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佛口蛇心

時下京裏但凡有些家底兒的子弟,基本都是走馬遛鳥的好手,旗下人為凸顯底蘊的玩法便是熬鷹,其中以海東青為佳。

抓住海東青後,先縱容其野性喂得膘肥體壯,以免熬鷹時輕易熬死。

等養起膘,再将之關在四方鐵籠子裏,斷水斷食,不間斷用鐵棍敲打籠子不許海東青睡覺,甚至蒙上黑布放在獵場讓其他野獸來恐吓,直至海東青精神崩潰,感覺到死的威脅,熬鷹人再上手安撫,喂食喂水,只要海東青接受,這鷹也就熬成了。

容妃似懂非懂,叫太後攆回去慢慢尋思。

到殿門口時她碰見靜嘉,心裏還有些微不自在,只沖着靜嘉笑笑,就匆匆帶着人離了長春仙館。

靜嘉先前便覺察出些微妙,如今并不是細思量的好時候,她暗暗給杜若使了個眼色,端着水晶花糕進門伺候。

知道太後上午動了氣怕是食欲不振,靜嘉一直提着心思逗太後開心,不用常久忠提點,也堅持伺候着太後用了午膳。

“你這孩子自來心細,哀家如今是越來越缺不得你了。”太後用過膳後拉着靜嘉的手笑道,“好是叫你知道,哀家舍不得你出宮,可配女婿的事兒我也放在心裏呢。過幾日哀家請幾家福晉和夫人進宮聽折子,到時給你尋摸個好的,叫你以後也好常進宮陪陪哀家。”

靜嘉低着頭羞道都聽老祖宗的,太後又賞了不少燕窩和野山參,叫小蘇拉一路捧着送靜嘉主仆回了麗景軒。

在園子裏比宮裏悠閑,不用陪太後的時候就自在些,靜嘉用過午膳也沒歇晌兒,只留下杜若陪着她做繡活兒。

“奴婢什麽都沒打聽出來,那幾個只跟奴婢推磨,說聽見老祖宗在裏頭發了火兒,容主兒哭來着。”杜若皺着眉小聲道,“可奴婢瞧可心眼神不大對,卻是不敢多問了。”

靜嘉用繡花針輕輕劃過頭皮,若有所思:“今日太後叫我過去,是為了敲打容妃,想必容妃是不樂意我進後宮的。”

容妃自來是個天真軟和的性子,見了她從來都是熱情的。頭回叫太後訓斥過後,容妃就再沒湊上來跟自己親近過,這回雖然态度好了點,眼神卻躲躲閃閃,靜嘉難免有點子無奈,看樣子容妃那裏叫太後敲打過,只怕這條路也堵上了。

在安國公府時,雖墨勒氏行事過火,好歹靜嘉手裏有銀子,也能買通個把奴才,不至于像在,誰也不敢信反倒兩眼一抹黑。

杜若臉色有些發白:“您是懷疑老祖宗想叫您伺候……”後頭的話她沒敢說出來,只心裏跟着上火。

靜嘉深吸口氣壓下心頭沉重,吩咐杜若:“打今個兒起,長春仙館送過來的東西都悄悄放庫房去,尤其是入口的東西,你多長長眼,盯着些太後身邊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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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嘉擔心太後為了讓她入後宮卻怕她挓挲翅兒,會讓人斷了她孕育子嗣的可能。她是絕不會進宮伺候皇上的,孩子是她的執念,她不能叫人動了手腳。

杜若趕緊點頭,好半天才帶着點子倉惶低聲道:“您要不跟那位小大人說說,早些定下來早些踏實。”

靜嘉聞言掃了眼放在矮幾上的桃花糕,頭一次沒制止杜若不适宜的話。

這些時日雖沒能見到納喇淮駿,可他時不時就會讓內務府和禦膳房的小蘇拉給她送些東西過來。

殿內多出來的掐絲琺琅冰鑒,寝殿門口的水晶簾子,還有斷不了的點心和各色果子都叫人不能忽視,顯然是個真将她放在心上的。

若說靜嘉一點不心動那是假話,她心裏并不存什麽男女之情,可能有個屬于自己的小家,親手将孩子撫養長大,是她全部的渴望。

若納喇淮駿能實現她這點子念想,她願意當牛做馬伺候他一輩子。

“先不必慌亂,沉上幾日別驚了鷺。”靜嘉想想還是搖頭,“太後不是要聽戲?總能找着機會,你別将心思挂臉上就是。”

杜若聽出格格這是答應了,眼神重新亮起來,要她說,再沒有比納喇小大人更合适的姑爺。

主仆兩個湊頭低語的時候,劉佳嬷嬷已經伺候着太後躺下,也正心裏多尋思呢。

見沒外人在,劉佳嬷嬷輕聲問:“您替大格格張羅着配女婿,老奴心裏清明是叫大格格放松警惕,可将大格格送到萬歲爺跟前兒不好辦吧?鬧不好是要損了您跟萬歲爺情分的。”

太後閉着眼笑了笑:“此事不用哀家動手,馬佳氏不是想送人進宮替德妃生孩子?你別看德妃軟弱,也不看看萬方安和那位,年輕時佛口蛇心的沒少作孽,德妃不會叫人順順當當進來的。”

端貴太妃當年雖家世不錯,卻不得先皇恩寵,硬是憑着心狠手辣才爬上了貴妃位,她侄女能是什麽省油的燈?

