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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沈宅。

沈寔離開後,沈遇回了後院。

司月已經從方旗的只言片語中大概推斷出了沈遇的身份。方旗這個人,口風雖然挺緊的,不過架不住她東一句西一句,有時誇贊有時貶低的話術,他估計被她的話術給繞暈了,情緒一激動下,難免就會吐露出一兩句實情。

“所以說,你們公子和夔王既不是債主也不是仇人的關系,而是兄弟手足?”

方旗倒是被司月的結論給唬了一跳:“這、這可是你說的,我可什麽都沒跟你透露過啊!”

司月原本只是詐一詐對方,不過瞧對方的反應,竟是真被她給說中了。

她激動得拍桌子:“不會吧,真是兄弟啊!這麽說,你家公子還是位皇子來着?這可是天皇貴胄啊!我一個小蝦米,竟然有幸跟皇子相識?這未免也太不真實了吧。”

方旗有些得意:“你從蠻荒之地來中原,難免缺了見識,這才哪到哪啊。只要你以後乖乖聽話,不惹我家公子生氣,伺候好我家公子,日後你的好處多着呢。”這可是肺腑之言了。

司月誤以為方旗這是在建議她和沈遇打好關系,方便日後從沈遇身上撈好處。好處她當然想要,可是沈遇的好處,是那麽好拿的嗎?沒見她無時無刻不被沈遇使術法限制人身自由?

和虛無飄渺影子都不見的日後好處相比,她還是更希望自己能重獲人身自由。

“唉!好處我是不敢想了。”她長長一嘆,“你家公子跟夔王,怎麽不是世仇呢?這樣他倆打起來,無論是你家公子被夔王單方面虐着打,還是雙方兩敗俱傷,我才好實現‘鹬蚌相争,漁翁得利’的願景啊。”可惜了,她怎麽就沒這個運道呢?

這話說得險些讓方旗肺都給氣炸了,他霍地站起身來,手顫抖着指着司月,臉脹得通紅:“你……你這女子!沒想到你的心思竟然如此歹毒,竟敢這般詛咒我家公子,枉費我家公子對你這般好。你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嗎?”

見司月不說話,他又深呼吸了一下平息怒火:“你……你怎麽不說話,難道我說得不對?”

司月秀潔的臉微微一側,剛剛方旗指責她時,她耳朵裏就聽到了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要知道,每個人的腳步聲都是獨一無二的。以司月對沈遇的熟悉度,足夠她記住他的腳步聲了。所以那個腳步聲一靠近,她就知道他回來了。

背後說人她可以無所顧忌,但當着人的面她可沒那個膽兒。自己如今被囚禁着,還是識點時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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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敢說,是因為你也知道自己就是一白眼狼。”方旗還在那口沫橫飛。

就在這個時候,沈遇的腳步跨進房門了:“你們這是在争執什麽?”

司月立刻睜圓眼睛,乖覺地作無辜狀:“我沒有在争執啊,是你的下人,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直在這裏說說說,沒完沒了地說個不停,我也覺得好生奇怪的。”

“你!”方旗氣得一口老血險些要噴出來,轉頭看向沈遇,“公子,她在撒謊!明明是她惡言在先,我只不過是為公子你抱不平!”

沈遇移步到花梨扶手椅邊坐下,眉心緊皺,修長的手指撐着額頭,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

司月抿了抿唇。不是吧,就為了這麽一點點小事,他就氣成這樣?這氣量也未免太窄了些!動不動就鑽牛角尖,太容易氣到自己了,氣大傷肝,對身體可不好。在這一點上他倒是應該向她學習,萬事萬物不盈于心,沒心沒肝方能仙壽永昌。

幸好方旗并不知曉她的內心戲,否則鐵定丢給她一個“你想多了”的白眼。不過此刻他哪裏有閑心關注司月,看沈遇皺眉難受,搶步上前:“公子!你頭疾是不是又犯了?這可怎麽辦才好!”

