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三個大師 丢人現眼

含煙乍舌, 轉頭望向窗外,留香已經戴上了玉耳環,坐院子裏打絡子, 瞧着心情極好,眉眼都挂着喜氣, 難為她沒出門炫耀。

溫水水提着畫筆貼着淚痣描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花钿, 與她鬓邊絹花相得映彰, 她甚為滿意道,“我現兒要過去找她不自在。”

含煙托她的手道, “您不然再睡會?”

照她看還是不要吵得好, 免得叫外頭聽見報到容氏那邊, 指不定對溫水水記仇,假耳環夠讓留香丢面子的,她們只要坐着看戲就好。

溫水水笑笑,執起團扇站到門口,臨早還有霧, 不過太陽出來了,該是個好天,她下到臺階, 緩緩走近留香, 彎腰看她打的絡子,“姐姐是給哥哥打的嗎?”

留香沒擡頭, 手速極快的編出紋路,“老夫人缺個配飾,我閑來無事,就想做個香包送她。”

溫水水笑一下,好奇道, “可是哥哥送你東西了,你不回禮嗎?”

留香手停住,壓着心底的鄙夷與她道,“殿下重孝道,我把禮回給老夫人也是一樣的。”

怎麽會一樣?她讨好容氏,容氏會替她在元空面前說好話,這可比直接把香包送給元空強,沒準她直接送,元空還不要。

溫水水嘻嘻笑,“姐姐每天早上都去給祖母請安?”

留香也笑,“給老夫人請安是規矩。”

言下之意,溫水水不識禮數。

溫水水當不知道她說自己,回身招呼含煙道,“去房裏把我抄好的經文拿出來,我要去給哥哥看。”

含煙轉進屋去了。

留香一怔,“姑娘也修佛?”

她覺着她是故意拿經文去接近元空,這讓她危機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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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水水撅起唇,坐到小桌幾上,把她的針線全擠掉,才得瑟道,“我才不修佛,但哥哥只有在我去找他看經書時,他才跟我說話。”

留香手裏的絡子打不下去了,“姑娘這樣有些過分。”

“怎麽過分了?”溫水水噌的起來,拍拍手帶着含煙就要走。

留香急忙喊住她,“姑娘還是不要打攪殿下修行的好。”

“我就打攪!關你什麽事,”溫水水哼她一聲,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留香哪裏還有心思坐着,立時收東西也進了主屋。

元空在書房裏觀摩西京的布局圖,溫水水悄聲走到他身側,将臉貼到圖上,擋住了他的視線,“你給我講講經。”

元空擡起她的後腦,将布局圖收起來,撣了撣她臉上沾到的灰塵,“要聽什麽經?”

溫水水趕緊鋪開手裏的紙張,他往上一瞧,全是東拼西湊出來的,經文裏還夾雜着詩句,他略有不悅道,“怎麽又折騰起這了?”

溫水水老實道,“她給老夫人縫香包,想要借機讨好你,我得先下手為強,她喜歡迂回曲折,我就直接明搶。”

元空無奈,唇彎一點道,“你要如何?”

“你給我講經,”溫水水扯了扯衣襟,粉潤肌理露出,她微微依着他手臂,皺眼道,“我要勾引你。”

元空感觸到柔軟齒間生津,随後蓋住經文,呵斥她,“別拿經書玩把戲。”

溫水水坐直身,帕子遮半邊臉,“我不管,我要讓她瞧見我在勾引你,你得目不斜視。”

元空卷起紙張放到燈火上燒掉,随即重新提紙來描畫,“你若再鬧騰,就搬回來住。”

溫水水趴在他手邊,看着那紙上躍然而出一棵大樹,樹梢開着幾朵花,沒甚好看的,她握到筆杆子上,辯駁道,“就是搬回來,我也要叫她氣死。”

元空瞥着她,“天還早,若不然去屋裏躺躺。”

溫水水知他不喜歡她搗亂,做小伏低道,“她馬上就過來了,也不要你做什麽,你就寫寫字也成啊。”

