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4)
病房。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站在病房外,從半開的門望去。
最裏面靠窗的床,莫央半躺着,正在輸液,江辰給她倒水,剝橘子,兩人言笑晏晏。他把剝好的橘瓣親手送到她嘴裏,像平時與我那樣,她噙了,甜蜜地笑,江辰不知講了什麽好笑的段子,兩人都開心地笑起來。
世界忽然失去聲音。我鼓起勇氣,昂首挺胸地徑直走進去,像一個女戰士。莫央和江辰看到我,都很吃驚。她驚喜地叫道:“你和他一起來的嗎?怎麽現在才進來?”我低着聲音,面無表情:“你怎麽了?不舒服啊?”“哦!醫生說是低血糖,今天出去買東西,忽然暈倒了。”“為什麽不打電話給我呢?我可以來照顧你。”我語調平緩,卻隐藏着顯而易見的怨怼,我的臉色,在那一刻悲喜不明。他們都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江辰連忙解釋:“茆茆,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我忽然提高了聲音,怒視着他:“別和我說話。我在和莫央說話。”我又将臉轉向莫央,語氣幽怨地質問她,“為什麽?央央,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如果知道你生病了,我會放下一切來看你照顧你,可是你為什麽單單打電話找他而不打給我?我知道你喜歡他,可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你這樣,讓我心裏多難過。”
被我當着江辰的面說穿她喜歡他,她又氣又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氣結,不知如何回答。
江辰的臉忽然陰下來,語氣滿含不滿地沖我叫道:“蘇茆茆,你發什麽瘋?亂說什麽啊?莫央現在是個病人,你是她的好朋友,不關心她也就算了,怎麽可以這樣說她呢?”
他在沖我發火。江辰,你怎麽可以沖我發火。我愣住,凄然地對莫央笑笑,幽幽地說:“對,你是病人。央央,你好好養病。”
我從病房裏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我确定,他沒有來追我。
不知在大街上游蕩了多久。我依然隐隐地期待他能打個電話來,哪怕是找個看似合理的理由解釋一下,我一定會馬上原諒他的,因為我那麽怕失去。手機開着,一直沒有電話進來。
異鄉的夜晚,夜空呈現詭異的灰藍暗紫,像一張昏昏欲睡的臉。天邊幾顆寂寥的星星,像破碎的鑽石,閃着璀璨光芒,那是夜的眼睛,它望着我,我望着它,我們都不睡。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燈火煌煌的酒吧。我走進去,很豪氣地點了一打嘉士伯。冰涼的液體灌進去,仿佛流進了心裏,瞬間結了冰,好冷。不知是第幾瓶酒下肚,眼前開始模糊起來,看到身邊形形色色的男人,每一個都像他,每一個又都不是他。身體好空,仿佛有一個大洞,再多的酒也填不滿,身體好冷,好想找個人靠一靠。我拿出手機,眼睛模糊,手指顫抖,開始翻電話簿。看到江辰的名字,然後按了撥通鍵。“江辰,我想你,來接我啊!”
“你在哪裏?”他的聲音,聽上去那麽急促。我就知道,他還是那麽在乎我的。
胃裏忽然一陣翻江倒海,我站起來,一陣頭重腳輕,踉踉跄跄地出了酒吧,在一棵樹下幹嘔起來。一天沒吃什麽東西,嘔出的只是酸水。心裏泛酸,胃裏泛酸,眼底泛酸,我蹲在樹下,嗚嗚嗚地哭起來。這時,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擡眼一看,是兩個陌生的男子。“妹子,有啥不開心的事,給哥說說。”拍我的男子流裏流氣地笑着。我冷冷地叫了一聲:“滾開!”“不高興啊!哥帶你去個好地方,保管你很嗨!”男子不依不饒,一邊拽起我的胳膊,一邊笑道,“來酒吧的女人都是受了刺激的,來酒吧的男人,都是找刺激的,咱就都別裝了。”
冷風一吹,我清醒了許多,幾年前那個漆黑的夜晚在腦海中迅速閃現,心下暗忖,遇到流氓了,怎麽辦?
