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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幾乎趕到玉雀城中央空地的每一個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感嘆。試問,這世間有誰見過成千上萬只妖鬼密密麻麻擠作一團又一團,形成的一個橫貫天地的巨大圓柱?

就算是方老頭還是個想象力豐富的小孩時,也想象不出此等奇景。當年心心念念,神為之奪的術法,今夜總算有幸一見。

“天容觀的術法,果然有其獨到之處。”方老頭心道。

柳願則是震驚又疑惑,震驚于術法的宏大,又疑惑于轉靈陣真能發揮出如此強悍的效用嗎?那施術之人,對術法該有多了不起的領悟力啊。同門中,到底誰有這個實力呢?各位同門師姐是絕不可能的,一定是觀主,或是哪位長老。

可惜衆多妖鬼層層疊疊将裏面施術之人給遮擋住了,看不見對方的面容。

正思索着,忽聽到方老頭道:“柳姑娘,我不知你為何要掩蓋你的身份,但我知道,天容觀之人絕非是那等奸邪之輩。你這樣做,定是有你的難處。”

柳願咬着唇:“我自然是有難處的。”但如今,她找到了觀主或是長老,也許就不必再如此小心翼翼掩藏身份了。

方老頭看了看天色:“眼看着就要天光了,恐怕附近百裏的妖鬼都已經被吸過來了,是時候将這些妖鬼擊殺的擊殺,封印的封印了。說來慚愧,重啓城中護城陣法一事,若只我一人繪制符陣,恐會耽擱時間,因而還需貴觀道友鼎力相助才好。”

在方老頭看來,大家都是道門中人,除魔衛道為的都是天下百姓的安康,天容觀門徒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然而柳願道靈低微,連轉靈陣都無法運轉,實在難以應承方老頭。至于現今陣中那位,她是不敢代為答應的。

雖然妖鬼從外城圈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了,但外城圈觸目之處依舊是滿目蒼痍。沈寔環顧一圈,長長一嘆,向下屬交待完外城圈事宜後,也和吳翌等人一同趕來城中央。待見到千妖萬鬼被同時操控的盛景,內心霎時完全被震憾住了。

吳翌張大嘴:“我、我不是在做夢吧?”說着還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傳來,确實不是在做夢,“沈寔,這是真的,不是夢。我還以為,玉雀城最厲害的術師是方老丈呢,沒想到,強中更有強中手。小小的玉雀城,竟是個藏龍卧虎之地!”

沈寔的目光就沒從那仿佛通天貫地的妖鬼築成的圓柱上移開過。吳翌大掌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沈寔啊沈寔,這絕對是個人才啊,得獎賞他,再把他吸納進我們的隊伍中來。還有……”

正說着,忽然停住了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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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大的圓柱上鬼怪越來越少。接着“嘭嘭嘭”的炸裂聲不絕于耳,鼻中還嗅到陣陣難聞的血腥味。

也不知是誰喊了聲:“出事了,快跑!”

吳翌就感覺自己的後領被人拎住往後面一拖,一直拖到十幾米開外才停住,他不敢大喊,只因一陣血雨兜頭兜臉地将灑下來,一開口必定吃上幾口惡臭的血雨。

等到逃出血雨的範圍,他立刻提起衣擺将臉上的腥臭的血珠抹幹淨,這才咧開嘴道:“老沈啊,你下次能不能先提醒我一下,我又不是把掃帚,由得你拎。”關鍵是怪沒面子的。

擡起頭來一看,但見沈寔俊美的臉上滿是紅色的星星點點,跟長了痘疹似的。關鍵是這些紅色的“痘疹”嵌在他那張俊臉上,說不出的可笑。

吳翌不由得仰天大笑:“不是,沈寔,你這樣子也太搞笑了吧。真應該讓京城裏的那些高門貴女看看你這個樣子,也好歇了她們那顆思慕的心。”

沈寔擰着眉看他,吳翌笑聲漸歇,這才思及正事:“剛剛那些血雨是怎麽回事?不會是陣裏面的那位高手前輩出事了吧?”

沈寔袖手搖了搖頭:“不會,你瞧那裏。”

城中央那片空地上,布滿了妖物死後現出的原型,還有它們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屍身。如此種種壘得高高的,圈住了陣中人。

想不到一場彌天大禍竟是以這樣的方式消彌于無形。

吳翌心癢癢了,迫不及待想要瞧一瞧陣中高人是何等風姿了。

陣中,沈遇頭臉、衣衫上全是妖物炸裂時噴灑出來的血水,一身狼狽。而他懷裏的司月卻沒有沾到半點血污,皓腕輕擡,纖指扒開兜頭罩住的鬥篷一角往外探。新鮮的空氣一灌進來,她就聞到那些妖物的血水散發出的惡臭味,忍不住捂住胸口連連幹嘔。

“沈、沈公子,你……你還好吧?”一句話沒說完,就又幹嘔了兩下。這是連驚帶吓的,實在是沈遇這一身浴血,宛若從地獄裏生出來的惡魔,乍一眼看過去,真真叫人心頭發麻。

剛剛在滅妖前,他忽然将鬥篷脫下兜頭蓋臉的給她全身都罩住。她心裏還納悶着他此舉何意,現如今看到被血水淋濕一身的沈遇,這才會過意來。她也是不懂他了,此事設若換作是她,是萬萬不肯将自己的鬥篷讓給旁人的。在她心裏,自己才是重中之重,旁人如何,與她何幹。

