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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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宮中誰人是真的快活呢?不過是一群命運被描繪好的女子,被制度之繩捆綁在權力的鐵柱上,一生都被釘在這裏,被摁在原地等待着所謂的恩華降臨罷了。

為了不成為權力鐵釘下的犧牲者,為了不成為命吞宮井的可憐人,她們學會了謀算,學會了争奪,學會了帶着目标活着。

那些率先開始謀算的人,不免要犧牲別人,以踩着對方的身體,向上走,靠近心裏渴望的自由。那些被迫奮起自保的,不過是被推着争鬥,一生都在糾纏不休,可憐地掙紮,為了看不到的曙光。

曙光在哪?自由是什麽樣?權力真的能讓人快活嗎?誰也不知道,誰都沒見過。可就算這些東西如雲煙,如美麗的神話,她們也不得不去追求,正如她們不得不入宮。

如果她們沒有出生在這個地方,如果她們沒有生在荊棘做成的制度之下,一切的囚禁,一切的吞并,本可以不發生。

而造就這一切的那雙手,依然在創造着新的悲劇,它永遠不會忏悔,世人也不需要它的忏悔。

弘朝,德順三年十月初三,司籍府。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戶部司籍林時歷之女林氏,莊穩持重,淑禮敬德,着封為常在,賜號景,于明日入宮,欽此。”

林月兒與父母齊齊拜道:“謝皇上隆恩。”曲青合起聖旨,笑眼道:“奴才恭喜景主子。還望您早些準備,以備明日入宮觐見皇後娘娘。”

曲公公等人離開後,林時歷和林夫人的目光萬般不舍地落在女兒身上,林夫人淚眼婆娑,手搭在林月兒肩上,輕拍輕撫:“月兒,此番進宮,父母不能在身邊照料你,身邊只有冬映和夏青照應,這宮中定少不了争鬥,萬事,月兒需靠自己了……”說完便有些哽咽,用手絹輕拭了一下口鼻,不再說話。

林時歷面露擔憂,但還是穩住心緒:“月兒,這宮中諸多險惡,月兒切記,以保全自身為重,寧可适時退讓,偶守孤寂,也不要只顧出頭,引人側目。”林月兒得以入選,卻心情複雜。月兒十指交錯,眼含熱淚地點了點頭:“父親母親的教誨,女兒謹記在心。女兒進宮後,不知何時才能與父母再相見,還望父親母親保重身體,女兒在宮中才可安心啊。”

三人相顧,縱使內心有說不完的話,卻也只是默默含淚,以相顧無言和流連淚光來表達對彼此和未來時日的憂慮。

入了宮的人,命運就如輕飄飄的風筝一般,一朝騰飛于青天,至高至尊,受盡天下之養;一朝栽落于泥濘,至輕至賤,誰人都可以踐踏。

……

皇宮,樂平宮。

女子執筆錄詩,錄畢,擱筆,仔細賞讀,接着在最末落筆:陳汐月。一個宮女走上前來:“主子,今日新人入宮,前往令謹宮拜見皇後娘娘,合宮嫔妃也需向皇後娘娘請安,現下也需動身了。”“那便走罷。”女子平靜地收拾起身,出了寝宮門口,只見樂平宮的主位婧妃也正出門,女子微笑着行了個禮:“見過婧娘娘。”婧妃也面露和善:“蘭貴人同安,那便一同前往皇後宮中吧。”二人乘坐轎辇,路上随意聊了幾句:

“皇上登基已三年,這是第一次選秀,往後啊,這宮裏可就熱鬧了。”

“是啊,往後咱們也多一些姐妹作伴了。”蘭貴人面容平靜,看不出有什麽波瀾。

“聽說皇上封了好些人為常在,有景常在,佳常在,沈常在。貴人倒只封了一位,劉貴人,雖是貴人,卻并未給封號。”

“這宮中嫔妃本就寥寥無幾,此次選秀進選的也不過數位,皇上一心只在政事上,即便選了秀,這宮中人數也不多啊。”