咚—一聲悶響,男人的身體忽然在我身邊倒了下去,一個巨大的黑影罩住了我,另一個男子正要出手相擊,又被一拳擊倒,兩個男子掙紮站起,口中依然嚣張怒罵不止,躍躍欲試地出手還擊,三兩招下來,最後落荒而逃。
江辰,是你嗎?我的英雄,我從天而降的英雄。我驚喜地擡起頭,那個黑影拉着我奔跑起來,離得很近,我聽得到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Advertisement
終于在一片空曠的廣場上停下來。他喘着氣,重重地跌倒在廣場旁的草坪裏,忽然嗚嗚地哭起來,口中夾雜着重複的吶喊:“茆茆!我終于可以保護你了,我終于可以保護你了。”
我使勁搖搖頭,把那個迷糊的自己從酒醉裏拉了回來,定睛一看,身邊,是那個熟悉的泰迪熊的影子,是安良。
這一刻,我徹底原諒了他。我從來不知道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也像一個病竈一樣緊緊長在他體內,無力拔除,他像我一樣,一直在尋找那個丢失的自己。我們都是同病相憐的孩子。
“安良。”我柔聲叫了一句。安良回頭。
“謝謝你!”他在月光下很好看地笑了,像泰迪熊一樣的笑,然後,又有些生氣地追問:“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麽沒在學校,怎麽一個跑到那種地方喝得醉醺醺的?”
“我……我心裏煩。”
“怎麽了?江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去揍他。”剛剛找回勇氣的安良,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士兵,充滿了鬥志,恢複了少年應有的本色。
我笑了,雲淡風輕地敷衍他:“沒有,他哪敢欺負我。我是考試挂了,和一個同學來的,她先走了。”
安良像一個大哥哥一樣寬容地笑笑:“我當什麽要緊事,不就是考試不及格嘛!我小時候經常考試不及格。”
我也在草坪上躺下來,很奇妙的感覺,溫柔的大地,毛簇簇的草地,如同媽媽的手掌溫柔地承接着我們,耳邊蟲叫,頭頂月明,心就沉靜下來。
“安良,告訴我,在你的字典裏,哪兩個字最令你傷感?”“是‘再見’。因為我們不知道說過再見之後,明天是不是還會再見,有些人分開之後,第二天就會再見,可是有些人離開後很長時間,甚至一輩子都不會再見了。那天早上起床,在客廳裏吃早飯,聽着我爸和我媽說,說他晚上和一個老朋友見面,就不回家吃飯了,然後我們一起出門,爸爸那天依然語重心長地叮囑我好好學習,我還嫌他煩,于是騎着車子不停地對他說再見再見,誰知道,那個再見,竟成了永別。所以,‘再見’,讓我感到莫名的傷感,從此以後,我再也不願和人說再見了,哪怕是做一個沒禮貌的人。”我深深地嘆口氣:“說明我們都長大了,生活裏不僅有歡喜,還讓我們感到了疼痛,說明我們在長大。”
“是啊!長大了。”“何止長大,我甚至感到蒼老了。”
安良被我突然的多愁善感吓到,伸過手來輕輕地揉揉我的頭發:“瞎說什麽呢?你還這麽年輕,這麽好看,微醺的妩媚,迷離的眼神,大把的青春,不許胡說。”
原來安良也會說這麽多的甜言蜜語,我的心瞬間蹿出一朵花來。在男女相處的世界裏,女人只要留一雙耳朵就夠了。
“走,地上涼,起來,我送你回學校。”他伸出手來,我懶懶地躺在那裏不肯起來:“走不動了。”
“我背你。”
他的後背趴上去,如陷入厚實穩妥的棉被,臉貼上去,有陽光的幹燥味道。
月亮隐在雲朵後面,頭頂有星光,夜風微軟,這樣的夜晚,适合大聲唱歌。我們在深夜無人的大街上唱着:“愛真的需要勇氣,去面對流言飛語……”
那一刻,我在想,一個女人的生命中,是不是都應該有這樣一個男子,他不是男友,不是兄長,他或許不屬于你生命中的任何歸類,但你想起他,會覺得心裏很暖,他會是救生圈,會是降落傘,一簇火,一束光,明亮,暖人,帶你在最黑暗的夜裏,踽踽前行。
