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
他本來就讨厭學習,自從那次被打之後,就更是放任自流四處浪蕩,誰也管不了。而我,只要一靠近那個桌子,眼前就不斷閃出一堆白花花冰冷冷的死蛇屍體,令人不寒而栗。
我每晚趴在自己小屋裏的一張舊木桌上,就着一只小臺燈,溫書做習題。
那條死蛇,像一個噩夢,長久地盤踞在我的腦海裏。舅媽的文胸接二連三地離奇失蹤,讓她郁塞難填,産生了破案的欲望。她連着兩天周末中午不睡覺,将新文胸搭在衣架上,等待着想象中的“變态”光臨。
我和莫央就躲在濃密的老槐樹裏,吃着冰棒,心照不宣地笑。有一天傍晚,舅媽去街口的小商店買醬油,一張黑紅的幹裂得起皮的臉驟然闖到她面前,吃吃地傻笑。她看到那個瘋癫的女人,穿着一件粉色帶花邊的胸衣,包裹着胸前的兩坨黑肉,在她眼前搔首弄姿,說着她聽不懂的語言。
那件胸衣雖然遭受了女瘋子幾天的蹂躏,已變得肮髒不堪,可舅媽還是一眼認出了它。因為買它時罩杯上有一處明顯的脫線,像一道傷疤,所以,舅媽以極其便宜的價錢買了來。
舅媽撒腿就跑。我放學進家門的時候,正聽到她驚魂未定地向左鄰右舍講述剛才的遭遇:那個變态的女瘋子,不知用了怎樣的手段偷走她的胸衣,然後穿在身上招搖過市。
我抿着嘴,偷笑了一下。可那個不明顯的表情,不知怎麽被眼尖的舅媽發現了,她厲聲叫道:“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我控制着內心那點促狹的小情緒,正正色,進了屋。再一個周末,當我和莫央守候在老槐樹上時,發現舅媽再也不将衣服晾在屋頂上了。光禿禿的屋頂,支棱着電視天線,橫着一根細繩子,了無趣味。
我倆的報複行為,就這樣被迫中止了。
莫央幫我交的外出寫生的那次車費和餐費,我一直沒有還上,而且每天早上我還喝着她給的牛奶,雖然她從來沒說過讓我還,可是,這種不對等的友誼,讓我不安。
在我心裏,友誼就是,秘密交換秘密,笑容交換笑容,菠蘿味棒棒糖交換草莓味冰棍,這友誼,才地久天長。
而我現在除了悲傷和淚水,自卑和脆弱,沒有什麽可以交換她明亮的笑容,甜蜜的糖果。
于是我更自卑了。舅舅在某天收攤後,忽然推門進了我的房間。天還沒黑,屋裏沒開燈,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聞到一股魚腥味道從他那件剛剛買來沒有來得及脫掉的工作服上傳來。
“舅舅!有事嗎?”他現在是這個家裏我唯一肯稱呼的人。他把手伸進褲兜裏,掏啊掏。那件皺巴巴的髒污的大褲衩,褲兜裏大概裝滿了煙盒、鑰匙、記賬小本和零散毛票,所以掏起來很費勁,可是他堅持不懈。終于,從掏出的一把毛票裏,撿出一張幹淨點的五十塊,遞給我:“這個,你拿着。”那只少了一根手指的右手,直直地伸到我面前。
我遲疑地接過來,這張散發着魚腥的錢,此刻,在我的眼中,如此斑斓芬芳,我恨不得立刻将它放在鼻子前,狠狠地嗅一嗅。窄小的窗戶仿佛忽然闊朗起來,黃昏的天光流淌進來,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線,世界仿佛一下子亮了起來。
“她那個人,其實不壞,刀子嘴豆腐心,你別和她計較。”他說的“她”,當然是指舅媽。
好吧!看在舅舅這微小的慈悲上,我原諒她。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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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十塊錢,可以給莫央重新買一份像樣的拿得出手的禮物,也可以給我買一盒新的馬利牌顏料。我是這樣計劃的。
