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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夜風微涼。沈遇拾起小剪,剪掉一段燭心,燭火先是一暗複又越發亮堂。他就着燭光,将今天買回來的畫卷一幅一幅地展開,試圖找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可惜翻看了一大半,都沒再見畫中玉笛的身影。那個蓬山先生也是吝啬筆墨,也不在畫卷上多題點字詞,好讓他知道畫中玉笛主人到底是誰。

正思忖着,手中剛剛展開的畫卷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投視了半響,他眉頭越蹙越緊。

畫卷右下角被畫者使用草書添了一行字:“初稿于嘉元十三年六月初五,流光飛舞。”流光飛舞四字極為潦草,沈遇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确定是這幾個字。

司流光,飛舞法器!

嘉元十三年,也就是據今兩百三十多年前,正是妖魔當道之期。而畫卷中,背向而立的少女懷抱琵琶,在她周圍,全是面容醜陋的千妖百鬼。這些妖鬼嘴巴大張,露出口裏的尖牙,可驚可怖。如此場景,宛若身處地獄般,令人見之頓冒涼氣。莫非這幅畫,畫的就是當時司流光操控千妖百鬼的情形?

沈遇壓下滿腹的疑問,繼續翻看剩下的畫卷,可惜都是些山水寫意畫,再也找不到和司流光有關的信息。

翌日一早他便去尋昨日的賣家,試圖問出一些被遺漏的信息,然昨日的攤位上空空蕩蕩的。

“哦,你是找外頭那攤主李秀才?這可不巧了!昨日夔王不是張貼告示說要設立天師坊,為天師坊招收學徒嗎?李秀才過衙門那邊去應試了。若是過了關,恐怕以後就不出來擺攤了。”書坊的掌櫃如是說道。正是有了這個鯉魚躍龍門的機會,大半個城的老百姓都去衙門那邊碰運氣了。這不,大街上比往常空蕩了不少。要不是因為自己上了年紀,指不定也要去試上一試。

那還真是不巧了。

沈遇想了想,跟掌櫃打聽了李秀才的住處。

“他就住在城西葫蘆巷子裏,你到那裏一打聽李秀才的名號,會有人給你指路的。”

這次他運氣好了點,中午過一點,就等到了李慎一行人回來。

原來李慎昨晚思前想去,自己雖有秀才的功名,但科舉一途對于他這樣的貧窮人而言,太過于燒錢。若是為着前途着想,進天師坊也是一樣的。

而柳叔的女兒柳願也想去,她是這樣勸自己父親的:“爹,我知道我這麽一去,您定然覺得女兒抛頭露面,丢了您的臉。可是女兒不想自己的一生,都做一個無用之人。活在這世上,女兒也想要有一番作為,将來也好孝順爹。”

柳叔吹胡子瞪眼:“我哪裏用得着你孝順,你好好的,我這個做父親的看着你嫁人生子,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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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卻勸柳叔:“柳妹妹有這一番心志,伯父何不成全了她?若伯父實在擔心,不如一起去試一試。若是你們父女二人同時選上,也是一段佳話不是?”

就這樣,三人結伴一同前往。

歸來時,一老一少兩個男子面有喜色,只有柳願臉色有些郁郁,想來三人中只有她沒被選上。

李慎有心安慰幾句,幾次嘴唇動了動,總覺得時機不對,終究沒有說出口。

本打算回到家之後再尋機會,不料剛走到家門口,就聽到柳叔驚道:“你、你怎麽會在這?”

原來他看到了沈遇。

不知想到了什麽,柳叔雙肩縮了縮:“你不會是反悔了,打算把昨天買的那些畫給退了吧?”

李慎視線越過柳叔,見到站在自己家院子的公子,儀表非凡,端然若仙,非是自己認識的人。正疑惑間,鄰居家過來幫忙照料李母的劉嬸從屋裏出來了:“秀才公回來了!這位公子今早找上門,說是特意過來尋你的。我看他也不像個壞人,就讓他坐在院子裏等着。”

柳叔也悄聲告訴他:“逢春,這位就是昨日買你家祖上傳下來那些畫的客官。”逢春是李慎的字。

李慎略思索了一瞬,便了然對方的來意:“這位公子,可是為着那幅‘流光飛舞’而來?”

沈遇沒料到對方一下子就猜測到自己的意圖,頓時鳳眼微微眯了眯:“正是。”

李慎嘆嘆氣:“公子若想打聽,下在盡告知公子便是了。”說着,請沈遇進堂屋倒上茶水招待,又返身回屋內,翻找出老祖宗遺留下來的游記拿出來,“那幅畫确實是我祖上偶遇司流光之後所作,不過只有這一幅。老祖宗在見過司流光回來後,言辭間很是欣慰。家中人猜想着,定是老祖宗親眼目睹了司流光這妖王被玄門四觀聯手封印,此大患一除百姓就安生了,這才欣慰的。”

沈遇接過游記,掃了掃游記上李慎指出來的幾頁紙張。确實如李慎所言,游記上關于司流光之事,不如寥寥數筆,再無別言。

沈遇知道李慎說的是真話,他握緊了手中的玉笛,即使自己再追問下去,兩百年前的人與事,都已随着漫長的時光而消逝了。前人不提,後人又如何知曉?