二人聊着,到令謹宮時,其餘人已到齊,坐着的有玉妃彭芸盡、敏嫔徐吟琅。婧妃黃芙知和蘭貴人陳汐月向皇後行過禮後便落座。立着的便是入選的新人,有劉貴人劉妍心、景常在林月兒、佳常在許青蕊、沈常在沈映菱、方答應方俞晴、明答應顧瑤傾。林月兒悄悄打量了一下皇後,只見皇後一雙杏眼含笑,膚色白皙,有些清瘦,骨相精致,頭戴金色發飾和一支珊瑚簪子,旁邊點綴着些許珠翠,淡藍色的服飾襯托得她的氣質更加淡雅溫和。衆位新人一齊下跪向皇後行大禮,禮畢,皇後教導了幾句,便示意衆人坐下。

林月兒坐在蘭貴人之後,便不由得多看她幾眼。蘭貴人面容端莊,發飾簡單。再看看對面的玉妃,坐在皇後座下的第一個位子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身上的裝扮比其他人華貴許多,哪怕是同為妃位的婧妃也無法與之相比。玉妃心情似乎有些不佳,卻又不敢在皇後面前表現出來,只能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兩口,掩飾自己的不快。

皇後面容溫和,卻又語氣嚴肅地叮囑衆人:“之前,宮中不過數人而已,如今人也多了,人多難免是非也多,本宮只希望衆位姐妹能夠相容相助,進了皇宮,就是一家人,不要惹出事端來,讓皇上在忙于前朝之事時還要為後宮煩心,更不要因争風吃醋而做出有損皇家顏面的事。”“臣妾謹遵教導,當和睦宮闱,勤謹奉上。”

衆妃神色各異,玉妃依然一臉不悅,婧妃和蘭貴人坐得最端莊,認真聆聽皇後的教誨。林月兒入宮前就聽說玉妃家世尊貴無比,父親是當朝宰相,這樣的家世當然壓過了後宮所有人。只是玉妃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按理說她父親地位如此之高,皇上應該待她不薄才是,為何她看上去如此悶悶不樂?林月兒不禁有些疑惑。

敏嫔臉色有些蒼白,她費力地站起身來,又體力不支地跌回座椅上,丫鬟連忙扶住她,衆人一陣躁動。皇後忙問:“怎麽,敏嫔,可是又動了胎氣?”“回皇後娘娘,臣妾自服用李太醫的藥後,眩暈稍有好轉,近來許是天氣轉涼,又有些不适了,在皇後娘娘面前失儀了。”

皇後一臉擔憂:“你快回宮休息,再請太醫診治一次,你剛有孕兩個月,正是胎像不穩的時候,更要萬分注意。龍嗣為上,以後若是身體不适,便不必強撐着來請安了,在宮裏歇着罷。”玉妃瞥了一眼敏嫔離去的背影,臉色稍變,很快又恢複原狀,起身行禮道:“臣妾還有些許事要忙,先告退了。”說完不等皇後答複,自顧自走了。皇後看上去早已習以為常,擺手道:“本宮要叮囑的也已經說完了,衆位妹妹如若無事,便都跪安吧。”“臣妾告退。”

林月兒和劉貴人、方答應同住荷笠堂,林月兒和劉貴人住在西殿,方答應住東殿。荷笠堂典樸雅致,院中有一方池塘,名為荷笠池,中央有一座芙蓉樣式的噴泉,“小姐快看,”冬映很是興奮,“這個噴泉多好看啊。”這個芙蓉雕像的确精致無比,清水出芙蓉,流淌的噴泉之水更襯托得它純潔無比,令人愛惜。只可惜它再美,終究只是雕像,不是真正的芙蓉,所謂華美,不過是被人精心雕刻出來的罷了。林月兒只看了幾眼,轉身慢步走回屋中。

