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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
崔寶珠拖拽着柳願,徑直往夔王府邸走去。
柳願在她身後苦苦哀求:“崔小姐,那些符咒是我随便畫的,起不到什麽作用。我若是真有本事,昨日天師坊收徒,我怎會被刷下來?”
崔寶珠冷笑:“誰知道你心裏在憋着什麽壞?行了,你也別對我擺出這麽一副受盡委屈的可憐樣兒。等我找到李慎,将此事告知他。再請夔王查證你所畫的這些符咒是否有異樣,若到時候,你果真沒問題,我崔寶珠定會向你賠禮道歉!”說着腳步加快,扯得身後柳願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
柳願垂下眼簾,掩住眸子裏的惱色。
等崔寶珠扯着柳願趕到夔王府邸時,李慎卻早已離開了那裏。
門口守将道:“妖魔已然攻入外城圈,夔王他們已經趕過去了。姑娘若要幫忙,只管到外城圈尋人便是。”
相比于內城的風聲鶴唳,外城圈此時已然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可怕聲響,一簇簇炸開的火光,尖叫聲不絕于耳,哭聲相應,慘不忍聞。
沈寔領着衆将士,方老頭領着李慎等十幾個剛招收來的學徒,抗擊妖魔。然妖魔人數太多,力量太強,沈寔、方老頭這些人縱使是用盡全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難以撼動妖魔的攻擊。
“這樣下去不行,得想辦法将護城陣重新啓動。”方老頭将數十只妖挫骨揚灰之後,又連連封印了好些鬼怪,雙手不停使出符箓咒術,可是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卻依然還是層出不窮。
他現在還有體力,但人力總有盡時,如果到時還不能将妖鬼除盡,那後果不堪設想。
沈寔也明白這一點:“方老丈想做什麽盡管去做,這裏有我們頂着。”
方老頭幹裂的嘴唇抖了抖。他雖然是玄青觀的傳人,然很多術法都是只有理論沒有實踐。平時一些淺顯的術法也就罷了,像護城陣這種高深的陣法,憑他一人之力,恐怕很難在短短的一兩天內完成。就怕他花費的時間太長,夔王這邊撐不住,以至更多的城民喪命。
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李慎,李秀才,你在哪兒?”崔寶珠匆匆趕到,左手抓着一把符紙,右手扯着柳願,邊走邊高聲大喊。不然她的聲音會被不絕于耳的尖叫聲所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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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正艱難地畫着符咒擊殺妖物,忽然聽到崔寶珠的喊聲,一雙濃黑的眉毛向中間緊緊靠攏。這個大小姐,怎麽像狗皮膏藥一般,怎麽甩都甩不掉。循聲望去,卻見到崔寶珠身後小可憐一樣的柳願,李慎眉頭皺得更緊了。
“崔小姐,阿願不會玄術,你怎能把她帶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李慎生氣地質問。
今晚柳大叔也過來幫忙了,見到崔寶珠将女兒帶過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姓崔的,你快放開我的女兒!”
崔寶珠一把将柳願推向柳大叔,一雙妙目卻直直地望向李慎:“秀才,這個柳願有問題。”說着将手中的符紙遞給他看,“這是我去她家時發現她畫的,你看,都是符咒。說不定今晚妖魔攻城之事,就和她有關呢。”
柳大叔氣得吹胡子瞪眼:“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我女兒怎麽可能是這種人?姓崔的,你未免也欺人太甚!”
容貌昳麗的少年郎更是一掌将她手中那些符紙拍開:“崔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鬧了?”
崔寶珠未料到李慎如此反應,一時不察,手中的符紙竟被拍飛。她怔愣在原地,喃喃地說:“我,我沒有鬧啊。”
那些符紙被夜風一吹,飄飄悠悠地四散而去,其中一張恰好落在剛要離開的方老頭腳邊。
他看到上面畫有符文,随手撿起來掃了一眼,稀疏的眉毛頓時一顫。
很多年前,他還是個十歲出頭的毛小子。小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不喜歡背誦那些枯燥乏味、诘屈聱牙的符術及咒術。有一天,他又一次因為貪玩而落下功課,被師傅責罰。
他不服氣:“憑什麽罰我?天下間既無妖物,也沒有鬼怪,背這些符術咒術又有什麽用處?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師傅又是氣又是無奈:“現下靈氣稀薄,确實不适合術士修練。但祖師爺說過,總有一天,靈氣會有複蘇的時候。你不用功,到時候如何應付那些妖魔邪鬼?”
他看到師傅難過的面容,心裏也愧疚了:“師傅,你說真會有靈氣複蘇的那一天嗎?咱們玄青觀這一脈,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可是師傅說過,靈氣複蘇會引出妖鬼無數,到時候,我們兩人怎麽對付得了那麽多妖鬼啊?”
師傅坐下來,摸摸他腦袋上亂糟糟的頭發:“玄門四觀,總會有後人尚存于世。別的不說,搬到塞外的天容觀,可是從末斷過香火。師傅跟你說說這天容觀的事,這觀中從觀主到門徒,皆為女子。這一派有一門術法,很是奇異……”
也許是太過久遠的事了,好多事情方老頭都想不起來了。看到手中的符紙,深埋的記憶忽然間湧上心頭。
這張符紙上的符紋,好像就是師傅講過的,天容觀的轉靈陣法。
聽師傅說過,轉靈陣法可吸引百鬼萬妖轉化靈氣。當年,還是小孩子的他被師傅講述的場景給深深迷住了,所以記憶特別深刻。
方老頭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如果施此陣法來将城中妖鬼吸引過來困住,這樣,他就有足夠的時間去修複護城陣法了。
可是,轉靈陣是天容觀的修練法陣,他師傅也只是知曉一些陣法符文,至于如何運轉法陣,那是半點不知的。
他得找到畫下這些符文的那個天容觀的傳人。
柳願原以為自己躲過這一劫了,沒想到還是暴露了。方老頭拿着符紙找過來時,她就知道自己瞞不住了。
崔寶珠一掃郁氣,斜了李慎一眼:“我就說吧,她肯定有問題,今晚的事,肯定跟她脫不開幹系,她就是藏在暗中的奸細,你還不相信我!”