一切都是徒然,終究還是無功而返。

回到宅第時剛好見到換上新衣裳的司月。

她這番改掉胡女的妝扮,換上中原女子的裝束。藕合色的對襟襖兒,邊上綴着零星的白色繡花,下配湘妃色長裙。整個人亭亭立在那兒,如春日裏綠水邊的绻缱開在枝頭的杏花。

沈遇一面喚人傳膳,一面打量着清雅秀美的少女:“今日女先兒可有來此給姑娘說書解悶?”

“快別提了。”說到這個,司月就氣啊。

女先兒講述的不過是個普通的故事。故事中,身處青樓的女子感懷自身命運飄零之際,恰逢趕考過路的書生。那書生才華橫溢,可惜家境貧困,只得一邊苦讀一邊抄書賣畫度日,攢夠了銀錢方才上京趕考。不幸的是路途中銀錢皆被盜賊竊取一空,于是困在了俞州城。兩個不幸的人相遇,漸漸地增生出感情來,青樓女子是非卿不嫁,書生是非卿不娶。兩人海誓山盟,你侬我侬。

為心上人的前途着想,青樓女子掏出自己積攢多年的銀錢供書生上京趕考。書生也不負所望,金榜題名魚躍龍門。書生青年才俊,被京城中的大官相中了将女兒嫁予他。書生從此青雲直上,官運亨通,早不知道昔日青樓女子姓甚名誰了。可憐那青樓女子在俞州等啊等啊,一直等到頭發花白,也沒等到當初發誓會娶她的那位書生出現。

“你說說這事氣不氣人?”司月在房間裏轉了幾圈,越說越是生氣。

這不過是世人穿鑿附會的故事,其中漏洞百出,司月大概是很少聽到,這才如此義憤填膺。女子麽,總是對負心薄幸的男子頗有微詞的。沈遇抿着薄唇微微一笑,卻聽得對方怒道:“拿走人家那麽多銀子,發達了之後竟然不思量着還錢?簡直是豈有此理!”

沈遇怔了怔。

伺候在一旁的方旗也怔了怔,只聽得司月又敲桌子道:“再說那青樓女子,手裏沒那麽多銀子還厚臉皮充大方,這下好了吧,人家不還她銀子,害得她苦等了一輩子。”

這講的是個欠債不還錢的故事麽?啊,是了。必定是這司姑娘太年輕,還不曉得人間的情愛糾葛。方旗呆了半響,忍不住道:“青樓女子等書生,并不是為了銀子,是因為她喜歡上書生,心裏有書生。”這多麽顯而易見啊。

“這樣嗎?”司月怔愣了一下,更加不解。“喜歡一個人,可以喜歡這麽長時間嗎?她既然能喜歡上書生,自然也能喜歡上別人……這世上喜歡的東西一旦錯過還會再有新的出現,何必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

方旗愣了愣,嗫嚅道:“情之一物畢竟是不同的,要不然怎麽會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樣的話?”

司月更加不明白了。情到底是什麽?難道苦等一輩子就是情?

沈遇微微一笑:“喜歡的人與旁人總是不同的,當你喜歡上一個人,世上其他再優秀的人也入不了你的眼了。司姑娘還年輕,不理解也是正常的。就好像生身父母血脈親人,我們對待他們總是比旁人親厚些。司姑娘可有什麽親人?”

這話問得就有點試探性了。

方旗多機靈的侍從,立刻察覺到公子此話似乎別有用意。略施了禮,便識趣地退出房門。

而留下來的司月被沈遇的話困擾住了,她有什麽親人?在祈綿山睜開眼睛醒來時,就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沒有記憶的她孤身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自然,也沒有一個人能使她的心湖泛起半點漣漪。

也許,将來某一天,她能想起來一切,有了親人,有了朋友,自然而然就會懂得情為何物了。

不過,她轉念又一想,“情”這個東西麻煩得很。瞧春桃失去心上人的那一刻,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慈姑白發人送黑發人,整個人是心如死灰;還有九叔,因為失去女兒,整天酗酒過得渾渾噩噩的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鬥志。由此可見,“情”可不是個好東西,沒有也罷!

她心思百轉千回,沈遇自然不知道。他幾次試探她,都得不到更多的線索。莫非這姑娘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她真的失憶了?