林月兒和冬映、夏青一起,仔細打量着屋中的裝飾。正在這時,門口一陣明亮的女聲響起:“妹妹可在忙嗎?”原來是劉貴人,身邊跟着方答應。方答應認真行禮:“見過景常在。”“見過劉姐姐,方妹妹同安。快請坐,我的行李也安置得差不多了,正是能閑一會兒的時候。夏青,上茶。”劉貴人和林月兒坐在床沿,分坐在炕桌兩側,方答應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劉貴人盈盈一笑,喚道:“畫溪。”身邊的侍女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有兩個壇子,遞到林月兒面前。“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棗子酒,冬日裏用來暖身是最合适不過的了,還請兩位妹妹笑納。”林月兒忙道:“多謝姐姐好意。”劉貴人笑意依舊:“這進了宮,離了家,便是孤身一人,還望能和兩位妹妹相互扶持照應,也好彼此有個依靠。”

聞此,方答應面色一沉,嘴唇稍抿,雙眸低垂,一股委屈湧上臉龐,低下了頭。“方妹妹這是怎麽了?”劉貴人關切道。“可是想家了?”林月兒伸出手想為她拭淚。方答應連忙自己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我想起自己的母家遠在天邊,怕是此生都無法再與父母相見了。”“妹妹母家在何處?”“央州。”林月兒心中唏噓,皇宮在祁中,央州離此地有二十幾日車馬的距離,也真是難為了她,從如此偏遠之地奉命趕來選秀。月兒忙道:“妹妹不要過于憂心,等妹妹來日有了身孕,皇上必會讓妹妹與父母相見的。”這話,算是安慰方俞晴,也算是安慰她自己。劉貴人也道:“妹妹何必擔心,若是妹妹日後能得盛寵,皇上下令讓妹妹父母入宮探望倒也不難。”方俞晴點點頭,三人一直聊到午膳之時,劉貴人和方答應才各自回寝殿。

正祥宮裏,玉妃坐在榻上,背靠着四合如意雲紋的雲錦軟枕,閉目養神,侍女居星在一旁幫她揉着太陽穴:“娘娘近來神思操勞,連覺都睡得不好,雖說有太醫開的輔睡湯喝着,但奴婢覺得,還是再請太醫來看一看才好。”“不必了,太醫看來看去也就那樣,本宮心裏的煩悶,也不是喝幾味藥就能掃除的,”玉妃緩緩睜開眼,“況且,如今太醫們的心思都在敏嫔的肚子上,她那孩子,可真是金貴。”

玉妃自嘲地笑了笑:“本宮在皇上成為王爺的第一年便嫁給皇上,如今皇上登基已三年,這麽久了,仔細算來,本宮陪在皇上身邊已經五年了,卻一胎未有,原是沒有敏嫔那樣的好福氣。”“娘娘何必為此煩心,皇上向來忙于政事,少來後宮,這宮中的子嗣,也只有婧妃的大公主桃嫣而已。若是您沒福,豈不各宮主子都成了福氣寡薄之人了。”玉妃擡了下手,居星便停止了按摩。

立雨突然進來,走到床邊,俯身低聲道:“禀娘娘,據榮久宮的辛柏透露,敏嫔的胎像愈發不穩了,雖說李太醫極力診治可保住胎兒,但從此不能再出差錯,否則龍胎便難以成活。以敏嫔現在的身子,就算把孩子生下來,也是體弱多病,不易養大的。”

玉妃點點頭,摩挲着手裏的串珠:“當初沒能防住婧妃那一胎,已然是錯失,幸好只是個女兒。這麽久以來辛柏辦事得力,敏嫔身子孱弱,少不了他這個貼身太監的功勞。立雨,去告訴辛柏,本宮答應他的事,自會做到。”

立雨走後,居星試探着問道:“那娘娘,咱們還要不要對敏嫔的胎……”

玉妃眼神危險而陰狠,語氣卻平淡而冷靜:“不必了,以敏嫔的身子,對她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生下一個病弱的皇子。有這一兩年的積累在,她懷孕前的身子就已經無比嬌弱,咱們也不必再費力對敏嫔的胎做什麽,她的孩子,威脅不到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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