元空凝眸看她,俄爾接着拿筆往樹上着色。

溫水水斜靠在桌邊,發絲落了他滿手,日頭上去,光暈打進來,她張嘴哈欠,慵懶的撐着臉往他手邊倒,整個人都快倒到他身上。

元空本想撥開她的頭發,把人攬住,但餘光見留香站院裏看着這邊,他只能做做樣子,退開身,任她摔。

好在她機靈,自個兒站直了,跺腳道,“哥哥你看不到我摔倒。”

元空便冷臉道,“你若是太閑,就多讀幾本書,別整些幺蛾子。”

這話是真的說溫水水,不僅她聽進去了,門外的留香也聽進去了。

留香蔑聲笑,然後敲門。

元空說,“進來。”

留香便推開門兀自跨過門檻站在牆角沒上前,柔聲道,“奴婢是來找表姑娘的。”

溫水水抱着胳膊揚下巴,“你找我幹什麽?”

留香瞧一眼元空,像是不好意思說。

元空收掉筆,起身道,“既然她找你,你趕緊跟她走吧。”

溫水水不情不願,望着他道,“我明兒還來。”

她說完也不等元空應下,輕快的走出書房。

留香心下急怒,眼裏含着情意,戀戀不舍的跟元空曲膝道,“奴婢告退。”

元空不理她。

留香眼微沉,急忙退走,氣全算到溫水水頭上,她見溫水水撬了廊下的一只燈籠,笑哈哈的和那個不懂事的丫鬟在院子裏追着跑,她心想總算尋到由頭說她。

留香不慌不忙的擋住溫水水。

溫水水斜着她,“你擋到我了。”

留香低聲笑,“姑娘即便不是大家出身,基本的禮數也該懂,大殿下的院子豈能任由你們嘻嘻哈哈,沒得傳出去叫人笑話府裏沒規矩。”

溫水水把燈籠丢給含煙,眼睛放到她的玉耳環上,果然戴了玉耳環就是不一樣,以為自己有份量,敢随意數落她了。

溫水水懵懂道,“我為什麽不可以,哥哥随我玩的。”

留香端着架子,“好歹是皇子府裏,姑娘擾的大殿下不得安寧,這要是在宮裏,早被主子們賞一頓板子拖出去埋了。”

含煙偷偷摸進書房叫元空。

溫水水眼一眨,水珠子落滿臉,“你又不是主子,你就是個宮女,你擺出這樣子吓唬我。”

她提着裙擺往回跑,一見着元空出來,立時縮到他身側,跟他告狀,“哥哥,她想打死我。”

留香恭恭敬敬垂首道,“殿下,奴婢是看表姑娘不懂事才說了些教導她的話,并無惡意。”

元空見溫水水哭已是一肚子火,這才在府裏呆幾天,就被她惹哭了好幾次,他寒着嗓音道,“她再不懂事也輪不到你來教導,管好你的嘴。”

留香一驚,她本以為元空對溫水水沒什麽感情,這才敢與他正面直說,現在看來竟是她錯想了,溫水水在他心裏有點地位,估摸着是真當妹妹待,若不然也不可能縱容她嚣張至此。

溫水水趴在元空肩後,探頭奚落她,“你心這般黑,臉上全是算計,怨不得你生成這副模樣。”

留香兩手交握,手背經脈突起,可見一身火,愣是強忍着不做聲。

元空輕推她到一邊,“誰教你說這個的,回去抄《壇經》。”

溫水水一扭身,小跑出了主屋。

元空抿一下唇,踱回書房,自始至終都沒再給留香留眼神。

留香壓抑着怒氣走出來,一眼和溫水水碰上,她和她的丫鬟在牆角抓蛐蛐,抓到一只就樂呵呵的放進荷包裏,分明生的玉雪嬌媚,可是一點也不像個正常女人,她愛哭愛笑,猶如孩童,大殿下表面對她冷淡,實則也能看得出是寵着的,這麽個蠢出世的玩意兒竟然有好運道。

留香走近幾步,輕輕笑,“這草裏髒的很,姑娘還是随我回院子吧。”

溫水水拍掉手裏的灰,對着她冷笑,“我不想跟你回,你又不是真心待我的。”

