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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出了什麽事了?”司月皺皺眉頭。
她騎着馬,張林在後頭趕着牛車,牛車上放置的全是給女兒采買的嫁妝。他一路趕着牛車,一路長籲短嘆的。早知道當初就給銀子,讓這姑娘送他回村了。這在城裏多待了幾天花不了少銀子不說,妻子那邊還多付了銀子。想要省銀子,最後也沒省到。這都叫啥事啊?
正唉聲嘆氣着,忽聽見前方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泣聲,聽聲音倒像是他女兒春桃的。
莫不是出了啥事?張林急壞了,丢了牛車就往前奔去。
拐個彎,就見到村民們擠作一堆,圍着中間的牛車,哭聲就是從那人堆裏傳出來的。
“真是作孽喲,年紀輕輕的,怎麽就……”
“啧啧,白發人送黑發人,這讓她往後可怎麽活?”
村民的議論讓張林又是疑窦叢生又是提心吊膽的,好不容易擠進人群,見到馬車上的春桃好好的,心立馬安下一半。
“春、春丫,你這是怎麽了?”張林撲過去,春桃臉上、衣衫處血跡斑斑,他不由得失聲道,“春丫,你受傷了,快告訴爹爹,你傷到哪了?”
春桃哭得一雙眼睛腫成核桃了:“爹爹,是阿時哥,阿時哥流了好多血,我叫他,他也不肯醒過來。爹爹,你幫春丫去請天底下最好的郎中,救救阿時哥好不好?”
張林這才注意到春桃懷裏抱着的,赫然便是他為女兒找的未婚夫王時。他看着王時胸襟上紅得發黑的血跡,瞳孔急遽收縮:“怎、怎會這樣。”
春桃抱着王時的腦袋,不斷搖晃着:“阿時哥,你不要再睡了,你起來啊。爹爹,你快救救阿時哥啊!”
“春丫,你、你莫急。”張林捋一把腦門上的冷汗,将汗濕的手往衣襟處擦了擦,手緩緩往王時鼻下探去。不多時,他手猛地縮了回來,沉痛道,“春丫,阿時他……他已經去了。”
春桃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尖叫着大喊:“不會的,不會的,阿時哥說過,他會娶我過門的。他明明說過的,四月初三是個好日子,他會在那天迎我進門。明明已經答應過的事,怎麽能不作數!”也許是情緒大起大落,身體承受不住,眼一翻,忽地就暈過去了。
“春丫!”張林自是一陣忙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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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慈姑則是跌坐在牛車旁邊的泥地上,眼皮腫腫的,只見幹涸的淚痕不見眼淚,頹喪着臉。周圍的村民,不住口地安慰着她,但顯然這些安慰對一個喪子之母起不到什麽作用,她一動不動,依然是那副心如死灰的樣子。
司月自是好奇萬分,不過才分別一晚,這母子二人如何陰陽相隔了?
向村民們打聽,他們一個個的一問搖頭三不知,只說:“前陣子不是又鬧妖怪又鬧鬼的麽,吓人的緊,後來村裏來吹進來一陣妖霧,怪裏怪氣的。這種情況下,咱也不敢出門啊。更加奇怪的是,咱好端端地待在家裏頭,身子竟無緣無故變弱了。你說吓人不吓人?到了昨天早晨,也不知怎地,那怪霧就沒了,咱這才敢出門走動,琢磨着是不是慈姑的功勞……”
這村民也是嘴碎,講半天講不到重點,司月只得耐着性子往下聽:“一來到村口,這可巧了,迎面就遇上坐着牛車的慈姑。誰知道走近牛車打眼一瞧,滿車的血,那血流得到處都是,可把咱給吓壞了。慈姑沒什麽事,倒是那時小子年紀輕輕的竟然就……唉!”
“也是可憐。”另一個村民壓低聲音道,“慈姑難啊,剛喪夫沒幾年,好不容易養大了兒子,兒子眼瞅着就要娶媳婦了,親事在村裏是一等一的好,誰知天有不測風雲,讓慈姑白發人送黑發人,天老爺怎麽就不肯放過好人呢!”
“誰說不是呢。慈姑是個好人吶,賊老天不做好事,讓這世上的好人沒好報,這可找誰說理去?唉,她難,我也難。我家還有幾畝地沒來得及耕種,慈姑之前不是答應幫忙給畫個克制妖物的符咒,現下這般情景,叫我怎麽開口……”
那人一提到春耕,又有幾戶人家附和,話題又轉到這方向來。
司月聽了半天都不得要領,問了一圈,也沒人知道王時是怎麽死的。
算了,打聽不到就打聽不到吧,這世上有多少故事是只有開頭沒有結尾的,不必深究。
只是,她答應過羅氏,會将對方丈夫以及慈姑母子平安帶回張家村,如今王時卻死于非命,看來這筆交易的尾款是拿不到的了。
罷了罷了!
世事難料,人生無常。
她是時候離開這張家村了。
“等等,等等,司姑娘——”方旗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攔住她的去路。
司月眉頭一皺:“怎麽又是你,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接受旁人的招攬。你怎麽又來了?”
方旗道:“這可不是我非要來找姑娘您。是我們公子,他想問問姑娘以後有什麽打算。”
萍水相逢,畢竟殊途,怎可事事對人言?不過,大家畢竟相識一場,司月客氣地回說:“我能有什麽打算?不過是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吧。”
“那就是無處可去了。”方旗笑道,“我倒是有樁好事要說與姑娘聽。我家公子有意招攬姑娘,至于工錢,随姑娘開口。姑娘覺得怎樣?”