12
如果人生都可以這樣按照計劃來就好了。第二天一放學,我就發現窗臺上少了東西,花盆。那盆種着鳶尾花的花盆,不知去向。幾個月來,它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依舊不死不活,茍延殘喘。我常常夢到在某個我無法預料的瞬間,一個靜悄悄的夜晚,它忽然開了花。那麽,我就可以像媽媽一樣,對着它說話。
可是它一直沒有開花。即使沒有開花的鳶尾,也應該一直和我彼此守候。它不能這麽不翼而飛。
我在樓頂上,找到了那盆花,确切地說,是屍骨。那個精致的黑色陶制花盆,已經被舅媽種上一棵葉片肥大的植物,後來我才知道叫富貴竹。她見我上樓來,大概因為用了我的花盆,對我的态度出奇的好,拍拍手上的土笑笑說:“怎麽樣,好看吧!這叫富貴竹!你那個花好像死了,我就種上了這個。”
這個肥胖愚蠢的女人,妄想種一棵莫名其妙的竹子就能富貴的老屁股,将我的花連根拔起扔在一旁。我聽到有一輛憤怒地怒吼着的火車突突突地開到我的心裏,将我的怯弱沖撞得七零八散,我的憤怒和暴戾總會在無法預知的一些時刻揭竿而起。
我尖叫了一聲,一把揪掉那棵竹子,一根刺紮到我的手掌,我卻渾然不覺。我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恨不能撲上去将這個女人撕碎。她租掉媽媽的房子,賣掉我的鋼琴,現在,又拔掉媽媽留下的最後一盆花。
“誰讓你動我的花,誰允許你動我的花!你還我的花!”我的暴怒吓壞了眼前的女人,她不甘示弱地大聲辯駁:“這花都死了啊!”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我承認這話很惡毒,可是那一刻我想不出還有什麽話才能表達我的憤怒。我只是個無助的孩子,用微弱的可笑的力量維護着最後一點慰藉,雖然這慰藉在別人眼裏那麽微不足道。幾個月前,我是多麽沉靜美好的女孩子,連一句髒話也不會說,而現在,我會用這麽惡毒的話來罵人。
手上的鮮血一滴滴落下去,在斑駁灰白的樓頂上,開出一小朵一小朵的花,淚水落上去,卻和花朵一起,迅速幹涸了。
我惡毒的話也激怒了她,她一反手,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我的臉上,我的臉微微發麻,耳朵嗡嗡作響,一顆顆小星星,在黃昏的流光裏,一閃而過。我眼前一黑,跌坐在地板上。
她仍不解氣,上前再推搡了我一把,一把揪掉我的書包,狠狠地摔在一旁,說:“你這個白眼狼!”
不一會兒,有聞訊趕來的鄰居将舅媽拉走了。
屋頂剩下我一個人。世界變得很安靜。
我一邊流淚,一邊将那棵被揪掉的鳶尾花重新栽到花盆裏。手上的傷口湧出血來,很快被泥土糊住,臉上的淚水流下來,很快被一陣燥熱風幹,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在對我喊,離開這裏,離開這裏。
對!我要離開。在這個家裏,連要零花錢都艱難,離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要等考取大學後再離開這裏,這麽漫長的時間,我等不及了。我現在就要離開。我給花培好土,開始收拾散落的書包,心裏開始計劃。是不是應該和莫央商量一下對策?可是,怎麽離開,離開這個家,我又能去哪裏?
