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聽你阿瑪說過熬鷹嗎?……

半下午時候,晴了許久的天兒又下起雨來。

雨不大,細細蒙蒙沾濕了灰瓦,籠罩着層巒疊嶂的山水,似是濕透了流年,肆意綻放着園林獨有的風情。

太後不愛管事兒,一直以來宮務都是容妃和德妃協同處理,園子裏的住處是德妃安排的。

除了太後和皇上,太妃們住萬方安和,容妃自是住在離太後最近的茹古涵今,德妃住在九洲清晏東面的镂月開雲,慎嫔住了風景不錯的天然圖畫,其他人除了儀貴人讓德妃特意安排在天然圖畫旁邊的五福堂,也不過都是按着品階分了去處。

好在園子大,各處有各處的好風光,哪怕有什麽不滿,也叫這朦胧煙雨澆滅了火氣。

都忙着歸整物什,不管主子還是奴才們,趕了那麽久的路,好歹能歇下心腸感受下細雨悠然,除了偶爾幾聲不知名的鳥兒脆鳴,到處都還算安靜。

可這份寧靜也就維持到了晚膳時分,都沒過一場雨的時光,敬事房的駝妃太監晚膳後去天然圖畫,将慎嫔接進了九洲清晏。

若說頭一天這份恩寵還只是叫人心裏不舒坦,接連三天皇上都翻了慎嫔的牌子,那可真是捅了馬蜂窩。

慎嫔對着皇上撒嬌說天然圖畫離九洲清晏太遠,幾句話功夫就叫皇上替她換到了坦坦蕩蕩去。

不只是如此,流水的賞賜進了坦坦蕩蕩,雖說後頭皇上沒再翻慎嫔的牌子,卻是沒幾日就将慎嫔的庶兄納喇淮駿給提成了禦前行走。

容妃再憋不住心裏的酸意,匆匆帶着宮女,滿腦門兒細汗進了長春仙館。

進門時,太後正靠在正殿明黃的軟榻上看佛經,聽見動靜也沒擡頭。

自打上次容妃被太後罵過後,就連千秋宴上她都躲着太後,這會子見太後不理她,有些讪讪的,站了好一會子才慢慢紅了眼眶。

“姑爸爸……”容妃跪在腳踏上,拉着太後繡鳳紋和錦繡祥雲的石青色袖口讨饒。

太後不擡頭,淡淡問:“這是怎麽了?”

容妃嘟着嬌嫩唇瓣,一副好生委屈模樣:“慎嫔在萬歲爺跟前兒叫屈,換到了坦坦蕩蕩,明面上是打德妃的臉,可誰不知德妃她是個軟性子,不管做什麽都跟我有商有量,改明兒奴才們就該笑話我了,您若是不管,蕙岚沒臉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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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心裏嘆氣,哪怕德妃是個好欺負的,人家也做得無可指摘,叫人欺負了都不光下自己臉面。

太後自個兒是這宮裏算計贏了的那個,可惜疼到骨子裏這個偏是半點心計都無。

先吩咐蓮心去請靜嘉過來,太後喝了口茶才問:“你跟哀家說說,這幾天你看出什麽來了?”

“萬歲爺只知道心疼慎嫔,她仗着自己受寵換了住處不說,還提攜家裏兄弟,這是做給人看呢!好叫人知道雖她是個嫔,也不比妃位差,早晚要跳到我和德妃頭上去。”容妃幽幽怨怨更委屈了,說着話兒的功夫眼淚都掉下來。

要知道賢容德淑四妃,可還有個賢妃在前頭空着呢。

這美人垂淚的模樣叫太後又是心疼又滿心腸火氣,連聲蠢貨都懶得罵。

靜嘉一進門就發現氣氛不對,容妃低着頭小心陪坐,太後臉色恹恹靠在軟枕上,捏佛珠子在手裏靜心。

她餘光掃了眼,立刻垂眸蹲身當什麽都沒看出來,只抿着唇露出個笑模樣,聲音脆生生的,比外頭剛進上來的藍靛颏[1]還好聽:“奴才請老祖宗大安,老祖宗萬福金安!奴才瞧您這膚色可是比前幾日還要透亮,都說園子裏的山水養人,奴才沾了老祖宗天恩,這兩日起床就摸着臉偷笑,奴才這身糙皮子可是享大福咯。”

太後叫靜嘉故意淘氣的動靜逗笑,叫她起身坐下,臉色和緩不少:“确實瞧着好看些了,也不知要便宜了哪家兒郎。”

容妃見太後笑出來,心裏松了口氣,感激地看着靜嘉笑了笑,聽見太後這話眸子裏閃過些不自在。

靜嘉低頭裝羞:“老祖宗別打趣奴才了,奴才只想長長久久伺候老祖宗才好呢。”

“無妨,嫁了人也叫你進來陪哀家。”太後笑眯眯道,掃了眼容妃,似是不經意問道,“這幾日聽說後頭熱鬧,你可瞧出什麽來了?”