司月笑了笑:“有些人就是愛浪跡天涯,若是有天非要讓她安定下來,于她而言那可是件比死還難受的事情。”
方旗道:“司姑娘,我家公子也不是強人所難之流。你既然不願意,公子絕計不會勉強你的。只不過,我家公子似乎有什麽事需要向姑娘問詢,不知姑娘可否為公子解惑一二?”
司月沉吟了一會兒。
方旗又勸道:“現下天色已晚,眼瞧着再過一柱香的功夫天色就全黑了,難道司姑娘還要趁着夜色趕路嗎?”說罷,提了提手中的食盒,“公子命我為姑娘備下美酒佳肴請姑娘享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乍然聽到美酒佳肴這幾個字,忽然間有點餓了,司月道:“不知你家公子現下在何處,他既有事向我打聽問詢,怎不現身?”
這是留下來的意思了。
方旗聞言知意:“我們公子還有要事在身,請姑娘留在廟中稍候片刻,他事情一辦完就會前來與姑娘會面的。”說完,提着食盒跟在司月後面進了廟中。
此時張九家的農舍中,沈遇擎着燭臺走進正廳。燭光的映照下,委頓在榻上的張九雙手十指微微打着顫,長年的酗酒生涯,讓他整個人顯得越發的老态。
今晨他站在自家院子裏,看到濃霧盡散,村子裏一副天朗氣清的景像,就知道那位司姑娘口中所說的“因果怨氣”已然化解了。
那是他女兒臨死前所凝成的怨氣。他視作掌上明珠的女兒,為奸人所害,有冤不能伸,死後屍骨不被父母所知。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吶!”他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瘋狂的吶喊聲。
憑什麽!他女兒死了,那些害死她的人,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這天底下,竟有這樣的事?
他恨,他怒,他怨!
既然老天爺不肯懲罰惡人,那就由他代勞吧。
他騎着馬,一路揚鞭,路上是遇到些小妖怪。只他懷揣着從方旗那裏偷來的符咒,那些妖物也不敢近身,才讓他有驚無險地去到朔方村。
張九摸着懷裏的匕首,眼中滿是殺意。
沈遇就是這個時候追上他的。
“九叔,随我回去吧。”因着接連趕路,他雖有些乏累,但依舊是清隽朗逸的模樣,完全有別于張九的心浮氣澡。
“回去?”張九嘴角往下一扯,冷冷一笑,“殺女之仇未報,如何回去?”他本可以等着那對母子回村再行事,可是,內心洶湧的仇恨驅使着他來到這裏,片刻都不能再等了。縱是他張九必定死在今日,也決計要等到手刃仇人之後再閉眼。
“我知道公子要跟我說什麽,無非是勸我為其他的村民着想,放下心中的仇恨。”張九冷然道,“若是公子有朝一日,發現自己的親人遭奸人所害死于非命,也能像今天這般心平氣和,看着仇人在世間逍遙快活嗎?”
沈遇俊眼微微眯起。
張九又道:“公子來找我,不就是為了問我關于傅家之事嗎?等我了卻了心願,自然會将我知道的一切,一一告訴你。否則……”嘿嘿冷笑幾聲。
沈遇面色一肅:“九叔這是在威脅我嗎?”
“不敢,我知道您是貴人,來頭不小。只是我這個苦命人,求您這個貴人,給我這糟老頭子行個方便罷了。”張九苦着臉,哀聲道。他知道自己如今年衰體弱,若是面前這位公子有意阻攔,他是絕計行不了事的。
沈遇垂着眼皮,沉思了一會兒,肩膀一歪,讓開了道路。
張九情知自己的身體狀況,如果不是出奇不意,根本無法報仇血恨。他先打聽了村裏的柴地主家,柴夫人前年中風癱瘓在床,因着身邊無兒無女,柴老爺只顧鑽小妾房間,對她不理不睬的。下人見主家如此,漸漸地對柴夫人慢待起來。有時候她屎尿拉在床上,臉歪口斜“喔喔”叫喚半天也無人進去收拾。
他潛入柴家,看着面前這個柴夫人,她蓬頭垢發躺在床上,眼淚口水齊流。見他手執利刃進門,斜着眼睛盯着那鋒利的刀尖,明白他的目的後非旦不驚懼,反而面上似有解脫之意。
她是活着,可是活得毫無尊嚴,體面全無。
張九嘆一聲,這時候如若一刀紮入她心口,她必無反抗之力。可是,這個女人活着比死了更加難受,生不如死也不過如此罷了。既如此,便讓她繼續活着受罪吧。哼哼……也太便宜她了。哪怕是受更苦的罪,又怎抵得過他女兒的一根手指頭?
走出柴家的時候,壓在張九心頭的重物輕了一小半,他腳步都輕快不少。
阿若,我的阿若,你瞧見沒有。害死你的人,如今過着生不過死的日子。而另外一個,快了,就快了,爹爹我很快就能幫你報仇血恨了。
張九捏緊手中的匕首,瞅準時機,向慈姑刺去。
他從未殺過人,也不想殺人。可是,他不能忍受他的女兒死了,害死他女兒的仇人還能好生生活着。他只能舉起這把殺人的刀,刺進仇人的肉身。他看着刀刃沒入仇人的身體裏,殷紅的血從傷口處噴湧而出,濺在他的手上、頭臉處。他竟隐隐有些興奮。
阿若,阿若,爹爹替你報仇了!
“哈哈,哈——”心願達成,他大笑着擡起頭來,卻對上一張年輕的臉,笑聲嘎然而止。
那……那不是慈姑!
“時兒——”他本應手刃的慈姑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
噢,原來他手中的利刃刺進的是王時的胸膛。
他低頭,沾滿鮮血的手顫抖着從那具年輕的軀體中抽出匕首。
他殺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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