這時,我看到被摔壞的文具盒旁,一張疊成心形的紙,躺在那裏。這個高檔的文具盒,是媽媽讓朋友從外地給我捎回來的,上面有很多機關,比如一按,裝着橡皮的機關盒就彈跳出來,還會唱歌。這個文具盒,不知羨煞多少同學,我愛不釋手,從小學四年級,一直用到現在,也不肯換掉。
現在,那個小小的心形不知從哪個機關裏彈跳出來。我想起冬天的某個黃昏,放學的時候我發現媽媽的花店關着門,回到家裏,她也不在家。桌上有一盒桶裝的康師傅方便面和一張字條,是媽媽娟秀的字體,她說有事晚點回來,讓我餓了就自己煮方便面吃。我沒有煮面,趴在窗口等她。那天下了雪,門口的一盞路燈壞了,雪地在月光下是幽幽的慘白。媽媽回來的時候,頭頂着一層絨絨的雪花,臉蛋紅撲撲的,落上去的雪花融化了,水潤潤的,非常好看。她看上去有點惆悵,是的,就是惆悵,惆悵就是心裏有話要說,卻不知道要找誰說。
那晚,媽媽給我做了很好吃的香菇肉絲面,放了很多肉絲。我們對坐吃完,她用亮亮的眼神看着我,然後說:“真漂亮,真像!”我莞爾一笑。在每個母親眼裏,自己的孩子都是最漂亮的。我知道,她又在想爸爸了。她說“真像”的時候。我不明白,一個女人,對一個棄她而去的男人,怎麽能一點不恨呢?至少我,在偶爾被同伴嘲笑沒有父親的時候,是有點恨他的。洗完碗,媽媽又給那棵鳶尾澆水,我坐在書桌前開始寫作業。養花的窗臺沒有燈,逆光的媽媽和植物一樣,身影孤單落寞。她沒有回頭,忽然說:“茆茆,你想爸爸嗎?”“不想!”我回答得很幹脆。對一個幾乎沒有印象的人,回憶都沒有線索。
媽媽嘆了口氣:“如果有一天,媽媽不在了,你記得,他是這個世界上,你最親的人,你去找他,他不會不管你的。”
我警覺地擡起頭:“不在了,你去哪兒?”媽媽轉過頭,看着我焦急的樣子,笑笑,用沾着水滴的手指刮刮我的鼻子,“我要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玩去,甩掉你這個煩人的小尾巴!”
我放下手裏的書,撒嬌地抱住她依然纖細的腰:“不行,你哪裏也不能去!”我是在後來很多天後,才明白她所說的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就是天堂,是去了再也回不來的地方。
和媽媽玩鬧了一會兒,臨睡前,她從口袋裏鄭重地掏出一張字條,疊成一個心形,塞入我那個文具盒的某個機關小盒裏,說:“這是爸爸的地址。”
那張字條,我壓根兒沒打開看過,第二天就忘記了。那個晚上,媽媽睡得很晚,她的房間裏,一直回蕩着一首傷感的歌曲,是粵語,我聽不懂,只是覺得,傷感而已。就像軟軟的棉花飽飽地吸滿了水,連空氣也變得沉重哀傷。
後來,在我長大後的後來,我在某處聽到過那首歌,是王菲的《迷魂記》。她被愛迷了魂,失了魄。我在那一刻,瞬間理解了媽媽那晚落寞迷惘的心情。
現在,這顆“心”忽然從文具盒裏跳出來,似乎預示着什麽。我打開張字條,是媽媽娟秀的楷書:“春裏市清水街幸福花園A區08棟,蘇岩”
我想起媽媽的話:“他是這個世界上,你最親的人”。蘇岩,我的爸爸,現在是我最親的人。我擡頭看看波谲雲詭的黃昏天光,流霞漫天,像一幅藏着玄機的藏寶圖,而我要的自由,不知藏在哪一片雲朵背後。沉沉的落日,在我眼中,分明是一輪噴薄而出的日出。心像一張癱軟的帆,被黃昏的風鼓鼓地吹起。
13
請你幫我看看美麗的花冠有沒有戴歪華麗的南瓜車是否備好王子舞會的鐘聲已經敲響了嗎可是,拉南瓜車的小老鼠你們怎麽還不來莫央在自由活動的體育課上,坐在操場旁的大樹下,給我講《灰姑娘》,并且聲情并茂地朗誦着一首自創的歪詩。
她在得知我想出走的想法後,用這樣的方式提醒我,爸爸的家裏,常常有一個女巫一般惡毒的後媽,或許還有一兩個不太善良的姐姐,我投奔的命運,很可能像灰姑娘一般。“你以為生活裏也會有仙女幫助你嗎?小心剛出虎穴又入狼窩。”“什麽虎穴狼窩,舅舅也沒那麽壞!爸爸家裏,也不見得有壞後媽,至少,爸爸是親的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莫央如小大人一般故作成熟地說。我親昵地攏住她,笑笑地看着她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才故意這樣危言聳聽吓唬我?”“是啊!舍不得你啊!你舍得我嗎?”一個籃球飛過來,莫央穩穩捉住,又潇灑地扔了出去。她雖然說得雲淡風輕,可我看得出她對我的珍視。我也難以想象,在一個新的環境裏,沒有莫央,還要去認識新的同學,結識新的朋友,是多麽艱難的事。
好吧!我剛剛燃起的蠢蠢欲動的小苗頭被扼殺在搖籃裏了,我願意被她危言聳聽的話吓到,為了天長地久的友誼,讓那個離家出走投奔父親的夢暫時擱淺吧。
“周末上完畫畫課,我們去放風筝吧!”“好啊!”
