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細論英雄

苻桑落捏着餅，并未張湊向嘴邊。只道，“唉，老天真是不公平，師妹你胃口大好，這能吃，卻總是忒苗條，而師哥我呢，喝水都能肥！”

冷芹奇惑地打量着他，“不是吧，師哥，你似乎并不肥啊。……哈哈，我才不信你胡說八道呢！”

苻桑落笑道，“信不信由你，夜食更能增肥，看來這半邊餅是不能再下肚的了。說時，他将餅遞回，冷芹抵手搖着頭兒，“……唔，我才不要呢！”

苻桑落悻悻收回，揣入懷中，“不吃算了。我待會兒吃。”

這深山老林中，氣候與別處不可同日而語，雖時值盛夏，月上中天時，卻也拂過陣陣沁涼沁涼的風，吹得人身上涼飕飕的。

林暗風裘，冷芹乍覺背上一寒，不禁回首一瞥，黑漆漆甚是可怖。微瞥目四顧，荒林中更透着幾份陰寒，不覺寒毛微豎，屢覺暗中似有東西碜人恐怖。乍見師哥瞌睡欲來，眯着眼，将睡未睡，急道，“師哥，如此良辰佳景，講講故事撒！”

苻桑落惺忪好一會，揉揉眼，打着哈欠道，“夜貓子，你不睡嗎？……講故事，……算了吧。哪一次睡覺前，不是央着我講故事，可偏偏又害怕，反倒嗔怪于我！”

“今天例外，講呗！”

“今兒倒是怪了哈，……好，我講，說話不算話，就是小狗！”

“好，一言為定！”冷芹以肘拄膝，捧着臉，專注地聽着。”

“咳咳，話說，……當今天下，與南朝的國泰民安相較，北方算是動蕩已久。在這動蕩的歲月裏，諸侯王征伐連連，人們為避禍亂，紛紛抛家棄舍，流離失所。白沙黃草，戰骨無人掩埋，荒田敗垅，饑骨遍野。被征男丁不是毫無意義戰死沙場，便是不憤當權所為，淪為盜寇，搶掠過往逃亡百姓。就這樣，男丁愈來愈少，田地無人耕種，剩下的老少婦嬬即使操持農種桑摘，可是，諸侯王依舊為霸天下，不顧百姓存亡，繼續征丁加稅，身體微壯的老幼婦嬬亦被征入戰場，百姓更是于水深火熱之中……”

聽至此，冷芹眼圈已潮紅，垂首黯然道，“他們真苦。”苻桑落亦覺心情抑郁沉重，續道，“是啊，所謂天下興亡，百姓皆苦。在這時，一位叫赤的醫生領着一幫流民趁亂而出，高舉義旗，納集各方英傑。所謂時勢英雄，各地豪傑紛紛響應，雲集而至。大家聚集在一個叫丘的地方，商讨推翻舊制，建立新的王國，以令天下安平，百姓安生。……大家擁立赤為王，後不久，赤他們雖心系蒼生，可終因武力難及別部王侯，功敗身死。”

“啊？”冷芹驚呼一聲。

火焰熊熊，苻桑落添兩塊枯柴，只覺心情壓抑，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

“師哥，赤心系蒼生，可算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

“是嗎”苻桑落感嘆道。

“嗯，……原以為，像九曜師公，爹爹他們這樣的魔王，才是英雄。……芹兒如今才知曉，原來人界的英雄竟可以為別人舍生忘死！”她甚有感觸地激動地道，“師哥，那後來呢，赤難道就這樣死了嗎？”

“……，赤兵敗身死後，敵派勢力為洩憤以及斬草除草，對其族人大肆屠殺。”冷芹氣得緊捏粉拳，蹦出兩字，“可恨！”

“天下自有公義，受赤保護的百姓不忍赤後嗣無人，便偷偷地将其最小的兒子藏了起來，雖然，後來這些百姓皆受連累，可是，無論敵對勢力如何逼迫欺辱，他們始終堅定信念，終于保住了赤的後脈！”

冷芹眼現激動的淚花，鼓掌道，“好哇，好！”

苻桑落沉靜地笑道，“你拍什麽掌？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冷芹道，“正所謂天佑其公，好人終将得到好報。赤死後受萬人敬仰，他的後代肯定也會榮從其祖的。”

“唉！”苻桑落重重一嘆。“這只是世人揣度，其實，榮不榮，又有何重要，更何況，人死骨枯，無知無覺，這些豈不盡是些空套。其實，赤的後人活得很艱難，一點都不快樂。”

冷芹甚是驚訝，“怎麽會呢，大英雄的後人，不是繼承了先輩的血脈，骨子裏亦透着英雄氣慨嗎！？”

“你所指的是英雄業跡！雖然在魔界，英雄們魔力無邊，事業興盛，生前倍受人們敬仰，可是，在人界，這些英雄的文治武功相較其它各界而言，顯得微不足道，更何況，注定平凡的人界英雄，即使事業興盛一時，終究難以長久，真正的大英雄生前并不受人們敬戴，大都是……死了以後！也許在魔界，男兒舍棄一切，一心只為事業是天經地義，可以人界，卻并不這般認為。人界的英雄，其心遠比魔界英雄複雜得多，他們不僅僅考慮自已，還要考慮家庭，很多其他的人。”

冷芹似有所悟，“那赤的後人呢，過得怎樣？”