沈遇此舉,倒是讓一向自私自利的她有丢丢自慚形穢之感。

她吸收了那麽多靈氣,貪多嚼不爛,身體承受不住才遭到反噬。後來沈遇代替她填了陣眼,吸到的靈氣只會比她多不會比她少,他應該比她更難受才對。

這一切,都怪她太過于自負,在沒弄懂轉靈陣威力的情況下,就使此術法,完全沒想到該術法還會反噬施術者。她一個人自作自受也就罷了,還連累了沈遇,怪不好意思的。

“對不起,都怪我……”是她的錯她認,一邊幹嘔着,一邊道歉。卻見沈遇忽然一個施術,頭臉、衣衫上的血水全都褪得幹幹淨淨,仿佛從未沾染過一點血滴一般。

那是避垢符咒。

她原還想着,或許沈遇是因為喜歡髒兮兮,還有對惡臭味的血水有特殊癖好,這才将鬥篷讓給她的。這樣,她才會心安理得地無視對方的關心。沈遇的這一個避垢符咒,簡直就像打在她臉上的一記耳光。

不過,她來不及細細體味這種又羞又慚的情緒,因為避垢符一施使,血水盡除,使她清晰地看到了沈遇的臉。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神色極為難看,臉色發青,額頭上不斷有豆大的汗珠滲出,很快就彙聚成涓涓細流,沿着挺拔的鼻梁一路蜿蜒而下,從鼻尖處滴滴往下落,直沒入胸前的衣襟中,沒過多久不止是那片衣襟,就連整件竹葉青的衣衫都完全濕透了。

縱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勉力強撐着風度。

真是個好面子的郎君!

“沈公子你——”司月面色一沉,她伸手搭上他的手腕,“你剛剛吸入了太多的靈氣,靈氣一下子堆積在身體裏,一時之間無法疏解,以至經脈紊亂。雖然你剛剛借着除妖祟爆發一次,但這還不夠。若是不盡快将這些靈力抒發出來,恐怕……恐有性命之憂。”

他因短時間內灌入太多靈氣之故,離癫狂就一步之遙了。同病相憐,她雖然不像他那麽嚴重,但如今也是體乏無力。這下子好了,他們兩個人就得活生生埋在這個又臭又髒的妖屍堆裏了。

會不會有好心人出現,救救他們啊?

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聽到她的禱告,竟真的有人跨過這屍身血海推積的小山緩緩而來。

原來是外頭的沈寔等人久候這玄術高手不至,擔心有什麽變故,遂趕緊撕一片衣擺遮住口鼻,強忍惡心翻過屍身堆。

司月看到有人進來,松了一口氣,總算可以離開這屍坑了。

然而吳翌可沒像她這麽樂觀。他原先在心裏将營救全城百姓的玄術高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尋思了千個萬個報答的法子,還要想方設法将這個高手拉入夔王的陣營。畢竟亂世将至,夔王身邊多點能人異士,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任他千猜萬想,也意料不到,這個人竟然是沈遇!

“怎麽可能,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他喃喃說道,順手就打了自己個耳光,“這是夢,是我在做夢!”對的,就是這樣沒錯。是他一直将沈遇視為夔王之強敵,以至于日有所思,這才夜有所夢。

可惜現實就是現實,并非人力可更改。

臉是疼的,他再睜開眼,看到的還是沈遇那張端然若谪仙的臉。

“原來,這并不是夢啊。”吳翌慌極而笑,笑皇後,笑自己的老父,笑自己,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勢力,對這個沈遇這個大皇子千防萬防,終究還是防不住。

在這一刻,命運的神奇之處讓他産生一種無能為力之感。

很久以前,他就有預感,這個男人總有一天會毀了皇後,毀了夔王。等他們這邊的勢力一倒,吳家肯定難以逃脫抄家滅族的下場。

其實在場之人,除了吳翌之外,還有一個人同樣心潮翻湧複雜難言。

柳願是跟随在夔王後面爬進來的,因着妖屍碎塊上面的血水,裙擺和雙手全都無可避免沾上許多血污。她平常是個愛幹淨的女孩,縱使衣襟上沾上一點旁人看不清的污跡,她都渾身不自在。但現如今,她卻顧不得許多,目光直直往坑底望去,卻見裏面一男子背對着她盤腿坐在陣眼處,而那裏還有一女子,枕着他的腿躺在地上。

她看不清兩人的面容,但從他們的衣着上看,這兩人都是年輕的男女。

她不禁一呆,難道施行轉靈陣之人,竟不是出自她們天容觀?她不禁有些失望,但心裏還是不可避免殘存着一丢丢妄念。離開天容觀的日子,于她而言還是挺困難的。她打小就是在天容觀長大,天容觀就是她的家,家中乍然出了變故家園被毀,從此不得不離鄉背井,她的心并不好受。

若是能碰到個同門,總能排解心中煩悶一二。

她迫不及待地沖過去,男人她不管,她只管盯着躺着的那女子瞧。

這一眼看過去,不由得又是一怔,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怎麽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吳翌一般,瞧見了不該瞧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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