原來是頭疾複發了。司月歪了歪嘴,就算貴為皇子又如何,疾病可不會因着誰出身富貴就放過誰。唉,這就是所謂的多行不義必自斃吧,誰叫他給她下了禁制術!瞧瞧,老天爺都看不下眼了。

司月坐在那一動不動,身後是敞開着的窗扇。風徐徐吹進來,她的衣裙随風輕輕晃動。

沈遇和司月隔着一張桌子的距離,冷風将她身上的香味送到他鼻尖,似暖香,清淡怡人。他知道,這股暖香,帶着蠱惑人心志的可怕力量。然而此時此刻,這股暖香盈繞在他鼻端,鑽入他的身體,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迅速将他頭疼這個隐疾慢慢地蠶食幹淨。

暖香變成了治病的良藥!

他眉心慢慢地舒展開來,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司月看。

“你……你怎麽這般看我?”司月有些忐忑,這沈賊看着溫雅有禮,但其實是個表裏不一黑心之輩。說實在話,司月還真的有點怵他。

沈遇搖搖頭,驅散自己心裏的那點異樣:“我過來是有事告知姑娘,妖魔大軍現下估計已攻入城門,今晚的玉雀城恐不會太平。”

“什麽!”司月坐不住了,一個激動從椅子上跳下來,“怎麽會這樣?城中祭廟設下的護城陣法已經不管用了嗎?”

“現在還不知道原因,估計是別有所圖之輩破了城中陣法,這才引來外面那些妖魔大軍吧。”

“所以你剛剛頭疼,不會是因為憂心城中百姓之故吧?你這個皇子還當真是憂國憂民。”司月小聲道,“只是,你對城中的那些百姓如此關懷,卻為何只對我一人那麽壞,還用禁制術限制我的自由。”

她為自己打抱不平。

沈遇靜默不語,望向她的眼神有些複雜。

司月嘆了嘆氣:“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禁锢我是因為你內心深處,已然認定了我就是司流光那個老妖怪。你留着我,不過是等待時機,等我露出馬腳的那一天,好證實你的猜想。以前的事情,我一點記憶都沒有。你一定覺得,一個失憶之人說的話,怎可取信?”

別說他了,她有時候也會對自己産生懷疑,誰叫她腦子裏時不時地閃過那些除妖的畫面呢?要知道,在她踏進中原之前的兩百多年間,這個世上是沒有妖邪的。

不過話說回來,司流光是百鬼萬妖之王,她若真是司流光這個老妖怪,如何會斬殺自己的同類呢?這一點也讓她想不通。縱使她天性豁達,可也不願自己就是那等人人喊打的妖魔鬼怪啊。她有五官,有四肢,有思想,明明就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忽然一下子說她是妖物,這擱誰受得了啊。

若她是那等鑽牛角尖之輩,非得被這些問題給糾結死不可。

如今她把這些事情攤開來說,就是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

這都多虧了今晚的妖魔攻城。城然,此事于城中百姓而言,和滅頂之災沒什麽區別,可對她來說,卻是一個機會,一個向沈遇遞投名狀的機會。她有信心,今晚這份投名狀一遞,她是司流光的嫌疑就能徹底擺脫幹淨,只要擺脫了嫌疑,就能獲得自由身。劃算!

她動了動唇瓣,方要開口表一表忠心,卻被沈遇打斷:“司姑娘,現在情況危急,不是講這些的時候。”

司月噎了噎,瞪了沈遇一眼,這個人真是壞透了,她連話都不能說了?難道她不知道現下情況危急嗎?正因為如此她才要遞投名狀解決此事啊。

“方旗。”沈遇道。

“公子,你頭疾沒事了?”也難怪方旗如此憂心,每次沈遇頭疾發作,都被病痛給折磨得青筋暴起面無血色。方旗在一旁服侍,都怕一個不小心,自家公子挺不過去一命嗚呼。

“我沒事。”沈遇搖搖頭,接着将一疊符紙交與他,“你将這些符紙分給宅子裏的下人,切記不可遺失。”安排好方旗,他又轉向司月,“至于司姑娘,你修練不精,道靈容易後繼無力,若是與妖物對上恐怕會有危險,還是留在我身邊較為穩妥。”

