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五十二個大師 玉耳環是假的

歇到申時兩人才出門, 元空做了簡單易容,是個穩持的中年人,在外面也不會被人發覺。

他們入宅子時, 從梅在院子裏和一幫丫鬟逗蛐蛐,她連輸了好幾把, 賭氣丢開手裏的牙簽, “不玩了不玩了!”

溫水水站她身後拍肩膀, 她一回頭立時高興,抓着溫水水道, “您怎麽過來了?”

元空自袖裏摸出幾個紅包給她, 她當即接過來, 喜滋滋先自留一個,剩下的散給圍在一起的丫鬟們,丫鬟們得了紅包一臉喜氣,都叩謝随即散開。

溫水水道,“來看看周叔。”

從梅說, “周管事去丘山祭拜夫人了。”

柳鳶死後入的是溫家墓地,溫家墓地在丘山,這些年也沒人會去看她, 溫水水受制在溫家, 更沒機會過去,她出來以後, 防着會被溫家人發現,從沒入墓地瞧過她,溫烔自從當了宰相後,墓地也就是底下人去送些祭品,是以那片墓地根本無人管轄, 估計也和荒草堆沒區別。

溫水水問,“他帶人多嗎?”

眼下的情形,還是不要有大動仗的好,他們在京裏惹了這麽多事,暗裏多的是人盯着,這間宅子不算安全,出行能少人是少人。

從梅笑,“周管事一個人去的,奴婢怕他不認識要陪他,他還不讓。”

溫水水抿起唇線,扭頭跟元空道,“要不咱們回吧。”

元空拍她頭,“你換身粗布衣裳。”

溫水水會意,拉着從梅進她屋,再出來就穿着普普通通的灰白禪衣,只她臉生的白俏,得低着頭才勉強遮掩。

元空和她離開了宅子,這會兒還不到黃昏,街頭的商販倒有不少,元空在攤子上買了兩張鬼臉面具,往臉上一遮,再摟着她在人堆裏七拐八拐,才挑近道出城去了。

丘山離西京城很近,小半柱香就到地方。

所幸今兒初一,誰也沒晦氣到這個時候來上墳,連守墓的都不在,他們輕而易舉進來,掩着小道向東,一直到頭,即見着周宴跪在一座墓碑前燒着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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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個人在京裏該是寂寞的,小的想年後送您回江都,江都的水患治住了,您也不用再怕被淹。”

“小小姐太任性了,小的管不着她,那位殿下如今是人上人,就和當初的溫大人一樣,您是知道的,得了權勢的人哪還會瞧得起商戶,溫大人沒起勢前都敢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唾棄您,您當時有多傷心,小的怕小小姐走您的老路。”

他斟了杯酒,往碑前倒,“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她,即便真到了那般境地,她只要好生回來,小的也能保她衣食無憂。”

溫水水眸底微濕,倏爾挪腳回身。

元空擁着她慢慢踱走,離得遠了,她又回頭去看,周宴的小身板成了黑點,她呆呆的朝元空看,元空沖她微笑,“周管事很疼你。”

溫水水驀然低頭,“我娘親挺過分的。”

元空翹起嘴角沒應聲。

她又說,“我也挺過分的。”

元空好像沒聽見這句話,牽着她上官道,這會子天真黑了,城門口挂起了紅燈籠,卻有過節的氣氛。

他們緩步進城,隔老遠都能聽見喧鬧叫賣聲,溫水水的失落消了些,她重新帶上面具,搖頭晃腦道,“你早上溫書,溫的什麽書?”

她的面具帶歪了,半張紅唇露在外面,滑稽的緊,元空幫她帶正,笑道,“初三進工部任職,總要用點心。”

四周敲鑼打鼓響的耳朵疼,溫水水縮到他胸前,他忙把她扶正,她怨氣道,“我就要你抱。”

元空握着她手拉她往人堆裏走,“在外面。”

溫水水伸腳往他腿上踢,手也要甩開,“你裝正經給誰看,你幹脆放開,咱們各走各的。”

元空捏着她的腕子拉近,嚴肅的端視她。

溫水水臉脹紅,咬了下唇把頭垂低,顫着手指揪他前襟。

元空抹下那只羞怯的手,張臂環住她的腰肢,訓戒道,“這會人多,你消停些。”

溫水水擡眼瞅他,“你裝模作樣幹嘛說我?”

