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為誰黯，徒遺粉箋，薄暮天涯遠

冷芹檢索着庭院屍體，忽驚叫道，“師哥，快來看！”苻桑落依她所指，只見每具屍身胳膊上皆刺有一只掌大黑色蝴蝶，嬌豔動魄，栩栩如飛。

苻桑落惑道，“亦葉，這些人乃你所殺？”亦葉凄傷地道，“不錯，這些人不自量力，不知為何，卻尋我晦氣！”

苻桑落大奇，“修真中，可有何門何派以蝴蝶作為圖騰标識的！”冷芹凝思半晌，終于搖頭道，“應該沒有！”

苻桑落更細檢各具屍身，見創口深闊，不覺一驚，再聯想适才亦葉偷裘難分皂白莽然劈出的那一刀，心忖道，“依此而論，若非這些人痛下殺手，又何以激起亦葉如此憤怒，殺人挾憤呢，更何況，這些人想必修為不俗，不然，亦葉更不會身藏暗處，使出偷裘技倆。”

冷芹忽憤憤道，“亦葉，誰讓你跑來此處，被人殺了倒好，難道你不知，你娘親為你很是擔心嗎？”

亦葉默然，眼眸空洞無神，喃喃淡泊數語，“是嗎？”

冷芹更加氣憤，“什麽？你，……你氣死我了。你娘親擔心你，難道還有假，況且，我也犯不着逛你。”

良久，亦葉神情戚戚，哀默難持，“副城主，多謝相告了，只是，亦葉如今心已死，萬念成灰，只是心猶挂念娘親，這才暫留性命，茍活人世……”。

冷芹只覺極端的悲觀情緒肆意蔓逢，不覺大皺眉頭，“呸呸呸，什麽死呀活的，你老實告訴我，究竟發生何事？”

亦葉冰冷一笑，化作一道孤身弧影，向春華樓飛掠而去。

香閨之中，人去影空，碰觸着往日的溫度，淺淺淡憶，早已不着痕跡。

一床蹋，一妝奁，一鏡臺；一瑤琴，一帷幕，一玉欄。往日種種，依約映入眼簾，浮上心頭，綿綿如恨，牽起哀怨。

“與其一個人顧影自憐，怎不去尋她！”冷芹道，她從師哥那裏詢得究竟，可也只限于亦葉愛上了一個女子。

“尋，……對，尋她！”他恍惚大悟，忙動腳步，一腳跨過門檻，終于頹然抽回，哀戚長嘆，“我連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亦未得知，又從何談尋！”

他悲悲噎噎，大恸捶胸，“亦葉啊亦葉，你當真無知無能一個人，又怎配得上她，臨此，你于她是何身份，何處來，何處去，亦不和情，又何談情受，何談愛她，像你如此一個人，也難怪，……難怪她會不辭而別，遠離而去……”。

冷芹驚駭跺足，“這是怎麽回事。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亦葉悲悲噎噎步臨樓欄，恍惚跌撞，向城中眺去，熙熙攘攘的人流，喧嚣滿市，天地之間，卻是空曠寂寥，一腔悠悠情緣無人能訴，無處尋覓芳蹤。

一種殘忍的念頭一閃而過，前古今追，也許，解脫的唯一途徑，那便是高樓失足，也得解脫吧！

冷芹見她搖搖欲墜，疾探指牽住，“亦葉，不要讓我瞧不起你，為了一個女子，如此尋死覓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可知道，如若你就此而去，你娘親如何辦，她雙眼又看不見，難道你想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成！”

“白發，黑發……哈哈哈，……”。娘親如若知道我現今模樣，又豈能快活。我如今跟死了無兩樣，又何苦讓娘親更為我徒添傷悲。她如今年歲大了，人活百歲，孰能無死，早去晚去，又何有區別。”

忽他縱身一躍，浮着幸福和凄迷的笑容向下堕落。苻桑落疾縱而起，探拽而起，翻翩而上。足點朱欄，借力又一上踴，終于回至樓中，“你，大可不必如此。”他從懷中掏出那方粉箋，交付而出。

“夢卿，當你展此遺箋之時，乃奴家去意已決之期，我倆邂逅夜蝶莊，就讓這份緣也散于始處吧。這一路，有你相伴，雖已足夠，它日孤涯暮晚，聊算慰藉。可是，奴去後，又豈不倍感心傷。每每獨對孤影，淚落袖斑，只嘆天意弄人，緣不長久，縱有來世，亦要再續此緣。……夢卿，你們雖相識時短，才勝于百載朝夕，我始終堅信，此乃一見鐘情是耳，想多少世人，朝聞暮見，情湖無瀾，而你我初見，便情根滋生。此乃天緣撮合，只可恨，夢姬飄蓬修真，仇怨實多。恐傷及夢卿，萬般無奈之下，才決絕修此書信，望君能諒。……一宵春華月滿樓，從一而終乃因由；願君相攜六界遠，白首不離滿花袖。——夢姬絕筆”

“這，這粉箋從何而來？”

“閨閣所拾！”

“我于這樓中徘徊數日，翻遍覓盡，終難有獲？”

“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更兼你一心只系伊人，神思早憶恍惚……”

