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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寔早有提防,刀虎手腕一動,他立刻将手中短箭向刀虎執刀的手上擲去,銳利的箭頭“哚”的一下刺入刀虎手背,又從掌心竄出。

變起不過發生在俄頃間,刀虎猝不及防,執刀的手指吃痛松開,長刀順勢垂落“當啷”一聲掉在青石地面上。顧不得手中傷口,刀虎将吳翌往沈寔那邊一推,為自己後退逃離争取時間。

沈寔扶住吳翌,自去給他松綁。衛平衛良無需吩咐,便自覺追上刀虎,誰知還沒進垂花門,便覺眼前仿若置身于雲霧缭繞中,向前看不清前路,那原本近在咫尺的刀虎現在哪裏還看得見半點身影?兩人情知有異,不敢再往前追人,退了回去。這一退,頓覺不妙。垂花門據正門不過二三十步的距離,可自己走了快一柱香的時間,卻還沒找回沈寔等人的身影。

原本一覽無餘的正院,被煙霧這麽一籠罩,仿佛重重疊障,怎麽都摸不着邊際。

這時崔衡拿在手裏的八卦羅盤上頭的指針開始瘋狂轉動起來,久久不停,仿若叫嚣着會永遠這麽轉下去一樣。

“不好!”崔衡眉心緊蹙,“好濃重的邪氣!”這股邪氣濃郁之最,實是他生平前所未見的。

這種大敵當前烏雲壓頂的緊迫感,後面妙靜園的司月自然感受不到。

她見崔寶珠被惡賊摧殘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樣子,義憤填膺,口中安慰她道:“你放心,過了今晚之後,再不會有人抽打折磨你了。夔王殿下你知道吧,他領了一隊人馬過來了。他素有戰神之名,以他之威,定能将府裏的惡賊鏟除幹淨,還你一個公道。”

聽聞她之言,崔寶珠先是怔忪了一下,接着小聲啜泣,面色慘然,并無半點得救的激動歡喜。

當真是奇怪之極。

若換作是司月入此苦海,聞有英雄前來搭救,必定喜笑顏開,歡呼雀躍。

“你怎麽一點也不高興啊?”司月滿臉困惑。

崔寶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淡淡道:“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難道你想留在這兒,你不願意離開?”司月更加不明白了。

剛擦完淚水,崔寶珠眼中又慢慢被液體充盈,臉上盡是哀傷欲絕的神氣:“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此時離開也太遲了。”

“奇怪,我、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司月道。

“聽不懂?不懂有不懂的福氣,你是幸運的,沒遭遇我這種事。等你哪天懂了,體會到什麽叫痛不欲生,那才叫絕望。”崔寶珠閉上眼睛,淚水被擠出來,緩緩從臉龐上劃落。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說句話繞來繞去的,司月一點都聽不明白。

再睜開眼的時候,崔寶珠腦海中忽如電光一閃,驚道:“你剛才說夔王殿下領兵過來鏟除賊惡?”

“是啊。”司月點點頭,看她面色不對,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大概是因為回想起曾經污臭不堪的記憶,崔寶珠忽然覺得透不氣來,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她也知道事态緊急,便一邊喘氣一邊說道:“那、那個賊、賊道有邪氣,我親眼看到他、他吞了一只女鬼。”

司月眉頭微蹙:“真是天下奇聞,活人還能生吞鬼魂?”

崔寶珠好不容易順過氣來,聽了司月此言,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而且,那可不是只普通的女鬼!”

原來那日在鳳凰城,萬鬼齊出,城中百姓頓時淪為衆鬼吸取陽氣的獵物。但城中百姓雖多,數量卻有限,衆鬼便互相纏鬥,贏的鬼力愈盛,輸的被強鬼吸收掉。都說人是男的兇,鬼是女的厲。萬鬼鬥法,最後是白衣長發的女鬼勝出。女鬼吸取萬鬼之力,白色的麻衣須臾間便化作紅色,眉心處亦有火紅的骷髅印記若隐若現。她高懸空中,隐有鬼王之威。

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女鬼前腳剛收服了衆鬼吸為已用,後腳便被王煊用陣術壓制。女鬼吸了太多的鬼力,鬼身一時無法煉化完全,對敵時便落了下風,最後王煊使用符術,将女鬼的鬼身硬生生融入到他那副五十來歲的男身內。

這一幕,恰巧落入崔寶珠眼中。如此驚世駭俗之舉,直吓得她尖叫連連。事到如今,細說從頭。若當時的她知道自己日後會落得如此下場,就算是把舌頭咬掉也絕不會發出一絲的聲響。

“這賊道,把我害得好苦啊!”

但那時的她并不知曉其中的厲害,見王煊身着官服,又是對敵女鬼,誤以為他是為民除害。是以,驚叫時并不提防。哪裏料想到,這賊人反手就将自己控制住。而她請來的保護自身的镖師們,在如此強勢的賊道面前不堪一擊。不過是幾個眨眼間,原本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一具又一具屍體,她看着滿地的屍身,又是驚慌又是恐懼,以為自己必定難逃此難了。

如今回想,那時死了也好,總好過如今活着尤如日日在苦水裏煎熬。

她站在那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殺完人後的王煊步步向自己逼近。

那賊道初初和女鬼融合,就好像一個人長途跋涉到偏遠之地,顯出水土不服的症狀。終于在距離她幾步遠處,他停了下來,身體裏似乎有兩個靈魂在掙紮。

那個時候的王煊,就跟個瘋子似的,一會兒發男聲,一會兒發女聲。那種情況詭異又可怖,回想起來都令人不寒而栗。

原來被他吸進身體裏的女鬼并不會完全地受他控制,反而強勢地跳出來與他争奪身體的主控權。

女鬼道:“你這奸佞孫子,何以對祖奶奶我下手?姑奶奶差一點點就功得圓滿了,你這個時候對我下手?狗賊!”