元空邊往前走,邊道,“不省心。”

溫水水抓着他的袖子,用低的幾乎難聽見的語調道,“我想買東西。”

元空看着周邊小攤,“想買什麽?”

溫水水說,“不知道。”

元空便自己看,瞧見賣糖畫的,随手買了個給她,“吃着玩吧。”

溫水水伸舌舔了舔,看着他的眸光流轉。

元空喉管裏生出躁動,将糖畫塞給她,偏過臉道,“別這麽吃。”

溫水水把糖畫扔還給他,甩了他手往旁邊賣雜貨的攤子上看,被她瞧上了一對玉耳環,她伸手擺弄着,元空走過來道,“想要?”

溫水水嫌棄的拿在手裏,“初一了,你要給留香姐姐買個什麽首飾玩意,我覺着這個不錯。”

那對玉耳環小巧精致,色澤也純,但她竟大度到讓他給別的女人買東西,倒不像她了。

元空冷眼瞥她。

溫水水撇撇唇,又瞅見個放滿了花的小盒子,她撿了朵白梨花輕嗅,沒有香味,才發覺這是假花,假的足以亂真。

那盒子裏還有大大小小各色花,她瞧着喜歡,跟元空道,“我就要這兩樣。”

元空付完錢,她把盒子和玉墜子都放他手裏,只在盒子裏挑出來一朵紅豔豔的花別在發裏,便歡快道,“等回去了,你把耳環送給留香姐姐,我要花。”

她生了張嬌嫩的臉,紅花不僅沒有奪去她半分美,反倒成了她的裝飾,香軟的美人,天生就需要這些東西來點綴。

元空說不出責備的話,旋身帶着她往前去。

沒一會人潮忽然湧動,許多人往前頭沖去,溫水水被擠的沒地方站,還被個臉都沒看清的男人攥住手,好在元空眼尖一把将她抱過來,順手扣住那只賊手将人踢遠。

溫水水趴着他的肩膀想看是什麽人,那人竄進人堆裏不見了。

元空這下不敢放她了,生怕她被人擄走。

他抱着溫水水走過了一截路,空下來,這才把她放地上。

這一片多是酒樓,元空随意飄過,桓平居三個大字印在眼底,有不少書生打扮的人往裏去,可以想象裏面熱鬧的場景。

元空掰過溫水水道,“回吧。”

溫水水拍他,“那麽多書生,我們也進去瞧瞧。”

元空盯着她。

溫水水洩氣,退而求其次看向身後,“我有點餓,咱們進這裏邊吃些東西吧。”

元空沒動,她摟住他的胳膊晃蕩,他就沒法了,只得帶着人進到酒樓裏。

他們要了二樓靠街邊的雅間,窗戶正對着桓平居。

溫水水探頭看着窗外,蕭笙祁和溫昭站在門口,像是在等什麽人,隔的不算遠,雖然聽不見他們說話,但能看出溫昭情緒很低落,蕭笙祁倒是精神抖擻。

元空舀了碗冬筍湯放她手邊,“喝湯,別管這些。”

溫水水用筷子夾出來筍放他碗裏,掃興道,“他們都在裏邊兒挑人,就你不擔心。”

元空抿笑,“外祖父有辦法,用不着我去煩這個。”

溫水水喝兩勺湯,揉了揉臉,往他胸前鑽,“我想坐你懷裏。”

元空拉開椅子,任她自己爬到腿上,她還想往窗戶外看,元空防她摔下來,手束着她的腰不敢松,他說,“吃不吃?不吃回府睡覺。”

溫水水連忙捧起碗咕湯,眼睛往下看,那個韓啓淩也來了,和他一道的書生有說有笑,兩人見過蕭笙祁就随着溫昭一起進裏邊,她看不到就嘆氣,“那個姓韓的也不是好東西。”

元空撫她頭發,“操心的真多,就不能歇歇。”