14
我終于還是決定離開舅舅家了,是在與莫央約好放風筝的日子來臨前的一個晚上。
夏至已至,木槿在院子中蔫不拉幾地打着卷,風扇在頭頂轟隆隆地轉着,卻止不住一身黏稠的汗。
熱浪蒸騰,我拿了條幹淨的睡裙和毛巾,去衛生間洗澡。衛生間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地面很滑,年久失修的牆面因為潮濕而斑駁氤氲,像一幅難懂的抽象畫。衛生間用老式的燃氣熱水器,打開水龍頭能看到熱水器裏呼呼的藍色火焰,有一種莫名的緊迫和潛在的危險感,好像随時有爆炸的可能。事實上它沒有爆炸過,只是常常在打上香皂之後水忽然變冷,這樣冷熱交加心驚膽戰地鍛煉幾次之後,我洗澡變得很快。
那天我依舊很快,快到我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回到房間時,葉明還沒來得及逃開。他看到我,故作輕松地嘻嘻一笑,說:“我想借你那本作文書看看,你不在,我就自己來找,沒找到。算了,不要了。”
他從我身邊側身而過,投射來的目光仿佛是破碎的冰碴,嘩啦啦落在我的皮膚上,又紮又冷。
我厭惡地關了門。環顧四周,小小的房間,一床一桌一椅,一個放衣服的樟木箱子,沒有什麽能隐藏暗器貓膩的地方。但是,對上次死蛇事件心有餘悸,我還是将每個角落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遍。
沒有死蛇,沒有蟑螂,沒有毛毛蟲。書也沒被翻過。
唯一異樣的,是我一直放在枕頭底下的綠色絲襪。那是一個少女渴望做一朵玫瑰被王子疼愛的全部夢想,是我十五歲裏所有的榮光。現在,它皺巴巴地耷拉在床邊,像一根死氣沉沉的上吊繩,它平滑得沒有一絲劃痕和線頭的身體上,沾了一團白色的濃痰一般的東西。一股腥臭彌漫了小小的房間,那些氣味變成一群群慢吞吞黑壓壓的爬蟲,排着隊,浩浩蕩蕩地爬過我的皮膚,我的青春時光。
那不是濃痰。在生理衛生課本裏,我有着隐約模糊的認識。
我沒有辦法尖叫或哭泣,我害怕一張嘴那些罪惡的氣味會鑽進來,我捂着嘴,胸口激烈地起伏着。我甚至再沒有勇氣看那雙襪子一眼。
頭頂的風扇依舊嘩啦啦地轉着,不斷折射的淩亂光影,卻又如何能夠吹散少女緊鎖的眉彎?上帝作證,在莫央的勸阻後,我已下決心在舅舅家做一個謹言慎行的“灰姑娘”。可是現在,我寧願馬上跑到遙遠的陌生的爸爸家裏,寧願有一萬個可惡的後母和姐姐欺負我。真的。我在床上蹲了一晚。
晨光熹微,晨鳥鳴啾,五六點是一天中最清醒的時候,我背起書包走出門,絲毫沒想回頭。
15
十五年,我從未出過遠門。這時我忽然想起,我應該和媽媽告個別。我抱着那盆花,上了一輛公交車,一直到郊外,下了車一路小跑上一段長長的土坡。那是一片新開發的墓園,既非清明,也非祭日,偌大的墓園一個人也沒有。樹木稀疏,植被如破碎的綠色絲綿四散披覆,媽媽的墓地在土坡的中央,一花一木也無,因是新墳,黃土依舊松軟。我跪下去,用一根斷裂的樹枝刨土,将手中的花種下去,又跑到坡下的水龍頭下,找到一個廢棄的飲料瓶接了滿滿一瓶水澆花。這盆花在我的照料下一直不死不活,它應該重新回到主人的懷抱。
媽媽,從此,月朗星稀的夜裏,你想念他的時候,又可以對着鳶尾花輕輕吟哦:“缺月挂梧桐,漏斷人初靜。”又可以深情地念:“梧桐葉上三更雨,聲聲葉葉是別離。”或許只有這正在抽枝打苞的花,才能懂得你的悲傷。
媽媽,再見!
