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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月不知道的是,王煊的外衣繪滿了符咒,就是為了将女鬼壓制在自己體內。如今外衣一除,女鬼珠央立刻破體而出。她本就是鬼體之身,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一出來便借着風勢流竄到幾裏之外。

司月暗呼可惜,讓這女鬼跑了,往後也不知哪裏抓去?

王煊卻是哈哈狂笑,他今日縱是死在這,也要給大燕這個腐朽的王朝埋下禍根。

既無女鬼作為借力支撐,那些煞氣陰力便全都反噬回他身上。不需要司月動手,王煊也要死了。她不明白,這老頭死到臨頭到底在笑什麽。

王煊仰天長笑,身體卻急速地往地上墜去。

地上衆人雖知此人作惡多端,死有餘辜,但見此情形也無不驚呼。

終于“呯”的一聲落地,身體受此重創,鮮血從他的口鼻中不斷湧出。

他張張口,往事在這瞬間一幕幕于心頭閃過。他生于貧家,奮力苦讀,終于少年高中。進入官場,憑着才學,官運亨通,步步高升。卻在中年為民請命時,遭遇人生第一次重創。終于執念入骨,心魔纏身。

事到如今,細說從頭。

“我不後悔!”他睜大着眼睛,目光中卻沒有焦點,“我不……後……悔……”聲音漸低,終于沒了聲息。

雪花慢慢地覆蓋在他身上。

王煊死了。

贏了……他們贏了!

護衛們都在歡呼,芬娘和阿錯喜極而泣。章瑩瑩捂着嘴不敢相信。她從前也曾希冀過哪個英雄從天而降,救她脫離苦海。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希望的光漸漸熄滅,最後被絕望所取代。當她放棄希望時,驚喜卻向她砸來,想到此處,喜悅的淚水不由自主地從她眼眶中奔湧而出。

司月此時亦是感慨萬千。她以一已之力,重創一位高手,挽救一衆于水火,本應高興雀躍。

然而她卻難得地惆悵起來。

王煊的事,讓她瞥見了中原朝堂黑暗的一角。初遇沈遇時,他在明知有危險的情況下,為了救助村民依舊選擇深入險境;而沈寔放棄皇子的金尊玉貴的生活,去到邊境之地參軍,帶領衆将士逼退敵軍,鎮守一方,此威名也在老百姓心中挂上了號。兩位皇子都如此深明大義、心懷大愛,她以為這個大燕朝應該是充滿了向上的力量,這股力量會帶領着中原的百姓往上走。但是,王煊卻告訴她,這個皇帝是昏聩無能的。

都說虎父無犬子,怎麽兩個兒子那麽好,當爹的卻又那麽壞呢?

權貴們的事,真的好難懂哦。

而沈寔也并沒有逃脫大難的欣喜感。

看着不遠處躺在青石地面的王煊的屍身,他甚至覺得無比的疲累。

躺在地上剛死的這個人,他滿手鮮血,罪惡滔天。但很多年前,他也曾是個心系蒼生、高風亮節的好官,到底是什麽讓他最終走向深淵,留在黑暗裏?

是他意志不堅,才會遭心魔侵蝕嗎?

這一切真的全是他的錯嗎?

對于父皇而言,治國艱難,他需要平衡各方勢力。當那些勢力聯合起來,對付王煊這個沒有背景,光靠着自己爬上來的寒門時,父皇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亦或許,父皇也無需做選擇。

犧牲一個他,對父皇而言,是最優解。

這是一個輕飄飄的,不需要猶豫的決定。

然而對王煊而言,這個決定卻是壓倒他的一座大山。

信仰的神臺瞬間坍塌。

于是他選擇走進黑暗裏,再不回頭,任由心魔肆虐。

“嗚嗚嗚——”風雪中,悲泣的哭聲傳來。

原來是章瑩瑩正伏在那牆體缺陷處哀哀哭泣。

沈寔打起精神,走過去問:“這位姑娘為何哭泣?”

章瑩瑩拜倒在地:“小女子沉淪苦海多時,多謝殿下前來相救。只是,小女子的那些姐妹們,卻再也沒有機會等到這一刻了。”

司月不由奇道:“這是為何?”

章瑩瑩哀聲道:“這位道姑你忘了嗎?剛剛刀賊追你至後罩房,此人天性殘暴,殺不到你,便殺我那些姐妹。她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抵擋?必是丢了性命的了。小女子親眼見到那些飙出來的血都濺到了糊窗戶的麻紙上了。”

這事确是她的過錯,司月很是愧疚:“我當時是沒想到那個惡賊說殺人便殺人,所以才連累了那位姑娘慘死。不過我之後就把那惡賊引出來了,其他的女子,應該都還活着吧。”

章瑩瑩沒料到峰回路轉,還有這一着。她覺得自己尤在夢中:“真的嗎,你不會騙我的吧,還是我在做夢?”

司月道:“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章瑩瑩一想也是,擦了把臉站起身來,轉身飛也似的往後罩房跑去。

後罩房裏,那七八個被定身符定住的壯漢還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

“姐妹們,姐妹們!”章瑩瑩邊哭邊喊,眼淚根本就止不住。跳進後罩房,眼見裏頭如木雕泥塑般站在那的壯漢,吓得心頭一跳。待确定這些個賊漢子不能動彈之後,才放下心來。西屋如意的屍身還留在那兒,其他的姐妹卻不見了影蹤。

她在後罩房轉了一圈,都沒找到人。便跑出院子,高呼:“章大姐,七妹,容姐,小月……”将名字一個一個地喊下去,“你們快出來吧,我們得救了。夔王殿下救我們來了,那賊道已經死了……”

剛開始沒人敢出來,後來慢慢的開始有一兩人過來詢問了,再後來人越來越多,終于人都聚齊了。

每個人都不敢置信,一遍又一遍地向章瑩瑩提問,章瑩瑩不厭其煩地解說了一遍又一遍。

七妹問道:“我……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們真的得救了嗎?”