溫水水放掉碗,用帕子擦擦嘴,乖乖靠着他,“蕭笙祁這麽明目張膽的招人,你父皇還像死了一樣不管。”

元空捂住她唇,“沒遮沒攔的。”

溫水水悄悄探出舌在他手心游曳,他明顯身體一僵,溫水水裝出無辜的神情,舌往他腕下滑。

元空一忽兒撤開手,她張着唇,細舌露一點卷出,眼裏含嗔,似在怪他說自己。

元空匆匆轉過眼,想把她抱下去。

溫水水一下攬到他頸上,唇貼着他頸邊脈絡啓開又合上,“你放開我,我就找別人去。”

元空心火如焚,又氣又躁,猛地摁住她後腰,她瞬間像化成了水,他也不能亂動,捏着她的後頸讓她退一點,就見她眼中水蒙蒙,眉微皺,他撫摸着她面頰,瞧她害羞的閉眼睛,他低聲道,“早上不是疼?”

溫水水嗯一聲,“疼的,可我想和你玩。”

元空聽着笑,手包住她的腰,“養養,身子疼了不好。”

溫水水點一下頭,人卧到他胳膊上,安分的招人疼。

元空輕拍着她的背,一時倒适意。

對門從吵鬧聲裏也漸漸安靜,片晌有兩人一前一後出來,往前的是韓啓淩,後頭的溫水水不認識,他們出了桓平居就湊到一起,湊的特別近,緣着在夜裏,也看不清兩人在幹嘛,過一會他們又分開,韓啓淩竟直接進了他們這邊的酒樓,他身後的男人也跟着進來。

溫水水忍着惡心拽元空,“我要看看他們想做什麽。”

元空面色泛沉,“盡愛管閑事。”

溫水水沖他抱着手求道,“他們一看就不對勁,求你了……”

元空通身氣息變冷,想的是不用順着她,“不能做窺探的事。”

溫水水立時眼汪汪,“可他們算不得好人,上次他幫着溫昭套我話,害得我胳膊折了,他害了我一次,我也想叫他吃個虧。”

元空經她這般說,也想起她當時的可憐模樣,随即抹掉她眼淚,單手團着她穿過窗戶翻上了屋頂。

平素這個時辰,四周早寂靜,但今兒老百姓愛熱鬧,四處都點着燈,在屋頂也不怕瞧不清磚瓦。

溫水水坐在他胳膊上,緊緊依着他,她在心裏想到一個推測,只等着元空去親眼驗證。

元空沿着當中,小心揭開瓦塊,一路看過,一直看到這家酒樓的最後第二間廂房,突然頓住。

溫水水便知他看到了韓啓淩,她急道,“我也要看。”

元空表情陰郁,輕輕蓋回磚,帶着她跳回雅間。

溫水水氣的捶他,“你又跟我鬧性子,我瞧他又不能掉塊肉。”

元空仿佛還陷在方才的場景裏,眉宇間不自覺顯露出嫌惡,“不用瞧了。”

他又不說,溫水水被他吊起了興味,狡詐道,“韓啓淩是不是個斷袖?”

元空面色不愈。

斷袖是什麽他沒聽過,他在雲華寺呆了十幾年,世俗的許多物事都不了解,但他看得出來,斷袖不是好詞。

溫水水猜出他不懂,便用手比劃,“斷袖是男人和男人……”

元空立即厭惡道,“別說了。”

這是他頭次表現出這般劇烈的情緒,他是真的惡心這種東西。

溫水水見不得他如此,忙吻着他,細細道,“我們回府吧。”

元空面容略微沉靜,牽她出了酒樓。

兩人一路無話,直回到曲水園,元空洗漱完在美人榻上打坐。

溫水水趴着觀察他神态,覺察他确實不舒坦,便小聲道,“你不要生我氣。”

元空掀開眼,張手捏她臉。

她愛嬌的枕到他腿上,咯咯的笑,“我以為你不睬我了。”

元空滿目柔光,說,“你是個姑娘,那些髒事不要老挂嘴上。”

