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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門時,沈遇急切的腳步忽地停下來。
巷子不遠處,司月牽着馬慢悠悠地往這邊走來。
看着那張秀雅的臉龐,嗅到她身上傳來的特有的淡淡幽香,沈遇一直緊握的拳頭這才舒展開來。
原來早前司月确實有逃走的打算。她折了紙人施障眼法迷惑住沈宅衆仆人,順利拿到了行囊,還牽走了馬匹。
和沈遇一般,她身體也吸收了太多的靈氣,情況雖不及沈遇嚴重,可也不适宜一個人遠行。
她這般一意孤行,柳願不免憂心:“師姐,你現在連上馬的力氣都沒有,就不要逞強了吧?”
司月踩了幾下馬蹬,都沒力氣跨上馬,最後也洩氣了:“那我先在城裏找個地方躲躲?對了,師妹,你在玉雀城住的時間比我長,你可知道有什麽地方比較隐秘不為人所知的嗎?”
柳願沉吟了一下,忽然看着司月,目光中帶着些不好意思:“師姐,我仔細考慮了一下,你……你能不能回去?”
“回去,回哪兒?”司月一時沒反應過來,之後靈光一閃,“啊,你是說讓我回沈宅?”
這忽然冒出來的師妹是不是瘋了。沈遇是什麽人吶,心黑着呢。萬一他再次發瘋找別的理由将她囚禁起來,她該找誰說理去?這師妹不清楚沈遇的為人,“回去”兩個字說得好不輕松。
“師姐。”柳願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那個男人不是個皇子嗎?或許借他的勢力,可以查出咱們天容觀滅觀之因,咱們也好為觀中姐妹報仇血恨。天容觀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們萬萬不可放任仇人逍遙于世!不然我們勢單力薄,憑着我們倆的力量別說是報仇血恨了,連仇人在誰都不知道。”
“但師姐你就不同了,你和皇子有交情。這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是天意指引師姐和皇子相識,好讓師姐借皇子之手查出我們天容觀的冤情。再說了,師姐你不是打聽過,那些黑衣人離開時,還擄走我們觀中幾人嗎?這些同門我們也得想辦法救出來啊。我知道此事讓師姐為難了,但如今我也是沒辦法了。”
怎麽說着說着還迷信起來了。被道德綁架的司月很是無語,她是真的不想報什麽仇,救什麽人啊。她都記不起觀中任何一人,那些人相對于失憶的她而言,就是陌生人而已。她為什麽要為這些陌生人去冒險?
對,沒錯。當初下山時,她确實拿營救同門作為借口。但那不過是想想而已,并不打算付諸行動的。
不過,迎着柳願那殷切乞求的哀切目光,拒絕的話她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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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是失憶,所以才将昔日同門視作陌生人。但萬一将來某一天記起來,又錯過拯救同門的最佳時間,豈不是會抱憾終生?
正因為這一個念頭,這才有了司月牽馬走回沈宅那一幕。
司月一回來,便看見沈遇長身玉立,站在大門上等她,“完蛋”二字立刻占據心頭,不知他會怎樣的訓斥自己。
這下子肯定要聽不少難聽的話了。
唉,為了師門,這犧牲也太大了吧。
她垂頭喪氣,拉着馬繩慢悠悠地走着。可路總有走完的時候,待視線中出現沈遇的衣擺,她這才停下腳步,也不敢擡頭。
“回來了?”對方的語氣倒是溫和。
會不會是先禮後兵?她提着心“嗯”了一聲。
“肚子餓了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方旗已備好了膳食,你若是餓了,可與我一道用膳。”
語氣關切,似乎并無責備她不辭而別的意思。
她耳朵動了動,擡起頭來,只見沈遇面色溫和,唇邊帶着微微的笑意看着自己。她只留意對方兇不兇,對他臉上流露出來的倦意絲毫不察。
晚上的膳食是五绺雞絲、胭脂鵝脯、香酥鹌鹑、糟銀魚、紫參野雞湯、油鹽炒枸杞芽兒六樣小菜,另外配了四樣糕點、四樣蜜餞,又端了兩碗細粥上來,倒是滿滿當當地占據了整張桌子。
司月不過是中午略吃了些,哪裏有這般豐盛?還別說,跟着沈遇,至少在衣食住行上是不會吃虧的。
司月吃得眉開眼笑:“這個菜不錯,湯也很好喝。沈公子,你真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沈遇微微一笑:“我既是好人一個,為何司姑娘今日要不辭而別?”
來了,來了,興師問罪來了!司月夾菜的手頓了頓:“我哪裏有不辭而別啊,我就是出去逛了逛。沈公子,你可別冤枉我啊。我若真是不辭而別,你現在還能見到我嗎?”死咬着不承認就是了,這還難得倒她?
“早前,我聽到那位姑娘喊你師姐了。司姑娘既然尋到自己的同門,必是想回到同門身邊的。沈某之前強留着姑娘,是沈某的過錯,沈某以後定然改過,還望姑娘給我這個機會。”沈遇很顯然沒打算在那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而是彬彬有禮地向她道歉。
司月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你說的都是真的?”以往他都是只認錯,死不悔改。如今竟用了“改過”二字,真真難得。
沈遇認真地回她:“絕無虛言。”頓了頓,又道,“沈某不知司姑娘因何回來,但姑娘能回來,我真的很開心。我……是真心想要結交司姑娘這個朋友,不知可有這個榮幸?”
多少人想跟土豪做朋友都沒這個運道,而如今,竟然有個皇子說想跟她做朋友!天吶,她上輩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啊!