從此每個鳶尾花開的季節,我都在思念你。
我要走了,那麽至少,也應該對莫央說一聲。我已經想好她勸阻我時,我該說的托詞:莫央你要相信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管到哪裏我都不會忘記你的。莫央你別擔心,我會時常寫信給你的,放暑假了你來我的新家玩。
可是,她家的門,是緊鎖的,我按了很久的門鈴,也沒人來開。她家我來過無數次,不會找錯的。
這個時候,怎麽也沒有一個好事的好心鄰居出來,告訴我這家人是去晨練了?還是去吃早點了?或者是加班了?
我悻悻地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終于放棄了。再過幾天,就是莫央的生日了。我一直沒有零花錢給她買一個更好的禮物。
我将那條綠色蕾絲的發帶拿出來,挂在防盜門的一根栅欄上。我不會忘記你。
我會給你寫信。我親愛的。莫央!
在偌大的長途汽車站,我終于找到會開往爸爸的城市的車。那個地名貼在車窗玻璃上,閃閃發光。
再有幾天,我們就該期末考試了,再過幾天,我們就放暑假了,如果不出什麽意外,過完一個暑假,我就是高一的學生了。現在,正是一部分孩子在周末的大頭覺中酣暢淋漓的時候,也是一部分孩子被父母從夢中叫醒磨磨蹭蹭地走在上輔導班的路上的時候。
這種要抛棄固有現狀即将面臨動蕩的感覺,和暢想未來的新鮮與不确定感,讓我莫名興奮起來。
16
車子一直朝北。窗外是一幅流動的油畫。藍天打底,金黃的麥浪在陽光下閃着光,藏在綠樹中的鳥撲棱棱飛起,窗外的空氣夾雜着麥香與鳥語,被烈日炙烤,翻滾成熱風湧進來。
我用舅舅給的那張錢買了票。我已經打算好了,如果找不到爸爸,或者他不要我,我也不回來,我就先找一份工作,然後,再作打算。
就這樣忽然想起舅舅那些微小的好來,但那種小小的感動一閃而過。
我的目光流連在窗外的美景上,微微閉上眼睛,像一個缺氧的病人,狠狠地呼吸着空氣裏自由的味道。
車子在嗖嗖地向前。心飛走了。
“嘿!你是第一次出門吧?”旁邊有人說話。我睜開眼睛,才發現他是在對我說話。我看到他,和童話中的場景一模一樣,仙女的魔法棒一點,英俊的少年憑空而降,坐在我身旁。我怔怔地盯着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劍眉星目、風采神秀。他穿一件土耳其藍的短袖,米色七分褲,黑色的書包斜背在肩頭,陽光反射在他的臉上,連下巴上的茸毛也清晰可見。一個正在成長的少年。
這麽好看的男孩在對我說話,我是理,還是不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這道理我懂,可是印象裏,壞壞的陌生人,不都是大人嗎?
見我愣了半天沒回答,少年自嘲一般笑了。他一笑,嘴角便漾着一渦似有似無的弧線,仿佛有一層光浮在上面。
我這才慢半拍地嗯了一聲。
見我有了反應,少年來了興致,狡黠地眨眨眼睛:“你是從家裏逃出來的吧!離家出走?”
我一驚,警覺地看着他,想否定,卻傻乎乎地反問:“你怎麽知道?”