衆女哭着說:“如果這是個夢,我希望自己永遠也不要醒來。”

“不是夢,不是夢。”章瑩瑩流着淚,掐了掐自己的手臂,“你們看,疼的,不是夢。”

終于大家都相信了她說的就是事實,立刻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章大姐率先從狂喜中清醒過來,她離開人群,慢慢地走進後罩房。

屋裏的賊漢雖然手腳不能動彈,但是剛剛章瑩瑩的話語全都聽入耳中了。若道長不死,這群女人絕不敢動他們一根汗毛。但道長一死,他們這些人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了。

賊漢們十分清楚這一點,所以一看見章大姐走到面前,臉上都不由得露出哀求的神色。

無論他們有多麽的驚慌、恐懼,章大姐都毫不在意。她不廢吹灰之力便取下其中一名賊漢手中的長刀,看着那刀刃上的寒光,目色越發森冷。她也不廢話,一刀一個一刀一個,直殺紅了眼。待解決完最後一人,臉上、身上全都濺滿了紅淋淋的血,宛若地獄中爬出來複仇的女鬼。

而這夥曾經高高在上的匪寇、暴徒,生時是多麽的肆無忌憚,以踐踏□□女人身體為樂,将弱小無辜之輩當成待宰的牛羊收割,無視道德法規,揮灑自如毫無廉恥地将他們猥瑣、醜陋的一面盡情宣洩。可是如今卻像曾經死下他們刀下的亡者那般,被那把曾砍向無數頭顱的長刀一一收割。臨死前,他們是多麽的恐懼,卻因定身符咒不能移動分毫,無法發出一言,就這樣瞪大着眼睛給自己醜惡的一生畫上句點。

當沈寔他們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司月一臉震驚:“你……你殺人了?”原以為這是一群弱質女流,沒想到也有人敢舉起刀反殺欺負過她的人。

章大姐滿臉的血,可是她卻毫不在意,輕聲回道:“不,我并沒有殺人呢。”

司月心頭一跳,不會又瘋了一個吧。她小心翼翼地試探:“你……你沒事吧?”

章大姐咧開嘴笑了:“我當然沒事。這些都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的惡魔。我沒有殺人,我只是殺了這些惡魔。哈哈,我把他們都殺了。我好開心……開心。”說着,軟倒在地。

外頭跟進來的衆女都吓了一跳,以為她出什麽事了。走過去才知道原來只是暈過去了,七手八腳地将其擡到東屋坑上。

司月很是不解:“她這是怎麽了?”

沈寔不便進屋察看,就站在屋外:“也許是情緒過于激動,一時間沒緩過神來才導致的暈厥。”

還沒安撫完衆女,前院又來報:“不好了,崔小姐要自戕!”

崔寶珠早已心存死志,見到仇人王煊已身入黃泉,只覺心願已了,是時候該走了。她要尋死,自不會當着旁人的面自我了斷,便悄悄地往妙靜園走去。她離開時,恰好被吳翌注意到了。吳翌見她一臉死氣沉沉的樣,他知道像崔寶珠這樣的貌美女子入了虎狼窩,必定是頗受了番折辱的,怕她一時想不開,便悄悄跟過去。

若自己猜測錯誤,這也便罷了;若是真猜對了,自己也能救下一條人命。

多得他發這一善心,崔寶珠的黃泉之路才未得以成行。

不過,他一時好心收獲的可不是感激,而是來自對方的憤怒。

崔寶珠匕首被奪,惱羞成怒,不顧風儀大喊大叫:“你憑什麽奪我匕首,憑什麽!你什麽人啊,如此多管閑事!蠢貨、笨蛋、狗賊……”罵到最後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罵得吳翌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他這人脾氣也不太好,張嘴就要罵回去,但想想後還是強忍住了,好聲好氣地勸她:“崔小姐,我知道你受苦了。可是蝼蟻尚且偷生,你年紀輕輕的,何苦走這條死路呢?”

講出的這些話幹巴巴的完全沒有說服力。他又怎麽理解一個曾經在父兄的呵護下,金裝玉裹地成長起來的女孩,陡然遭逢劇變,像一個底賤的娼妓那般遭人玩弄,那些賊人将她所有的自尊驕傲全部都踩在腳底下肆意踐踏,讓她求生不得求死無門。曾經明媚的心早已被污濁浸透,從前的驕傲不複存在。

這叫崔寶珠怎麽能接受如今肮髒的自己,似乎只有一了百了,才能得以解脫。

後罩房裏,衆女聚在東屋裏,經歷過大悲大喜後,激動的心情終于沉寂下來。

“聽到了嗎?”七妹嘆了嘆氣,“妙靜園的那位要自戕。”

屋裏衆女皆沉默不語。

七妹坐在坑沿,看着坑上躺着的章大姐,喃喃問道:“我們……真的得救了嗎?”

章瑩瑩還沒轉過彎來,奇道:“當然是真的了。剛剛夔王殿下都親自過來了,你不也瞧見了嗎?”

七妹聞言,唇邊浮起一個苦澀的笑,夔王的大名确實如雷貫耳,但是他真的能救她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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