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光蓋被子不幹活兒

待得看不見皇上的身影,靜嘉才吸氣扶着柱子踉跄起身,沒走幾步杜若就小跑着扶上來。

“格格……”杜若見靜嘉這樣,眼眶子止不住發紅,“萬歲爺為難您了?”

杜若怎麽都想不明白,皇上身為天下之主日理萬機,為何獨不肯放過她們家格格。

格格都已經給自己下毒緊避着麻煩,好些子事兒還是避不開,她這才明白格格先前在頭所殿時那句天恩難測什麽意思。

靜嘉吸着氣走了幾步便緩過來了,她為了必禍對自己下狠手,倒是一點子委屈都無,見杜若這樣也只是輕笑。

“杜若姐姐可快收了這副模樣,叫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刻薄你,你是知道我這苦巴兒的主子,再沒人肯伺候的。”

杜若被逗笑:“格格少打趣奴婢幾次,奴婢就燒高香了。”

她笑意還有些勉強,只心裏也清楚這不是多說話的地方,再說時辰不早,橫不能叫太後等着。她強打起精神,伺候着靜嘉一起上了早叫小卓子打點好的烏篷船。

坐在船上,靜嘉攏緊了披風,細細尋思着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若說皇上對她有心思,可提拔納喇淮駿,還一次次盯着她配女婿的事兒,看着也不像。若只是對姐姐移情發了善心,這善意未免太頻繁了些。

皇上要叫她想清楚什麽呢?她對自己六親不靠的處境再清明不過,更不用說太後和容妃那邊還有一鍋粥樣子算計,她進宮幾個月比任何時候都清明,這是從狼窩進了虎穴,總歸都是火坑。

若想獨善其身,她沒那麽多功夫可以浪費,須得趕緊挑個合适的夫家趕緊将自己嫁了才是。

靜嘉一路托着下巴思忖,天光已然大亮,她們往清音閣去是奔東,初升朝陽紅燦燦的光芒溫柔打在她臉上,清風偶爾吹起她蓄起的發簾,露出眉心不曾被人細瞧過的一點,素日裏寡淡的臉色莫名多了股子驚心動魄的妩媚,只映在湖水中,随着碧波無聲無息蕩遠。

這美景隐隐綽綽也落在了等了好一會子的人眼中,他溫柔的眸子随着湖水漣漪也泛起波瀾,即便背着紅霞也能看出熠熠輝光。

靜嘉扶着杜若下船便瞧見了樹後的颀長身影,她腳步頓了下才上前:“請納喇小大人安,您怎麽在這兒呢?”

納喇淮駿雖有點緊張,語氣還是溫柔的:“萬歲爺叫我過來取孤本,知老祖宗今日要聽戲,我猜你會打這兒過,提前在這裏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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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嘉了然,碧桐書院是存了許多舊朝就有的古籍孤本。

她鎮定下心緒擡起眸子看他:“小大人找我是有話要說?”

納喇淮駿這些時日意氣風發,也得了納喇夫人的應承,等人的那會子只恨不能立時就能與佳人剖白心跡,可叫靜嘉清淩淩的眸子看着,他卻嗓子發幹,面上發燙,好懸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他死死捏住刀柄,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已經跟嫡額娘說過我……心悅大格格,她答應會跟阿瑪說,讓阿瑪去求萬歲爺恩典,給你我賜婚。今日嫡額娘也陪着老祖宗看戲,她一慣說話刻薄,若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你別放在心上,都有我呢。”

靜嘉看着納喇淮駿這情窦初開的樣子,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既然嫡母刻薄,要娶她這麽個泥潭裏出來的,只怕他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從沒有人這樣明确的表示過喜歡她,哪怕弟弟更多也是在自己面前乖巧聽話罷了,靜嘉從小到大感受的更多的是惡意,她心裏難受的是,她盼着這人拉她出去,卻沒辦法報以相同的感情。

“大格格?”納喇淮駿見她不說話上前一步,臉色都急得有些紅通通的,“可是……你心裏不中意我?若你不願意,我會等……”

“小大人!”靜嘉打斷他的話,壓下心裏的莫名愧疚,唇角微抿出好看的笑容,“我靜待小大人的好消息。”

即便不能報以感情,若他能拉她出火坑,她也願意付出一切自己可以付出的。

算是明确給了答複,靜嘉也不等納喇淮駿回答,垂下眸子帶着杜若匆匆往清音閣去。

納喇淮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向來沉靜端方的他沒忍住露出個略傻乎乎的笑,他轉身貪戀地看着靜嘉的背影,一直到徹底看不見這才捧着手上的檀木盒子往回走,腳步比來時不知輕快了多少。

站在九洲清晏西面溪風閣三層的皇帝,這才将手中的銅鎏金錾花望遠鏡扔給孫起行,面上帶着些意味不明的興色,叫孫起行說,興致勃勃卻也不意味着高興。

他将英吉利商人呈送的舶來品妥帖收在黃花梨雕雲紋的木匣裏,細打量半天也沒摸清楚皇上的意思。

等回到九洲清晏,眼看着皇上是要準備批折子,孫起行抽着正和帝喝茶的空檔試探着問:“萬歲爺,您為何不跟大格格說明日小安塔拉大人要進宮見駕呢?若是大格格知道,定會感恩戴德的。”

皇帝掃了他一眼:“她都把朕當再生父母了,還要怎麽感恩戴德?朕看你這差是越當越回去了,你要實在躁得慌,朕送你去皇陵靜靜心。”

孫起行聽皇上這語氣就知道不是真生氣,只想起前陣子的事兒,讪讪的不敢再往下說。

他這不也是為了萬歲爺的千秋萬代着急麽?好容易有個叫萬歲爺上心的,他總得弄清楚萬歲爺心思,要真是有點子那什麽,別說将人送龍榻上,就是他親自去扛都行啊。

雖說自打進了園子,萬歲爺沒少翻牌子,比在宮裏勤快了不知道多少,可你不能光翻牌子,不幹牌面上的事兒不是?