留香的笑容變淡,但仍維持住和善,“姑娘對我太過敵意,其實我是真心想和姑娘好生相處的。”

溫水水挑眉,眼睛骨碌碌轉,“你說你是哥哥的人,我聽着不舒服。”

留香這會想籠絡她,故意說好話,“陛下的旨意我也不能左右,姑娘即使跟我争吵,也改變不了事實,我瞧殿下對姑娘也不是無情,往後說不定我們會一直在同個院子,我也沒什麽指望,只要能侍奉好殿下,讓殿下開心就好,姑娘若真想跟着殿下,何不安生些,至少不能老是争來争去,沒得讓旁人看了說閑話,你終歸沒出嫁,往後殿下真納了你,也算是一房側室,萬不能擺譜。”

溫水水差點譏笑出來,這就要跟她平起平坐了,還指名道姓的說出她必然是妾的話,為了拉攏她,男人也可以分享,果然是宮裏出來的,委實大度。

溫水水也做出溫善神情,笑道,“姐姐愛玩蛐蛐嗎?”

留香想搖頭,但方才示好,現下竟不能回絕她的善意,只得說,“在宮裏見過小太監們鬥過,看着有趣,倒不曾親碰過。”

溫水水連忙從兜裏掏出一只,寶貝似的朝她遞來,“我就找到兩只,這只送給姐姐吧。”

留香讪讪笑,提心吊膽的平放着手,那只蛐蛐一放到她手上,她還沒反應過來,它已經往她脖子上一竄,好死不死鑽進她的衣服裏,她立刻尖叫,“啊!”

這一聲叫驚動了府裏的丫鬟小厮,都探出頭來瞧,

她登時一臉紅連跑帶跳着沖回曲水園,速度飛快,溫水水和含煙擱後邊兒憋着笑裝懵住。

——

留香早上那一出很快傳到容氏耳朵裏,下午安嬷嬷就叫她和溫水水一道去西松園見人。

元空也過來了。

留香見着他們霎時委屈的跪地上,哭出聲道,“老爺,老夫人,大殿下,還請你們替奴婢做主。”

元空瞥過溫水水,溫水水乖順的低着頭,看着就軟乎,誰也不知她早上是如何嬌縱。

容氏最重臉面,沒叫她起來,先陰聲道,“誰給你的膽子在府裏大呼小叫?”

留香抖着聲道,“……表,表姑娘往奴婢衣服裏放蛐蛐,奴婢被吓到才禁不住叫出來。”

容氏瞬間黑臉,一倏忽瞪向溫水水,溫水水白着臉,身體微顫,仿佛随時會暈過去。

她有些狐疑,溫水水向來怯弱,不至于用這麽不入流的手段,但她仍然是想借留香這次的事把溫水水批一頓,若是能暫時把她送出府那就更好了。

“阿溪,什麽時候這般沒禮數了?”

溫水水唇未動,淚水先落。

元空握緊拳面色青黑。

楊老看不下去,沖容氏厲聲道,“她像是玩蛐蛐的人嗎?你不能先問問府裏其他人再做定論,一口就咬定是她,這些年是白活了!”

容氏老臉挂不住,橫他一眼,随後叫安嬷嬷帶小厮進來。

那小厮先給座上人磕頭。

容氏問道,“今早曲水園是怎麽回事?”

小厮說,“回老夫人,小的們聽見一聲尖叫出來看,留香姑娘又是跳又是跑,表姑娘在她後邊都被吓傻了。”

留香一臉頹唐,她把溫水水當笨蛋,可是笨蛋把她折磨的連告狀都沒門,哪個笨蛋這麽會捉弄人,這姑娘明顯是在裝傻,她這下免不了要被容氏罵。

這種栽贓的路數容氏見得多,照以往定是打一頓轟出府,但她是明弘帝賜進來的,再加上容氏急于塞人進元空房裏,眼下還真舍不得讓她走。

容氏假意責備她,“蛐蛐有什麽可怕的,值當你吓得亂叫,這往後在阿宇房裏,你也動不動就大驚小怪的,這不是讓阿宇擡不起頭。”

