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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師傅,必要時自然得考校考校徒兒,即使這個徒兒是新收的。

司月問:“那你可知提前告知她,會發生什麽事?”

司月教學,一直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跟她性格一樣,頗有點随心所欲的意味。崔寶珠卻并未因此而懈怠,每次都學得極其認真。聽到司月問話,她仔細地思考了一番才答道:“徒兒不确定會發生什麽事,不過徒兒猜想最壞的結果不外乎兩種。”

“是哪兩種?”

“其一,這對母女承受不了自己已然亡故的打擊,當場魂飛魄散;其二,得知實情的那一刻,她們終于回想起自己是遭何人所害,頓時怨氣暴增化為厲鬼。”

司月的問題還沒完:“化為厲鬼,又會如何?”

崔寶珠沉吟了一下,方道:“摒除人的七情六欲,六親不認,殺人害命,無惡不作。變成了只知道殺人吸陽的陰邪之物。”

司月贊道:“說的不錯,看來你還是有點底子的。”話峰又一轉,“既然你能講出其一、其二,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能讓她們和親人訴說臨別遺言。若是到頭來,累她連見上父母一面都不行,我又何必辛苦一路?”

“可——”崔寶珠急道,“師傅又怎知,錢夫人願意以魂魄之身去面見父母?錢夫人的雙親又是否能承受得住喪女的打擊?”

現實如此殘酷,還不如留給活着的人一點希望。只要錢夫人雙親未見到女兒的魂魄,不知道女兒的死期,就可以永遠懷抱着女兒還活着的希望。

司月從未站在這個角度考慮過,聞言也有點躊躇了。

不過,此刻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允許她細細思量了,錢玉輕快的腳步已經踏進了錢宅。

“爹,娘,女兒回來了,女兒回來了!”錢玉一邊往裏走,一邊哽咽着喊道。

事已至此,司月把心一橫,送了兩張顯身符過去,在錢玉母女兩魂身上一魂一張。

符咒一上身,咒術立顯,原本肉眼瞧不見的魂魄立刻顯現在人前。

守門的兩位門子揉了揉眼睛。

“是不是大小姐回來了?”

“是的,沒錯,還帶着小小姐。”

只是,剛剛怎麽沒瞧見大小姐帶着小小姐走進宅門呢,反倒像是從宅裏瞬間就冒出來的一樣。

不過,雖然兩位門子心存疑慮,卻都以為那是自己走神了之故,并未多想。

這時司月和崔寶珠還在門外呢。

司月道:“走,我們也進去瞧瞧。萬一真的鬼變,咱們也好收拾殘局。”

崔寶珠點了點頭。

剛走到門口,師徒二人都被門子給攔住了。

司月正打算解釋自己跟他們家的大小姐是一起的,誰知她還沒開口,已經走遠的錢玉又折返回來:“這兩位是我母女倆的救命恩人及恩人徒弟,切莫為難她們。”

門子連聲稱是,放了司月和崔寶珠進門。

司月和崔寶珠一路跟着錢玉母女,終于走到了主屋。主屋靜悄悄的,只有幾個留門的小丫頭。見到錢玉母女,歡歡喜喜地上前行禮。

“大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這位便是小小姐吧,長高長大了,都認不出來了。”

又有丫頭糾正道:“大小姐已經出嫁了,不該再像原來那般稱呼,咱們應該尊稱一句姑奶奶才對。”

小丫頭們自是從善如流:“姑奶奶好。”

錢玉懶得跟這群小丫頭耍嘴皮子,笑問:“我爹和我娘呢?”

小丫頭回道:“老爺到戶堂堂主那邊當差去了。夫人舅兄過來探親,就住在後院,夫人往後院找舅老爺商量事情去了。姑奶奶,可要婢子到後邊給夫人傳話,就說姑奶奶帶着小小姐歸寧了?夫人和舅老爺要是知道姑奶奶回來了,定然十分高興!”

錢玉卻是一怔,舅舅?外家不是沒人,娘親不是孤女嗎?這個舅舅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沒聽娘親說起過?

