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約定
四周安靜得很,有蛐蛐兒在供銷社後院的牆角吟唱。
沈白露心中頹喪不堪,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就這樣把手絹送出去了,還被人拒絕了……
冷靜下來,又反思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了,尤其是看到鄧雪梅出現的時候,就亂了心神,頭腦發熱。
可是如果現在不急,等衛生院的院長愛人介紹對象的時候,萬一又錯過見面,被鄧雪梅截胡了……
沈白露翻來覆去有些睡不着,思考許久,覺得自己雖然是對他有好感,也想嘗試能不能跟他發展發展,但是既然他拒絕,自己也不能這樣沒臉沒皮,死纏爛打。
明天早上,先去招待所等他,把那塊手絹要回來吧。
卻說鄧雪梅今天在供銷社裏值班,快下班時,方壘進了供銷社,跟撥算盤算賬的會計問了些話,又從口袋裏摸出錢,把錢遞給了會計。
鄧雪梅只注意到方壘的外形十分搶眼,身高腿長,眉眼英俊,沒有聽清他說什麽。
吃完晚飯出來,又看到他在食堂外邊,好像在等什麽人,便主動跟他搭話:“同志,你在等人?”
但是他好冷,基本上不說話。
沈白露過來後,鄧雪梅覺察到他們的不對勁之處,回到宿舍,才聽朱姐說昨天方壘來供銷社買了東西,今天這一路上非常照顧露露……
鄧雪梅心中登時就不樂意了。
偏生李孝紅為了氣她,還說了一句:“雪梅,要是你不跟露露換班,說不定今天他幫你挑擔子呢。”
朱姐又說:“不過單論外形,這位方同志跟露露還真挺配,我看他們倆也有些意思。”
鄧雪梅越聽越煩。
待沈白露走進宿舍時,朱姐笑道:“喲,這麽快就回來了?”
沈白露有些疑惑:“啊?怎麽了……”
“你不是跟那位方同志在一塊兒的嗎?”
沈白露原有些不好意思,卻一眼瞥見鄧雪梅臉色又黑又臭,仿佛自己欠了她很多錢似的。
看鄧雪梅這臉色,便知是心生妒忌了,沈白露心中冷笑不已,也不知道她怎麽就那麽看不慣自己……
李孝紅說道:“剛才朱姐還在開玩笑,說要是雪梅沒有跟你換班,說不定今天方同志就幫她挑擔子啦。”
沈白露幹脆笑着說:“嗯,也有可能。”
鄧雪梅聽畢,把臉盆咣一聲拿出來放在地上,一邊收拾着衣服,一邊非常不屑地說道:“不就是有男人幫你挑了擔子嘛,有什麽可得意的,反正天下的男人都對你好,真沒勁。”說完拿着衣服去澡堂洗澡,白眼翻上了天。
王見娣剛進來,不解地問:“誰又招惹雪梅了?”
李孝紅笑道:“沒人招惹她,她就這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別人不能走一點兒好運的。”
“好了,我要回家了,你們注意一下團結啊,多讓讓雪梅,她不懂事。”朱姐說道。
朱姐叫朱新春,有四十幾了,她家在兩裏外,她平時也很少住宿舍,今天上山穿的是一雙解放鞋,現在換上涼鞋回家。
沈白露嘴上回答:“好的。”心裏憤憤不平,憑什麽總是老實人讓着精明人呢?
李孝紅也在朱新春走了之後,也頗為不爽地嘆道:“都是被慣出毛病的。”
五點多就有人喊起床,今天輪到王見娣等人挑貨進山。
沈白露也起了個大早,來到招待所。
招待所的前臺坐着一位值夜的男中年大叔,看見沈白露就奇怪地問:“你不是小沈嗎?”
“嗯,請問那位叫方壘的軍人同志走了嗎?”沈白露問道,“我找他有事。”
“方壘同志啊,剛才已經退房走了。”
沈白露心下一空:“往哪個方向走了?”
大叔搖了搖頭:“不清楚哦。”見她神色緊張,便問,“你找他有什麽事?”
“沒什麽——”
沈白露沒有多停留,二話不說往石泉公社方向跑,沿路有一個賣包子的攤子,沈白露又問向老板:“剛剛有沒有一個這麽高,帶着行李,軍人模樣的人過去?”
老板搖搖頭:“沒注意啊。”
一大清早在這條路上奔波,太陽還沒出來,自己先跑出了一身汗,一直跑沒有房子的地方,也沒看到方壘的身影。
他的腳程是很快的,不會已經遠走了吧……沈白露有些洩氣。
垂頭失落往回走,前方有個人停了下來,沈白露定睛一瞧,方壘那張剛毅的臉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
沈白露先是笑出了聲,很快又覺得很委屈,眼淚都盈在眼眶裏了。
方壘背着軍旅背包,站在距離沈白露不到半米的地方,看着她白淨的臉龐滲出了涔涔的汗,又見她委屈巴巴,問道:“賣包子的老板說你找我?”