好歹慎嫔還得萬歲爺給臉叫了兩回水,其他妃嫔來了,叫水的時候少之又少,好些時候就是光蓋被子不幹活兒,敬事房總管都着急上火,隐晦提醒他這麽着不成。

要知道敬事房總管是要跟老祖宗禀報的,若是叫老祖宗知道萬歲爺對床榻之間的事兒消極怠工,他這個乾清宮大總管也就快當到頭了,少說也是叫老祖宗收拾個柳綠花紅。

他急得沒法子又不敢多嘴,尋思了幾圈兒就跟禦膳房遞了口風,有兩日萬歲爺膳桌上好些都是補(壯)身(陽)子的東西。

皇帝是誰啊,打眼一看就明白了,第一天沒說什麽,第二天孫起行屁股就遭了秧,挨那一腳踹到現在還腫着呢。

九洲清晏這頭正和帝算是得了安靜,徑自處理政務,靜嘉也與各家早過來的福晉和夫人們碰上了面。

在人前她自來是帶着三分笑再妥帖不過的,挨個見過禮多問候幾聲,也就瞧見了太後鳳駕,幾位太妃和能坐轎子的妃嫔都安分跟在後頭。

等太後坐定,由着太後點了一出《鎖麟囊》,端貴太妃愛聽喜慶的,就點了出《龍鳳呈祥》,康太妃點了《女驸馬》,德妃沒來,容妃心思不在這上頭,清音閣弦子也就這麽拉了起來。

等着的時候納喇夫人并沒有跟靜嘉多說話,可當着太後,轉場的空檔裏,這位納喇夫人拉着靜嘉親熱極了,将腕子上的玉镯直接褪到了靜嘉手上。

“奴才一瞧見這孩子就知道老祖宗會調-教人兒,再是妥帖不過,也不知老祖宗要給配個多好的女婿,咱們可都眼巴兒地等着您吩咐呢。”納喇夫人跟太後說話時,對靜嘉贊不絕口。

一旁本來聽戲還聽得起興的慎嫔聽見,忍不住皺起眉心裏冷嗤,就這麽個狗屎下霜的玩意兒,還不夠磕碜人的,偏心思還不淺,尖着腦門兒媚上,能是個什麽好的,她額娘是叫人下蠱了?

可納喇夫人沒工夫跟她搭上眼神兒官司,她說完話,關爾佳老福晉眼神閃了閃,也跟着笑眯眯附和。

靜嘉只低着頭給太後剝葡萄,這種時候她只能裝聽不懂的。

太後前頭跟靜嘉承諾過,聞言便笑道:“今兒個叫你們來聽戲,也是存了這心思,哀家着實喜歡這孩子,咱們滿人家姑奶奶尊貴,定是不能委屈了她,你們家裏那些個皮猴子有願意争氣的,只管來跟哀家說。”

靜嘉餘光一直打量着容妃,那些福晉夫人們湊趣兒圖個熱鬧,這種事情也不好當着靜嘉就說出個所以然,可容妃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錯愕,靜嘉卻沒漏過去。

她心下愈沉,直到回了麗景軒,才落下勉強提了許久的笑容,歪在軟榻上心裏發苦,好久緩不過神。

“格格,您說……小大人多會兒能得萬歲爺賜婚啊?”杜若今日跟着也感覺出些機鋒,瞧見沒人時一邊替靜嘉膝蓋抹藥膏子,一邊壓着嗓子問,她那張圓乎乎的小胖臉都愁得快皺成了菊花。

靜嘉被她逗得笑出來,捏了捏她的臉:“明兒個我去問問萬歲爺,我就跟萬歲爺說,您可快點叫奴才嫁人吧,奴才等不及啦,奴才身邊兒的杜若姐姐都急紅眼啦!”

杜若叫她打趣的跺腳,收拾好藥膏子,鼓起腮幫子扭身拿出繡活兒笸籮,坐腳踏上不肯再搭話,見靜嘉還笑,她實在沒忍住跟着笑出來。

可笑着笑着,杜若突然覺出不對:“明兒個您還要去見萬歲爺?”

“就是說呢。”靜嘉趴在矮幾上打趣兒,不肯叫杜若發現自己心裏的愁緒,“杜若姐姐替我盼着,叫萬歲爺早些将我配了侍衛吧,省得他一回回刻薄不完。”

杜若沉默了會兒,起身出了門,好一會兒才捏着去歲不會再穿的襖子進門。

“那奴婢還是替您做副護膝吧,省得您回來膝蓋頭子都磕碎了。”

靜嘉叫她噎得說不出話,瞧她咔嚓一剪子将衣服剪開,突然覺得已經沒事兒的膝蓋,又隐隐約約從骨頭縫兒開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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