她已然不管蛐蛐是不是真有,為了維護留香,幫着她把這罪行按在溫水水頭上,溫水水一手遮在唇側,眼底聚滿陰晦,她不能惱怒,也不能發火,因為容氏是她未來的家人,為了元空,她必須把這口氣忍下去,但她會記着這次,往後對容氏再沒有敬意。

留香立刻磕一次頭,玉耳環在她耳旁搖晃,“是奴婢不是,奴婢往後謹記老夫人的話,再不會冒冒失失。”

元空聽不下去了,僵着道,“我沒說收她。”

容氏連連拍桌子,“我看你沒得救了!”

楊老喝一聲,“你吵什麽!這府裏因着你吵了多少次,就不能讓人安歇嗎?”

容氏呼一口氣,指着元空問,“你不收人家,作何要送她耳環?”

元空臉色忽陰忽晴。

溫水水接過話,怯怯道,“……哥哥也給我買了花。”

說完往自己頭發上摸過,正正碰到那朵絹花。

容氏這才注意到她的頭飾,烏發僅用一根鳳簪墜住,簪邊着一朵花,雅致柔美,又不顯輕浮,但那花到底廉價,比不得玉貴重,容氏看過便移開,眼睛定到留香的耳環上,“你哥哥給留香買的是玉……”

說到這她忽的停住,她的目光死死粘在那耳環上,那玉色太薄,只有常年識玉的人才能看出,那根本就不是真玉。

她轉頭問元空,“留香的耳環你在哪兒買的?”

元空淡淡道,“路口小攤。”

留香灰頭土臉的伏在地上,才對他燃起的那點信心盡數消沒,她怎麽能指望一個和尚懂女人,他就是根榆木頭,哪裏會真的跟女人談情說愛。

容氏只覺得五髒肺腑都氣的生疼,“你怎麽能在那種地方買東西?既然是想給留香添置首飾,就不能去鋪子裏挑挑?”

元空說,“耳環和花我都是在攤子上買的。”

楊老捧着茶杯一口水噴出來,咳了好幾聲,用爺倆懂得語調道,“你這一碗水端的真平。”

容氏徹底沒奈何,揮手道,“一整天都不知道在作弄什麽,盡鬧出點丢人現眼的事,都回去呆屋裏想想。”

——

原本不算什麽大事,沒人提也就過去了,偏偏留香說了溫水水,又叫府裏丫鬟小厮撞見,誰都知道她坑害溫水水,只是有容氏護着,也沒人敢把她如何,這後面又傳出她戴了假耳環,假耳環還是元空送的,偏她沒眼色還往耳朵上戴,底下當差的盡拿她當樂子取笑,她再惱火也只能憋屋裏,平日該請安的請安,這後頭也是學聰明了,再不敢跟溫水水硬碰硬。

各自安生幾日,元空上值了,他上值的前天夜裏,在房裏給溫水水訓話。

“我明日不在家中,你別又和她吵起來,”元空摟着她靠在躺椅上,低頭望着那雙半眯的眸子,不自禁笑出,“我讓你抄經書,也不聽。”

溫水水嘆氣,“老夫人特別偏心。”

确實偏心,一個宮女維護成那樣,絲毫不向着她,好歹她們先前在汴梁也算和睦,不過是元空發達了,轉臉就不認人,若不是有元空和楊老在,她或許都不能呆在西京。

元空收住笑,“別跟她氣。”

溫水水悶悶道,“我這麽有錢。”

她有的是錢,錢可通鬼神,這個道理世人都懂,可是他們卻瞧不上商人,容氏也如此,如果溫水水權勢頂天,容氏必定求着她下嫁。

元空摩挲着她的耳垂,“過些日子再看看。”

他想着,他一定要娶她的,如果容氏一直阻攔,他就只能把容氏暫時先安置出去,等和溫水水的婚事定下來,再将她接回來。

溫水水拉他手,“是要把老夫人送走嗎?”

元空眼眸彎彎,沒接聲。

溫水水甜笑,促狹道,“我有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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