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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你們。”司月微微颔首,“你來得倒巧,我還打算找你打聽事情呢。”

“哎喲,閨女,原來你們認識!這下好了,咱們可算是有救了。”姜父擠到前頭,只見面前不遠處站着一雙男女,端的好相貌。未等慈姑回話,他就搶先道,“這位公子,這位姑娘,老夫是慈丫頭她爹,二位有禮了。”說着,朝着兩人拱了拱手。

見過禮後,姜父苦着臉說:“咱們這一家子走了一天,跟遇到鬼打牆似的,愣是沒能走出村子。老夫瞧着你們二位是有大本事的,能不能帶我們一家子離開這鬼地方?”

話說到這,也不管沈遇和司月如何反應,忙忙地将慈姑推出來:“閨女,你既是和公子、姑娘相熟,快快說句話,你們熟人之間好辦事啊。”

慈姑強壓下自己內心的不耐,上前走了兩步。她不認識沈遇,只對司月說:“司道友,這村子确實有些古怪,實在不便久留。不知你有沒有辦法帶我們離開?你要打聽的事,可以路上再談。”

這話說得司月有些生氣了:“你、你還想着逃之夭夭?你知不知道,這都是因為你才……”

她正打算将阿若之事公之于衆,不斷卻被沈遇截過話頭。顯然沈遇并不贊同她的做法,這讓司月怒氣更盛。她本來就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率性性子,更何況,她此舉只是實話實說,有什麽不對?

她皺着眉頭氣鼓鼓的樣子,合像只奶兇奶兇的小獸。沈遇只得低聲解釋:“秋後算賬秋後算賬,目前最重要的是解決怨靈之事,至于其他,姑娘可否耐着性子等一等,‘秋後’再算賬?”

這人真是好笑,司月側着腦袋歪頭看他,咬牙道:“憑什麽要讓我等?”

沈遇微微俯下身去貼近她:“都說強龍難壓地頭蛇,你就不怕到時候別人惱羞成怒,故意在你背後添亂?”

“我還怕她!”她嘴上不服氣,然則還是乖乖閉嘴了。

沈遇忍不住微微一笑。

二人輕聲細語的一番交流,落在姜父眼裏就是打情罵俏了,可把他給急得。真是世風日下,這都什麽時候了,還眉來眼去地傳情!

“我說,公子、姑娘,現在正是危急存亡的時候,咱可得快點離開村子,不然再晚一點,恐怕會性命不保啊!你們二位有什麽說不完的話,離開這村子後,随便你們愛說多久就說多久,我這老不死絕不打擾。”

“老丈莫急。”沈遇三言兩語将張家村那邊的情形囫囵提了提。至于之前在陣法中見到的慈姑謀害少女阿若一事,則是略過不提,只簡略說明是怨靈作祟。最後道:“如今之計,只有将這怨氣背後的怨靈揪出來,才能解了當下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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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父納悶:“咱們村的人個個都老老實實的,怎麽就招惹了那樣厲害的怨靈?是了,定是張家村作孽太過,連累到我們朔方村。”

相比遇事就想方設法推卸責任的父親,作為女兒的慈姑則深思了許多。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本來就蒼白的臉瞬間變得鬼一樣,她雙唇抖了抖:“是、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回來了!”難怪李老五一家慘死,那是因為十年前,幫忙趕馬車将阿若從張家村運送到朔方村的就是李老五。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姜父撓撓頭:“她?你說的她是誰啊?”

慈姑慘然一笑:“那麽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這件事永遠都不會被人知曉,沒想到……此事因我而已,也是我該還了。應該的,都是我欠了她的。”

王時和姜家人誰都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只有了解內情的司月和沈遇了解。

慈姑也不辯解。打從記事起,她的祖父就反反複複地念叨着玄門昔日的榮光,久而久之一家人受他影響,內心生了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異于常人與衆不同。她當然也不例外。

然而事實是,姜家和其他村民并無不同,該種地的還是得種地,收成不好也會吃不飽飯。而她到了年紀,也只能嫁一個普普通通的村民。

她嫁到了張家村,丈夫除了在村裏務農外,也經常到玉雀城做些小買賣,日子還算過得去。可惜十年前,丈夫因為交友不慎,欠下巨額賭債。若要還清那些賭債,就要賣掉家中房屋和田地。她本來就一直在壓仰着自己內心深處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和野心,又怎麽忍受得住自己一家淪為一無所有的乞丐?