溫水水捧着他的手指,虔誠道,“我都聽的,我怕你不要我。”

元空唇邊映出笑,“轉頭又皮。”

溫水水在榻上滾來滾去,随後爬到他身後,順着他背伏倒,開心的不得了,“你只能對我一個人好。”

元空怕她摔下來,背手扶着她的腰,“夜深了,聲音小點。”

溫水水呼出一口氣,老老實實爬下榻,睡進了床裏,眼眸望着他道,“你打完坐要陪我睡。”

元空彎眸,道了聲好,她就輕松合上眼。

——

翌日天還沒亮,元空回了主屋。

他一走溫水水睡不着,起來在屋裏學着元空看經書。

含煙坐她身旁做針線活,道,“昨個您和殿下一走,那屋兒也在老夫人那邊呆了半天,聽說老夫人對她贊不絕口。”

溫水水哼笑,“老夫人不過是覺着她能把我擠走,現在便是她不好,也得說她好。”

“老這麽僵着也不是事兒,您和殿下不能一直偷偷摸摸,”含煙發愁道。

她終歸跟元空名不正言不順,攤開了說,她只能算元空養在身邊的女人,不能算妾,也不能算外室,不明不白的,全憑着元空的喜好做主,哪日元空膩了,她也就真的死路一條,照含煙的想法,就是要元空趁早把她娶回去,做了正室,旁的什麽不三不四也就好整治。

溫水水悠哉悠哉道,“他慣着我呢,老夫人越這樣,他越疼我,那女人反正就是個佐料,她瞧我是傻子,我就用傻子樣對付她。”

恰聽外頭有人說話,她沖含煙示意,含煙忙出去,過一會又進來道,“殿下院裏的塵荼來給您和留香姑娘送飾物,您出來瞧瞧。”

溫水水做出歡快,忙不疊跑出去。

塵荼是個小厮,不好進姑娘的院子,站門口候着她們,留香也從屋裏出來,兩人互相瞅一眼,溫水水沖她皺鼻子,旋即跟塵荼說,“哥哥給我買了什麽?”

塵荼托起手裏巾帕包着的盒子,“殿下特特讓給小姐的。”

溫水水匆忙打開盒子,裏面放着許多支花,她湊近聞了聞,高興又不高興,“我想要真花,這個假的。”

她面上嬌俏的很,塵荼看着笑,“真花香歸香,轉頭就枯了,哪有假花放的時間長,您随時能玩。”

溫水水像是被他說通,歡喜的攥着盒子沖他道,“替我和哥哥說一聲,我很喜歡。”

塵荼哎一聲,她就轉身看也不看留香回屋去了,還是那副天真爛漫的神色,好像不喜歡誰,就要立刻表露,留香心底鄙視,面上卻要做溫和狀。

塵荼等她走了才敢掏出一對玉耳環,遞給留香道,“留香姑娘,這是殿下讓給您的。”

留香見着玉耳環便生喜,絹花又不是值錢物,又是花裏胡哨的東西,正配那個笨腦兒,大殿下能給她送玉,這說明在他心裏,她比那個要重的多。

她自也摸出來個銀子塞到塵荼手裏,極溫柔道,“大殿下面冷心熱,還望你去遞個話,留香這顆心永遠是大殿下的,還望他不要怪留香先前說的糊塗話,那都是無心之過。”

塵荼撓頭道了聲好說,自覺退出院子。

含煙隔門邊瞅着她走進屋,有些微氣道,“殿下莫非真變心,竟給她送玉的,把您當什麽了!”

溫水水選了支粉紅絹花遞給她,“快幫我戴好。”

她頭發絲細軟,含煙将那朵絹花并着翠玉簪別在一處,映稱的臉愈加白嫩,真若枝頭含苞怒放的嬌蕊,含煙心生哀怨,“您生的這般好,原本跟了他就是糟蹋,常言道色衰而愛馳,可您正當豔時,他轉頭就跟別的女人示好,還順帶糊弄您,從前奴婢以為他是個好的,對您又貼心,事事想的周到,哪知道他也如此,可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溫水水輕噓一聲,擠眼睛道,“她那玉耳環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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