靜嘉聞言心下一驚,後頭還能有什麽熱鬧,不就是慎嫔接二連三得寵,納喇淮駿還成了禦前帶刀侍衛嗎?

她一個外臣之女,私下裏說道都怕人聽見,怎敢在太後面前議論這種事兒,她立馬起身就要下跪。

太後示意劉佳嬷嬷拉住她,意味深長:“你放心,出了這個殿門,今日你什麽都沒說。”

靜嘉瞧太後神色,心下大概清楚這是要點容妃,她思忖着,到底跪在寶相萬字紋地毯上:“回老祖宗話,奴才別的不敢說,甭管誰都知道皇主子是個孝順的,自來為萬民表率。前些年外頭鬧騰得緊,宮裏就安靜些,今年千秋節內務府差事辦的漂亮,您高興了皇主子心裏自然高興,想是論功行賞,皇主子又不是把孝心挂嘴上的,這才施恩給了慎小主和納喇小大人。這只是奴才愚見,議論主子是奴才的罪過。”

見靜嘉說完泥首下去,容妃愣了下心裏突然就好受不少,原來是這樣嗎?

太後心裏再次嘆氣,靜嘉滿口子好話還能說圓滿了,甭管前朝後宮只字不提,若是容妃能有靜嘉一半聰明,她也不至于算計這苦巴兒的孩子。

“園子裏別的不多就是花兒不少,可是叫哀家有些念起你做的水晶花糕了。”太後突然笑道。

靜嘉知道太後這是打發她出去,要跟容妃說話,趕忙攬下差事,恭敬退了出去。

等不見她身影,太後這才看着赧然的容妃問:“前些日子我說的,你可想明白了?”

容妃低下頭,她一直避着不肯跟太後獨處,就是因為上次太後說想叫靜嘉進後宮,她不樂意挨了太後的罵,太後讓她回去反省,她借反省推诿到現在。

如今她還是壓不下心裏的酸意,略遲疑試探:“姑爸爸,靜嘉她也不願意進後宮,何必要勉強……”

“砰”一聲,太後冷着臉将佛珠子拍在矮幾上,好大的動靜吓得容妃驀然跪下去。

劉佳嬷嬷淡定将蓮心等人都帶出去,她和常久忠守在殿門口。

太後直叫她氣得心窩子疼:“你這是打量着哀家老了,瞎話都不過腦子是不是?關爾佳氏的前途比不過你心裏那點子假仁假義?還是你光顧着拈酸吃醋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就算滿宮的女人都死絕了,祖宗家法扭臉兒就能叫重新裝滿咯!你要是光想着這點子情啊愛的,就給哀家滾回宮裏,再也別出來了!”

容妃叫太後這頓呲噠訓得臉色通紅,淚珠子連線一樣往下掉,她叩頭在地上不敢起:“姑爸爸您別氣壞了身子,我錯了!”

太後腦仁兒叫她哭得漲疼,話卻還是得揉碎了跟她說:“溫憲的事兒我不是沒跟你說過,靜嘉除了心計樣樣不如你,只要你籠絡好了有大用處,你想怎麽着不行?你難道不想做六宮之主?還是你想将來有了子嗣,叫自己的孩子跟着你吃苦受氣?哀家總護不住你一輩子。”

容妃下意識摸了摸肚子,叫太後連消帶打到底清明了些。

她擦幹眼淚靠在太後膝蓋上:“姑爸爸,是我鑽了牛角尖,蕙岚保證,再不會了,我都聽您的。”

太後心裏這才舒服些,若非容妃太不成器,她也不願意這般敲打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孩子。

拍拍容妃的腦袋,太後臉上略有了點笑模樣:“若是想叫靜嘉成為你的奴才,可不光是聽我的就夠。你得學會把風筝線拉在自己手裏,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見容妃眼神迷茫,太後倒是沒那麽着急了,喝了口茶潤潤嗓子,不緊不慢問:“小時候聽你阿瑪說過熬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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