娘家那邊沒找她伸手要銀子就算好的了,又怎會在此時幫忙?正當她躊躇無計之時,恰好娘家村那邊的柴地主家有人找上門來。

原來張家村裏的張九因為醫術精湛遠近聞名,常常被人邀約到各處去問診。也是孽緣,某日他帶着女兒阿若到朔方村給人瞧病。不知怎麽的,柴地主家的大公子竟看上了阿若。可惜沒等到提親,大公子就因為意外離世了。大公子是柴家唯一的嫡生子,驟然離世,白發人送黑發人,柴夫人傷心欲絕,竟生出了幫兒子将阿若娶回來的心思,好讓兒子到地下有個伴。

慈姑本不想應承,可對方出的價碼實在太高,她若拿到這筆銀子,不僅能還掉賭債,還能富餘一點。一時間,內心的貪婪占據上風,她終是對阿若下了毒手。

其實一開始,她也不覺得有什麽。但是慢慢地,午夜夢回間總會回到當日,夢醒時驚出一身冷汗。逝去的生命永不可回返,這就是死亡的意義。她在祖父構造的空中樓閣中待了太久,從來都以為自己在人世中是最特別的一個,直到了那一刻她才開始落地,意識到自己其實就是凡人一個。

只是這份領悟來得太遲,一切都太遲了。

衣服髒了,得用水洗幹淨。做了壞事,自然只能通過做善事來洗涮罪孽。她不計回報地幫助他人,就是為了補償她殺人的過錯。

他人只以為是她心地良善,又怎知她這些年一直背負着沉重的包袱活着。

她一路踉踉跄跄地走進大山,來到柴大公子的墳前。這是柴大公子的墓地,也是阿若的埋骨之處。十年前,阿若就是被她和柴夫人合謀殺死,釘進柴大公子的棺材裏。

有罪的人是她,該死的人也是她,阿若要報仇就沖着她來,莫要再傷害無辜的人了。

她跪在阿若的墳前,痛哭着忏悔着,可無論她內心經歷怎樣的煎熬,阿若都不可能複生。一時間,她只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實在不該苛活于世。她萬念懼灰,拼力向墓碑上撞去。

還沒等她的腦袋和墓碑相碰,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拉住她,她心神一震,茫然間四顧,這哪裏是什麽大山墓地?分明還在濃霧包裹着的朔方村裏。

“剛剛……怎麽回事?”她不是在阿若的埋骨地以死謝罪嗎?慈姑委頓在地。

“娘,剛剛你要撞界碑尋死,幸好被我一把拉住了。”王時心有餘悸,“你是不是被惡鬼蠱惑了?”

司月道:“定是慈姑你剛剛心緒不穩,這才中了怨靈的招。那些個鬼蜮魍魉,最是喜歡趁人不備了。”

慈姑扶着王時的手從地上站起來,火把的映照下,她的臉色慘白頹敗,向司月講起了朔方村這幾天發生的事,末了道:“司道友,我只知些除妖的皮毛,對付鬼魂一竅不通,兩個村的百姓只能倚仗你了。若有什麽地方需要用到我的,我是萬死不辭的。”

司月見她已萌生死志,不好再苛責。她抱着琵琶道:“先找到阿若的葬身之地再說。”

慈姑二話不說就要帶路,姜父卻不肯了:“你們這是去找什麽墓地?你們走了,誰來保護我們這一幹人等?你們莫不是,莫不是要眼睜睜看着我們命遭毒手?”他一向貪生怕死。旁人的死活與他何幹,他只盼能保得自己一家子的性命。

可惜沒一個人肯聽他的話,氣得他原地直跺腳:“瞧瞧!生個女兒不如生塊叉燒,連自己老爹的性命都不顧,我沒這樣的閨女!”