他牽動嘴角,呵呵一笑,故作高明:“看你興奮的樣子就知道了。”原來在我剛才閉眼享受自由陽光的時候,他一直在偷瞄我。莫名地,我覺得車廂裏熱起來,脖頸、臉頰都灼灼的。被他猜對了,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喜歡聰明的男孩,相比之下,從前班裏的男生和那些來“瞻仰”玫瑰的仰慕者,都是那麽愚蠢可笑。“可是,你爸媽可能都急壞了吧?”哈—這次他猜錯了。我有點促狹地瞥他一眼:“這下你猜錯了,我是從舅舅家逃出來的,我去找爸爸!”天底下還有我這樣的傻瓜嗎?剛剛見面就把自己的來處去路交代得清清楚楚。還好,他不是壞人。少年不知聽懂還是沒聽懂,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輕地哦了一聲。
“你呢!你去哪兒?”“外婆生病了,我去看她,現在回家。”車子繼續前行,駛入一段林蔭遮蔽的鄉間公路。“嘿!我叫江辰,你呢?”少年忽然又轉頭問道。我遲疑了一下:“蘇茆茆。”“毛毛!”他自以為是地重複了一遍。我生氣地糾正道:“是茆!不是毛!”“哪個字呢?”他饒有興趣地湊過來。我伸出手,在椅背上劃拉着。“哦!很特別啊!什麽意思啊?”
“媽媽說,本來叫這個卯。”我在手心繼續劃拉着,“我屬兔嘛,卯兔,這你懂吧?後來媽媽想,小兔兔沒草吃,怎麽行啊,于是就給上面加了個草字頭。”
“哦!這樣啊!看得出你媽媽很愛你。可是為什麽跑出來呢?”少年江辰,看上去是一個很不錯的聽衆。而對一個陌生人訴說,是沒有負擔和壓力的,我一下子便打開話匣子。我用自己不甚精彩的語言,無比哀傷地訴說着自己多舛的身世,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舅舅的懦弱、舅媽的刻薄,以及葉明的猥瑣。我說得義憤填膺,口幹舌燥,甚至看到了自己的唾沫星子飛上天空,天哪!那樣子一定醜極了。
他歪着腦袋盯着我,眯着眼睛笑。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很啰唆。我為什麽要對一個剛剛認識的男孩說這麽多?于是,我不說話了。
一定是陽光太過于烈豔,我只覺得雙頰灼熱微燙。他遞來一瓶康師傅純淨水,輕輕旋開蓋子,看我猶豫,自己忽然仰脖子喝了一口,說:“沒迷魂藥,喝吧!”我接過來,抿了一口,因為真的很渴。江辰壞笑道:“沒有迷魂藥,可是有我的口水了哦!”原來男生的壞笑,也是這樣迷人。我臉一紅,窘迫地活動活動身子,轉臉,只是偷笑。後來,很多年後的後來,在我上班坐公交車的後來,聽到兩個初中女生的對話,我才明白自己這一天的行為。女生甲說:“你是不是喜歡××啊?”
女生乙說:“沒有,我每天還和他正常說話呢!我要是喜歡誰,就和他一句話也不說。”
女生甲又說:“那我不行。我喜歡誰,一定要告訴他,對他好,讓他也喜歡我,對我好。”
很顯然,我屬于乙女類型。那一刻,我站在兩個女孩身邊,仿佛看到自己過往的青春年少,那純真的臉頰上,初戀是最動人的胭脂,我忍不住,想伸手撫摸那如花的臉龐。
那一刻,我明白了遇到江辰的路上,為何暢所欲言,轉而又沉默安靜。原來,在相遇的最初,也是心動的最初。
最初的心動,就是這樣,你忽然變成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太太,恨不能将祖宗八輩的事都說給他聽,把所有的幸福和憂傷與他分享,後來,你又變得沉默寡言,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那顆心,卻不讓他看到。
17
兩個小時的車程。很短暫,我不講話的時候,江辰在一邊講笑話,時間過得很快。我甚至還打了個盹。我夢到親愛的爸爸很歡迎我,我像小鳥一樣飛奔過去,那道門,忽然變成打開的閘門,洶湧的洪流朝我劈頭蓋臉地砸過來,然後我醒了。
車子也到站了。兩個小時車程後,我站在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我從來不知道,其實我離爸爸這麽近,近到只要兩個小時就可到達。江辰也緊随我身後下了車。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很禮貌地和他說再見。
他卻遲遲沒有移動腳步要走的意思,而是用一種怪怪的目光看着我,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問:“蘇茆茆,你書包裏有沒有換洗衣服?”
“有,有一條裙子。”我一頭霧水。天!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奔跑起來。少年的手,溫暖幹燥,我覺得自己的手指、胳膊、皮膚都起了火星。我本能地抗拒喊叫:“幹什麽啊?你瘋了嗎?”