話音剛落,身體主控權又被王煊奪回:“嘿!莫以為本大人耐煩煉化你這種死鬼,要不是黃龍河渡口的千年煞氣頃瞬間被人淨化,害本大人我失去倚仗,本大人能瞧得上你這老鬼?”

這女鬼便是司月收封在時光畫卷中的珠央了。那日沉船時,畫卷随着船體沉入于水中。當時惜娘受她蠱惑,一路追随來到鳳凰城。珠央鬼體分出一魄,央求惜娘将畫卷打撈上來解除封印。

惜娘在她那縷鬼魄的指點下,終于打開了封印,這才有鳳凰城萬鬼齊出的險境。

昔日被封印時,她對惜娘甜言蜜語,許諾給予各種好處。如今一得解脫,卻生出殺掉恩人吸取對方最後一口陽氣的心思。

鬼便是鬼,人怎可信鬼言?而身為鬼,亦無需遵守活人的道義。不說鬼,就算是活人,寡顏鮮恥之輩亦多如過江之鲫,故而心中閃過殺人之念時,珠央并無絲毫愧疚之心。

她想殺便殺,惜娘卻無半點懼意,反而平靜溫和地說道:“婦人生前一無親人,二無友人,三無子女,仙姑便是婦人在這世上唯一的羁絆。或許仙姑并不知曉,婦人從前生活靜如止水,了無生趣,得遇仙姑進入夢中,是婦人生平最快樂的事。人生嘗此樂意,死亦無憾。婦人幫助仙姑脫難,實無求取回報之心,如今仙姑欲取我命,婦人早已有所覺悟,絕不會心生怨怼。仙姑要殺,那便殺吧。”

她這副引頸受戮的樣子,反倒是讓珠央下不去手了。

珠央見過的人,皆求生怕死,為了不死,什麽禮儀廉恥統統都能抛卻。像惜娘這種慷然赴死的,是未曾見過的,這完全超出了珠央的認知。

“你這婦人,莫不是腦子有病?”

抛下這句後,珠央立刻遠離這個怪異的婦人。

之後便是萬鬼混亂,而珠央力壓萬鬼,無有敵手。一時間豪情萬丈,只覺鬼生之高光盡在此時此刻,恨不能縱聲長歌。

常言道,月盈則虧,好景不常。這般難以言喻的狂喜卻堅持不到一柱香,她的鬼身便被一個老男人以邪術硬生生融入到他身體裏面。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老男人,竟稱呼她為“老鬼”!

她死時不過花信之年,死後一直保持着生前的容貌,這滿面蒼桑的老男人竟覺得她老?

他有什麽資格?

激怒之下,珠央又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就這樣一人一鬼,你争我奪。但因着雙方實力旗鼓相當,誰也不能壓服誰。最後,王煊趁着再次奪回身體主權之時,施咒術壓制住女鬼。當然,他也知道這種壓制并不能長久,只因他體內的陰陽之氣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只要打破這個平衡點,他就能長久地占據主動。

人為陽,鬼為陰,他體內的陽氣必定要壓過陰氣才行。

于是他望向地面橫七豎八的屍身,這些活人新死,陽氣未曾散盡。于是施邪術一個接一個地吸幹他們的血肉。

吸完後才發覺,以人身吸陽氣,身體竟說不出的難受,如百爪撓心,真個叫徹心徹骨,實難忍受。

人都說男女房事,可陰陽調和。

閃過這個念頭後,王煊将目光移向了不遠處定立不動的崔寶珠。

崔寶珠一直都想奪路逃生,只苦于身子動彈不得。眼見王煊用淫邪的目光看着自己,已料知他不懷好意,心中是又怕又氣又恨。

回憶戛然而止,過去種種崔寶珠不欲再回思,她對司月說道:“這狗賊得了女鬼的鬼力,實力強悍,恐怕這世間難有敵手。夔王若是過來,只會徒然送命。”

她說得這般斬釘截鐵,司月愣了愣:“夔王過來還帶了好幾名術師呢,這還沒打起來呢,你便說這番喪氣話,那人真有那麽厲害嗎?”

崔寶珠目色鄭重地道:“不是我故意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沒經歷過,所以不知那狗賊的實力,這才心存僥幸。”

說到此處,她一改剛剛的膽怯頹喪,從床上站了起來:“走,去幫夔王對付狗賊。”

司月看着她跳下床就要往門外走,忙一把将她拉住:“你剛剛不是說,那人實力強悍,就算是夔王來了都難以抗衡嗎?你這一去,豈不是送死?”

崔寶珠毅然道:“死,我并不怕,我只是不想死得一文不名,這樣就太不值了。我一早便該死了,茍活到如今,就為了等這一刻!”說着,撇下她的手,決然往前院走去。

她不怕死,司月可不想死。不過跟過去瞧瞧熱鬧也不錯,萬一真如崔寶珠所言,夔王落敗,那她還不會跑麽?

是,夔王固然重要,玉雀城的老百姓都愛戴他。他也對得起老百姓的愛戴,算得上是一個為民請命的好皇子。可是他再重要,終究是別人,不是她。在她心中,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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