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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姑愣住了,她一直以為是阿若死後化作怨靈來複仇的,沒想到見到的卻是名陌生的女鬼。

見此異狀,衆人皆凝神防備,只有司月驚訝道:“你叫珠央?想不到你們做鬼的還挺有禮數的。”

珠央掩面哭泣,露出弱态:“各位都是好心人,何苦為難奴家這樣的苦命人?”

這話說得衆人神色各異。她操控怨氣傷人害命,竟還有臉自稱“苦命人”?

司月秀眉微蹙:“你這話說得不對,我們并沒有為難你。你快說說,是不是你這陰邪借着阿若姑娘死後所化的怨氣,在張家村和朔方村興風作浪?若果然是你,那你可真是惡鬼先告狀了。”

珠央噎了噎,垂目掩下眸中的狠意,繼續哭道:“奴家就算是鬼,也是個苦命鬼,生前遭奸人所害無辜枉死,姑娘這句‘惡鬼’真是冤枉死奴家了。”

“若真如你所言,那你也怪可憐的。”司月改口道,“你先說說你的冤情,我們也好評判評判。”就算對方說的不是真話,權當個故事聽聽也很好啊。

但沈遇就可惡極了,偏要橫插一腳。他說:“珠央姑娘,你既然是個枉死之人,當知遭人所害的苦楚,怎麽反倒又跟害死你的那些奸人一般,傷害無辜?”瞧瞧,這不是他自己不想聽也不讓別人聽的意思麽。

眼見對方态度強硬,來者不善,珠央眸光閃了閃。她自得鬼身,從未遇挫,人命于她而言,更是如同蝼蟻。她戲耍他們,看着那些人惶惶不可終日,心中便快慰不已。如今這些人竟妄想多管閑事,打斷她的好事,她內心不爽極了。若不是這對容貌出色的男女并未被因果怨氣侵蝕,不受她控制,她早就讓這對多管閑事的男女見識她的手段了。

在不明底細的情況下,珠央只得軟了身段:“奴家并未對無辜之人下死手,山下死的那幾個,都和阿若的死有關。奴家既得了阿若姑娘的怨氣,知道她跟我一樣,受奸人所害,一時義憤,便忍不住出手幫她報仇雪恨。幾位若是覺得奴家做錯了事,奴家往後不再做就是了。都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上蒼有好生之德,各位都是好心人,還望給奴家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司月點點頭:“你若能改過自新,自然是極好的。”

這女子怎地這般單純,女鬼的話怎可相信?沈遇長眉微蹙,接過她的話頭道:“既然要改過自新,口說無憑,你可能拿出什麽憑據?”

這是願意接受她的條件的意思了?果然是上道之人。珠央心上一喜,好言好語道:“奴家這便送各位離開這村子,往後只要各位不為難奴家,奴家也絕不會傷及各位分毫如何?”

沈遇溫和一笑,又問:“張家村和朔方村,這兩個村子的村民又當如何?”

珠央掩袖輕笑:“他們自然是留在村子裏,奴家也不為難他們。外頭妖邪無數,他們留在村裏也安全。”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可以饒沈遇一行人性命,不過村子裏的村民依舊是她的盤中餐,她是絕對不會放棄到口的“食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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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珠央陰下鬼臉,“你們若還是一意孤行,縱你們有上天入地之能,我亦無所畏懼。”

軟語商議,再敲打一番。

“我瞧着諸位都是聰明人,定然懂得如何取舍。”

“不、不行,不能答應!”沈遇還未開口,卻見王時忽然跳出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不能讓你這惡鬼再随意禍害人命了!”

“時兒!”慈姑叫道。

王時回過頭,看着自己滿臉着急的親娘:“娘,打小您就教育孩兒仁心善懷、濟人困厄,孩兒絕對做不出為了活命而不顧他人性命的事情。”

慈姑微微一愣,道:“好時兒,你、你做得對。”話音剛落,忽然間将手中扣着的黃紙符,用自身靈氣向女鬼推送過去。

她這番偷襲卻未能讨着好,珠央本就戒備萬分,當下微微側身,輕易便躲開那張黃紙符。

敬酒不喝喝罰酒!珠央此刻耐心耗盡,刷地拉下臉來:“想不到玄門之人竟也做出偷襲這等下作手段!”

慈姑冷哼:“你這種惡鬼,也配談光明正大!”說着,手中不停,黃紙符一道又一道從指尖飛出,向女鬼擊去。

“雕蟲小技!”珠央一一躲開,瞧着游刃有餘的樣子。

倒是慈姑,越發吃力了。慈姑眼角瞥向司月:“司姑娘,你不出手還在等什麽?”

