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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符陣外,不過五六步遠的距離,躺着兩個血人。血人身上皮膚似被片片割下,剝離肉身。若不是憑着血人身上的衣着,衆人是萬萬猜想不到這兩是衛平衛良。

沈寔走過去,兩人已無生還之機,血液還溫熱着,顯然新死沒多久。

但是這麽短的距離,竟無人聽過這兩人的呼喊聲。

“王煊!”沈寔拳頭重重地錘擊地面。衛平和衛良兩人跟在他身邊多時,出生入死,他一直拿兩人當兄弟看待。這時見兩人死時慘狀,悲痛之情激增。

“夔王殿下。”蒼老的男聲從高空中落下。

衆人擡頭一看,心頭又是一震。只見高空中一黃色葛衣老者飄然而至,真真若神話中的仙人騰雲駕霧而來。

可是人非鬼非妖,怎可騰空而立?

崔衡乃是京城玄門中的佼佼者,自出道以來,未曾得遇對手。如今卻只是瞧上一眼,便知道自己不是老者的對手。有些術法,無需比拼,高低便見分曉。老者露這一手,便是特意以自己精深的術法威壓衆人,叫衆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王煊!”沈寔指着他恨聲道,“你也曾官至二品,是公正嚴明、為民請命的好官。為何如今,卻變得如此濫殺無辜、殘暴不仁!”

王煊淩空而立,冷笑道:“殘暴不仁?我再如何不仁,比得過你的父君,比得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嗎?”

沈寔怒道:“你之罪孽,有眼皆知。可朝堂之上,有誰犯的罪、作的孽,能比得過你?你這逆賊,當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王煊哈哈大笑:“殿下說我是逆賊,那你可知,五年前我為何被貶至鳳凰城?”

沈寔沉默不語。

司月生出了好奇之心,她曾聽沈遇說過,這老賊是因為朝中黨派之争才遭遇貶谪的。莫不是這老賊心胸狹隘,記恨上了,因此通過不斷作惡來報複朝庭?

王煊似是陷入了回憶:“老夫本原陽人,幼時貧寒,靠着恩人資助才能讀書識字……”

他一開口,司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什麽人啊,這是。不講重點,竟從出生開始講起,真是啰嗦,不想聽!

王煊并未留意到她這邊,繼續講道:“……苦苦奮鬥多年,官至二品,朝堂上也有了老夫立足之地。若是沒甚變故,老夫也許會渾渾噩噩,像條沒思想的狗一樣忠于皇帝。直到那一天,一切都變了。”

講了半天終于講到關鍵處了,司月跟打了雞血似的,磕睡一掃而光,凝神細聽。

“那一天,原陽老鄉冒死将狀紙遞至京師,我方才知曉,原來原陽連天大雨,河塘堤壩塌陷,洪水決提,千裏蒙害,浸城郭,飄室廬,壞禾稼。至使沿河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的随處可見,餓死的、凍死的更是難以計數。可是,救災的糧食卻遲遲未至。原來底下官員瞞報災情,原陽的慘狀根本不能上達天聽。”說到此處,王煊悲憤之極,他深呼吸了幾下,忽然問道,“殿下,你說這是為什麽呢?”

沈寔道:“定是當地新修堤壩,時日未長,便已塌陷。當地的官員深怕上頭責罰,是以瞞報。”

王煊點點頭:“不愧是精挑細選的太傅教導出來的皇子,殿下所言,句句不差。只是,殿下再細想,當地的官員做錯了嗎?”

不待沈寔開口,司月便忍不住答他:“當然錯了。定是他們拿到修築堤壩的撥款,中飽私囊,以致修壩的錢財不夠。所以這些官便将修壩的材料以次充好。但是次的就是次的,若是沒有連天大雨,這事也就混過去了。偏偏老天不長眼,堤壩塌陷,将事實暴露出來。官員們生怕自己中飽私囊之事被人查出,便瞞報災情。”

她一說話,王煊便覺得體內陰氣劇烈晃蕩,似乎與他融為一體的那女鬼對這女子頗是忌憚。女鬼本事不小,能讓她忌憚者,定非無能之輩。想到此處,王煊便多分了些注意力在司月身上。

聽完司月的話,王煊點點頭,卻依然盯住沈寔不放:“殿下,你的看法也和這位小姑娘一樣嗎?”

沈寔不語。

王煊冷笑:“還是你身為皇子早已知道,朝庭的撥款從京城到原陽,途中層層關卡,每個官員都從中伸手撈點,到達原陽時,不過只剩十之二三了。剩下的這些銀子,無論如何都不夠修築堤壩。當地官員只得将材料以次充好,祈求天佑。決堤後,若是将此事上告于天,必得罪上級整個利益鏈,自己性命也不保,是以瞞報。”

司月“啊”的一聲:“這樣看來,是那些把手伸向修堤撥款的貪官不對。堤壩塌陷,可是會鬧出人命的。可是這些貪官利益熏心,竟然不顧老百姓的死活,當真可惡!”