聽完他的安排,司月倒是無所謂,只是方旗一臉的委屈:“公子,你要外出嗎?小的不能跟着你嗎?”他那麽大個人了,還一副被人遺棄的小可憐模樣,司月不由噗嗤一笑,被方旗瞪了一眼。

沈遇皺眉:“我無法照看太多人,方旗,你還是留在這裏別亂跑更為妥當。”

這是不願意帶他出行的意思了。方旗可憐巴巴地“哦”了一聲:“公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說着,塌着兩肩垂着腦袋走出房門。

沈遇轉身對着司月微微一笑,柔聲道:“司姑娘,我們走吧。”手中長笛一揮,将房中的禁制術解開。

司月跟上前一步:“沈公子,你先別急着走,我有話問你。你此去,是否為救助城中百姓?”

“今夜一定有許多百姓命喪于妖魔之手,我既略懂些許玄術,理當為城中百姓出一份力。姑娘放心,無論今晚發生什麽事,我定會護你周全。”

“周不周全的,我倒是不擔心。只是玉雀城那麽大,需要救助的百姓那麽多,公子你只有一人,恐怕有心無力吧。”

沈遇停下腳步,夜風涼涼,他心中一片清明:“聽姑娘的意思,莫非有什麽奇思妙想能夠解此困境?”

司月雙手盤在胸前,笑得雙眼眯起來,成竹在胸道:“公子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出身于天容觀。天容觀乃舊時四大觀之一,專司降妖除魔之事,若是輕易就被幾個小妖小鬼圍城給難住了,如何屹立千年不倒?”

沈遇肅了臉,端然向司月施了一禮:“原來姑娘心中早有成算,那恐怕此事就得有勞姑娘了,沈某在此先替城中百姓謝過姑娘。不過,接下來該如何布署,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賜教什麽的不敢當,這又不是什麽高深的術法。”司月擺擺手,“據我們師門中記載,玄門的術士,日常都是需要勤加修煉以增進道靈的。若是身在觀中,自是設有專門助人修煉的聚靈陣。可門中術士經常下山歷練,為百姓排憂解難。術士在外時,若是身處荒郊野嶺難以找到設有聚靈陣的祭廟,這個時候,就需要利用周圍環境布一個簡單的轉靈陣以增強自身道靈。”

“轉靈陣?”

“是的。別的道觀的聚靈陣長什麽樣我不了解,可我們天容觀的轉靈陣,很适合在今晚這樣的狀況中使用。因為這個轉靈陣,需要吸引方圓幾十裏地的妖鬼,以妖鬼作陣形,是專門吸收妖鬼之力轉化為靈力的陣法。”

沈遇聽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說,将城中的妖鬼全都吸引到陣法中,就可解了城中百姓的燃眉之急?”

司月重重地點點頭:“對啊!先将妖鬼吸引過來,之後再想辦法封印便是了。”

沈遇沉吟了一下。

司月試探着問:“莫非公子不相信我?”

沈遇看着她不說話。

司月有些羞惱:“我知道,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對我而言,旁人的死活與我何幹?我又不認識他們。願不願意幫人助人,那還得看我心情,我從來都是這樣随性地活着。我不像公子,明明是不相幹的人,公子卻願意不計報酬地幫助他們。我承認我無法理解公子。可是……”

“可是什麽?”見她停下話頭,沈遇奇道。

司月上前一步,目光逼視着沈遇:“可是公子一心為民,卻疑我囚我,将我視作異類。我不想做異類,我也想像那些普通城民一般,身陷困境之時,也能得到公子的救助。不是因我是異類而護我周全,而是将我視作普通的城民中的一員,就已經很好了。我将轉靈陣告訴公子,就是想讓公子知道,我非是異類。我想要消除公子的疑慮,公子為何不能信我?”

沈遇目色幽暗,心中回蕩着一股複雜難明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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