思忖間,外頭響起了動靜,去而複返的方旗在門外禀道:“公子,二殿下到訪。”

此話一出,司月立刻就感受到沈遇渾身的氣息瞬間變冷。

“沈寔,他怎會知道我在此地?”沈遇垂眸沉思,再擡眼時寒光錐子一樣射向司月,“原來是你,是你洩露了我的行蹤!”

此時他溫潤的氣息不再,說話時自帶着一股威儀感。

司月吓了一跳,下意識間矢口否認:“你是不是忘了,我被你下了禁術,出不了這個房間。我又不是神仙,怎麽洩露你的行蹤?”

沈遇一眼掃過窗臺下桌炕上她的行囊,走過去伸手輕輕一扯,裏面的一支竹筒骨碌碌在桌面上滾動。

他撿起那竹筒,拉開扣子,冷笑:“畫卷,女鬼珠央。你是被困住了,不過你卻可以控制畫卷中的女鬼為你辦事。”

這人要不要那麽精明啊!

昨日在街上夔王派人張貼告示,城中老百姓都對夔王的安排贊不絕口。那個時候,她眼尖地瞧見沈遇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屑。當時她就猜想,這人似乎對夔王有什麽不滿。或許,夔王就是他在玉雀城最不想見的那個人。于是她靈機一動,操控珠央的一魄去給夔王托夢。

看着沈遇如今這般惡鬼羅剎的嘴臉,可見她的猜想是對的!

司月默默地別開眼去,不敢與沈遇犀利的眼神對視。接着又忍不住唾棄這般怯懦的自己,明明是他先出手困住她的,她不過是小小的反擊一下,該是理直氣壯的,何必如此懼怕他?

只不知為何,看到他陰沉的臉,她的心便控制不住怦怦亂跳,實在怕得緊。雖知自己站在道理這邊,卻也不敢再橫生枝節觸怒對方。

自己如此這般作态,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謂的欺軟怕硬……啊呸,是識時務為俊傑!

“看來是我小瞧你了,司姑娘。”後三個字,她聽出了其中切齒的味道。瞧瞧,她明明已經夠低聲下氣了,可對方卻好像不打算将此事輕輕放下的樣子。

聽說龍之逆鱗,拔之将死觸之則怒。她恐怕是觸到對方的逆鱗了!

算了,還是說幾句軟和話給對方順順毛。可她這個社交黑洞哪裏曉得順毛時的言語藝術?說出口的話不讓對方火上澆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她吶吶地說:“對啊!你确實是小瞧我了。”話音剛落,恨不得咬掉這條管不住的舌頭。

好在沈遇并不打算與她争這點口舌之利,沒接她的話岔。只不過拂袖而去的同時,順帶收走了她的行囊。

這就有點失了風度了,完全不符合他這個人的作風啊。

殊不知人在氣頭上,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方旗對司月那是恨鐵不成鋼,這姑娘不懂情為何物不說,還這麽沒眼色得罪了公子。雖說公子對她有興趣吧,可以她的身份,以後最多做個為公子暖床的侍妾罷了。如今她仗着自己的幾分容色這般拿喬,卻不知女子的容色轉眼凋零。到那時,自有新鮮的貌美女子頂上。而她,只能淪為府邸裏無人問津的可憐蟲。為着将來計,何不趁着年輕,伺候好公子。生個一兒半女,将來也有了靠。

“司姑娘,你……”他動了動嘴唇,要勸說點什麽。

沈遇一走,室內的那種無形的壓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司月頓感全身都輕快不少,她打斷方旗的話頭:“想不到你家主子兇起來怪吓人的。瞧他平時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我現在才知道,什麽才叫道貌岸然、人面獸心!”

這話說得方旗可不高興了:“嘿,我說你還越說越來勁了。你這話剛剛怎麽不敢在我家公子面前講出口,背後說人壞話,你就不道貌岸然、人面獸心了?”

“我跟你家公子比,那是大巫見小巫。”鬥了句嘴皮子,司月湊過去小聲問,“這夔王跟你們家公子,到底是什麽關系?你快跟我說說,我不會告訴你家公子是你說的。”

仇人、債主?

這下子可把她的好奇心高高吊起,惹得她心癢癢的。

唉,可惜了。若不是封印女鬼珠央的畫卷被沈遇收走了,她還可以操控珠央的命魂去替她監聽沈遇與夔王之間見面時的對話。

司月此時完全忘記了,她将畫卷上珠央的封印修改後,并沒有再改回來。因此她并不知道被沈遇拿走的畫卷中封印的女鬼正将自己的命魄飄飄忽抽離出來。

或者她即使知道也不在意。

只因鬼身的命魄每天只能遠離本體一個時辰,若不及時回歸本體,則命魄立時便會煙消雲煙。而且,命魄離開本體,也不具備本體興風作浪的兇殘本性。故而在司月看來,改不改回原來的封印都無所謂。

然而此時的她并不知道,“千裏之堤,毀于蟻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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