王煊嘆道:“姑娘疾惡如仇,老夫當年亦是如此。老夫花費不少時日,整理出這些貪官貪污的罪證,寫成奏折,呈告帝上。”

司月皺眉:“難道皇帝竟然沒有懲戒那些貪官?”

王煊苦笑:“原來各處官員伸手撈拿朝庭的撥款,竟是官場上約定成俗的規矩。昔日同僚怕我阻斷他們将來的發財路,聯合起來彈劾我。這些人,哪個不是飽讀聖賢書多年?可是他們每天思量的不是如何忠君報國,而是如何升官發財!可憐當時的我并不在意這些人,我覺得我收集的證據确鑿,他們再蹦跶,也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聖上公正嚴明,定會明辨是非。這也是我天真了,結果皇帝不但不懲治他們,反倒将我貶谪至鳳凰城。可嘆我為官多年,竟是參透不破其中奧秘。可笑,可笑。”

沈寔冷道:“你見過官場黑暗,終于對朝庭失望。你心生怨怼,存心報複對不對?”

“對!”王煊縱聲道,“朝庭黑暗,聖君昏聩,如斯不公,老夫為何還要堅守效忠?”

司月聽到這裏,情不自禁地跟着點頭,這事換作是她也會灰心。只是他昔年受到不公,并非如今能夠傷天害命的理由。如今被他殺害的那些人,無緣無故枉死,他們又該找誰說理去?

在衆者無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惜王煊早已執念入心,轉不過這個彎來。或許他也明白,只是他不願意從執念中醒來而已。

沈寔道:“你真是瘋了!”

王煊高聲道:“世間早已如煉獄,瘋了又如何?沈寔,老夫告訴你這些,就是要讓你死個明白,誰叫你是狗皇帝的兒子。待老夫先宰了你再殺你老子,推翻這整個大燕朝,自會還這亂世一個太平,一個沒有爾虞我詐,沒有貪官污吏的世界!”

最後這句說得铿锵有力,仿佛他就是那個救萬民于水火的正義之士一般。

崔寶珠因羞見故人,一直龜縮着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心中怒火推積,終于盛到了極點,什麽都顧不得了,破口大罵:“狗賊!別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任你巧舌如簧,也擺脫不了你就是一個邪毒狠辣的暴賊的事實!你濫殺無辜,壞事做盡,天下百姓又怎會站在你這邊支持你?你難道忘了,自己手上沾了多少無辜人士的血?”

王煊原本還算理智,崔寶珠這麽一說,就像觸到他逆鱗一般,他瞬間暴怒:“要想再創太平,定會有所犧牲。哪一個朝代的建立,不是推積在數以萬計的鮮血和白骨之上?你這蝼蟻,怎會懂得老夫胸中丘壑?”說着,手一揮,一道刺眼的白光便向崔寶珠襲來。

“小心!”

那是煞氣陰光!

司月眼疾手快,一把将崔寶珠從牆頭上推落,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牆頭與煞氣陰光相碰,轟的一聲炸開來,煙塵過後,那塊牆體碎如粉末。

那粉末卷撲過來,直嗆得司月連咳了好幾聲。

若不是她動作稍快一點,恐怕粉身碎骨的就是崔寶珠了吧。而她坐在崔寶珠旁邊,靠得那麽近,受到波及亦無法幸免。芬娘和阿錯坐得遠一點,也被炸開的小碎塊割傷了頭臉。

這王煊,無需費心畫符,無需與人接觸,随手一揮,便有如斯威力,在場衆人無不驚駭。

芬娘自覺今晚兇多吉少,嘆道:“阿錯,我們也下去吧。”

阿錯也意會到了閨蜜的話音,苦笑着點頭:“好。”兩人相視一笑,已然做好了必死的打算。芬娘自己先跳了下去,之後再讓阿錯踩着自己的肩膀慢慢爬下來。

“順我者昌,逆我者,死!”

王煊可管不得他人姐妹情深,一擊不中,揮袖再施一擊。

“小心!”沈寔、吳翌、崔衡三人異口同聲。那道白光襲來的太快,沈寔、吳翌趕去相救已來不及,崔衡則從布袋中抓取一大把符箓向着白光擲去。只是白光快如閃電,又怎麽趕得及?崔衡明明知道這一點,擲出去那些符箓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崔寶珠眼睜睜看着那道煞氣陰光射向自己,而自己卻束手無策。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倏忽間煞氣陰光已至眼前,頓時一陣凄涼傷感之意便湧上心頭。

原來人生便是這樣無常的嗎?

在壓倒性的實力面前,報仇絕無可能,而死亡卻來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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