然後,我睡着了。
22
江辰第二天在“讀書有個毛用”下,堵住了我。“茆茆,對不起,我昨天态度不好,可是,你要相信我,你真的誤會了,不是莫央故意只打電話給我,她在街上暈倒了,是路上的好心人把她送去醫院的,人家在她手機裏随便就撥了我的電話,問是不是莫央的朋友,說她暈倒了,讓我過去照顧照顧她。”他說出了這樣無懈可擊的理由。
“可是你為什麽要親自喂她水果,那麽暧昧的動作,正常嗎?”“她一只手在輸液,一只手摔倒時擦傷了,怎麽拿水果?”“可以先不吃的嘛!”被他說得天衣無縫,我開始胡攪蠻纏,無論怎樣,想起那樣的場景,心裏還是很難過。江辰又好氣又好笑,握住我的肩:“別這樣!莫央也是你的朋友,你們認識得比我早,你們的感情應該更深,你應該關心她才對,怎麽這麽小心眼吃她的醋?”
我無言以對,也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小聲地反駁道:“我哪裏吃醋了。”
他忽然一把擁住了我,下巴抵在我的頭上,深深地嘆氣說:“安良打電話說你昨晚不知道為什麽喝酒了,以後不許這樣了。對不起,茆茆,不管怎樣,是我讓你傷心了,是我不對,是我沒有讓你感覺更多的安全感,你才會這樣鬧脾氣使性子,是我的問題。”
暖暖的甜蜜,将逼仄心髒裏殘留的積怨瞬間沖擊得四零八散。他将我松開,對着我認真地說:“茆茆,過年,我帶你回家,見我的媽媽。等我一畢業,咱倆就結婚,好嗎?”
這是江辰給我吃的定心丸嗎?他的真誠,讓我之前的嫉妒、胡鬧,都變得羞愧難安,無處遁形。
莫央還在醫院輸液,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買了禮物和江辰一起去看她,紅着臉嗫嚅地說對不起。莫央卻仿佛已忘記了那天的事,雲淡風輕地笑着,捏我的臉蛋,說:“傻姑娘。”
一個星期後,她主動約我們去KTV唱歌。她的身邊,跟了一位瘦瘦高高的男生,頭發略長,眼神幹淨,微微腼腆,她介紹說是她的男友,叫陳鋒。陳鋒很體貼,唱歌的時候,幫她倒飲料,拿水果。兩人看彼此的目光都柔柔的。
我開始相信那天在醫院裏,我真的是一個龌龊的小人。
23
寒假來臨的時候,江辰恪守承諾,帶我回上海去見他的媽媽。一路上,江辰非常興奮,一會兒指着飛機舷窗外的雲層說:“瞧!
這是上帝為我們調制的卡布奇諾。”一會兒又說他媽媽的脾氣、性格、愛好,看得出,他比我還緊張,我忍不住發憷:“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
“不會,我喜歡的東西,她必須喜歡。”我不滿地嘟嘴:“你才是東西。”“對不起對不起,口誤,你不是東西,你不是東西。”“你才不是東西。”
……
十裏洋場,繁華都會。他家位于東方明珠附近繁華地段的高檔小區。他牽着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說:“別怕!”可是我分明感到他手心的汗和我手心的汗黏在了一起。六樓,一套複式結構的房子,是年輕的小阿姨來開的門。聽江辰在路上講,現在住的房子,是多年前他父母以外祖母的名義買的,所以父親出事入獄,并沒有查到這裏。“茆茆,你會因此而鄙視我嗎?我有那樣的父親。”他神情陰郁地問我。
“不,我愛的是你。”婦人在客廳坐着,微卷的發,圍着一條深色披肩,并沒有起身,聲音朗朗地叫道“:兒子回來了啊!”看到我,又略帶猶疑地問道“:這位是?”江辰一邊放下行李,一邊攬過我,愠怒地叫道:“媽!什麽記性啊!我不是給你打電話說過嗎?我要帶茆茆來見你。”我深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緊張,清脆地叫了聲:“阿姨好!”