還在遲疑着,忽然瓷盞落地的破碎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衆人也都循聲望去,原來是位嬷嬷一時不察打碎了茶碗。

錢玉認出這是娘親的心腹孫嬷嬷,不由驚呼:“孫嬷嬷,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手?”

不過是打碎一個茶碗,孫嬷嬷卻好似受到什麽莫大的驚吓般,渾身觳觫。錢玉接連叫喚了幾聲,她都猶若未聞,面色慘白,仿若生了場大病,身體搖搖欲墜。錢玉只好走上去挽扶她,哪想指尖剛觸碰到她的衣角,她就尖叫着躲開。

見她這個樣子,別說是小丫頭們了,就連錢玉都吓得後退了幾步,錢玉之女青兒更是吓得躲到了椅子底下。

“怎、怎麽了,孫嬷嬷你這是怎麽了?”

司月和崔寶珠對視了一眼,司月肯定道:“這個孫嬷嬷有問題!小丫頭們面對錢玉母女時,毫無異樣,顯然她們對此事知之甚少。而孫嬷嬷卻驚吓成這樣,可見她對錢玉母女的死是知情的。”

崔寶珠點了點頭。

這兩人來者是客,自可作吃瓜看戲狀。但小丫頭們就不同了,再怎麽害怕,還是得将受到驚吓的孫嬷嬷攙扶下去。

剛七手八腳地把孫嬷嬷扶下去,內屋又傳出一把稚嫩的聲音:“外面是誰啊,怎麽那麽吵?”跟着一位胖嘟嘟的小公子揉着眼睛從偏室走出來,瞧這年歲,和錢玉的女兒青兒一般大小,但身形卻比青兒大了一圈。

小丫頭們又得去安撫他:“少爺,你姐姐回來了,還帶了你外甥女。以後,你可以帶着她一起玩耍,高不高興?”

小公子看了一眼藏在椅子底下怯生生的青兒,呶着嘴不滿道:“她膽子小,我才不帶她一起玩!”

瞧不出來啊,這小公子,也是個有脾氣的主兒。

小丫頭們還不如何,司月和錢玉卻是心頭一震。

司月心道:“這熊孩子便是錢玉的弟弟,如何錢玉之前卻同我說她是家中獨女?”

錢玉心中一片茫然:“我不是家中獨女麽,如何娘生了弟弟,而我卻毫無印象?”

正房裏的紛亂,後院此時還不知曉。

錢夫人謝蓉徐徐往後院廂房而去。錢宅雖比不得戶堂趙家富麗,可也算是可圈可點,寬敞明麗。

廂房裏,坐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穿着件七成新的竹青色湖綢直裰,腰間左右各垂了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玉玉牌,五官尋常,一雙眼睛卻極是有神。見到謝蓉過來,他端坐不動,伸手提起紅泥小火爐上面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水,微笑着道:“妹妹來了,這茶水不錯,妹妹過來品評品評。”

剛進門的謝蓉是位保養得宜的美貌婦人,面貌與男人分明沒有半絲相似之處。聽到男子喚她,她嘴角含笑走過去坐下,端起了甜白瓷的茶盞,用茶蓋一下又一下地撥弄着浮茶:“這茶水色澤碧綠,清香撲鼻,确是難得的珍品。”

男子道:“哦?妹妹還沒喝便知道是珍品了?”

謝蓉眉頭不動:“有些好物,無需品味,觀其色聞其香便可知個中好壞。”說着,自己輕嘬了一口,頓時一股怡人茶香慢慢從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說不出的輕松快慰。

男子問:“如何?”

謝蓉道:“其味甘甜,齒頰留香,确是好茶無疑了。”

男子哈哈大笑:“經年不見,妹妹果然越發進益了!想當年……”

想當年如何,他只玩味一笑,之後卻再未提及半字,但謝蓉眉頭微蹙,神色間已頗現了兩分惱意。她退去左右,斂了笑容:“袁不臣,你此來究竟有何用意?”