太後從沒想過髒了自己的手,畢竟她跟皇帝不是親生母子,有些情分消損不起。

劉佳嬷嬷這才恍然,可還是擔心:“那要不要叫大格格随了镂月開雲那位,她可是沒有姐妹好用。”

太後搖頭:“這熬鷹啊,不光是一次性收服,還得叫她有所羁絆才好。祖宗規矩在那兒,若她真能生也好,将來叫蕙岚抱了孩子,反倒更省心。”

當年她就是抱養了皇上,将他那位生母捏在手心裏,用那對母女避過了不知多少算計,才有了今日的風光。

“叫蓮心幾個清明些,若漏了什麽不該說的,我揭了她們的皮子。”

“您放心,有老奴盯着呢。”劉佳嬷嬷不再多問,伺候着太後睡下,安靜退了出去。

到了五月底天兒越來越熱,即便在園子裏早晚舒服,中不當的時辰也燥得人心浮動。

歇過晌兒的功夫,皇上去十三所看望大阿哥,搬到坦坦蕩蕩的慎嫔得知消息,緊着趕了過去,後頭竟是陪着皇上去了九洲清晏。

書雪有些忍不住暴脾氣,掀開簾子在正殿外間低聲嚷嚷:“萬歲爺看過大阿哥,哪回不來咱們這兒坐坐。偏有不要臉的整狐媚子那套,走貓步還不夠,非得鬧得園子裏氣味兒沖天嗎?”

書文趕緊看了眼裏頭正制香的德妃,皺眉推她一把:“你幹脆出去嚷嚷啊,也帶上姓甚名誰,好叫我瞧瞧你脖子夠不夠硬!”

書雪不肯聽她呲噠:“我看着呢,外頭沒人。我就是氣不過,不就是得了幾天寵,倒是揚鬃尥蹶子沒了體統,老祖宗就該叫她去佛堂吃幾日香灰,省得帶壞後宮風氣。”

書文無奈,她嘴上訓斥書雪,也不是不替自家主兒着急的,眼看着慎嫔越來越過分,臉面這東西,一回挂不住以後就都叫人瞧不起。

她提着琺琅茶壺進到內殿給德妃倒茶,看見德妃制香,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兒來,忍不住小心打探:“主兒,您不是給萬歲爺制了香,不如奴婢讓人給萬歲爺送些過去?”

“還缺一味引子呢,等制好了再說。你們兩個把心放回肚子裏,萬歲爺不會留慎嫔侍寝。”德妃無奈笑着安撫道,她早聽見兩個人嘀咕了。

德妃心裏清楚,皇上心眼子可不比後宮裏人少,他不是個重欲的,更多是将侍寝當做一種賞賜平衡前朝。

慎嫔外祖納喇輝圖掌管大理寺,前些時日連着破了幾個重案,內務府也将千秋節辦得不錯,皇上這才會給慎嫔和納喇淮駿臉面。

德妃聽額娘遞進來的消息,仿佛兵部最近出了纰漏,今日這出難說不是敲打她阿瑪。

書雪湊過來:“您不是說引子在園子裏?主兒跟奴婢說說,上山下水的奴婢定替您找來。”

德妃叫她逗笑了:“你去把窗戶打開透透氣兒,估摸着又要下雨了。”

書雪趕忙将窗戶打開了半扇。

“下個月十二是大阿哥生辰,額娘許久沒見過保晖了,傳話叫她遞牌子帶着烏希哈進園子看看吧。”德妃慢條斯理道。

書雪柳眉一皺立時要說什麽,被書文拐了一胳膊肘,這才不情願地閉了嘴。

書文笑着應聲:“奴婢記下了。”

“主兒您還沒說制香缺哪一味物什呢?”書雪怎麽都不甘心,鼓着腮幫子問。

德妃笑得雲淡風輕,似是不經意掃了眼窗外:“不用勞書雪姑娘大駕,已經有人去尋了。”

慎嫔果然在晚膳前就叫打發回了坦坦蕩蕩,雖說沒能侍寝,到底在九洲清晏陪了一下午也是展揚的事兒,她進門時,心情還算不錯。

雖然皇上也翻別人的牌子,可如今園子裏最得意的就是慎嫔,坦坦蕩蕩裏的奴才走在外頭,下巴都要比別個高擡三分。

許多不得寵的貴人常在之流上門讨好,只圖一個庇佑,儀貴人與納喇家沾親帶故,是其中最勤快的那個。

這日晚膳後,儀貴人便又從五福堂過來了,只她帶來的消息卻是叫慎嫔立時沒了這段時日來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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