婦人挪了挪身子,做恍然大悟狀:“哦!是辰辰的同學啊!來來來,坐坐坐,歡迎啊!”
江辰牽着我在沙發上坐下來,再一次愠怒地糾正:“不是同學,是女朋友。”
婦人牽動嘴角,沒說什麽,做出一個似笑非笑、模棱兩可的表情。我的心一涼,完了,他媽媽不喜歡我,怎麽辦?
保姆倒來了兩杯茶。我接過來,又放在了茶幾上,很拘束,局促不安,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看起來江辰和他媽媽也話不多,他得意揚揚地說了句:“今年我拿了全額獎學金。”婦人一句:“你那破學校,拿獎學金又怎樣?”江辰便恹恹地不再說話了,轉回頭來問我吃不吃水果,餓不餓。
“你是叫……叫什麽?”婦人和兒子言語不合,對我有了興趣。“蘇茆茆。”
“家在哪裏?父母都是做什麽的?”在得到我的回答後,她剛剛提起的談話興趣又恹恹地收回了。母親暴病而亡,父親死于非命,無依無靠,我雖然有意無意地将雲姨和洛秋這樣複雜的家庭關系都隐去了,但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重歸懈怠和不屑的表情。
江辰不滿地埋怨了一句:“能不能不像查戶口的?”這時,門鈴響起,他起身去開門。
“你怎麽來了?”“我怎麽不能來?”一個清脆的女聲。
江辰閃開身,一個面容俏麗的女子走了進來,一邊熱絡地和江辰的媽媽打招呼,一邊熟稔地脫外套挂在衣架上,像回自己家一樣自如。
婦人輕輕斥責江辰:“怎麽這麽說話啊?聽說你回來了,就說過來看看你。”
這位叫做唐小悠的女孩自顧自地靠近江辰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看到我,客氣地點點頭:“你好!”然後,向江辰投去疑問的目光。
“哦!這是我女朋友,蘇茆茆。茆茆,她叫唐小悠,是我爸爸的戰友,唐伯伯家的千金。”
女孩埋怨道:“別說得那麽生分好吧!咱倆還被他們訂過娃娃親好不!”
江辰笑了一下:“胡說什麽啊?都什麽年代了,還娃娃親。”
氣氛陡然黏糊起來。還好,這時保姆出來,叫大家吃飯。
幾道很精致的上海菜,吃飯的時候,江辰的媽媽不停地給女孩夾菜,而轉向我,只是客氣道:“別客氣,多吃點!”
