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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出府門口,就看到崔衡背對着她站在外頭,手裏還提着兩盞白燈籠,正是她落在福生客棧的那兩盞。

“司姑娘,這燈籠,是你的吧。”崔衡轉過身來詢問她。

司月高興地點了點頭:“是啊!你是瞧見我在上面施的咒術了吧。”說着,伸手要去接燈籠,卻不料對方的手牢牢地捏着燈籠手柄不放。

她生氣了:“你這人可真是!撿到別人的燈籠,不還了是嗎?”

崔衡苦口婆心勸她:“姑娘既擁有如此高深的玄術,當以斬妖除魔、為民除害為已任,怎可自甘堕落,與陰邪為伍?”

司月無語:“我怎麽自甘堕落了?”

崔衡将燈籠手柄搖了搖:“燈籠上面的定魂咒,是你在為陰邪定的魂吧。你身為人,怎可幫助陰邪!”

“我就是覺得她們母女怪可憐的,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所以好心将她們的魂魄送返回故鄉。而且你也看到了,這母女倆并未鬼變,只有魂體,害不到人的。放心吧,就算她們鬼變了,我也不會讓她們成為禍害的。把燈籠還我吧,外面怪冷的。”司月對于崔衡的指責,很是不以為意。

崔衡簡直是痛心疾首:“你竟如此冥頑不靈!正就是正,邪就是邪……”

司月可不耐煩聽他唠叨下去:“什麽正啊,邪啊。你以為人便是正,妖魔鬼怪就是邪?你以為害人的便都是妖魔鬼怪?那妖道王煊和他手底下的賊衆,害過無數人的性命,惡貫滿盈,便是你口中的正?錢玉母女不過是兩個普通人看都看不見的魂魄,毫無傷人之力,至今也未曾傷害過一條人命,你卻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為什麽?世間的正邪、是非善惡,你真的分清楚了嗎?”

說着,用力一把搶過那兩盞燈籠,氣呼呼地回身往府裏走去了。

崔衡怔怔地立在原地,腦子裏一片混亂。王煊、賊衆壞事做盡,雖有人的外表,可行動卻與妖邪無甚分別。他一直将人劃到正義的一方,真的是正确的嗎?

司月回到崔寶珠那屋,将白燈籠放置在八仙桌上。

崔寶珠問:“師傅,如何取來這兩盞燈籠?”

司月也怕等會兒施術後會吓到崔寶珠,便向她解釋道:“我實話跟你說,我施了術法,用這兩盞燈籠給一對母女冤死鬼聚了魂。”

崔寶珠聽到也是吓了一跳:“師傅,你……”怎會做出這等匪夷所思之事。

司月卻是不以為然:“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一直以來,我們人都将邪祟視作異物排斥。可是人有正邪,鬼也分有厲鬼冤鬼。我幫助的這對母女,實在可憐,連自己死了都不知曉,心心念念地要回到爹娘身邊。我一時心軟,便答應了她們。我既應下了此事,便沒有半途而廢之理。無念,你說我可有做錯?”

可能是因為自己也曾跌落過深谷,也曾求告無門,對于同樣有過凄慘經歷的冤魂,崔寶珠很快便接受過來,不像崔衡那麽古板固執。

司月見崔寶珠不排斥即将見到的魂魄了,便道:“那對母女和燈籠之間隔着太遠的距離,且又過了一個晚上,魂體怕是有些消散。剛好借這個機會,我便教你召魂術和聚魂術吧。”便向崔寶珠傳授了心決和法門。

心決和法門并不如何高深,崔寶珠留神細聽,認真研習,很快便學會了。

司月便将此事交與她來處理。

崔寶珠遭囚禁多時,信心早就因這漫長的天日而一點點地磨盡了。司月一開口,她遲疑起來。接着又想,自己既已決定埋葬過往重新過活,那便不能再畏畏縮縮下去了。硬着頭皮照着司月傳授她的法門去做,很快燈籠邊上就多了一大一小兩道灰影。

看着眼前的兩道灰影,她心跳驟然加快,回頭看了看司月。

司月沖她贊許地一笑,讓她信心大振。

她将兩張符紙貼在那兩道灰影之上,開始念起了聚魂咒。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那兩道灰影便凝成了實體。

“我……我成功了!”崔寶珠高興得要跳起來,“師傅,你看到沒,我成功了!”

司月不吝贊美之詞,誇了她幾句。心裏想的卻是:“不過是些淺顯的術法,也不知道她高興個什麽勁兒。唉,這個剛收的徒弟資質平平,比起沈遇來,可差得遠了。枉我還誇海口說将自己的本事傾囊相授予她,以她的資質,此事怕是難辦了。”

然而這世間,驚才絕豔者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窮盡一生去努力,也不過得到個資質平平的評價而已。這就是天道的不公之處了。又因司月教授過的人不多,她拿崔寶珠和沈遇這種天賦極高者比較,當然顯得崔寶珠資質平庸了。

那雪下到正午終于停了,可到了傍晚又開始下起來,而且又密又急。這場雪覆蓋範圍之廣,連懷陽城都囊括在其中。

一輛青布馬車晃晃悠悠停在了月來客棧前面,前頭拉車的兩匹大馬抖了抖身上的雪珠子。

“今天這雪下得可真夠大的。客官,不知道您幾位啊,打尖還是住店?”店小二殷勤地出門迎接。

趕車的馬夫從懷裏并不答話,從懷裏掏出塊玉佩。

那店小二見了玉佩,扭頭往客棧裏頭高喊:“掌櫃的,東家來了。”

賽掌櫃匆匆忙忙趕出來,拱手施禮:“不知東家來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趕車的馬夫這才打開車廂門,先是下來一位錦衣男子,賽掌櫃一見他那穿着打扮,便以為這便是東家了,上前正要施禮招呼。誰知道那錦衣男子卻立在馬車邊,将車簾一掀。

原來只是個下人。

賽掌櫃暗呼好險,幸好剛才慢了一步,這要是施了禮日後必定被人當成笑話說嘴。

說起這位東家,他只聞過其名,未見過其人。這客棧開了七年,往年對賬也是逢冬至便将賬薄歸置好,等着東家安排收賬本的人員帶走。去年的賬薄早就交上去了,新春伊始,不知這位東家何故來此?莫不是賬薄有問題?