“赤的後人叫炎，炎幼年失父，失去親人，以及很多族人。對于這些，他只能從旁人的回憶與述說中得知。他天生便是孤兒，失去了太多凡人應該有的東西……，即便如此，這些養育，對他有恩澤的忠實他的百姓，依舊相信他身為英雄的後人，同樣禀持着其先人的血脈與精神。于是，無形中，炎從出身的那一刻起，便被賦予了特殊的使命，他只能為這些忠實他們的百姓而活着，哪怕是戰鬥，悲傷，皆息息相關……”。

冷芹同情道，“原來這樣啊。有擔負，其實也并非壞事啊，這樣，才能更快更好的成長。”

苻桑落沉重地笑道，“是嗎？可是，人必竟是人，即便是英雄，在六界與其它界相較，最為低弱的。你想過未，也許炎出生時，跟凡人一般無異，可是，為了背負的使命，他不得不不斷使自已強大，強大，再強大……，被逼迫着！”

冷芹默默良久，“因為炎是平凡的人類，但是，他卻不能做凡人，是他的使命逼迫他，即便他做不到的事情，也必須去做……”。她黯然伏在骈攏的膝上，忽覺心頭一陣緊縮，縮得生疼生疼，“原來人界的英雄，竟有這許多無奈與幸酸……”。

“師哥，……對不起！”她忽然淚落下腮，滿面淚痕。

苻桑落奇道，“……對不起？”

“師哥，真的對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明白人界衆生生存的現狀，還屢屢拿你和爹爹他們相比……”

苻桑落一怔，微笑道，“呵呵，這點小事，也值得說對不起，唉，其實，那時，師哥并非惱你不該比，更重要的是怪自已實力太弱。”

冷芹心疼地道，“不，師哥，還記得爹爹将你帶來魔界的時候嗎，那個時候，爹爹就說，你很了不起。”

苻桑落神思飄遠，回到武家村的那些日子，凄怆道，“只是，那時不想姐姐被人欺辱，怪自已不夠強大，才會追随師傅，遠離人界，奔赴魔界。”

冷芹笑道，“正因如此，爹爹才願收你為徒！”

苻桑落慚愧地道，“讓師傅失望了。這幾年來，修為并未多大精進，有時，反倒有倒退的跡象。”

冷芹安慰道，“師哥，不妨，爹爹并未逼迫于你呀。想當初，師傅肯定早就料得會是如此的。”

“便願如此吧！”苻桑落忽憶起那個叫赤的英雄，想起爹娘生前哄自已睡覺時，這位大英雄從他們嘴裏述說之時，總有種莫名的親切與悲緒感。此時追憶，心道，也許爹娘生前與那位叫赤的英雄以及他的後人炎相識吧，正因相識，述起赤和炎的故事，才會如此如家常便飯般，娓娓道出，即便平平，也分外動人，如真如歷。

冷芹伏于雙膝上，忽歪首腦袋，一個勁向這邊瞅來，似有所悟，又搖搖頭兒。

苻桑落又覺可愛，又覺好笑，道，“師妹，咋一個勁愣神作甚，也難得，不與你道些英雄的難處，以你這股執拗勁，遲早得将我逼上英雄的路！”

冷芹恍然驚悟，呀呀抓狂，順手抄起一根木柴，向火堆中搗去，炭星亂蹿，“師哥，你，……你氣死我了。”她佯嗔瞥目不睬以睹氣，忽又回首，疑惑道，“師哥，往日你總喜歡講鬼故事吓我，今兒，咋改性了呢！”

苻桑落反手抱頸，伸了個懶腰，慢不經心地道，“師哥還不了解有的人的小心思，借怕鬼的事俟機靠近師哥。嘿，這叫啥來着，好像是別有用心吧！”

冷芹滿臉扉紅，更加熱辣辣，羞得埋首于膝間，心中好笑，“我有這樣色嗎，只是這荒山野嶺，四下裏黑漆漆的，你适才瞌睡欲來，我又怕怕的，才想挨着你坐，近近的，好卻栗懼而已。”

如此一鬧，苻桑落頓覺睡意全無，覺得如此野外，有師妹相伴，另有一番雅致，不禁欣然自樂，拔出九曲闊刃彎刀在手，抵衣襟擦拭。

望刀如面，他愛不釋手地拭弄，欣賞着，啧啧有聲，“寶刀哇，寶刀，此乃一口寶刀哇！”

冷芹頸脖一扭，哼道，“一柄破刀，又算哪門子寶貝啦！”

“嘿嘿，這個，你們女孩子家就不懂了，男兒愛刀，就如女兒愛俏……。”

冷芹只覺心中酸溜溜，狡黠笑道，“真有這麽好，拿我瞧瞧！”

苻桑落小心翼翼捧遞而過。冷芹接洽之時，忽佯裝欲掉落火炭之中，唬得苻桑落大吸口氣，差點沒爆跳而起。“嘻，嘻，試試侬，……果然是愛刀如癡啊！”她細細把玩，拭摩，不知為何，竟也百般愛護，只是刀面如鏡，寒光鑒人，沁得心拔涼拔涼的，甚是寒懼。

忽聽師哥慢不經心地道，“師妹，有一件事，師哥甚覺奇怪！”

她亦好奇于他的問題，俏笑道，“什麽，直說無妨！”

苻桑落稍加遲凝，終于道，“六界之中，好男兒多不勝數，為何師妹……”。

“打住……”，冷芹忙制止，“嘿嘿，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免得你又編排于我。”

苻桑落笑而不語。攤手道，“請吧，師哥想聽聽你的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