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至于護不住個女人……

“又要下大雨咯,順心還嘟囔着老祖宗明兒個想游湖,怕是也去不成了。”杜若小心替靜嘉滿上菊花茶,“時辰不早,格格您該歇着了,明兒老祖宗出不去門兒,您估計要多伺候些時辰。”

靜嘉捏着迦南佛珠,只看着茶盞并不挪動,今日九洲清晏發生的事兒很是打醒了她。

她弄懂了皇上前些時日那些沒頭腦的問題,不過是為了叫她看清楚自個兒的身份,別沒頭蒼蠅樣子成了別人鬥法的犧牲品。

另者說,皇上提醒她還有和親一路可走,明面兒上看似逼迫,她心裏卻清楚皇上是為她好,畢竟和親的話她身份是要提一提的,墨勒氏必不敢再起歪心思。

只她不明白的是,皇上為何連收她入後宮都拿來說,雖說她避之不及吧,可也知道得皇上庇護是好事兒。

在她印象當中,正和帝十六歲禦極,年紀輕輕就要面臨國庫空虛,邊境不穩,朝中大臣傾軋的亂局,能在短短幾年時間就龍威鼎盛,再不敢有人造次,靠得是鐵血手腕和對前朝後宮極致的把握。

皇上如今對她釋放的善意,一點都不像那個叫人膽寒的正和帝所為,只因為溫憲公主?這虛無缥缈的緣由叫人摸不清想不透,更是不踏實。

“你說……若嫁給鄂魯,可是個好選擇?”她仿佛呢喃似地問杜若。

杜若瞪大了眼:“您不都答應納喇小大人了嗎?可是……納喇府裏阻攔?”

靜嘉笑着搖搖頭不說話,她也不需要杜若回答。

雖然皇上一直罵她蠢,她大概也算是蠢人裏聰明的,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點,只怕納喇淮駿那裏是有問題的,左右她早知道自己這泥潭裏出來的家世攀不上納喇家,不免有些遺憾,還有些微愧疚。

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符合她所有對未來的期待,可惜她沒有任性的權利。

她在心裏輕嘆口氣,站起身:“歇了吧。”

杜若張嘴欲問,外頭又是一個炸雷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見自家格格面色仍然冷靜,這會子都要睡了,她也不願意叫格格再添個不眠夜,只将萬般擔憂咽回肚子裏。

大雨傾盆而至,很快就打濕了這本就暗潮洶湧的夜,雨水從鸱尾廊檐飛流直下的滴答聲,仿佛廟裏老和尚的木魚,越敲越急,最後連成一片,叫人夢裏都不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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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傾盆雨夜,也還有人樂意頂着濕漉漉的蓑衣,一路從九洲清晏往碧桐書院去,那蓑衣懷中還鼓起一塊兒,直到了地方,脫掉蓑衣跺腳時才叫人看清楚,那是一壇子酒并着個剔紅菱花的食盒。

孫起行叫門口的小蘇拉伺候着擦幹肩頭雨水,擺擺手讓他去休息,自個兒熟門熟路提着東西,進了前任乾清宮大總管梁祿的塌塌裏。

“兒子不孝,這才來給幹爹請安,您別見怪。”說話功夫,孫起行瞧見屋裏的熱水桶,立時放下手中東西,熟練将熱水和冷水兌好,伺候着幹練精瘦的老太監泡腳。

梁祿只眯着眼:“我還能不知道你忙,這會兒過來都新鮮,你小子是碰上事兒了吧?”

孫起行不說話,先伺候着梁祿泡完腳,替他收拾幹淨,請他在條山炕桌邊上坐了,又利落打開食盒把醬牛肉和鹵水花生擺好,襯着昏燈如豆給梁祿滿上酒,先伺候着他吃上幾口,這頓不緊不慢地妥帖完,他才跪坐在一旁。

“兒子想跟您打聽溫憲公主的事兒。”孫起行三言兩語将正和帝和安靜嘉的事兒那麽一說,将來意道明。

梁祿夾牛肉的手頓了頓,随即大口将肉吃下去,喝了口酒,面色淡淡的,聲兒也不大,慢聲細語将話送進人耳中:“不該打聽的少打聽,咱們這種人,知道得多了,說夢話要掉腦袋,憋肚兒裏放屁都惹事兒。”

“這兒子知道。”孫起行輕聲兒道,“可萬歲爺如今積威漸重,輕易叫人捏不準龍脈,您也知底下有多少綠眼兒狼等着拉兒子下來,好蹭上點子天恩。若兒子再這麽稀裏糊塗下去,別說我怎麽着,您這裏也不安穩,老早晚要去寺裏讨生活的。”

梁祿放下筷子捏個花生扔嘴裏,忍不住嘆氣,他身為先帝身邊最信重的大總管,知道的事兒太多,若不是他有先見将幹兒子推上去,哪兒有在這裏看管書院的清閑,命都不定保得住。

“規矩你知道,咱們就是拿嘴牢靠買命的,多了我就是這會子進棺材也不能跟你說,我只跟你唠點子能說的。”梁祿滋兒啦喝下一口酒,“先皇的瑪法也就是太-祖緒寧帝早先還是太子時,由着聖祖定下一門兒親,是安國公府家的姑奶奶,那還是聖祖帶兵從盛京入關攻京城時候,差點兒被刺客一劍穿胸,是漠南耶拉氏的族長救了聖祖爺。”