耳邊風聲呼呼,吹起他的衣服,帶着一股微微汗味的少年味道,洶湧地撲向我,當終于停下來時,我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江辰喘着氣,指着眼前的廁所:“去,把衣服換了。”
天底下還有我這樣糊塗的女生嗎?當我看到褲子上那團鮮紅,頓時蒙了。觸目驚心的紅,在這個我開始新生活的路上,不期而至。如果不是江辰看到,我還會帶着它招搖過市,想到江辰第一個看到,那種後知後覺的羞恥讓我的臉霎時灼熱發燙。
我蹲在廁所的便池上,心裏空蕩蕩的,面對這一團紅,和正在湧出的液體,手足無措。
忽然想哭。如果媽媽在就好了。
車站的廁所便池,是沒有遮擋的一大排。旁邊一位中年婦女站起來,看着窘迫不安的我,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女兒,生了憐憫之心,從自己随身的包裏掏出一個白色小紙包遞給我,溫和地說:“來那個了啊,給!”
我低着頭羞愧難當地小聲說,謝謝。那個女人走後,只用了三秒鐘,我就搞清楚了那玩意兒的用法。我褪下血褲子,穿上書包裏的一件連衣裙,走出廁所,又變成一個沒有秘密的女生。他竟然還在門口等我。
我低着頭,聲音小得像蚊子:“謝謝你!”他忍俊不禁,終于憋不住,不客氣地笑笑道:“不要客氣!”我想起初二時和一群女生圍觀一個女生“血染的風采”,那個坐在教室裏無法守住自己秘密的女生,就像我此刻想死的心情吧!此刻,我一定像一只被烤熟的螃蟹,紅彤彤的都要把太陽點燃了。
我低着頭往車站外走。
他跟上來:“你不買一包……那個玩意兒嗎?”還好,他沒有将“衛生巾”三個字口沒遮攔地說出來。此刻江辰看起來很讨厭,我希望他馬上消失在視線之外。毒辣的陽光霎時點燃我胸口的一團無名之火,我喊道:“你很煩啊!”
他的嘴角立即揚起來,促狹地笑着。我加快腳步,很快甩掉了那個煩人的小子。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掏出那張小字條,我這時才發現,應該找個看起來不像壞人的人問問路。可是在路邊等了很久,也沒有經過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爺爺或老奶奶。
這時,我看到那個藍色身影正在橫穿馬路。“哎!”我沒忘記他的名字,只是,一時還不好意思叫出口,仿佛叫了名字,就拉近了距離,很熟似的。少年轉過頭,笑笑地看着我:“叫我嗎?”我扭捏起來,哼哼唧唧:“這個地方,你知道坐什麽車,怎麽走嗎?”
他的目光停留在已經被我弄皺的字條上,眼睛忽然一亮,若有所思地問道:“蘇岩是你爸爸?”
“關你什麽事啊?”我沒好氣。“問路還這麽橫,不告訴你,我走了。”“哎!”他不顧我的哀求,果真走了。我站在路口,聽到頭頂自由的風聲,卻發現自己依然無法接近那所謂的自由。公交車哼哧哼哧緩慢地在車流中挪行,載着倦怠表情的人們,帶他們上班下班,上學放學,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我,還是一個沒有找到家的孤魂野鬼。我站在一塊站牌下,茫然地尋找和字條上相似的地名,又警覺地審查着身邊的行人,準備逮住一個問路。
江辰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回來,口氣溫和下來,臉上的促狹也不見了,又變成車上那個爽朗純善的少年。他指指站牌:“瞧!坐這路車,到終點站,然後過了馬路,大門口寫着幸福花園的地方,就是了。”
我感激地點點頭,看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個夏天,蘇茆茆遇到江辰,江辰遇到蘇茆茆。他講過好玩的笑話,他有可愛的下巴和壞壞的笑容,其實他的促狹也沒那麽讨厭,他拉着我的手一起奔跑,陪我度過最尴尬的成長。我确定,就是在這一天,我長大了。
那一刻,我多想手邊有一支畫筆,我想畫一幅畫,将那個挺拔的背影畫下來,永遠留在我的畫紙上。
他是我在流離的路途上,遇到的最初的溫暖。我的青春,是從遇到他的那一刻開始的。
18
幸福小區一點也不小,叫“幸福花園小區”這樣一個大衆化的名字也顯得太過于低調。
我站在一群錯落有致風格迥異的別墅建築群裏,仿佛走進了原始森林,差點迷路。沒人告訴我,這裏原來是有名的富人區。
和吉村比起來,和梧桐巷比起來,這裏簡直是天堂。小橋流水,綠樹濃蔭,假山上綠蘿袅袅娜娜,池裏紅蓮初綻,岸邊丁香吐香,孩子們在草坪上玩耍,年輕的媽媽推着嬰兒車走過。
我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心裏的怨恨忽然如雨後苔藓一般,一茬一茬地冒出來。在這裏生活的孩子,是多麽幸福,可是,蘇岩,你竟然抛下我和媽媽,你竟然讓我在吉村那樣的地方被人刻薄。蘇岩,你總不會是這裏看大門的吧?