慈姑腳步頓了頓,終是什麽也不說,繼續跨步領着司月等人上路了。

越往山上走,陰風吹得更加頻繁,跟刀刃刮在人臉上似的,呼得人臉生疼。身體也似乎受到一股阻力,費好大的勁才能往前行走一步。

沈遇艱難地邁出一步:“它似乎在阻止我們上山,再這樣下去,恐怕我們體力很快耗盡。”

王時本來就累得不行,只是不知怎麽的,他對着沈遇這位面色溫潤的公子總是忍不住心底發寒,更加不敢在他面前抱怨什麽。幸好沈遇先提了這事,他也就跟着附和:“是啊,這上山的路累得,比幹了一天的農活還要累。”

司月喘着氣:“慈姑,還要走多久啊。”

慈姑後背全是汗,陰風一吹,身體陣陣發涼,這樣冷熱交替,她身子骨不太能熬得住,不過咬牙堅持下來罷了。她看着面前濃霧中朦胧的山形:“從山腳到墳地,大概要走一柱香的功夫。現下這種情形,我很難估算時間。”她已經多年未回朔方村,這還是兩年前,她回來參加親娘的葬禮走過一遭,才記下來的路程。

這話一說完,司月一步都不想走了,剛好旁邊有棵樹,她抱着琵琶靠在樹幹上,整個人呆呆愣愣的,為什麽她要受這份罪啊。

沈遇見她停下腳步,招呼慈姑母子原地休息。慈姑滿臉倦容,也顧不得地上髒,直接就坐下去,順手将火把插在旁邊。王時也松了一口氣,坐到親娘旁邊。

慈姑滿心憂慮:“今晚的半夜時分,村裏頭也不知會死幾個人。”怨靈殺人似乎受到某種限制,所以它一開始只能殺一人,到了昨晚殺了兩人,随着力量的增大,限制對怨靈而言越來越難起作用了。

陰風刮得厲害,司月冷得抱緊懷裏的琵琶瑟瑟發抖:“誰叫因果怨氣受天道眷顧呢。”這事說來說去,都只能怪慈姑。如今這股怨氣被怨靈控制,不是死慈姑一個就能解決得了的。

沈遇難免好奇:“難道天下含怨而死之人,死後都會化成怨氣嗎?”

司月側頭尋思了好一會兒:“當然不是,否則整個天下豈不是全亂套了。阿若也是因緣際會,在天時地利種種巧合因素下才形成的不散怨氣。”

沈遇颔首。

等稍稍恢複氣力,一行人又開始往山上走去。一路走走停停,終于到了目的地。

“沒錯,就是這裏了。”慈姑舉着火把往墓碑上一照,墓碑中間豎刻着一行大字:愛子柴良之墓。右邊是柴良的生卒年,左下角是立碑人和日期。

司月走近一瞧:“慈姑,你還真了不起,一找就找到了。”

慈姑苦笑,她午夜夢回過太多次,想忘記也難。

司月又啧啧兩聲:“可憐阿若明明和這位柴良葬在一起,可墓碑上連個名字都沒能留下。”

空山寂靜,陰風吹過将她的聲音吹散,又有鬼哭的聲音傳來,瘆人得緊。王時一個高大的少年郎吓得牙齒打顫,縮在慈姑身後。司月卻理也不理這鬼哭聲,示意衆人将墓地掘開:“阿若年少慘死,定是不願意和這位柴良葬到一處,說到底,她的死跟他也有關。咱們幫忙将她的屍骨送回九叔那,對九叔也有個交待。”

王時本就從姜家那裏借來幾把鏟子鋤頭,一路辛苦抗過來。這會兒剛好一人分配一把。

慈姑手裏提着鋤頭,低喃:“是了,都是我的過錯,我、我也該向九郎中負荊請罪的。”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透着驚懼。這是她一生中最不願意面對的事,也不知道過了今晚她還有沒有勇力面對。

慈姑舉起鋤頭正要動工,忽聽得鬼哭聲越傳越近。

沒過一會兒,一白衣長發女鬼便撥開濃霧飄飄然近前,她瞧着二十七八的婦人模樣,面容姣好,眉角眼梢間滿是凄婉:“珠央見過各位。”向衆人行了一禮,舉止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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