袁不臣搖搖頭:“我還以為妹妹享了那麽多年的富貴生活,心地也變得軟和了,沒想到還是像原來那般鐵石心腸。你莫不是忘了,你有今日,都是多虧了當年兄長我的相助。”

謝蓉微微一笑,但那輕柔的話語卻是半點也不領情:“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年你是助了我一把不假,可是我有今日,完全靠的是自己。你切莫颠倒錯亂,多領功勞給自己臉上貼金才是。”

袁不臣輕拍了手掌:“妹妹果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當年如是,現今依然如是。沒錯,你确實是有本事,幫着你丈夫錢德韪從戶堂的一個小小的管事一路升遷成了如今的管事頭子。”

謝蓉抿唇輕笑:“你知曉便好。說吧,你來此地的目的,到底是為的什麽?”

“怕我會連累到你,打擾你如今的好日子?”對方一開口,袁不臣便聽話知音,“放心,我不僅不會妨礙到你,還會再助你一把。”

“助我?如何助我?”謝蓉輕蹙眉頭。

“自然是助你登上戶堂夫人的位置。”袁不臣自信滿滿地說道。

她登上戶堂夫人之位,那自然是現任的戶堂遭罷免,而她的那個管事丈夫取而代之。

謝蓉收了笑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打量他這人是不是腦子有毛病:“漕幫堂主任免,是由幫主定奪,且還需要長老們同意,方可上任。我相公再如何能耐,也還未入幫主和幾位長老們的眼。你非漕幫中人,以一人之力,如何改變目前的局勢?”幫主和幾位長老們,可能連她相公的名號都未記住呢,如何扶持他上位?這樣的美夢她也做過,然而她從來都是極其理智的一個人,不會被這種虛無缥缈的夢給沖昏頭腦。

當然,如果袁不臣真有這個實力,她也不介意配合一下的。

可對方繞了那麽一大圈,也沒見他說出什麽實質的有說服力的話語。謝蓉不得不貶低他一番,刺激他透露一點口風。

話到此處,如果袁不臣還是不肯開口,那合作就此作罷。

袁不臣也知道謝蓉的意思,心道:“想不到當年殺一人都吓得瑟瑟發抖的女子,現今已然變得老辣狠厲得多了。”斂了神色,低聲道:“不瞞你說,我懂點術法,可将歐陽靖變成供我操控的傀儡人。”

傀儡人?

謝蓉琢磨了一下,有點心動。最近漕幫接連丢失好幾樁貨物,如果想辦法将此事栽贓到那個趙旭身上,他戶堂堂主之位必定是坐不穩了。如果這個時候成為傀儡人的歐陽靖開口提拔,以他幫主的威信,相公的戶堂堂主之位便可穩穩拿到手了。

不過,低頭籌思了一番,她又發現了不妥處:“聽聞朝庭安排了夔王過來和漕幫相談合作事宜,現在雖未能成,但皇帝新封的大殿下辰王也跟着過來,想來不日幫主就會應承和朝庭的合作安排。如此一來,一旦你對幫主動手,朝庭玄術高手如雲,怎會瞧不出來?”

袁不臣自信一笑:“所以啊,我不是将夔王引走了嗎?實話告訴你,他這一走是走了條死路,回不來了。”

謝蓉大驚失色:“你、難道你殺了他?弑殺帝子,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怪不得幫裏人近日都在悄聲議論,夔王都走了七八天了,怎地還不見回來?如今聽袁不臣那意思,莫不是他已然被人害死在外頭了?

袁不臣冷笑:“當初你以一個丫鬟的身份,殺了你的主子取而代之,你都不怕有罪,現在反倒怕起來了?再者說,如今這個世道,亂象頻生,妖魔肆虐。帝子外出,是漕幫幫主歐陽靖給他設的難題,要怪也只能怪到歐陽靖頭上,與我有什麽相幹?”

他既然敢做,便篤定了沒人會查到他身上。

謝蓉一想也是,她放下心來:“夔王是死了,但辰王還在呢?”

袁不臣老神在在:“那個辰王才能平平,又自視甚高,出門在外竟然連個懂玄術的道人都不帶,怕他作甚?這樣的毛頭小子,我自有辦法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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