蘇岩,我恨你,可是,我又那麽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你。幾分鐘後,在一個小孩的指點下,我找到了A區08棟。黑色的鐵栅欄門虛掩着,推開門走進去,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院子中間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樹蔭下,是一組古樸的木質桌凳。蘇岩,我的爸爸,秋桂飄香的時候,你是不是在這裏喝着苦酽酽的茶,偶爾想起我和媽媽?
我走上臺階,按了門鈴。心裏仿佛揣了一萬只兔子,它們蹿來跳去七上八下,讓我惴惴不安。
門打開,門後閃出男人的半個身子,嘴裏猶在喊道:“來了來了,出門又不帶鑰匙啊?”
擡眼一看,他微微一怔,溫和地笑問:“你找誰啊?”他,就是我的爸爸嗎?曾經照片上的年輕男子,依然不失俊朗,只是眼底沉澱了憂郁,嘴角有一渦笑,是屬于中年男子的沉穩親切。他穿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卻顯得那樣妥帖,風姿神秀依然可以形容他,身上有淡淡的剃須水的青草味道,和吉村那些滿口粗話髒話散發着濃濃汗味的市井男人,決然不同。而這樣一個男人,是我的爸爸。
剛才還在心裏翻江倒海的怨恨,瞬間消失了。我像一個大人一般對他說:“你是蘇岩吧?我叫蘇茆茆,我媽是葉青青,她讓我來找你。”從他瞬間石化般的表情我可以斷定,他就是蘇岩。他用那雙被媽媽形容為星光落入深海一般的眼眸打量我,他的嘴唇顫抖着,嘴裏念叨着:“茆茆,你是茆茆嗎?”
我點點頭,謝天謝地,他記得有一個我。萬物都屏住了呼吸,還是時間停止了?他一把将我攬在那個散發着青草清新氣味的懷裏。我只聽到兩個心跳,他的,我的,劇烈起伏的心跳,一拍緊似一拍,像牆上忽然耗完電池的鐘表,走着沒有章法的步調。我要癱軟掉了,我要死掉了。像初雪融化在第一縷初霁的陽光裏,像腐朽的樹枝在雨水洗過的空氣裏泛出一截新綠。要怎樣形容我的心情呢?
我是第一次真實地感受來自父親的擁抱。他不會不要我,因為他把我抱得這麽緊。
他終于松開我,将我領進家。這是家嗎?這裏簡直是天堂。寬敞的客廳,就足以抵上我們梧桐巷的房子一般大,有一段樓梯,通向我還未曾涉足的去處。他正在看午間新聞,偌大的液晶屏電視,像一個小型的電影屏幕挂在牆上,牆上是時尚手繪,枝枝蔓蔓,荷花宛然盛開,藤制的沙發、緞面的抱枕和茶幾上的紫砂茶具,都在彰顯着主人的品位。小小的茶杯裏,還有一掬淡黃的微溫的茶湯。
他正在喝茶看電視,度過一個惬意的周末清晨,他失散多年的女兒,卻風塵仆仆地來投奔他。
他拉我坐下來,手忙腳亂地拿香蕉、芒果、櫻桃以及別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水果給我吃,然後,定定地看着我:“媽媽怎麽了?”
我低下頭:“死了!”“怎麽死了,怎麽會忽然,年紀輕輕的,就死了?”他幾乎從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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