女孩很開朗,興致勃勃地說着自己大學的趣聞,又熱情地請纓明日帶我去參觀東方明珠,我當然裝作心無芥蒂地回答:“好啊!謝謝。”
江辰媽媽在一旁不以為然地說:“東方明珠有什麽意思啊!也就是你們外地人稀奇去。”
我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江辰白了他媽媽一眼。這就是上海人的排外心理吧!所有人,仿佛都是外地人,外地人,就代表着低上海人一等。真是可笑的來路不明的優越感。吃完飯,我們三個年輕人在客廳聊天。唐小悠其實是個非常單純的人,性格很好,又很健談,我漸漸放松下來。不知不覺,已是晚上十點多。江辰拍了拍我的肩,說去收拾行李。
不一會兒,唐小悠起身準備回家,朗聲向主人告別。江辰媽媽先從房間出來,熱情地挽留:“小悠啊!別回去了,這麽晚了,給家裏打個電話,就說住阿姨家了。”說完,轉頭埋怨江辰,“辰辰,留留小悠,都這麽晚了。”
江辰從房間裏出來,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別走了!都這麽晚了,你要走,我媽又讓我下樓送你,這麽冷,我才不想送你。”
唐小悠撲哧笑了:“有你這麽留人的嗎?聽起來這麽欠揍。好吧!我不走了。”
江辰媽媽猶豫地看看我,又看看江辰,說:“茆茆啊!你看,家裏就只有一間客房,也沒有多餘的被子。不如……”
只這一句,瞬間像一把鋼針刺到我心裏,我忍着淚水,咬着嘴唇。我來之前如搭積木般壘砌的信心和勇氣,只被她這輕輕一句話,就輕而易舉地擊潰了。“媽!你太過分了。”
唐小悠也惶然不安,連聲說道:“阿姨,我還是回家吧!”她擡腿欲走,卻被婦人死死拽住,女人平靜地對江辰說:“兒子,你怎麽了?發這麽大火?”
“你怎麽可以這樣對茆茆?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怎樣了?還要我怎樣對她,我已經夠客氣的。”“好!家裏不夠住是吧?家裏太擠了,我也出去,你一個人寬敞,清淨吧!”說完,他幾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說“:走!”我想,那一刻,我的眼神是空茫的,沒有淚,也沒有光。他拉起我的手的那一刻,那些剛剛被擊潰的勇氣,又回來了。婦人被氣得儀态盡失,披肩掉在地上,氣洶洶地指着他“:好!你走了就別回來,你走了就不要再進這個家門。”
“不回就不回,我早就煩透了。”唐小悠焦灼不安,不知道勸哪邊才好。江辰拉起我,提起我們還未打開的行李,大步流星,走出了家門。
24
“你家我家,不如如家。”他打開酒店的房門。難得在這樣的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
從他家出來的一路上,他憤憤不平地講了他媽媽反對我們的原因。因為唐小悠。唐小悠的父親,和江辰的父親曾是部隊的戰友,轉業後分配到上海某政府部門,身居要職,用江辰媽媽的話來說,就是能力很大,他媽媽一直慫恿他和唐小悠談戀愛,唐小悠也很喜歡他,每年他回到上海,都主動來找他玩。他媽媽說,如果娶了唐小悠,她家肯定會動用關系,把江辰父親從監獄裏撈出來。
“你媽媽的想法,也有她的道理。”我小聲說。
“有什麽道理,總想把她的意願,強加在我的身上。我有我喜歡的人,我有我的人生。”他依然滿腔怒火,憤憤不平。
我隐隐擔憂,愧疚不安:“可是,你真的再也不回家了嗎?”“她這樣對你,我就不回去了。茆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他捧着我的臉,深深地吻在臉頰上。這個夜晚,像曾經他給我朗讀過的詩歌一樣—我跳入火海,因為你在火焰中。他的媽媽,用冷漠無情為我們的愛情設置了一個困局,而他,奮不顧身地跳了進來。