李慎愣了愣,身量纖細而婀娜的柳願靜靜立在那裏,比常人發色略淺的長發散落在腦後,她垂眸不語,臉上流露出似惶恐似倔強的神色。李慎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兩個多月前見到柳大叔,娘跟他講,柳大叔是他爹年輕時候的至交,只不過後來去了塞外失去了聯系。再回來時,身邊跟着個少女,柳大叔說那是他的女兒柳願。
那個時候,柳願發髻上簪着朵小小白花,似哀似凄的眉目神态就好像青山黛水氤氲在霧中。他每每見到,心中不自覺生出一股憐意。
她說她慈母新喪,悲痛難消,他便也溫言軟語加以勸慰。
昨日天師坊收徒,她落榜了。怕她傷心難過,他在心裏翻來覆去地琢磨法子,要哄她開心。
當崔寶珠拿出符紙,說是她畫的時,他根本就不相信。然而如今事實勝于雄辯,他終究還是不了解她。
因為柳願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過真正的自己啊。
因着柳家父女有意隐瞞,是以李慎并不知曉,柳願之所以情緒低落,不僅因為慈母之喪,還因為滅門之痛。
柳願和娘親柳不語同屬于天容觀門下。觀中不許男子居住,父親便在山下的小鎮上租了間小屋。每月月底,她和娘親都到山下小鎮和父親團聚幾天。打從柳願記事起,一直過着這樣的生活。她原以為,往後也會這麽過下去。
誰知道有一天,天容觀竟會籠在一片腥風血雨中。
那天娘親有事被絆住,沒随她一同下山。等她回來時,卻見到一群黑衣人提着刀守在山腳下,個個嚴陣以待的樣子。她情知情況不妙,當下回到父親處,将事情告訴于父親。
父親當機立斷,讓她留在家中,至于他自己,則借着熟悉山中地形,偷偷從隐蔽的小道繞上山,去往觀中打探娘親的消息。
她留在家中,一直等到第三天,才等到父親回來。這才得知,自己娘親早在三天前,就已經死在黑衣人的刀下。父親一直尋機會偷走娘親的遺體,這才耽擱了那麽久。
聽父親講,觀中的門人,幾乎全軍覆沒:“屍山血海,血流成河。”
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黑衣人,有組織有紀律,且訓練有素,極有可能是來自中原的官兵。
她和父親不敢再停留,将娘親安葬後,便急匆匆從塞外趕回中原,打算隐姓埋名度過餘生。卑微弱小的普通人,連報仇血恨的念頭都不敢有。
回到中原後,她日日惶惶然如只驚弓之鳥,心中縱有萬語千言欲傾訴,卻不敢跟任何人言明。慢慢地,時間一長,驚恐惶然褪去,她又開始痛恨自己。
娘親、觀主長老和衆位師姐們身處險境命在旦夕時,她不敢前去營救也就罷了,可連守在那裏,等黑衣人離開後給死去的同門收斂屍骨都做不到,吓得跟着爹爹逃得遠遠的,實在太過于怯懦沒用。
對自己越是唾棄,報仇血恨的心就會愈加濃烈。
既然懷疑滅門的黑衣人和中原官兵有關,夔王組織的天師坊她自然不會加入。昨天,不過是去刺探情況而已。她不加入,父親卻加入了。用父親的話說,他進去後可以方便追查天容觀滅門一事,父女兩裏應外合,好見機行事。
原本父女兩人将身份瞞得死死的,誰知道今晚她一時心軟,就……
想到這裏,她愧疚地看了父親一眼。
“胡說八道,我女兒才不是什麽奸細!”柳大叔怒道。
他害怕女兒的身份暴露會引來殺身之禍,管不得許多,拉過女兒的手就走。走得遠遠的,找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父女的地方。
但是被方老頭攔住了:“柳姑娘畫下此轉靈陣法符箓,不是為了解救城中百姓嗎?如今玉雀城正置身于水火中,柳姑娘怎忍心看着這些無辜的百姓喪命于此?”
“我……”柳願想說自己試過了,奈何能力不足,總是不能成功運轉陣法。
可她剛欲開口,忽然有妖群襲來,那是鬼火螢,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噴着火從天而降,如滔天巨浪般朝着柳願的方向奔湧而來。
“阿願小心!”李慎臉色一變,沖過去一把攬過柳願,将她牢牢鎖在自己懷裏,身體将纖弱的她整個團團包裹住,而自己的後背則暴露在那團團簇簇的鬼火螢面前。
而柳大叔背對着鬼火螢,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方老頭倒是看到了,但是一切發生得太快,他還來不及畫下符咒,那灼熱耀眼的火光已經沖到面前。
崔寶珠瞳孔一縮,眼睜睜看着那鬼火螢聚集起來的火光沖向李慎後背,那火力之強,若被沾染上,不死也重傷。
“啊!”來不及多想,她情不自禁尖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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