兩人同時出手,勝算大些。

司月也清楚這一點,抱起琵琶開始彈撥《鎮魔調》,曲調一起,音浪頓時化作陣陣法刃,刀刀割向女鬼珠央。珠央眼珠子轉作赤紅:“好啊,亮出你們的真本事來,且瞧瞧最後到底鹿死誰手!”張開大口狂呼,呼聲化作萬鬼嚎哭,化解司月的音律。

雙方你來我往,開始鬥法。

一時間,墓地上音浪陣陣,耳中萬鬼悲鳴聲不絕,刺痛人耳。王時忍不住捂住雙耳痛呼。

司月心道,難怪這女鬼說話嚣張,果然有點本事。手中不停撥弦,铿铿锵,铿铿锵,一聲接一聲,難聽極了。

慈姑不知道《鎮魔調》曲譜本就如此難以入耳,只以為是司月學藝不精。往常村裏逢年過節,也會有走江湖的藝人來到村口賣藝,那一手的琵琶曲好聽極了,哪裏像司月一樣,跟彈棉花似的。眼看着時間拖長,雙方鬥法依舊難分勝負。不過,慈姑留意到司月唇色漸漸發白,快速撥弦的手指也開始慢下來,而女鬼的鬼哭聲卻大有連綿不絕之勢。

已弱敵強,大事不妙!慈姑知道這是司月體內道靈續接不上的征兆。她自己畫符道靈不夠時,手中畫符紋的朱砂筆也是這樣凝滞。她察覺到的,女鬼也同樣察覺到了。大概是以為自己此番必能大敗玄門道人,女鬼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慈姑心中着急萬分,轉頭四顧,情急之下欲喚沈遇上前加入戰局,又想起對方并非玄門中人,不懂得術法哪裏幫得上什麽忙?正急得團團轉,卻見沈遇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支白玉長笛,遞到唇邊開始吹奏。

都十萬火急了,還吹什麽笛子?慈姑心裏慌得不行,笛聲一起,她又是一愣。這笛聲,嗚嗚嗚的,難聽程度和司月彈的琵琶有得一拼。沈遇進村時,羅氏母女沒見過他,慈姑卻是見過的,也聽人說這公子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大官。有錢人家,自是請名師指點音律的,怎麽也吹奏得如此難聽?

再凝神聽了一會兒,才恍然他吹奏的和司月彈奏的乃是同一首曲子。她不知是該感嘆沈遇聰慧,只聽了一遍的曲子就能記住曲譜;還是該提醒對方,不帶道靈的音律是傷不到鬼物分毫的。

然而意外的是,那女鬼竟然因為他的笛聲加入而開始捉襟見肘,到了最後只能跪地求饒。

司月道靈損耗太過,此時已然虛弱得不行,琵琶都快抱不住了。沈遇見女鬼被制服便收了白玉長笛,上前一步攙扶起司月:“司姑娘,你怎麽樣了。”他吹奏了一段時間,竟不見半點疲累狀。

“你、你怎麽會使用道門術法?”司月目光落在沈遇身上,眼中滿是驚疑神色。他既懂術法,為何之前從未提及一星半點?

沈遇坦然地回視她的目光:“如果我說,我只是聽了姑娘的樂曲,跟着吹奏,誤打誤撞罷了,并不懂得什麽術法,姑娘會信嗎?”

司月心中疑窦更多。

此時陰風漸歇,沈遇見她整個身體依然微微顫抖,便脫下自己的鬥篷包裹住她。感覺到身上一暖,司月抓着鬥篷一角怔了怔,不明白對方此舉何意。不過……不過她真的好累。不管對方有什麽目的,她現在也懶得打聽了。再也掩不住倦意,她歪頭靠在旁邊一棵樹幹上閉眼歇息。

女鬼珠央還惶恐不安地癱跪在那裏。聽到慈姑問:“這女鬼怎麽辦?”知道這些人要開始處置自己了,吓得眼珠子直亂轉,又是哀哭自己的可憐,又是吹捧沈遇等人的能力,指望這些人一時心軟放過她。

沈遇不為所動:“這女鬼心術不正,詭計多端,不能饒過她。”

慈姑為難道:“我于滅鬼一道,實在是有心無力。不知道公子有沒有辦法?”

