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搏情與搏命
一語既出,滿座皆驚。
莫竹青疑惑地看看袁玖,事情如此突兀,恐怕另有玄機。
“據守衛回報,昨夜寅時左右府中曾有個人影一晃而過,當時他們并未多想,方才發現神兵失竊,才覺那人影十分可疑。為查明真相,在下冒昧請諸位轉個身,讓守衛看看。”
神兵失竊是大事,衆人自當配合,這時誰若不願意,倒顯得心虛了。
兩個守衛從後排人看起,邊看邊搖頭,突然兩人神色一變,互相确認了一下,然後同時指着前面的一人,“樓主,就是他!”
衆人順着指頭望去,視線彙于一處,袁玖臉色難看地皺起了眉。
莫竹青背後一涼,這才發現,所有人都正盯着他。
心道不好,這……難道是古門陷害?
“敢問公子,昨夜寅時你在何處?”
聽到問話,尚未從意外中走出的莫竹青又一次震驚了。面前這人陌生而無情的神色和質問的語氣讓他腦袋發懵,昨夜寅時我在何處,你會不知道?
這個昨夜抱着自己颠鸾倒鳳的男人,究竟什麽意思?
“世上樣貌相似者尚有無數,不過是夜裏一晃而過的背影,憑什麽認定就是竹青?”
袁玖上前一步,揚聲問道。
“神兵失竊,但凡可疑之人,必定要徹查一番。袁教主有意阻撓,不會是心虛吧?”淩中南接過話頭,一臉正氣,語氣卻毫不客氣。
袁玖冷哼一聲,“笑話,本座若真想要那寶劍,一定會要的讓爾等心服口服!”
“是嗎?”淩中南不以為然,“想必大家都記得,兩個月前,齊江天命喪常教之手。如今淩某多嘴一問,齊江天手上的無塵,現在何處?”
袁玖一愣,衆人嘩然。
淩中南又狀似不經意地道:“袁教主是使劍的,對好劍執着些,也是情有可原。”
袁玖眼中的憤怒一閃而過,繼而露出無所謂的笑容,“淩中南,你言語中一再污蔑本座,究竟意欲何為?莫不是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自己才是真心虛?本座一向有一說一,你既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無塵劍自始至終都在齊江天手裏,從未離開。”
兩人的舌戰算是打了個平手,在衆人的沉默中,丁雁翎看着眼前他無比熟悉的人,再次裝作從不相識,甚至是滿心戒備地問道:“莫公子,昨夜打更的下人看到你約莫子時左右從院子出去,直到卯時才回,這一夜,你在做什麽?”
莫竹青怔了怔,繞來繞去,他什麽都明白了。真好笑,真虛僞!你是賭定了我不敢說出實情吧?不過就算說了,你也肯定會反咬一口說是我污蔑你……
“我就是一夜未歸又怎樣,你們非說那個人影是我,有證據嗎?”莫竹青眼眉一挑,盡是挑釁的神色。丁雁翎啊,還有什麽說辭,一氣兒拿出來吧!
正在此時,又有人從丁雁翎身後上來,遞了個布包給他。他打開布包看了看,又看看莫竹青,“公子的名諱是莫竹青吧?”
莫竹青不屑地哼了一聲,偏過頭不再看他。
猛烈的酸麻與苦澀從心底蔓延,他渾然不覺,只是想看看這個人,究竟還能做到哪一步。
“那這個玉佩,一定是公子的了?”丁雁翎将手中的玉佩舉起,青綠溫潤,刻着栩栩如生的竹子,另刻有“竹青”二字,“這是守衛在存放神兵的石壁裏發現的。”
衆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盛情,開啓石室的機關不難,丁雁翎更是曾在他們面前做過一遍,有心者都能記住。證物出現地恰到好處,擺明了是莫竹青盜寶後不慎遺落。
此時的莫竹青只想仰天大笑,真好啊丁雁翎,真好!