這個夜晚,他心照不宣地只開一間房。當所有的郁塞和憤怒都瀝淨、平息,我們并排躺在床上,他摸索過來,用力地抱住了我,像乞求糖果的幼童,在我耳邊深深地呢喃着:“茆茆,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她怎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你。愛你!我想以後每個早晨起來,最先看到的是你的臉。”
我在心底不停地嘶喊着,我願意,我願意。親愛的少年,如果我是糖果,我願給你甜蜜,如果我是花朵,我願給你芬芳。
我們擁抱着彼此,皮膚起了火星,我們深吻着彼此,身體起了潮汐。
在如家潔白柔軟的床上,我們如莊嚴儀式一般,交付了彼此。他進入的瞬間,在我耳邊輕聲喊着:茆茆,我愛你。
……江辰,我也愛你。
我枕着他的臂彎,沉沉睡去。這個夜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躺在玫瑰鋪滿的花床上,又美,又痛。
25
那幾日,真的是痛并快樂的日子。他帶着我登上東方明珠,帶我吃正宗的南翔小籠包,在一家很深的巷子裏,買一種形如海棠花的糕點,咖啡色的粉皮,包裹着軟糯的豆沙,咬一口,唇齒留香。他說,以後每一天,都要讓我的日子過得這樣甜。
回到學校,又是新的開始。黎陽又交了新的女友。安良偶爾到學校來給我送海膽粥。周末和莫央見面,她和她的男友依舊甜蜜如昔。
洛秋開始小有名氣,在一部古裝戲裏,扮演了女二號,大家都說,她比女一號更漂亮。她偶爾也出現在娛樂新聞裏,雲裏霧裏地和男演員、男導演傳些緋聞,過不久又出來雲淡風輕地澄清。鏡頭前,她總是保持着無懈可擊的迷人微笑,只是我總覺得那微笑後面隐藏了一絲哀愁。
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看似很閑,其實比往日更加忙亂,寫論文,找工作,每天奔波在宿舍、圖書館,和人才市場之間,忙得暈頭轉向。我是凡事苛求完美的人,僅僅寫論文,前後就花了十幾天時間,眼見答辯時間越來越緊迫,急得上火。江辰常常幫我查資料、修改,又買了一包杭白菊每天泡冰糖菊花茶給我喝,每天在宿舍門口依依不舍地分開,他還要囑咐我,用菊花可泡牛奶喝,有助睡眠。雖然很累,卻依然感覺幸福。
找工作也并不樂觀。我學的是室內設計,然而“設計師”三個字名頭雖然好聽,其實并不值錢。投了很多簡歷,面試了很多家,我幾乎灰心了。很多小公司的實習設計師一開始是連基礎工資也沒有的,只有幾百塊的補貼,要每天頂着烈日坐着公交出去跑工地,量房子,幫設計師畫圖,設計師和客戶談單時在旁邊虛心地聽,熬啊熬,熬到晉升設計師的那天,拿着一千多塊錢的工資加未知的提成,繼續熬。而一些大公司,壓根兒就不要剛剛畢業沒有經驗的大學生。很多同學開始另謀出路,有人準備繼續考研,有人準備考公務員,也有人準備一畢業就結婚做家庭主婦,如李秋,聽說她找了個男友家裏很有錢。更有人可以不用為找工作考研考公務員發愁,可以直接進自己家的企業上班,在學校裏遇到黎陽,聽他是這麽說自己的。
都有着看似光明的未來,而我卻茫然了。難道真的是一畢業就失業嗎?我偷偷流淚的時候,江辰抱着我,安慰說:“別擔心,工作慢慢找,實在不行,找找和你的專業相似的工作,要相信自己。”
我聽了他的建議,不再在一棵樹上吊死,另辟蹊徑,不久,順利應聘到一家雜志社做美編。
即将畢業,學校也不能再住了,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卧談會也将一去不複返了,那些嬉笑怒罵小女生之間的窩裏鬥也再不會有了,那些在課堂上打盹陽光在臉上慢悠悠劃過的好時光也不會再有了。那些日子,宿舍的同學們都變得友好而親熱,教室裏每天有人拿着留言冊讓寫,寫下那些祝福的話時心裏總是泛酸,每天被一撥一撥的同學拉去吃散夥飯,酒醉的時候有人大膽說起心酸的暗戀,被戀的女生感動得一塌糊塗,竟在離別的時候成就了一段姻緣。