涕淚交流，亦葉抱首痛哭，“夢姬，夢姬，……好恨啊，好恨，為何你不早早告訴我，你竟因仇人追殺，何不告訴我，縱然粉身碎骨，我也會保護你，即便敵不過仇家，至于，我們共同承擔過。可是，你連給我一愛你，為你分擔的機會都不給……”。

冷芹喃喃道，“夢姬，夢卿……”，不覺黯然，想必這是他倆之間的昵稱，卻沒承想，他們已有情如厮，臨各時，卻不知真名姓。

苻桑落向亦葉道，“正因為她愛你，才不牽累于你，正因為她深愛着你，才會離你而去，正因為她還想繼續這段難分難舍，夢魂牽萦的緣，才不會想你出事。”

冷芹激動地瞧你苻桑落，心中莫名震憾，驀然之間，才發現原來師哥的心原來是如此細膩。不經意間，她竟竊喜不勝。

“是嗎？”亦葉神情哀楚地道。他半信半疑地搖着頭兒，心道，“你們是見我見我傷心，好言勸慰，難道我聽不出麽。”

苻桑落忽興奮地道，“還記得夜蝶莊那些臂紋蝴蝶的屍體嗎，那就是最好的證明。那些人與你素日無仇，今日無怨，何以會殺你……”。

亦葉一怔，“難道，……難道他們是夢姬的仇家。”苻桑落與冷芹的堅定點頭，更使他堅信他的夢姬果真還愛着他，當真如信箋所言，被仇家追迫，出于無奈，才遠離而去。

一時之間，他精神煥發，如脫胎換骨一般，始有了笑意，雖眉宇間仍仍有掩飾難去的凄涼曠味，卻已極隐極晦，點點淡淡。

回至嗜血城，從此後，亦葉深居簡出。苻桑落這日正修煉北魔功法畢，徑向流月村，卻是亦母接待。問起因由，才得知亦葉自那日回轉後，變得默默，每日于後山修煉。雖勤耕不綴，可甚是令人擔憂。

苻桑落信步飛掠，但見蒼蒼數十株參天古楓，卻無人蹤，正尋覓間，忽覺正東方一株古楓後，一裘身影一閃，屢屢待他別身才稍探身形，驀然回首是早已掩藏。

苻桑落嘀咕而笑，“是師妹？！”乘那身影隐去之時，閃身拔掠，扶開枝葉，下面果真是冷芹。

冷芹再次探首，茫茫四顧，卻不見師哥的蹤跡，正訝異間，忽覺楓木搖晃，竟如有腳，大邁其步，一高一低遠去。這一幕，令她驚吓不小，一時間，身旁數株古楓皆似有靈，竟開始交談活動。

冷芹駭怕，急欲逃蹿，哪料這些楓木根枝蔓延，神通廣大之處料得千裏萬裏亦可觸及，更兼茂葉蔽日，一時間，天地昏暗，更增幾分詭魅。

冷芹駭極反添幾分膽氣，拔劍喝道，“有種的出來，故弄玄虛，算得什麽？”

忽覺密蔭頂上，一裘勁風疾堕而下，她本能挺劍上刺，那知這團勁風驚喊，“師妹，是我！”

“師哥！？”冷芹一疊恨地嬌嗔道，“料定便是你，壞死了，幹嘛弄這些怪物來吓我，你知道我膽量本就小的嘛。”

苻桑落搔搔頭，“如此膽小，還敢一路尾随！”

冷芹怔怔結舌“嗨”道，“什，什……什麽尾……，呸呸，呸，什麽跟随，我才剛上山好不好！”

苻桑落大睜雙眼，不可思異地道，“從血魔宮到流月村，身後一直有人跟随，不是你嗎，……不承認的是小狗。”

“好嘛，承認還不可以嗎，幹嘛說得這難聽啊，人家不是擔心你的安危嗎。早聽說流月村後山地脈與妖界地脈交通，自古便列為魔界十大禁區之一，想必這裏肯定有什麽洪荒猛獸，遠古兇妖之類的。”

苻桑落默默四處探查，不經意道，“……怕，還來呀。笨丫頭。”冷芹洋洋疑喜，“竟然叫我笨丫頭。”挺挺胸脯，道，“你都敢來，我為何不敢！好歹，我亦是堂堂副城主。”

“嗯嗯，副大城主，緊随着我吧。……這裏妖息厚郁，怕是真有什麽的，那也料不定。”說時，牽過她的手。

一路穿林拂葉，忽至一石坡，一方巨石穩紮于坡頂，四圍亂礫成堆。

冷芹忽覺身後似有人息，回首處，磔礫隐沒。她愈回站愈是心驚，乍覺坡動地搖，身後飛砂走礫，凝成一只三丈餘高岩礫人獸。

“……師哥”！

苻桑落驚駭之間，魔息護罩。乍覺右手一空，冷芹已被石獸擒拎而起。一拳搗出，石獸負痛怪嚎，一陣抖擻，竟揚揚灑灑剝脫些嶙峋尖石。

九曲幻執手中，一陣狂劈，剎那間，石塊皆成齑粉，灰屑散落中，石獸提拎着冷芹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