床笫間的情話猶在,如今想來,倒真如刺耳的嘲笑。真想不到他一個大男人,竟還能讓那些花言巧語迷了心竅,以為他苦等自己三年,以為他是真心的……
自從做了袁玖的侍衛,不再穿花哨的衣服,随身佩戴的玉佩也沒地方挂,他便一直收在中衣口袋裏。能從他身上那麽隐秘的地方偷了東西又不被察覺的,還能有誰?
莫竹青不屑地勾起嘴角,丁雁翎啊丁雁翎,我真是太小看了你!
他轉身跪在袁玖跟前,鄭重道:“教主,屬下是冤枉的,屬下發誓,絕對沒有偷過神兵。”
袁玖不語,如此拙略的手法,即使他不明內情,也知道這是古門和雙輝樓合謀了。只需一個借口,他們的目的不是神兵,不是莫竹青,而是自己。
要對付自己,首先便要将莫竹青從自己身邊除去。
丁雁翎道:“袁教主,事關重大,在下想委屈莫公子在水牢裏呆上幾天。”
袁玖微微眯起眼,如此形勢,斷然不會有人向着他。他大可以誰都不放在眼裏帶着莫竹青揚長而去,但那樣的話,歷經辛苦前來雙輝樓的目的,不都白費了麽?
莫竹青擡起頭看着袁玖的臉,那人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慚愧和自責幾乎将他淹沒。他是袁玖的侍衛,卻因為一個假意聲稱愛着他的男人,成了袁玖的掣肘。
最終他還是被關進了水牢。
污水沾上身時,一向愛幹淨的他沒表露出任何厭惡和不适。最後離開視線的兩個男人,其中一個,他愧對他;而另一個……
莫竹青憤怒地狠狠砸着胸口,他娘的!不就是被狗啃了嗎!為什麽會心痛!
當夜,袁玖只身一人察看了水牢附近的地形,回去的路上,突然打了幾個噴嚏。他摸了摸被捆得緊實的小腹,很難受,不由地挺起腰,加快步伐。回到屋裏解開罩衣躺了一會兒,更加頭昏腦脹,眼睛喉嚨也痛,看來是感了風寒。
風寒最是折磨人,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從頭到腳像灌了鉛,病情越發嚴重。沒人在身邊,袁玖突然就洩了氣,不明白自己做這麽多,究竟是為什麽。
小厮進來送飯,他看也沒看就讓人退了。之後才想起來,昨夜迷迷糊糊輾轉反側之時,屋外似乎有人守着,但當時實在是難受地無暇顧及。
現在想起來,他的感覺不會有錯,那門外的人,會是誰呢?
口幹舌燥,胸中欲嘔,他卻連起身喝口水的勁兒都沒有。其實不是沒人照顧他,而是他……心裏突然別扭起來,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說話,只想一個人呆着。
托着近日來一直有些發硬的腹底,安撫着激烈踢打的胎兒,他翻了個身,繼續睡過去。這一覺半睡半醒,腦中時而是和孟散說笑打鬧的日子,時而是孟散背叛自己的場景,時而是莫竹青歡快的身影,時而是他在水牢中受盡酷刑折磨的慘痛,時而是水寒衣虛假的笑容。
等他徹底清醒過來,已是黃昏時分。
他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卻被突如其來的腹痛弄得直不起身。手撐着床板,咬牙忍了好一陣,腹痛漸緩,他低頭看着那高隆的凸起,心中第一次産生了恐懼。
然而,不顧愈重的風寒和酸痛的身體,他給那幾乎沒可能壓回去的腹部纏上束縛力極強的銀線罩衣,忍住差點兒讓他暈過去的疼痛,臉色發青,縱身飛出窗外。
他已經浪費了一天,時間不多了。
必須搏一次,否則,他不甘心。
三日後,是他唯一的機會。
三日後,夜深人靜,無星無月。
花園裏兩個瘦長的人影相對而立,乍看之下,十分和諧。
“說來你我之間倒也有過一段不錯的時光。”袁玖搖着扇子,一臉淡笑,心情似乎很好。
“是啊,”水寒衣從善如流,“但這半夜三更的,袁教主找我難道只為敘舊?”