我在離雜志社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小房子,一個熱鬧的城中村,小巷的深處,一座三層的自建房,頂樓的一個不足二十平的小套間,帶一個小小的廚房和衛生間,房子半新,牆壁有些許污跡,在小小的衛生間的鏡子下,用透明膠帶緊緊地貼着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如果不能與你相愛,餘生都是負擔。”應該是之前住在這裏的學生情侶留下的,只有那樣的年輕,才有這樣的決絕和深情。
我和江辰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用來打掃房間。在建材市場,買了淡粉的壁紙貼在牆上,又挑選了一塊淡紫花紋的軟紗窗簾,在花卉市場買了幾盆我喜歡的文竹和綠蘿,房間裏添了綠意,頓時煥然一新。可喜樓頂有一個很大的露臺,他一邊往上搬花,一邊唱着水木年華的一首歌:“親愛的老屋,不大的窗戶,陽光灑進來,告訴我日出,門外的小樹,是愛的禮物,你挑了一天的花布,裝扮我們的窗戶,那時生活有點艱苦,愛是我們唯一的財富……”
我說:“在露臺上多種些花,夏天的夜晚我們在這裏喝茶看星星,俨然就是豪宅。”
他伸出沾滿灰塵的手擁着我說:“茆茆,委屈你了,以後我會努力工作,讓你住真正的豪宅。”
“只要和你在一起,住到哪裏都是豪宅。”鏡子上的那張字條,打掃衛生的時候,我一直沒舍得撕掉。
拿到畢業證那天,正是七月盛夏,我們約了莫央、安良一起去錢櫃唱歌慶祝。
剛剛走出校門,一輛黑色的寶馬便在身邊緩緩停下,車窗搖下,黎陽戴着墨鏡假裝酷酷地笑:“去哪裏啊!哥們兒送送你們。”
江辰揶揄:“從哪兒偷來的車,我可不敢坐。”“這話聽着怎麽酸溜溜的,哥們兒以前就是低調,這茆茆知道。”我笑了笑“:我知道什麽啊!連自行車都騎不好的人,駕照考了沒?”“上來就知道了嘛!”黎陽依舊熱情地邀請着,“我說小子,這都美人抱在懷裏了,還這麽小心眼,坐一下我的車,我還能把她拐跑了?再說,你還在邊上。”
黎陽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我們上了他的車,到達地方後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堂而皇之地擠入了我們的聚會。
落座不久,莫央和安良也先後到了。莫央依然帶着她的男友陳鋒,安良則依然孤身一人,黎陽打趣他:“大家都成雙成對了,表哥你怎麽還不給我們找個表嫂啊?”安良的臉倏地就紅了,反問他:“你不是也光棍一條嗎?”黎陽馬上恬不知恥地炫耀:“想跟我出來的人排隊呢!
也不知道帶誰出來好,所以還是一個人來了。”
這是最後的狂歡。我們點了很多歌,喝了很多酒。
我唱《勇氣》,唱《後來》,和莫央一起唱《姐妹》。黎陽竟是五音不全,唱了一首《光輝歲月》,跑調跑到太平洋去了。安良一直推說自己不會唱歌,在我和莫央的一再要求下,唱了一首《生産隊裏養了一群小鴨子》,歌庫裏竟然真有。唱到最後,我們都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岔了氣。
我停下來的時候,黎陽悄悄靠近我低聲問“:找到工作了沒?沒找到工作到我爸的公司上班吧!我也在那裏,好照顧你,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江辰聽到了,一把攬我入懷,又作勢沖他揮拳:“不安好心。我家茆茆早都找好工作了,才不受你資本家剝削。”
兩人又互相鬥嘴,按在沙發上打鬧。後來江辰點了一首《我的未來不是夢》,本來是他一個人唱,後來大家都被感染,争搶着話筒,一起嘶吼起來。大家一起碰杯,祝福聲此起彼伏。莫央成績優異,留校任教了。安良升為他們飯店的中餐主廚。黎陽幫父親打理公司。蘇茆茆在一家雜志社做一個小小的美編。江辰還在金字塔中等待振翅高飛。祝福我們!我們都會有美好的未來。
再見了!我的大學,謝謝你!你的寬松和自由,容忍了我們人生中最癫狂和放肆的部分,烘托了最閃亮和明媚的部分,那個部分,叫青春。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