蹤影。秋華喘着氣朝身邊那人行了一禮:“謝謝這位大哥救命之恩。”

那人很是好心,見着秋華孤零零的站在那裏,周圍沒有一個同伴,知道是方才被人擠散了,于是和顏悅色對她說道:“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家可好?”

秋華望了望面前這人,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膀大腰圓,身上穿了一件舊衣裳,袖口處還有一個補丁,心裏揣測這人家境窘迫,唯恐他突然起了歹心将自己帶去哪裏賣了,于是搖了搖頭道:“這位大哥,若是你能将我送到城隍廟門口,秋華已經感激不盡,我的丫鬟定然會去那裏找我的。”

那人見秋華似乎不太相信他,哂然一笑,牽起他的手道:“無妨,我這便送你過去。”秋華剛剛到了城隍廟門口沒多久,飛紅她們一臉倉皇的尋了過來,見到秋華站在那裏安然無恙,飛紅沖了過來一把抱住秋華,眼淚珠子落了個不停。秋華用手替她擦着眼淚,柔聲安慰她道:“沒事,我這不好好的嗎?”回頭指了指身邊那人道:“這位大叔心好,将我送到這裏來了,飛紅,你趕緊給大叔答謝銀子。”

飛紅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銀锞子交到那人手裏,一臉真誠的道謝,那人也沒說多話,将銀锞子收到手裏,拱拱手道:“舉手之勞,何足挂齒?只是下次出來要小心些,切勿往人多的地方去,免得發生意外。”他瞅了瞅秋華,心中也是驚奇,這個小女孩為了不讓他們擔心,竟然絲毫不提那拐子的事情,若是換了旁人,早該哭哭啼啼的訴苦了罷?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懂事。

春華和夏華一人拉了秋華一只手,眼睛也巴巴的望着她,眼睛早就紅了一圈,嘉榮和高祥跟在那夥計的身邊,都是一副關切的神情望着秋華,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秋華見大家這沉默的情景,扯着嘴笑了笑:“不過是被擠散了,你們別這麽着急呀。方才我過來見那邊有賣泥人的,我們去那邊買幾個泥人便回去罷!”

聽說有泥人兒賣,春華夏華馬上便忘掉了方才的事兒,扯着秋華便往那邊去了,經過方才的事,丫鬟夥計們哪裏敢放松半步,趕緊帶着嘉榮和高祥追了過去,只将那位送秋華過來的年輕人扔在了一邊,那人也不計較,只是拿着銀锞子便跟着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只見那些小姐少爺們每人都買了一堆泥人,只喜得那賣泥人的老妪眉毛都擠在了一處,直叫着要多送她們幾個,可卻被一個穿翠綠衫子的小姑娘拒絕了。

“阿婆,你做這些泥人很是辛苦,就別送我們了。”春華站在前邊直擺手,懷裏兜着一大抱泥人,看得臉上一片喜滋滋的顏色。秋華站在旁邊對飛紅道:“你多給阿婆半兩銀子,這麽冷的天氣裏頭,阿婆穿着太單薄了些,拿了銀子去添件冬衣罷。”

作者有話要說:

☆、悭吝人謀算利是

賣泥人的老妪平白無故多得了半兩銀子,高興得嘴唇直打哆嗦,向秋華謝了又謝,站在一旁的高祥看了,也叫飛紅拿了半兩銀子出來,湊足了一兩給那老妪:“阿婆,給你孫子去添件棉衣罷。”他照着秋華的話,依樣畫葫蘆的說了一遍,那老妪手裏捧着那一兩銀子,瞅着秋華和高祥,眼中一閃一閃的,似乎有了眼淚。

見着春華和夏華也有準備要施舍的意思,金枝和銀花趕緊拉着小姐們就走,夥計也帶着少爺們跟了過去,一時間老妪的泥人攤子空了一大塊,旁邊看熱鬧的人也各自散開,一個個羨慕着老妪今日運道好,遇上了幾個善心的少爺小姐,平白無故得了一注意外的財喜。

站在旁邊看了半日的那年輕人笑了一笑,跟着人群走開,心裏想着這到底是誰家的少爺小姐,個個都如此好心,若是自己能找個這樣的主家,明年可該能多賺些銀子回家。他拿着自己手裏的銀锞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半天,這才在銀锞子底下看到了一個別致的花紋,中間刻了一個字:容。

“這不是江陵容家嗎!”年輕人拍了下腦袋,歡喜的咧開了嘴:“這麽好的主家,怎麽能錯過機會。”踮起腳尖望了一眼,只見那群少爺小姐走得還未遠,趕緊撒腿便追了過去。

秋華正和春華說着話,就聽身後有人大喊:“容小姐,容少爺,請留步!”回頭一瞧,送她去城隍廟門口的那年輕人正朝他們跑了過來,不由一愣,這人也真是奇怪,謝也謝了,酬謝銀子也給了,為何還跟着過來了?

“容小姐,我叫阮大牛,家住江陵城東罅子坡。”那人走到秋華面前,用手撐着腰,不住的喘着氣兒:“我有父母雙親要供養,父親多病,一家人全靠着我掙點銀子回家。今年主家搬去了北邊,我暫時沒得事情好做,想問容小姐家的鋪子裏邊可要夥計?”

秋華驚奇的看了他一眼,自己沒告訴他身份,怎麽便被他知道了。瞧着眼前這阮大牛雖不像一個歹人,可她卻沒法開口答應給他找份差使。倒是站在一旁的夥計開口了:“我們鋪子裏邊剛好走了幾個人,你跟去讓主家奶奶瞧瞧,若是她覺得你合意,明日便可來上工。”

阮大牛聽了這話,只是咧嘴兒笑,一路護送着秋華她們回了鋪子裏邊,容大奶奶聽了秋華說了下這事,看了看那阮大牛,詢問了幾句,覺得他是個忠厚老實的,對他點了點頭:“你明日帶了保書過來這邊,我叫掌櫃的安排個事給你做,要過年了,剛剛好鋪子裏邊缺人手,你倒是趕了巧。”

在外邊玩了一日,幾位少爺小姐都頗是高興,又買了不少東西,害得金枝銀花和飛紅兩手不空,蠍蠍螫螫的捧了一堆,連下馬車都不方便了。回到府中,容大奶奶吩咐金枝送二小姐二少爺回錦繡園,自己帶着一幫子人去了随雲苑。

季書娘正坐在前院和松硯秋雲說話,手中拿着一條絲絹在繡着花,月媽媽蹲在旁邊,不住的驚嘆着:“三少奶奶的這花繡得恁般精致,放得遠了還會以為是真的,都想伸手去折呢,怎麽就這般巧手!”

松硯得意的瞅了月媽媽一眼道:“我們家奶奶才情好,可不是那一般的人能比得上的!”月媽媽在旁邊笑着應和:“可不是這樣呢!”

正說着話兒,就聽外邊腳步聲雜沓,不多時便見容大奶奶滿臉春風般走了進來,後邊跟着一群人。月媽媽見了容大奶奶,趕緊彎腰問好,站起來便去端凳子:“大少奶奶回來了,到外邊坐坐罷,今日陽光好,曬着身上都舒服!”

秋雲在旁邊瞅了月媽媽那滿臉的皺紋一眼,掩嘴笑道:“月媽媽,你還真手腳靈活,一點都不比我們差,這活兒都給你做盡了呢!”說罷站起身來扭着進去沏茶。

容大奶奶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斜睨了下站在一旁的月媽媽,唇邊浮出了一個歡快的笑容來:“婆婆給随雲苑送了兩個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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