袁玖看了看他,笑而不語。
水寒衣愣了一下,然後故意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孟散不在,袁教主恐怕是欲求不滿吧?不過我倒想勸您一句,快生的人,要注意節制。”
袁玖笑容一斂,他竟然知道?!
水寒衣瞟了眼袁玖的肚子,“真是狠心,竟将臨産的肚子束成這樣。”說着,他便伸手摸過去。
袁玖拿扇子一擋,以極快的手法抓住水寒衣的胳膊向肩後一拉一轉,再猛地一推,水寒衣一個踉跄,面露驚異。他知道袁玖的武功深不可測,但剛才那一招,他竟然根本沒看清他的動作。更重要的是,沒想到此時的袁玖竟還如此敏捷。
袁玖是故意給他下馬威,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剛才那一招雖然簡單,卻無比精妙,只是他猛提真氣,身子已然受不住了。然而關鍵時刻,他唯有硬撐下去。
“實不相瞞,在你出來的這會兒工夫,淩中南周圍,已經全是我常教的人了。”
常教和古門的部下相鄰而居,他便下令讓部下盡快熟悉對手,再找時機制住他們,然後易容潛入淩中南身邊,再讓莫竹青易容成水寒衣給淩中南致命一擊,真正的水寒衣,由他自己解決。
即使如今莫竹青不在,也不影響整體計劃。
“或許就在你我說話的時候,淩中南已經被他所認為的親信給幹掉了。”
“是嗎?”水寒衣倒顯得滿不在乎,“我倒想請教袁教主一件事,若是如今身在雙輝樓的十九個門派合力圍攻貴教,誰的勝算更大?”
袁玖眼神一凜,手伸向背後,時刻準備出劍。
水寒衣又道:“我知道那些二流門派你不放在眼裏,可若是以武林八大門派為首的人馬合力攻上常教總壇,又是誰的勝算更大呢?”
話音剛落,遠處便響起打鬥聲,袁玖大驚,水寒衣大笑兩聲,抽劍攻了上來。
“袁教主,你到底還是贏不了我!”
水寒衣的話徹底打亂了他,他無心戀戰,只想盡快确定事情的真相。然而水寒衣武功不弱,此時又故意糾纏,袁玖想走,必須要使出更有壓制性的招式。
然而這對于此時的他來說,已經很是勉強。
每一個動作都伴随着身體極大的不适,水寒衣也看中了這一點,招招攻向他小腹。他每每躲閃,更是苦不堪言。然而聽得出周圍的打鬥越來越慘烈,他實在沒時間耗下去。
他豁了出去,劍招紛繁變化,速度也快了許多。水寒衣一時難以抵擋,節節敗退,就在袁玖的劍尖迎面而來直指他眉心時,卻聽那人一聲悶哼,連退幾步,撫着肚子身體僵直。
死裏逃生的水寒衣定睛一看,笑了起來,“袁教主,是要我幫您接生麽?”
說話間他又一劍刺來,袁玖看準時機扔了顆石子過去,水寒衣一擋,再看時,袁玖已不見蹤影。
不顧腹中暴起的疼痛,袁玖疾步行走于雙輝樓中,形勢已經很明顯,方才水寒衣的後一句話,更是讓他不寒而栗。或許,他真的又一次輸給了他,而且,比上次輸得更慘。
先去了水牢,然而那裏已空無一人,污水中飄着濃烈的血腥味。
心道不好,他從水牢出來,正好碰上院裏服侍的小厮,管不了那麽多,他猛地掐住那人的脖子,狠厲地威脅,“莫竹青在哪兒?”
小厮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讓他大驚失色。
這個眼神,這個人是……
手不由自主地放松,可很快便裝作什麽都沒發現,加大力道,“莫竹青……”
但這一次話未說完,他就痛苦地彎下了腰。疼痛與以往不同,他根本忍受不了。
正在此時,許多人向這邊沖了過來,袁玖回頭一看,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
看來這一次,淩中南和水寒衣不僅想要他的命,更要将常教一起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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