孫起行替梁祿滿上酒,安靜聽着。

“那位耶拉族長當場就沒了命,死前沒別的要求,只求太子能娶了自家閨女。聖祖那時為了讓随龍的漠南部落賣命,也為了保住耶拉氏強大的兵力,答應此後三代皇後都會出自耶拉氏。安塔拉家那位姑奶奶接受不了從太子妃變成太子側福晉,明面上以退為進,進了司爾勒家廟,為大清祈福,倒是正趕上聖祖一舉改朝換代,得了好名聲,安安穩穩在家廟活了一輩子。”

“安國公府那位荒唐的老夫人就是這位姑奶奶收養的孩子,這老夫人怕養母百年後沒人上香,将自己大兒子過繼給了安家姑奶奶這一支,可惜她那大兒子體弱,展揚人家誰也不嫁,她又瞧不上小門小戶和庶子,這才出了昏招,鬧得滿京城笑話。”

孫起行想不明白:“這跟萬歲爺有何關系?”

“先皇後便是最後一位出自耶拉氏的皇後,她一輩子無子,還是個偏激的,最恨的就是宮中有子的妃嫔,因着先帝爺後頭沉迷道家學問,先皇後幾乎是明目張膽下狠手,所以如今才只剩下康老爺子膝下三阿哥,如今雲游在外的福親王和行六的萬歲爺兩個。”

“實則當年先皇後也不是沒對萬歲爺下過手,只是叫太……只是讓溫憲公主給擋下,喝了那碗毒湯,當場身亡。”許是多吃了幾杯酒,梁祿一個不注意差點說禿嚕了。

孫起行已然聽明白了,是太後算計着萬歲爺的生母替自己擋了災,然後又叫溫憲公主心甘情願替弟弟擋了災。

那萬歲爺對替弟弟泡冷水的安家大格格另眼相待倒是能理解了,只是有一點孫起行想不明白——

“若萬歲爺真想護着那位大格格,為何要将人嫁出去,甚至連和親都考慮上了,卻又反悔了呢?”

梁祿笑着抽了孫起行腦袋一巴掌:“你也不用你那狗腦子想想,但凡萬歲爺多露出幾分不同,宮裏吃人的還少嗎?”

孫起行讪讪摸着腦袋:“可兒子覺得萬歲爺是個有成算的,不至于護不住個女人。”

“所以這聖旨才燒了呀。”梁祿美滋滋喝上一口酒,跟唱戲似的輕聲呢喃,“好叫你知道,這二人都是因着耶拉氏鬧出來的悲涼,也算難得的緣分哩,老祖宗好就好在是滿人,不然誰知是不是下一個耶拉氏呢。”

在耶拉氏将先帝爺的後宮快禍害完,連子嗣都要殺個幹淨前,先帝好歹是恢複幾分清明,叫耶拉氏暴斃,連漠南的耶拉族裏都吃了挂落,如今成了邊緣部落。

如今萬歲爺子嗣不豐,大阿哥體弱,二阿哥又叫敏嫔給養廢了,誰知道太後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她不顧萬歲爺對太後母家的忌憚,非要将容妃推上後位,到最後……呵呵,還說不準是個什麽光景。

萬歲爺舉棋不定,大概是不想叫這位安家大格格陷入母子之間的博弈,也算是難得的好心腸了。

孫起行臉色發苦:“我聽您唠半天,這萬歲爺到底對大格格有沒有那個心思啊?”

“天威難測,有沒有心思你自個兒不會瞧?”梁祿不肯答他,只翻個白眼,“照你說來,萬歲爺是要保安家大格格,納喇家渾身上下只剩勢力眼兒了,和親聖旨也燒了,你想想誰還能護得住她?”

據說福親王快回來了,他可是死了福晉還還沒續弦呢,康老爺子又萬事不管,他府裏比漠南還是個好去處。

“多謝幹爹,我懂了!”孫起行自覺恍然大悟,他沒想到福親王那一層,在他看來,那還有比天子身邊更安全的地方嗎?

後宮嫔妃根本算計不過萬歲爺,如今他老人家舉棋不定,大概是礙于安家大格格避之不及的态度,覺得沒面子。

孫起行琢磨着吧,自個兒是個體人意的好奴才,萬歲爺前幾次瞧大格格眼神可不只是仁愛,他不能等主子發話,還得把這雲梯遞到萬歲爺眼皮子底下才成啊!

待得孫起行離開後,梁祿把醬牛肉吃完,酒剩下半壇子不管,漱漱口一抹嘴兒就躺下了,醉意朦胧中他還略尋思着,他怎麽覺得這傻兒子沒那麽明白呢?

再看看,過些時候,這傻兒子要還是看不明白,自個兒再多提幾句也成。

誰知随着中秋宮宴漸近,九洲清晏裏個個兒都忙得腳不沾地,因為正和帝對此次宮宴的重視,連孫起行都一遍遍對着吉祥大菜和新打出來器具的單子,生怕出什麽纰漏,忙得快連喘氣功夫都無,硬是沒叫梁祿找着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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