司月受寵若驚,放下筷子端坐着肅然道:“什麽榮幸不榮幸的,沈公子視我為友,應該是我的福氣才對。”說着,給沈遇倒了杯茶,“沈公子,我敬你一杯,這一杯之後,我們就是好友了。既然是好朋友,那沈公子可不能再跟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給我下禁制術了。”
沈遇舉起茶盞,和司月的輕輕一碰,兩人相視一笑,将茶水一飲而盡。
似乎是因為前事盡銷,兩人開心地一起暢聊。
方旗在門外守着,嘴角也忍不住帶着笑意。他服侍主子多年,還從未見過主子如此開懷過。也是奇怪,主子剛回來時一臉的疲态,沒想到和司姑娘聊天時竟變得如此神采奕奕。
這時管家過來,他也不等人家開口,迎上前直接就壓低聲音道:“不管外頭有什麽來客,只一應推了便是。只說公子身體乏累,已經休息了。”
管家為難道:“來者是夔王。”
這下子方旗可不敢自作主張了,只得硬着頭皮走回房門前回禀。
沈遇聞言,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司月身上:“司月姑娘可要與我一同前去?”
“我也要一同前去?”司月詫異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他是這是想介紹她與他兄弟相識,“我就不必了吧。夔王夤夜來此找你,定是有要事與你相商,我就不必前去打擾了吧。”
沈遇掃了一眼洞開的窗戶:“也好,來日方長。”
“不過沈公子,我還有一個問題。”司月擡頭看着沈遇,“你的兄弟封號是夔王,那你的封號是什麽呢?”
沈遇沉默了一瞬:“在下并無封號在身。”
自己這是戳到他的痛處了嗎?看他面色悵然,司月不禁懊悔自己剛剛多言:“唉,都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官位越大想來亦是同理。沒有封號也好,自在逍遙不受責任所束縛。”
沈遇莞爾:“司月姑娘言之有理,其實我皇弟他年紀輕輕便殲敵無數,重挫敵軍銳氣,将單放人趕至西野,為中原邊境之地争得往後數十年的太平,确是當着是夔王這個封號。而我,雖為皇子,卻無甚建樹,于國于民無益。”
這話說得就有點過了,司月嗔道:“瞧你說的。你若是真的于國于民無益,怎會與我設下轉靈陣解玉雀城之危?你忘了,你為了玉雀城的百姓,小命都差點不保了。這也就是城中的百姓不知道,他們若是知道是你救了他們的性命,定然向你叩首謝恩的。沈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為了寬慰對方,司月那叫一個滔滔不絕,扭頭一看,對方和風細雨般微笑地看着自己,立刻會過意來:“好啊!你耍我!”
耍倒是算不上,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在她的心中,到底是何評價。
得到滿意的答複後,沈遇去了前院。
“皇兄。”夔王沈寔和沈遇經年不見,之前見面時難免拘謹,今日大概是太過疲累,又有共同守城的患難情,那種拘謹的別扭感倒是去了不少。
沈遇見他眼下青黑一臉倦意,便問:“怎麽不先去休息。”
兩兄弟至此方找回點兄弟情。
沈寔揉揉眉心:“睡不着。此次玉雀城險些失守,皇兄怎麽看?”
沈遇正在倒水,聞言提着茶壺的手頓了頓:“必定是有我們不知道的勢力在圖謀什麽。”今朝不過初立二十餘年,眼看着根基漸穩,以前縱有些舊時的勢力沒有除盡,可也成不了什麽氣候。誰知道妖魔忽然降世,打亂了目前的平衡,也讓某些勢力又開始卷土重來,蠢蠢欲動。
“這世道要亂了。”沈寔嘆道。他縱然和胡虜打了幾個勝仗,但目前的局勢,已然不是他所能夠左右得了的。
沈遇輕輕颔首,這段日子,他已經感覺到了。平穩的日子即将過去,亂世将臨,若是朝庭不能當機立斷做出正确的選擇,很有可能步的就是前朝的後塵。
“等玉雀城這邊穩定好局勢,再過些日子,我就要回京城了。皇兄,你事情可有辦好?不如,你随我一同回去吧。”最後這句話,才是沈寔來這兒的目的。過去種種不必再提,若是朝堂還繼續像以前那般争權奪勢,不團結起來共同抗禦妖魔,那整個中原将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這不是沈寔願意看到的。
沈遇捏着茶杯:“你可想好了?妖魔降世,朝中的局勢定然比以往更加劍拔弩張,父皇和母後之間,如今更是水火難容。五年前,你選擇站在母後一邊,現如今想法是否仍未改變?”
吳後雖然對他懷有敵視,但畢竟并非親生母子,日常也難得見一面,就算有什麽龃龉,避開來不見就是了。但沈寔就不同了,他是吳後親子,避無可避,帝後相争,他夾在中間更是左右為難。
聽大哥提及父皇和母後,沈寔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民間的夫妻,那是恩愛扶持。可是皇家的夫妻卻不一樣,或許他的母後也曾經有過與父皇恩愛白首之願,只是權勢迷了人眼,母後聯合母族和父皇抗衡,試圖分治天下。他若是幫了父皇,母後性命恐難保。所以五年前,在母後奪權成功後,他無顏面對父皇,這才遠走邊疆的。
他也曾羨慕過沈遇,不受父母不和所累,不受拘束,自由逍遙。但在邊疆歷練了幾年,他不再是從前那個無知稚兒。他慢慢了解了,世人皆苦。或許閑雲野鶴的皇兄,也因着其母不詳而羨慕他從小有母後關懷疼愛呢。
可見人活在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逃了五年,也是時候該回去了。”沈寔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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