沈白露點點頭,深呼吸一下,說道:“我有事找你。”
他搶先說:“我剛才在你們宿舍附近轉了轉,想去找你,遇到昨天的劉同志說你出來了,我以為你去了公共食堂,但是并沒有看見你……”
沈白露聽見他也在找自己,有些欣慰,又有些疑惑,問道:“你是不是想歸還手絹,我昨晚想好了,是我太沖動,你可以把手絹還給我了。”
“不。”方壘似乎沒有睡好,臉色顯得有些憔悴,卻又十足認真,“我只是想跟你告個辭。”
咦?他說什麽?
“不是還手絹?”
他笑了笑:“我這次回鄉探親的假期只有四十天,路上已經消耗了幾天。我還要先回家幫忙幹活,等農忙季過去,我再來找你。”
沈白露見他眼神真誠而懇切,一時發愣,怎麽就峰回路轉了……她抿抿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時候不早了,我還要趕路,你也快上班了,先回去吧。”
沈白露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腦子裏有個聲音:不行不行,還有好多話沒有交代,現在不說清楚,到時候又要錯過!
“方壘!”沈白露沖着他的背影大聲喊了一句。
前方的人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過身,沈白露一溜小跑到了他面前。
“如果立秋後你來找我,我不在供銷社的話,我可能是回家了,如果有人跟你說了我不好的話,也請你不要相信!”
沈白露語速極快,還伴着幾絲憂慮:“我知道我這樣很不矜持,但是我現在不說,我怕……”
方壘卻突地舒展笑容,打斷她的話:“你不用怕,那方手絹我先收下,我說過會來找你,就一定會來。”
沈白露打住說話,見他表情十分篤定,心裏也對他莫名信任起來。
“時間不早了,快回去吧。”
“好!”沈白露點頭,“那約定好了,到時候你來找我。”
方壘淺淺地笑了一笑:“嗯,約定好了。”
剛才那段話,仿佛耗盡畢生勇氣,沈白露往回返的時候,只感覺全身虛脫。
今天店裏依舊有四個人值班:沈白露、鄧雪梅、劉福興和李孝紅。
在櫃臺處,劉福興一看到沈白露,就問:“你見着方同志沒有啊?”
沈白露點點頭:“見到了。”
劉福興的褶子臉上泛起一朵花,笑着說:“你們年輕人啊,可以留個地址,寫信往來啊。”
沈白露笑了笑,短短的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到,就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她也覺得挺神奇的。
方壘剛才說來找她,應該真的會來,也許他是想趁着這段農忙季好好思考思考,等農忙過後,找她談談,再給她一個答複。
這符合正常人的邏輯行為。
那麽她也當然不能亂了陣腳,先耐心等着他到來,到時候再跟他好好溝通……如果他們實在無緣,也還有很多選擇,如果之後都遇人不淑,甚至不一定非要結婚。
反正接下來公社漸漸式微,而珠三角的工業、商業正在蓬勃發展。她怎麽說也是新世紀有文化學識的人,就算混不成大富大貴,衣食無憂總可以吧!命運雖不由人,可是人也不能被這句話完全束縛住了手腳……
想到這兒,沈白露心中踏實了許多,決定不再想東想西,先把這些天的工作做好。
鄧雪梅的臉剛開始臭得很,後來又堆滿笑容,問道:“露露,你剛才去找方同志幹什麽呢?”
沈白露:“沒什麽,就是感謝一下道個別——紅姐,你下次是要去哪個村?”
李孝紅配合十足地道:“石頭寨一帶,那條路線有些遠……你呢?”
“我要去麻筍寮,那邊幾個小寮串在一起,也不知道要不要全部跑一遍。”
“全跑一遍也不打緊,他們那兒山不高,又十來戶人家一個寮,隔得也近,你們還可以挑一陣就歇一陣,反而不累。”
話題被岔開,鄧雪梅氣個半死,連着幾天天也沒給沈白露什麽好臉色看。
先前的沈白露太善良,把鄧雪梅當老佛爺似的哄着,現在的沈白露,哄個毛線……甚至看到她生氣,心裏就舒爽。
幾日後,從麻筍寮賣完貨回來,沈白露終于可以歇一歇了。明天起休兩天假,再請一天假,回家去幫忙“雙搶”,也不知會不會又遇到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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