沈遇緩緩搖頭。

慈姑視線落在他身上好一會兒,才轉開目光:“看來此事只能仰仗司姑娘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司月緩緩睜開雙眼:“我所知道的驅鬼之術,只有鎮魂和安魂這兩種,惡鬼鎮壓封印,怨鬼安撫其魂。至于真正滅除鬼身的術法,我是半點不會的。”

既無法滅除鬼身,退而求其次也是極好的。沈遇道:“司姑娘年紀輕輕,能有如今的成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至于滅靈,天下之大,能人輩出,日後再找機會施法便是。現在還請司姑娘将此女鬼封印,別讓她再為禍人間。”

司月從自己身上背着的包裹裏取出只一尺長的竹筒,将竹筒蓋子擰開,從裏面掏出一幅畫軸。沈遇接過畫軸打開一看,畫卷上一片空白,半點筆墨皆無。司月解釋道:“別看這畫軸不帶半點筆墨,其實它是我們天容觀的法寶,名叫時光畫,專門封印鬼靈用的。”這也是手記裏記載的。其實記載中天容觀的法寶極多,只不過她離開祈綿山時由于不信鬼神,所以并未帶走什麽。

說完,司月用自己僅餘的一點道靈結印施咒,将女鬼封印在畫卷中。

女鬼被吸附進畫卷時,知道自己大勢已去,破口大罵在場幾人,極盡惡毒之言,還場言自己一定會卷土重來殺掉在場諸人。

都一敗塗地了,還那麽能折騰。司月輕嘆一聲,将畫卷收回竹筒中,擰上蓋子。女鬼的事情解決,可因果怨氣未消,朔方和張家兩個村依舊困在怨氣中。好在沒有了女鬼的阻攔,慈姑王時母子二人順利掘開了墳墓,見到黃土掩蓋下的棺材。濃郁的黑霧還在不斷地從棺材縫隙中溢出。

慈姑絲毫不懼,撥開黃土就要拆掉棺材板。

“等一下。”司月制止了她,“棺材裏的陰氣太重了,若是貿然打開,恐怕我們這些人都承受不住。”

沈遇想起司月剛才說過的話“惡鬼鎮壓封印,怨鬼安撫其魂”,看來她是打算先安魂散去怨氣,之後再開棺。可瞧着她這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哪裏還能夠安魂施術。

司月自然不會在這種時候逞強,将目光投向沈遇:“我是不能夠了,沈公子何不試試?”剛剛的《鎮魔調》,她因為缺少道靈,彈得無比艱辛,可是沈遇同樣吹奏這首曲子,卻是輕輕松松毫不費力。若不是得他助陣,她後續道靈接不上壓制不住女鬼,指不定就會陰溝裏面翻船。至于他明明身懷充沛的道靈,卻為何否認此事,司月也懶得管了。

這天底下的人,誰還沒有個秘密?

沈遇道:“司姑娘說笑了,在下從未學過玄術,如何試?”

瞧瞧,還不肯承認。司月神色間已十分不耐煩:“聽說天下間,有些人在某些行當天賦極強,學什麽一點就通,旁人即使拼盡全力努力半生也追趕不上。可惜這樣的能人世間極少,萬中無一。沈公子,你不會告訴我你就是這種人吧?”

語氣中并無誇贊之意,反而是奚落多一些。

沈遇卻并未生氣,反而微微一笑:“在下剛剛不過是取巧,當不得姑娘如此誇贊。”

竟将她的奚落當成誇贊,實在是厚臉皮。

司月咬咬牙,欲出言譏諷兩句,又覺得自己的這一番發作好沒道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心平氣和起來:“沈公子的能力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裏,你不必妄自菲薄。現如今在安魂一事上,我力所不及,恐怕要仰仗公子了。你既然能吹奏鎮鬼的曲子,想必安魂也不在話下。我現下便将曲譜教授于你,憑你的天賦,估計不到一柱香就學會了。”

沈遇從善如流:“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司月道:“你仔細聽好了。”說着,将曲譜哼唱出來了。

《鎮魔調》刺耳難聽,但《安魂曲》則完全不同,曲調舒緩,再加上司月聲線溫婉恬靜,讓這曲子越發的悠揚動聽。如慈姑這種不懂音律之人,也聽得如癡如醉。

沈遇果然不負所望,只聽過一遍,便已記住了整支曲譜。他取出白玉長笛,開始吹奏司月剛才哼唱的《安魂曲》。

笛聲嗚嗚然,清美若春水映梨花,似乎煩燥的心都得到了洗滌。等到曲終,周遭的霧氣悠悠然散去,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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