念轉至此,賽掌櫃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那店小二就沒他想的那麽多了,他只是好奇地看着那普通又低調的青布馬車。他日常賜候過的客人,華貴的馬車不知見過多少,按常理而言,東家不可能養不起那種繁貴富麗的馬車才對,這位未曾謀面的東家也真是夠低調的。

思忖間,東家已從馬車上走下來。

一瞬間,店小二連呼吸都快忘記了,怔怔地呆立在那兒,懷疑自己置身于夢境中。

皇帝老子玉帝爺爺,東家也長得太好看了吧,

端然若仙,舉止儀禮,一舉一動間無不透着世家公子的教養做派,遙遠的就好像是天邊的夢,但又極其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不過他很快就被掌櫃叫醒,将東家幾人帶去後面清靜的小院,回來時問賽掌櫃:“掌櫃的,小的來客棧那麽久了,還不知道東家貴姓呢。”

賽掌櫃罵道:“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是你們不肯記在腦子。我現在再跟你講一遍,日後再記不住,開罪了東家,我也保不住你。”

店小二乖乖認錯:“知道了,掌櫃的,小的這次一定會牢牢記在心裏的。您就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吧。”

賽掌櫃道:“咱們這東家姓沈。”

店小二納悶:“姓沈?瞧東家那氣度,定是位世家貴公子。可大燕有哪位世家是姓沈的?”

賽掌櫃沒好氣地拍打了一下店小二的後腦勺:“沒規矩的東西,東家的身份也是你能亂猜的?總之,東家大有來頭就對了。”

店小二感嘆:“也不知我現在去投胎,幾輩子能像東家那樣?”

賽掌櫃失笑:“猴小子,別做夢了,你沒那個命啊!快去做事吧,你能有如今這份差事,已經比這懷陽城中大多數人幸運得多了。”

店小二搖頭嘆氣,自去做事了。

這兩人嘴裏的東家,說的自然是當今皇帝的長子沈遇了。

小院廂房裏,方旗正幫着主子歸置行李,當翻到那把琵琶時,忍不住又輕嘆了一聲。司姑娘人不在了,可她的物件,主子還是舍不得丢手,走遠路也要帶在身邊,主子是期盼與她相見的那一天吧。

這司姑娘年紀輕輕便天年不遂,可見是個無福之人。年前的品酒宴,陛下又給主子賜了婚,那位貴女和司姑娘一般,同樣是個無福之人,賜了婚不到七天就暴斃而亡。

京裏關于主子克妻的傳言傳得更兇了。

那位貴女也真是的,要死就早點死,怎麽偏在賜婚後就死呢,要不然,主子也不必擔這虛名了。

正唏噓着,忽聞主子叫了自己的名字,忙回道:“公子,不知找我何事?”

沈遇将信紙疊好放進信封,再用蠟印封了口:“你速将此信送交漕幫主堂歐陽幫主那。”

方旗接過信封,領命而去。

未已,這封信便到了漕幫幫主歐陽靖手中。

吏堂堂主石黑龍見幫主看了信後神色不對,便問:“大哥,可是出了啥事?”

歐陽靖将信紙遞給他。

石黑龍一目十行,看快就看完了信,道:“大哥,你說這皇家可真是奇怪。前頭來了個二皇子夔王殿下,現在怎麽連大皇子辰王殿下也跟過來了。”

歐陽靖沉默不語。

石黑龍撓撓頭:“那大哥可要見見這位辰王殿下?”

歐陽靖抿着嘴緩緩搖頭:“不見,暫時不見,先等等。”

幫主到底心裏在打算些什麽?石黑龍更看不懂了:“早前夔王前來,大哥并未現身相見。如今辰王禮賢下士前來求見,大哥還是不見。大哥此舉不怕得罪了朝庭嗎?”

若說之前朝庭成了吳皇後一黨的一言堂,可自打妖魔降世,各地亂象頻生,景煦帝又重新奪回了權柄。原本景煦帝的一雙兒子,只有吳皇後所出的沈寔封了王,而庶出長子沈遇卻遲遲未得封號。景煦帝奪回權柄後,首先就給沈遇封了號,明眼人瞧得出來,這是帝後兩人用一雙兒子在打擂臺呢。雖說吳皇後不再似之前那般風光,但到底布局了多年,景煦也不可能将吳皇後一黨一網打盡。因此,現今兩人之間倒是有點勢均力敵的味道。

至于最後鹿死誰手,且走且瞧吧。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對于眼前的情景來說,無論是夔王還是辰王,都不是漕幫能得罪得起的。

歐陽靖嘆道:“如今朝局不穩,朝庭內部還紛争不斷,以前漕幫一直置身事外,如今更不能一時大意卷進這場紛争中。為咱們幫派長久計,只能如此了。你就幫我回推,就說我前段時間偶染風寒,現下病況愈重,連床都下不來了,就怕病氣過給殿下貴體,那便是萬死也難以辭其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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